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自走到梁安面前,垂眼道:“是我未曾守诺,你的信我已收到,却没做到,该罚该骂,该打该杀,是我无能,我认。”
他手中摊开的信纸,是梁安从淮州出来见赵昕时没等到才留下的信。
没想到赵昕时已看过了。
所以才放下尊严,放下王爷身份,跪下祈求冯先材让他掌权吗?
梁安张口说不出话,看着眼前的赵昕时,嘴唇颤抖着,最终只说了“抱歉”二字。
再多的,不必说了。
他没看错人,那就够了。
“一时失意未必一世失意。”梁安将手覆在他手上,等他抬眼,说道:“王爷,你尚欠梁某人三杯好酒。”
不等赵昕时反应,梁安翻身上马。
他回头看赵昕时:“我必追回献氏将他们赶出我赵,叫他们知道非你无能,到时提着领将人头前来见你。”
赵昕时眸光闪动,他握紧手中的信,往前两步。
梁安郑重说道:“来日自有相见时,不必自弃,我必再来讨酒。”
“驾——”
扬鞭离城,梁安心中已有计较。
他自潭州过来,绕到奉川,一路没撞上献氏。
乌拓岭外见戎烈,献氏正在此时打穿奉川。
目标已很明显了,镜州。
他在日头下奔波,无比庆幸自己在镜州待的时间够长,有足够自信眼下镜州并非谁都能轻易攻陷的。
但又想起在他临行前,镜州宗将军大病未愈,只怕难以招架。
他要尽快赶回镜州,决不能再叫任何人欺近。
那时京都皇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跪在皇帝寝宫外,束手无策。
太医院院使哆哆嗦嗦蹭着额上的汗,盼望皇后仁慈不要赐罪于他。
这病来得突然,院使连带着整个太医院无一人诊出问题,心里暗想着这玄之又玄的病只怕是民间盛传药王谷的神医转世也是个难题。
更何况,众人暗忖着,顺和帝自东宫时候病就从未叫太医院接手,向来是杨守仁伺候调理着。
不巧在此,杨守仁就在两日前亲自去山中采药,名目是为太上皇新配的丸药跑这一趟。
他进深山中本就难寻,更何况特意要了匹最好的快马,现在去寻人这一来一回少说怕要四五日后了,多说七八日后也有可能。
让圣上昏迷七八日,那不要了命了?
病有月余的皇后也拖着病体前来,大皇子日日随在皇帝身边,说是伺候,小小一个孩子不过就是陪在旁边,算是做给旁人看的尽孝心。
刚大选充盈后宫热闹了没两日,皇帝一病不起,后宫也人心惶惶,很快有流言四处散播。
凌云芷放权给严妙婷,分身乏术叫她治理后宫。
收到这懿旨严妙婷倒也惊讶,她称自己年纪尚小,怕是担不起这重任。
凌云芷道她向来懂事,伺候皇帝尽心尽力,贤良有德,不在年纪。
见她不是试探客气,严妙婷也只得安心接下了这事。
宣王瞒着弘文帝,也一头扎进皇帝宫里,含着眼泪跪在床边轻唤“陛下”,可惜皇帝没有因他兄弟情深好转。
“皇后,依你之见是否叫钦天监的人夜观天象瞧瞧?”赵敏时蹭着眼泪问凌云芷。
这是弘文帝在位时两父子惯常做的事,尤其自顺和太子时期好转,更是对天象事在意。
凌云芷几不可察蹙眉,很快低声道:“皇兄,程鸣玉暴毙后陛下一直未平复心绪,如今钦天监尚无监正提拔上来,此计不通,还是另行他法。”
“杨神医怎么偏在此时出门?”赵敏时唉声叹气,急得四处乱转。
“父皇一切都好?”凌云芷问道,“听闻杨太医进了新丸药去,对父皇身体极有益处,想必也是因此得允他出宫采药。”
宣王点点头,揩走眼角的泪,又道:“杨神医也是在读经中参悟,炼化丸药自己试药许久,无恙后才用给父皇,倒是果真有益处,可惜他此时不在,否则倒可以问问这药给陛下吃好是不好。”
他说到此处停了一下,急切说道:“皇后,你说给陛下服用些父皇吃的丸药可能行?”
