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林广微只得日日拖着病体照料顺和帝起居,半句怨言也没有。
顺和帝惊醒也总要扶着林广微哭上一阵,嘴里糊涂念叨着“林相救我”等话。
林广微自然安抚一番,劝皇帝保重龙体。
偶尔赵丹曦在场,实在看不过去,不知皇兄怎如此畏惧胆怯,半点皇帝样子也没有了,却无可奈何。
如此,前朝有凌云芷带着儿子听林凇平等人说些国事,做些不痛不痒的决定,再后进到皇帝跟前给他审阅,他精神不振,哪里来的心思管理这些,只大撒手叫他们看着办。
他如此说了,凌云芷也不肯,仍旧每日送了折子来给他再瞧一遍。
“国不可无君,君不可废政。”
林广微听着,轻轻点头赞了两声,以示皇后国本为重,顾大局,识大体。
两人都如此说了,顺和帝便撑着精神看一阵儿,实在懒的看了凌云芷便念给他听,也算批阅过了。
眼下重中之重自然是去抓捕逆贼赵敏时,宫里那些叛贼都已被抓住,砍的砍,审的审,还没个结果。
如此这般时候不短。
直到这两日,总算进了新药给顺和帝,是他从前吃惯了的,日子倒好过了三分,不说他康复,起码比起前些日子是好了不少。
他越是精神头好些,赵丹曦反而不痛快起来,是以今日踹翻了常宁宫的药坛子。
她疑心杨守仁有异,用的也尽是些邪门歪道,因此定要他给个说法。
药方是不是他写的,丹是不是他炼的,怎地如今弘文帝离不开了似的。
又见顺和帝服了新药果然见好,更是心中含气,因此不顾别的,硬要个结果出来。
她早已派了人去,今日别说杨守仁,就是太傅她也一并查得。她如此叛逆不道,只因常宁宫中眼下没有能管束她的人。
不知谁传的消息到皇帝耳里,听闻她要杀了杨守仁,又叫了重臣到常宁宫中欲要审问,气得顺和帝笑了三声,连连拍着床榻把头发都拍散了。
区区灵慧,也敢干政了。
正因了赵敏时一事绷紧了弦,此时再听这消息简直火上浇油。
“反了!反了!”
他怒极,叫了人来要去抓了赵丹曦,恰巧林凇平来,挡住此事。
“陛下。”
林凇平被推到他跟前,平缓回道:“赵敏时行踪已有消息。”
顺和帝瞬时抛了别的,恨不能扑到林凇平身上,被伺候的拦住,好好送回床上歪着。
“哪里!快!将他抓了!”
顺和帝不欲杀他,要活捉赵敏时,带到宫中来,他还要问个清楚,为他这三十多年来难以割舍的兄弟情深,问上一句“难道不过如此”再杀他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林凇平答:“如今,逆贼只怕已往宿州去了。”
宿州……
顺和帝怔怔念了一句。
那岂不糟了?
赵敏时经营多年根基就在宿州,更何况宿州物资充盈,地势有利,一旦叫他到了宿州,将四周如涓州澹州登州等地一应搜罗起来,岂不成心腹大患?
顺和帝一时又惊又怕,口中的话硬是说不出口。
“陛下放心。”
在他难以呼吸的当下,林凇平往日清冷的声音听起来都犹如甘霖带着暖意融融。
“林鸿羽已领命前去,必不叫他得逞。”
果然,顺和帝长舒一口气,重新歪倒:“那就好。”
殿外进药来,林凇平瞥一眼,由人推着退下,听顺和帝摔了药碗。
“去叫灵慧这不懂事的来!”
林凇平皱眉,回头道:“去坤宁宫找苏格,说陛下请长公主了。”
“是。”
常宁宫里,赵丹曦正要再抓杨守仁,门外忽有人来,说是太上皇醒来听闻长公主闹事震怒,叫她去殿中听训。
赵丹曦冷冷瞪着杨守仁,父皇命令不能不从,终于还是不得不低头,将一屋子人留在原地,带陶穗离去。
屋里一众人瘫倒在地,杨守仁躺在地上已吓得没魂儿了,一个个上前去无论如何叫不醒,这下惊着,匆匆去喊人来。
杨守仁死了。
这消息叫人心一蹦一蹦的,这可如何是好?
顺和帝听了犹如天塌了一半,从东宫时起就是杨守仁为他诊治直到如今,今日这人被赵丹曦杀了,这还了得?这和意图谋反有何区别?
