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决定(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826 字 2天前

新帝登基的第一道圣喻。

“放开他。”

压住梁安的人迟疑片刻,纷纷看向立在中央的人。

梁安起身,扫向正前的林广微,再看向北赵新帝赵宴时,忍不住笑了一声又一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梁安点点头,一步步往后退,终于眼睛克制不住地落在他的君主身上。

他半点不闪躲,两人直视着对方,直至梁安退出光明殿去。

里面在说什么,梁安听不见了,只有再次高呼吾皇万岁的声音震得天上的鸟一阵阵飞远。

所有跪伏在地的人忍不住想要抬头看一看他,千古从未有如此事,皇帝登基,有人站着,从跪在两侧的臣子身边一步步离去。

他还活着,没被拖下去五马分尸,甚至没人抓他。

可这是梁家的梁靖之……又似乎是合理了。

本朝蹊跷事不止这件,甚至对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死了的瑞王死而复生,自幼册为太子的顺和帝忽然下了罪己诏一死谢罪,遗诏是传位于瑞亲王赵宴时。

赵宴时……如何会是赵宴时……

千古奇闻,闻所未闻。

但若说蹊跷,却又有迹可循。

弘文帝在位期间,从前虽未曾对这个儿子有多在意,但一出宫便是赐封亲王府邸,派了御林军府外亲卫。

甚至越过了礼部,由时任监正的何槐堂特特观天象选的封号为“瑞”,意为吉祥,盼他身体康健,在此之前,有此恩典的便是太子琮时。

之后更是三五不时将他召进宫中面圣,弋获围猎特意选他亲随。

随后顺和登基,常常召他入宫用膳,宣王留京更是不顾朝中有人反对,一意孤行直接将他指向宿州要地,派了其时还任平南将军的梁安护送。

再后宣王谋反,听闻宿州有难,顺和帝立时派了自幼从未离身的大太监李三全亲自跑宿州一趟去接他回宫。

两任皇帝,如此重视,可谓隆恩盛宠。

在谋反野心暴露前,即便是宣王赵敏时也未尝如此恩宠重视。

更重要的是,三朝为官,两朝重臣,如今已不是右相,而仅剩此一相的林广微。

弘文、顺和二帝究竟有多信任林广微不必多言,林广微一家之忠更是无需怀疑,今日但凡是旁人拿出圣旨遗诏,都叫人怀疑其是否伪造。

而那张遗诏在林广微手中捧着,从未与赵宴时有过正面接触的林相,没有为赵宴时冒险捧他上位的理由。

顺和生前无论如何不肯立唯一皇子赵元禛为太子,是朝中明了旨的,甚至有因提起此事而被革职查办的。

不肯立唯一皇子为太子,恐怕也有厌恶皇后的缘由,从前严妃入宫,皇后已然被冷落,而后顺和一病,更是少见皇后一面,在驾崩之前,更是已将皇后幽禁。

何况,顺和登基之后,几乎从未召见皇子元禛,整日里见的人只有林广微。

林广微自然知道先帝所思所想,对他要传位瑞王赵宴时只怕早有准备,因此在旁人惊呼质疑的时候,半点没有犹疑,率先在殿中跪下呼“万岁”。

细细思索,这种种迹象之下,哪里还有疑点?

顺和厌恶皇后,连带不喜皇子,弘文、顺和二帝对瑞王赵宴时亲厚有加,信任非常,至于缘由,帝王心思难以琢磨,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想通的。

严汝成一死,左相一党皆被清除,朝中除了林广微学生,便只剩了中立一派。

细思之下,整个北赵,除了赵宴时,难道还有旁人能接帝位么?

顺和无意元禛不说了,他仅此一个子嗣,剩下的兄弟们,宣王谋逆已死,老四已被革除皇籍自戕,老五远在凉州不毛之地毫无建树是个庸才,老六伤了慧根同个傻子没有分别。

除了老七,哪有旁人了?

想到这里,心中不悦一个杂种登基的人哽住。

尤其,先帝圣旨上说,假死是先皇命令。

这下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了。

得父皇先皇喜爱,从未有甚错处,不顾性命数次救两位皇帝于危难之中,宣王谋反平叛有功,林相认可遗诏……

真是叫人……无可指摘。

眼下能如何呢?难不成心中不服气的人冲上去说“我不认”,能拿出什么理由来,反反复复只有赵宴时生母是西番人这一条罢了。

即便如此,还能如何,难道能有第二人捧上去登基承接大统吗?

