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昭珠(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905 字 2天前

听着不停来报的消息,梁安稳如泰山。

他仰头,天色很好,全然不像是在屠戮沙场上。

不知道,他……

有没有好好吃饭?药有好好吃吗?李不为管得住他吗?

有好好听话,没随心做事吗?

冷不丁地,他脑袋里闪过这些。

而后,他愣了一瞬,捏紧了手中的头盔。

“将军,怕是——”

“怕什么?”梁安跃上马背,盯着远处那团火里,“我正在等他。”

银面冷焰,披风如血,弓不离手,箭无虚发。

不像在领军,更像在猎杀。

那些箭矢坠落的角度,太熟了。

熟得像某个深夜他在山丘练弓,有人站在他身后,一遍遍纠正他的手。

弓要稳,腕要收,不是蛮力,心眼合一。

梁安眸光闪动,压下胡乱跳跃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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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熟悉,他该熟悉。

一年前,就是这人,一箭穿透他胸骨,差点把他的命钉进淮州山坳里。

他用命记下的痕迹,怎么会陌生?

这一次,再不会输了。

两军对撞,日光正盛。

梁安一马当先,枪锋直出,火光映着他脸上未干血色。

正面迎来的人,纵马从人群中破空而出,如同梁安记忆里,站在马上微微歪头的利落冷漠。

那年,当胸一箭,射穿了梁安胸膛,留在倒地人眼里的,只有旋身离去时,甩在耳后的长坠。

今日,箭破风而来,梁安猛然闪过,牵紧缰绳逼近过去。

枪尖刺去,撞开来箭,两人擦身而过,马蹄掀起滚滚尘沙。

沙子迷了人眼。

一时没站稳,棠月蹭掉眼角的沙粒,慌忙去捡被她撞落的包袱。

“对不起,对不起……”

她知道那是沈濯灵的遗物,因此格外内疚。

恒岚蹲下和她一同捡,叫她别太在意。

两手碰到同一个物件,那是一个流光溢彩的木雕。

琥珀底色沉稳,盘旋其中金丝在光下游动。

棠月握在手中,触手温润,递过去问:“这是金丝楠?谁用这种木来刻像。”

太过奢华了,随即想起这是谁的遗物,便也不稀奇了。

裴真富有四海,这些对他而言自然不稀罕。

“倒不是刻意买的。”恒岚解释,“说来奇怪,是戎烈那个王弟送的。”

这些年来,裴真常要寻到上好的金丝楠便去一趟东邦,这事恒岚也有些印象,是戎烈要的,甚至为此,给了裴真几匹不与他国交易的上好战马。

还记得那些年,梁安同他们困惑过。

不知戎烈总要些木头做什么。

金丝楠难活,却不过是摆来看的,重金求它实在没意思,若是西番那奢靡无度的王子倒还好理解,戎烈那样粗犷的汉子喜欢,古怪。

不过裴真对戎烈用途并不在意,他只向金银看。

恒岚和舅舅的错过,也源于裴老板带着他远行,运了金丝楠去东邦。

戎烈很重视此事,凡有金丝楠运来,总是亲自碰上一面。

初次接见,因听说裴真祖产在泉定,对这连北赵大地上都鲜有人知的小城很感兴趣,听他们讲了许多有关泉定的风土人情。

这些事,裴沈二人也曾与梁安提起过。

离开东邦前,碰上了王弟昭珠。

面覆银罩,耳边垂下和戎烈颈上狼牙一双的坠穗,倒和想象中很不一样,温和知礼,举止从容,全无杀伐之气。

他捧着那尊流金木像,道:“辛苦二位劳心,往后不必为此费事了。”

戎烈很是不悦:“你既喜欢,本王自然给你最好的,不必想什么费不费事的。不必听他的,有了好的,照旧送来。”

这才知道,原来费尽心思重金求来的金丝楠,不过是为给昭珠刻着玩的。

恒岚从棠月手中接过来:“刻得精美用心,丢掉可惜,舅舅便留着了。”

棠月听着,盯在那尊像上,哪里不太对劲,怔怔点头,紧了紧空落落的手。

直到,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惨白手掌探过来,映得玉色扳指都透着寒光。

箭飞出去时,梁安目标明确。

将刺透他胸口和意志的穿心一箭,还给昭珠。

风比剑更锋利,呼啸着把他的耳膜割得生疼。

箭穿过战阵,弓弦极速颤动,在耳边铮铮嗡鸣。

箭镞刺在面具上那一瞬,像是停滞了。

风停了片刻。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

“啪——”

不该听见的细微声响,但他听见清脆的一声。

面具碎了。

那人抬头。

天色澄碧如洗。

阳光顺着裂缝倾泻而下,照在昭珠脸上,被裂开的银折射得四处扫射,是钝而热的刀锋,割开了梁安的眼睛。

清朗俊逸的眉眼,鬓边一点血痕被风吹落,带着几分陌生的杀意,几分无法掩去的温和。

东邦的铠甲,北赵的血,风吹起他披风边角和一头黑发,灿灿光下镀上一层金色。

又好像根本没有变慢,而是太快,快到所有声音都从脑后钻进去搅动神经。

鼓声、喊杀、风声、战马嘶鸣……

耳朵轰隆作响,身体每一寸都像被火灼烧,要把人烧死了。

风从脖子后面穿过去,贴着颈侧吹了一下,带起一阵细微的腥气与冷汗搅合的味道。

梁安没动。

只剩下喉咙发干,像有布条在里头慢慢扭成一结。

瞳孔激烈颤动,跳到眼珠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疼得从里面淌出血来,梁安猛地弯腰,呕出了那口血。

他吐得整个人弓起来伏在马背上,指节死死抠住缰绳,像要抓住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

“……”

他呢喃着,口角坠落下的血在说什么,嘴里发不出声音。

鼓声、马蹄、尸首堆成的山。

它们交错,重影,要涌进梁安身体里杀死他。

眼前闪过一抹血色。

梁棠月心停跳了,盯在林凇平手中,看着他翻过木像,底下那粒小小的赤色梅花。

染红了瞳孔。

呼啸而起的风卷着砂砾,刀子一样将人迅速凌迟。

风从耳侧吹过,扎漏了梁安的耳膜,听不见了。

他只隐约像听见火在燃烧的噼啪爆裂声。

还有梁绍转身时那句:“靖之,把哥的剑拿来。”

说话的夹着铁盔,背对着人笑:“待我回来叫上翰昀他们,咱也去烤只羊来。”

梁安终于抬头。

看清那人脸上的漠然迷惘。

那迷茫冷静,带着寒光,一刀一刀割在梁安脑袋里,痛不欲生。

“大哥,咱晚上吃完羊还能去看夜明虫吗?”

“傻家伙,看了那么多年你还记不得,现在这个时候可没有夜明虫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看?”

“等盛夏时候,还早着呢!”

“那你先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怕了不怕了,安儿,是哥哥。】

梁安张嘴了,他呕出那口血。

混着泪和汗水,拼尽所有,用被热血填满的嘴,喊出了他的名字。

不是大哥。

“梁绍!!!”

鲜血从口中喷涌,仰面看见了刺目的太阳,扎得梁安涕泗横流。

在跌落马背重重砸到地上之前。

他只是,用尽撕碎自己的力气,带着梁家人的血,溅在了那个名字上。

“梁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