因此也忘了在真正谋逆那天,皇帝性命遭受威胁,千钧一发之际是谁挺身而出救了他父子二人,是谁不顾生死拦了赵敏时争了时间等来生机。
不止顺和帝震怒,本想训斥几句她无状的弘文帝也是怒火滔天,全然不顾念什么女儿不女儿,疼爱不疼爱,干脆将她关了禁闭,等着治罪,想着这女儿如今被他疼宠着要翻了天,总要管束一二叫她知道厉害。
赵丹曦半点不反抗,就连凌云芷携孩子来求情也被一并驳了,她头上浇了盆冷水似的透心凉,不抗辩不争论,要抓便叫他们抓了。
林凇平也来,难得见他发丝都被风吹乱了,可见来得急促,自然也是来求情的。
最终顺和帝道:“朕只叫你反省,已是开恩。”
自然是开恩。
赵丹曦冷笑一声,那句“陛下尽可杀了臣妹”在瞧见林凇平的那一刻,终于憋在了嘴里没说出口。
要抓要审随他,赵丹曦心灰意冷。
她想要的父兄和睦,永不会有了,又何必一再欺骗自己。
老四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应当死心的,何故一再试探又一瓢冷水泼到身上?
结果先受不住的竟是弘文帝了,他习惯了赵丹曦日日诵经给他安寝,那些道教经文听在耳里实在舒坦。
更何况经赵敏时一事后,越发上了年纪的弘文帝也草木皆兵,身边能信的竟只剩了一个女儿,因此不过三日,差人要将赵丹曦带回常宁宫。
赵丹曦本不欲离开,终于还是忍不住惦念父亲,算是又一次认输了。
她回去后也想到,杨守仁虽死了,但无论顺和帝还是弘文帝的药都不耽搁吃,因此活不活着也不要紧了,否则只怕也不会这样轻巧揭过去。
在看弘文帝用药时,她出神想到兰渝,不是什么好事,很快将那些念头压下去。
这宫里越发像阿鼻地狱了,身处其中的人被烈火焚心,真是煎熬。
越是如此,越想到不该想的人,她强摁下念头,不免想起那叫人放心不下的小丫头。
棠月,不知该不该盼你回来才好……
一路往南,越走越艰难,竟陆陆续续碰上许多逃难的。
梁安装傻似的,因看不见而选择忽视。
阿月,阿月。
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念叨着棠月的名字,他发誓绝不会再将阿月放在次位,从此之后只做梁棠月的哥哥,什么将军,什么平南,都是过去已碎成粉末的梦而已。
从某一人自戕在面前那一刻起,梁安仅剩的热忱被溅在眼前的鲜血淹没,梦魇一般重复着,他只剩阿月,再不能失去阿月。
“纪爷,逃灾的人怎会……”韵儿不忍,“是哪里打起来了?”
“快走。”梁安低声呵斥。
两人的马在逃难浪潮中前行,眼睛看不见似乎就可以对苦难视而不见。
“旭儿,旭儿——”有人忽然哭叫,是孩子死在了怀里。
旁人甚至没有替她伤心的功夫,依旧只是麻木在走,谁也顾不得谁了。
“苍天呐——你开开眼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儿——”
哭声绝望,韵儿终于忍不住勒马,眼里含了泪,回头想叫住梁安,却见他头都没回。
“梁大将军,你在哪儿啊?求你救救咱们,救救咱们吧——”
北赵王朝的百姓不知皇帝名讳,却知道这世间能救他们的人姓甚名谁。
如果北赵有救苦救难的神仙现世,苦命的人知道他姓梁。
这一声叫喊像是触动了麻木的人群,不住有人啜泣着,而后大哭出声。
“梁将军,梁将军啊——”
和难民背道而驰的人终于回头,被手中缰绳勒青了手掌。
他翻身下马,拽住一人:“怎么回事?”
“宣王谋反,四处战乱啊……”
还在痛哭的母亲怀中塞上了一把碎银,那是男人仅剩的银钱。
“你们从哪里来?”
“哪里都有,早乱完了,家都已……”泣不成声。
梁安说完沉默,忽然翻身上马。
“韵儿姑娘,我有事求你。”
“纪爷但讲。”
梁安拽住她缰绳:“与我一乘,速回宿州。”
“什么?”韵儿愕然。
他们才刚从宿州逃出来。
没时间再耽搁,赵敏时若要谋反必从宿州起。
马鞭响起那一刻,梁安的泪从眼角浸湿蒙眼纱布。
阿月,我已……连对不住都耻于说出口了。
可是阿月,这世间若仅有一人救,他得姓梁啊。
舍天下为小家,梁家人没学过。
他想让妹妹过有选择的人生,可他们根本,都没的选。
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