连好好活着的弘文帝都不曾出来反对,前后凌云芷也不曾站出来为她儿子——唯一有希望争位的赵元禛,出来说一句话。

此时大局已定,再站出来反对的人,究竟什么心思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都会被打成趁乱谋反的人。

传位于七弟赵宴时是林相认可的遗诏,赵宴时是弘文帝不曾反对的新帝人选。

非赵姓人反对,不是谋逆是什么?

赵宴时登基可谓名正言顺,正大光明。

前平南将军梁靖之忽然冒出来,简直成了登基大典上唯一的污点。

不知北赵这几年来是犯了哪里的天条,自定远将军梁绍死后,接二连三的事全来了。

至今六七年过去了,多少年来从未被攻破的边境岌岌可危,三番两次被敌军攻破,为此公主远嫁,皇子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忠心耿耿的存心谋反,最不受关注的一朝登基。

帝位三番变动,朝中如被血洗一般上下换了一大批人。

死了的忽然又冒出来,新帝是,平南将军也是,真不知之后是不是先帝顺和也能起死回生……

这念头在脑子里滚一圈而已,就此打住,就算在梦里说出来也是个株连九族的罪过。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了……

冲天上念了句佛,忽然一愣,挠着脑袋想,这才怪哉。

顺和一死,沸沸扬扬的赤阳神教瞬息间销声匿迹,不久后,潭州被梁靖之夺回来的消息更是新帝登基第一喜事。

“帝死太平”的箴言一一应验,叫人骨头缝里一冷,回头看看,这才想起来,已又要进腊月了,怪不得这么冷。

横竖谁做皇帝,实际与一般人无甚干系,百姓并不知赵宴时是西番北赵两国的儿子有甚不妥,只知道天下果然太平了。

不知是顺和一死天神息怒,还是新帝天选之人果然如意的缘故,总之一切都好,就没什么不好。

而那时候,梁安一路与天下逆行,看见鲁江兴,又是笑了一声,眼神落在守宫门的人身上,无人阻挡的脚不得已停下来。

那是已足有三年不曾见过的,梁安最好的朋友,也许应该加上曾经二字,但梁安没有。

他没再动,林鸿羽一步步向他走来。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将军,慎言。”

“将军!”

“靖之,别太急躁。”

“吃你杯酒总不能舍不得。”

“护卫将军是副将职责,无论武功高低,一个副将都不会任由将军置身于危难之中。”

翰昀,我们是为百姓,还是为江山?

“为将军所为。”

站在马厩棚下张开胳膊,怕梁安跌下来的是他。护在梁安身前,说“大将军,是鸿羽不懂事惹的祸,和靖之无关”的是他。

分开之前仍然在鼓励他的,叫他好好站着的是他。

“我什么也不是。青州将士等的仍是平南将军,他们听的信的仍然是你梁安,不是什么骑都尉林鸿羽。”

清晨练剑对视着笑,坐在一处吃饭撞在一起傻笑,夜里溜出去从山坡上一起滚下来大笑着再爬回去,站在沙场上互相挡在前面说“你给我活着”,死里逃生醉了搂在一起睡着,梦里哈哈笑说着“咱们可是一辈子的兄弟”的醉话,滚到泥潭里不成样子出来指着对方笑地再摔回泥坑里……

是失去母亲兄长父亲的每个夜里,默默流泪不肯叫任何人看见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人。

是林鸿羽。

笃信他和林鸿羽之间,没有迫不得已,不必顾全大局,一辈子肝胆相照。

“若有一日你发觉此友非友又当如何?”

以为“此友非友”的友是对赵宴时的警惕,今日想来,梁安沉默。

他已站在面前。

在没见到林鸿羽的日日夜夜里,在杳无音讯总忍不住担心的每一时刻,梁安总想:等真见了这小子,一定狠狠揍他一顿再说。

待来日再见,你小子……

真到了这一刻,梁安的眼睛忍不住,落在林鸿羽左脸那道不新不旧的长疤上。

“谁干的?”成了时隔多年之后,梁安对林鸿羽说的第一句话。

因这三个字,林鸿羽没撑住,退了半步。

两人安静对视,林鸿羽没答,梁安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