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攻守(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784 字 2天前

“这样久了,半点长进也没有。”赵丹曦挑眉看他,“如何叫你的好皇叔重回朝堂?”

她站在这叔侄二人身边,看得清楚局中人看不清的事实。

对祁策的天真愚蠢,也有相当认识。

若叫她站在许慎一面前,对他说上一句真心话,只怕会是一声叹息。

若做枭雄,可不能有如此短板软肋啊。

可她为何要说?她只看着。

“明日我尚要替陛下听户部上述丈量荒田的结果。”赵丹曦福身拜道,“便先退下了。”

祁策呼哧气喘,渐渐平息。

“祁氏丹曦。”他压低声音,“你当你还能得意几日?”

他冷笑:“你那七弟恐怕是镇不住你那烂完了的家,距离北赵更名换姓,重归南祁,怕是不远了,你的赵姓,怕是永去无归了。”

“是吗?”赵丹曦点头,“那便提前恭贺陛下扩土之功。”

“你——”

“我?”赵丹曦问,“该如何?哭求陛下不要?”

她跟着笑了一声:“我为何要?这话我已不是第一次说了,陛下,如今,我不是南祁国母吗?祁姓赵姓于一个妻子而言,有那么要紧吗?”

祁策看着她离去背影,眉间阴鸷。

他知道,超不过今日,南祁水师便要抵达北赵,从中剖开,将他们搅个粉碎。

到时候,无论皇叔,还是赵丹曦……

他敛起笑意,慢慢平静下来,只等结果。

纵有虎狼环伺强邻压境,未必便能一败涂地,参天巨木虽倒犹立,却挡不住内部离心互戕。

祸起萧墙,才致顷刻覆亡。

那些北赵愚夫,自恃聪明过人,究竟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尚未可知。

光明殿内,地面映着朝臣们伏跪的身影。

“启奏陛下,臣等谨遵平南大将军之命,循各州山川形胜,念及昔日城破之耻,借天时、用地利、聚人和,拟制九重防御方略。”

林鸿羽上前,将梁安所拟章程逐条奏报。

固本、蓄势,三年可成反攻之势。

潭州为要,淮州次之,镜州再次,青州大军分三卫轮番戍边。

李不为上前:“臣已与户部商讨,核计宿州近五年赋税册档。”

新任户部侍郎应声而跪:“查实现存仓银九十七万两,其内中三十万乃商税盈余……”

赵敏时多年贪墨早已被查点清楚,军费完全可取于宿州。

“臣在宿州多年,深知宿州百姓不食隔年陈粮,除岁贡京都,多年来积有大量囤粮,又因宿州富庶生计齐全,而运往偏远之地车马劳顿,利益微薄,因此商贾多懒于外运。”

现存二年以上陈米十五万石,三年以上陈米便有四十二万石。

【那你在烦恼什么?】

【只是在想,为了俺们镜州,死了那么多人,纪大将军也死在这里,咱在青州的时候也一再听大将军和纪夫人提醒不能忘了镜州之耻之痛,可是……皇上是不是把俺们镜州忘了?】

【咋镜州还是一样穷苦一样可怜呢?街上的叔伯婶子穿的也还是破烂衣裳,跑过来俩孩子瘦得猴儿一样还没俺胳膊粗。】

“陈米弃之可惜,臣请改宿昌河水运入隋河,转陆运抵镜州,较旧驿道省二百余里。二年陈米掺新米三成,三年陈米制为军粮炒面。”

从前宿州百姓不肯费事费时,宁肯米磨碎了喂田间鸡鸭牲畜,也不肯往外走半步,镜州地广人稀,贫瘠穷苦,多年来几乎被朝廷抛弃,如今李不为和林鸿羽依照梁安的设想,规划了一条新路子。

陈米走水路运往镜州,在宿州设更多磨坊,加工炒面,延缓霉变。

“如此宿州陈粮得用,镜州饥贫可解。”

那时梁安对伏山说:

【我没忘。】【我不会忘。】

“至于壮大兵源未必需强行征兵使致天怒人怨,近年乱战,诸州被波及百姓流离失所,臣使户部兵部勘合部印,现存流民可征丁约七万。”

兵部即刻来人跪道:“臣等照令商议,设三级甄别。”

先在流民聚集之地设粥厂登记,次在官道要塞逃亡必经地设募兵所筛检,就地扎营,试训三月。

“施军户授田令,凡入伍者战后退伍授镜州官田十亩。”

如此凡流离失所之人,哪怕镜州是偏远之地,依旧能引去不少人,且是退伍之人,可作壮劳力。

“刑部、户部、工部、兵部协同各地府衙,筛出非谋逆、死罪且家眷健全者,划拨屯田户籍送往镜州各地,五户一编,有逃亡者、不安分者、逆反者施行连坐诛族,垦田超额减刑,检举逃亡有赏,屯田区距原居民村十里之外,不可犯界,凡通敌者当场处决并连坐三族。”

“工部上前。”

工部来人回道:“臣等再将筛选后的次等流民及轻罪犯收编,组建工兵营,负责粮道修筑,为兵部防御做后盾,工部及各州府官员及家眷一同搬迁至防御工事附近监管,有罪并罚。”

潭州收复,速派兵马三重城防,加固城墙,需高四丈,外层钉倒刺铁钉,以防骑兵弓箭,中城设回字形街巷,内城建瞭望高楼。

镜州屯田戍边,布疑兵之策,每二十里设烽火台以快速传讯,在非农田之处广掘陷马坑。

淮州依山筑险,悬栈道、置断龙石,暗藏精兵于山腹,据高设投石机。

重重保险,令敌军无处可入。

“臣有一计……”

“臣尚有计献上……”

光明殿上,六部奏对如兵棋推演,攻守之势渐易。

“若能顺利,攻守易形指日可待。”

赵宴时漠然眼神中闪了一点光,目光掠过,将军的影子。

靖之,这是你想要的天下吧。

“准奏。”他说。

我答应你的,做了。

你答应的,也要尽快。

回我身边来。

“陛下——”

奏对声被殿外骤起的喊声终止,朝臣们纷纷回头,看自殿外疾奔次第传递的军旗。

“南祁水师破昌河而来!”