若皇帝如今身体康泰自然是不能提这话,但如今都这样了,心里说句大不敬的死马当作活马医,吃了总不会更坏。
凌云芷皱眉,她倒是眼前一跳,眸光闪动着呢喃:“从前那位……”
一再危难之际数次救弘文帝的年轻人,左脸有半幅面罩的叫做……兰渝?
听见“兰渝”名字,宣王怔愣片刻。
他为难道:“兰渝不过是给杨神医打下手的毛头小子,算不得正经大夫,倒是从林相府中出来,眼下兴许是去为林相诊治头疾了。”
“可见林大人信任此人。”凌云芷道。
“倒不见得如此。”宣王摇头,匆匆道:“否则林相病重,头疾顽固半点不见痊愈,可见此人没有真才学,依我所见,不如先去钦天监叫人呈了星象来……”
“苏格。”凌云芷没再接话,叫了人来道:“告诉李三全,去召兰渝进宫,他若也道那丸药能用,送来给我服用。”
苏格应了:“是。”
“皇兄莫怪我胡乱主张。”凌云芷回头忧心道,“叫人再去一趟钦天监,也照皇兄说所说给宫里呈个法子过来,如此也算两不耽误。”
他看看躺着的顺和帝,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皇后说的是,陛下洪福齐天,必不会有事的。”
他正叹气,瞧见一旁一直乖巧不说话的孩子,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瓜,也忍不住轻轻抚摸。
“元禛真是孝顺。”
他说完看着皇帝轻声叹道:“盼陛下无恙,也为大赵多添几个子嗣是正经事。”
凌云芷拉过元禛的小手,将他搂在怀里,不着痕迹掩住孩子的耳朵。
“是。”凌云芷温声应道,“陛下若知皇兄如此忧心国事家事,必欣慰至极。”
两人眼神一同落在顺和帝双眸紧闭的灰白面孔上。
只有元禛歪着脑袋,看看母后,看看皇伯,不知晓发生何事了。
“王妃今日又问我,可有……”皎洁垂头,不敢再说。
赵宴时浇着手边的荔枝树,笑道:“你若不想再听,我替你想个法子。”
他接过剪刀,咔嚓剪断多余的枝条。
“要么老实待在琳琅阁院,少去王府。”
他扫皎洁一眼,看她脸色,又笑道:“要么自今日起放出你难孕的风声,多找些大夫去抓药吧。”
皎洁愣了一瞬,雪白颈子梗住,蚊声应了。
“是。”
待皎洁出去,李不为也来见他。
他最近心中不安,想着趁此时无事,回一趟泉定去偷偷瞧一眼老师,只要不被他老人家发现,他就不会生气。
“阿嚏——”
他至今未愈,赵宴时嫌弃扫他一眼。
“走远些。”
李不为吸吸鼻子,忙离他远了点。
“回泉定?”赵宴时笑笑,拒绝:“不行。”
不等李不为再说话。
赵宴时又道:“再等些时日,允你带皎洁一同去一趟。”
嗯?
李不为眨眨眼,从脖子红到了头皮,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这……这……这不好,姑娘没同意,不行不行……
等他回神,赵宴时已不见了。
李不为习惯了,只能看着荔枝树下长出的小草叹气。
雁回关。
举着“祁”字军旗的队伍就在关外,领头的男人坐在马上,无聊搔搔耳朵。
“左将军,人都齐了。”
左非凡懒洋洋应了一声,看着远处的雁回关,真是懒得走这一遭。
他看看日头,招招手道:“去吧。”
第五次青州之行,他又来了。
林鸿羽这愣头小子,烦人得很。
啧,王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等的王爷走上落云山,掩在暗处看着曾有一面之缘的清丽女子正在清扫落叶,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堂堂公主,骑马扬鞭也是她,道观扫叶也是她。
还真是能屈能伸的女人。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