又是一年生辰到,棠月不提,只当没这回事。
这也不是她该过生辰的时候,也不是庆贺的时候,安安静静过去,不给旁人添麻烦就是她现下最该做的事。
她托着下巴坐在窗边,看着天上弯月,另一只手摸到手腕上的玉镯。
去岁生辰前,这是小哥送她的生辰礼,是娘的。
今年梁棠月难得不想哭也不想死,甚至在心里想着爹娘兄长的样子,悄悄笑了笑。
她得好好活着,小哥说了,她在,他们的家就还在。
她不能让小哥无家可归。
“小丫头,在想什么?”
梁棠月惊呼一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摔到地上。
她掩着嘴瞪着面前的人,一大颗泪问也不问滚下来砸在窗框上。
“姐姐……”她喃喃叫。
赵丹曦撩开头上的风帽,笑眯眯瞧她:“月儿,生辰快乐,平安喜乐。”
“说了不要吓她。”
又有人来。
梁棠月的脑袋匆匆看向从黑暗中走来的人,哭也忘了。
兰渝捧着一把海棠,温声笑道:“这时分找些开了的海棠倒也难办。”
他们……他们都是从哪里……
眼前的泪光模糊了视线,梁棠月不顾礼数抬着袖口使劲蹭着眼泪。
“祝你福寿与天齐,贺你生辰快乐。”
车轮声滚滚,林凇平膝上放着一碟寿包,到棠月面前:“小月儿,长命百岁。”
“平哥哥,是你……”梁棠月哽咽着,话也说不清了。
赵丹曦接道:“休要他占了这便宜,他不说,我也要来的。”
兰渝把海棠递过去,难得跟小姑娘多说了几句话,他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到棠月面前去。
“穿着了,小月,很好,我喜欢。”
梁棠月噗嗤笑了一声,蹭蹭眼泪,急匆匆从屋里走出来。
即便只有这三个人在,梁棠月却觉得这院子已站不下了,已填满了。
除了他们尚有别人在,别人看不见,但棠月知道。
有许多人爱她,活着的,死去的,近在眼前的,远在天边的。
她一点儿不该死。
“将军,你盯着天盯了一晚上了,瞅啥呢?宗将军等你这杯酒都等半天了。”
梁安笑笑,回头说了句抱歉,捏住酒杯对宗儆邦道:“绝非对宗将军不敬,只是想起家妹。”
“月妹妹?”伏山先大惊小怪地叫,“她咋了?”
梁安解释道:“今日是她生辰。”
两人这才一副了然样子。
宗儆邦道:“这一杯,贺梁小姐生辰吉庆。”
梁安感激谢了两句,也跟着一仰而尽。
“听闻如今梁小姐与林侯爷已结秦晋之好,也算一段佳话。”宗儆邦叹道,“林侯爷方正贤良,大将军泉下有知,必也安心。”
酒杯摔落地上的声音清脆。
梁安一怔:“什么?”
宗儆邦看他样子不对,说话也小心三分:“可有哪里不对?”
梁安急问:“你说谁结秦晋之好?”
“贵府梁小姐和林相公子凇平……”
宗儆邦的话没说完,梁安起身把椅子带倒,匆匆就往外跑。
他没反应过来,伏山已追出去了。
“将军,将军!”
梁安脑袋里烧成一团,回响着方才那句话。
阿月,阿月和荣哥……阿月和荣哥!
怎会如此?
这事也数月过去,但梁安这一路奔波,除了他自己连伏山都不知道下一目的地是何处,即便有信有消息想送进他耳里也无处可寻。
更何况两人婚礼办得仓促低调,宗儆邦也不过是近日才收到的消息。
以至于梁安颠簸至此,竟在今日才知道梁棠月与林凇平的婚讯。
他冲动起来恨不能下一秒就站在梁棠月面前,人跑出去已经抓住了缰绳,还未翻身上马,他又僵在原地。
伏山紧紧抓着他肩膀,气喘吁吁道:“将军!你要去做什么?”
他要去做什么?梁安也不知道。
倒不如说,他能去做什么?
他一早知道棠月进宫中的事,也一早知道皇帝意图。
意外之下在盛天叮嘱他必须到淮州才能打开的信里也早已看到,棠月要许给赵元禛的消息。
但那时他已在棠月和淮州里做下抉择,且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惊醒时劝告自己,荣哥在,兰渝在,他们都会像自己一样保护好棠月。
可眼下冷不丁听见棠月嫁与林凇平的消息,他第一念头不是棠月脱离虎口,而是想到与林凇平成婚已是京都中那些朋友所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
棠月大婚,他甚至……甚至没能在她眼前,甚至直到今日才得知这消息。
他究竟算是什么?究竟做了些什么?
“将军!”伏山惊叫一声。
梁安跪在地上,颤抖着松开了手中的缰绳。
“阿月,阿月……”他头抵在泥土里,哀声叫着妹妹的名字。
从未有一刻这么恨他是平南将军,平南之后,却连唯一的妹妹也无法带在身边,他身边所有爱人全都离他远去。
家人,朋友,赵宴时……
这不敢提起的名字,和阿月一样,被他强忘在深处,不敢提起,不敢想起,哪怕在梦里见到也只剩无边惶恐。
他不该梦见赵宴时。
这是平南将军的罪过。
梁安认了,忍了,是他的错,是他偏要如此,动情至深。
可阿月……只是……生来是梁安的妹妹,她没得选,只能受此波及。
梁安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了,此后再不会为这些所累。
原来只需要一件小事,便可以痛击他至如此地步,他心脏疼得几乎要裂开,只能用口喘息着,叫着小妹的名字。
“将军。”
听着风声中传出的啜泣声,伏山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疼。
他跪在梁安身边,扶着人起来。
“我去。”伏山咬牙含着泪,肯定点点头,“将军,我知道你想瞧见棠月,你不能去,我可以。”
泪落到泥里,在黑夜里刮起一阵风,吹得梁安脸生疼。
“你去做你要做的事。”伏山还在絮絮说着,“你妹妹有我在。”
他拍着胸脯做出保证:“我对天发誓,会好好把她印在眼里,回来好好给你瞧瞧,我活着就不能叫她吃一点苦,将军,你信不信我?”
梁安想说不要,想说咱们还得往前走。
但看着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他此时痛苦的伏山,梁安重重点头。
【小哥,这个烟松灰色最衬你,你看好不好~】
【无论你在哪里,无论我在哪里,家就在这儿。】
【小哥,我永远不会是你的负累。】
“伏山。”梁安的声音尚在颤抖,“替我告诉她——”
他仰头看着天上被风沙吹得朦胧不清的月,喉结上下滚动着,泪又涌出来。
“生辰快乐。”
我很爱她。
她永不会是我的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