“东邦骑兵自镜州突袭!”

一刹那,天地之间的戛然而止。

指骨扣住了龙椅,皇帝前倾的身子绷紧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三年之案方才商议出个结果,尚未施行……”

“两国合围岂是人力可挡……”

“住口!”林鸿羽扬声斥道。

李不为缓一口气:“平南大将军早有预料,如今正是去反叛敌军,休要动乱军心。”

他手拢在袖中,指尖掐进掌心,一样在微微颤抖。

梁安往泉定去,的确存了要回青州的心。

可如今,南祁渡河而来,未经青州,东邦也一并越镜州边境,就算是梁靖之,也不可能以一挡二,结果只能是分身乏术,顾此失彼。

他眼眶闪动着,不知林鸿羽何时告退匆匆走了。

林鸿羽扶剑摁在林府暗门上,粗喘声中。

唰地拉开门板,天光如刃劈开父亲的面容。

林广微坐在其中,在那道光中睁开眼睛。

“老夫的好儿子,光是软禁我就够了?”他笑一声,“一群乳臭未干的竖子,也妄想左右一国根基。”

在林鸿羽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冷声说道:“我便叫你知道,别以为只将人关起来,就能成事,也让你看看,如何才是真正动摇国本。”

“你疯了。”林鸿羽的嘴唇颤抖,不敢相信这是他父亲,“你通敌至此,要葬送我国……”

林广微笑:“不过略施小计,祁策小儿也一样是蠢材,让他以为自己是螳螂背后的黄雀,才会卖力做事。待你兄长回京,我自有交待。”

“北赵皇帝的生死向来握在我手中。”他摊平手掌转动,“这才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那你是谁?”林鸿羽喃喃问。

我?”林广微起身,扯平衣襟,和他的儿子冷然对视,“北赵不可撼动的三朝元老,林广微。”

换来一声笑。

他皱眉,透过那道光,看见泪从林鸿羽的笑脸上落下来。

“永别了,林相。”

宿昌河面硝烟未散,左非凡五指扣住剑柄立于船首。

望向火炮攻击之下,已落荒而逃的北赵船队,他断然挥落令旗:“追!”

冷不防嗤笑一声。

“这样一国,十个梁安未必救得。”他幽幽叹了一声,搔头对一侧士兵笑道,“这一仗,想必格外轻松。”

“左将军,赵兵弃船登岸!”

左非凡先笑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夺过千里镜,左右晃动着,镜筒中只见空船随波晃动。

这证明……

船身猛烈晃动,左非凡踉跄着撞向桅杆,掌心被粗粝麻绳擦出血痕。

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噗通几声跳水响动,过了不过一时半刻,亲兵湿淋淋攀上船舷。

“船行至浅滩,地下有大量暗桩将咱们拦住!”

“不可能!”左非凡大叫一声。

这怎么可能?!

在这样广阔的河域里,要打能阻一国的暗桩,绝非一日一月之功,除非有神仙相助,否则绝不可能!

北赵人给的消息里,根本没有提起过曾有任何异常。

若是梁安想的法子,也总该调兵遣将,凡有动作,必有痕迹!

更何况,他本该往青州去了……

来不及想这些,左非凡忽然清醒过来:“速速传令,后船不准接近!”

也已过晚了。

“左将军!”

在这声破空尖叫中,再回神看,夜空忽被火雨撕开无数裂口,燃烧的火脂裹着铁箭破风而来,钉入帆布的瞬间腾起丈高火舌。

那坠落而来的火球像要袭进左非凡眼里,在这一瞬间,天地斗转。

他撕裂喉咙一般,大叫一声:“跳船!”

水花中,十丈外悄然浮现的皮筏群幽灵一般向洼地急速顺水而来,浸透桐油的羊皮在水面幽幽燃烧,将战船围成火牢。

上下火攻,在连连尖叫声中,载着火药的船只连片炸响,将整条大河煮沸。

夜色中,镜州城外,伏山来回踱马左右张望,焦急不已。

忽听哒哒蹄音撞碎夜露,绷紧的肩胛骤然松弛,纵然没瞧见人,也倏忽撂下心了。

“将军!”他大喊一声,嘶吼撞在城墙折返回来。

劈开夜色,从中而来的,不会再有别人。

墨色大氅猎猎翻飞,在风中飒飒作响,梁安纵马自夜中劈开一道银光。

他夹紧马腹,三指扣弦,冷然对准镜州城墙上的烽火台,想起一年前向他而来的当胸一箭。

弦音如裂帛,铁箭破空声刺穿耳膜,箭羽擦过面颊时带起的风掀开他额前碎发。

轰一声爆裂,烽火台刹那燃起烈焰在夜空张狂舞动。

那是梁安对戎烈宣告: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