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迩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那张脸,片刻后从医护人员手里要来一支马克笔,捏在手指间轻轻晃了晃,询问道:“画在你脸上,可能不太好洗。”
那警员咧开嘴,黝黑的脸上布满笑纹,摆摆手说:“不碍事,总归是能洗掉的。”
得到他的同意,程迩便单手扶着床,俯下身,抬起手腕,在他右脸上画了一片不规则的胎记,涂黑,看上去与孙展荣脸上那块无异。
余寂时看到这里,已经稍微明白了点儿什么。
约莫过了五分钟,门外响起节奏的敲门声,程迩清冽寡淡的声音也徐徐响起:“请进。”
只见覃析带着一名警员,一左一右站在孙兆身旁,将他带进房间。
这一瞬间,余寂时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弄错,下意识望向程迩,和他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持续三秒,只见得他眼皮轻垂,却也压覆不住眼底的笑意。
孙兆一进屋,那名扮演孙展荣的警员也立马入戏,那眉头一蹙,眼尾便沟壑纵横,配上此情此景,显得有几分愁苦,倒是真有几分孙展荣的影子。
孙兆被带进来,脊背微微佝偻着,打结的一缕缕头发垂下来,半盖住脸,那只独眼偷偷透过凌乱的发丝空隙看向房间内的摆设,目光最终落在床上躺着、用呼吸面罩呼吸的妇人身上。
这样整洁的医院,这样安静的病房,令孙兆愈发摸不着头脑,讪笑两声,他抬眸看向覃析,又看看程迩,结结巴巴询问:“警官……这…带、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
“嗯?”程迩鼻音慵懒,抬起手缓缓打了个呵欠,困眼朦胧,抬起下颚指了指病床位置,随口问道,“你看清楚点呢?”
扮演孙展荣的那名警员这时侧脸转了转,在孙兆的角度露出全脸,包括右脸上那颗不规则的“胎记”。
孙兆果然注意到他的脸,上下扫视着他,凝着他的胎记微微眯眼,眼眶下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登时笑起来,说:“孙展荣啊,你媳妇儿这是怎么了?”
“孙展荣”脸上皱纹愈发清晰,扶着床沿歪歪晃晃站起身,膝盖轻微发颤,脊背微伏,眼眶发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孙兆并没有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摇头晃脑靠近孙展荣,冷笑嘲讽:“怕不是你们夫妻俩杀人被拆穿要坐牢了,吓得一下子病倒了!”
孙兆此时格外嚣张,一脸挑衅的神情,仿佛自己就是神圣的地狱判官,而眼前的“孙展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人。
余寂时和程迩对视,唇角笑意浅浅。
程迩并未直接拆穿这场表演,转身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打湿毛巾,他拿起毛巾走到“孙展荣”前,单手递过去,唇角一挑:“热毛巾,擦擦吧。”
孙兆微微一愣,不知道程迩意欲何为,只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紧张地盯着他,见他唇角弧度愈深,心里默默一虚,忽觉膝盖发软,直到目光转回“孙展荣”身上,吓得踉跄着向后栽去。
覃析站在他身后,及时将他扶住,只是神色冷淡,眼中也充斥着浓浓的嘲讽。
只见两步远的位置,“孙展荣”将热毛巾敷在胎记上,几秒钟后擦拭两下,胎记虽未完全消失,却也褪色不少,只剩下淡淡的灰色,而颜色尽数落在毛巾上,黑黢黢一片。
“你……”孙兆猛然反应过来,恶狠狠瞪向程迩。
程迩双臂交叠,缓缓走到他身前,低垂着眼皮,高傲地睨视他,唇角挑起的笑意含着几分讥讽,语气平常:“你要不再看看呢,谁是孙展荣?”
孙兆的肩膀被覃析摁着,无路可退,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转头,就看见钟怀林带着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走进来。
那男人右脸上有明显的不规则状胎记,颜色暗沉发灰,并不像方才看到的涂画上的那般浓黑,显得更加自然、更加真实。
“你说你亲眼看到孙展荣夫妇埋尸,我们先前已经去你所说的位置观察过,二十米有余根本无法看清人脸,只模糊看得身型。”程迩逼近孙兆,冷峻的凤眸紧凝他的脸,悠悠开口,“况且如今也能证实了,其实你压根就不知道孙展荣长什么样。”
进屋来的孙展荣也瞬间明白了此时的状况,神色悲愤,眼神化为锋利的刃,恶狠狠看着孙兆,仿佛想把他千刀万剐,抬起手指着他:“就是他说我们杀人?我们压根不认识他,却也听说过孙癞子大名,我们什么时候招你惹你了,你就这么污蔑人!”
孙展荣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若不是钟怀林拦着,简直都要挥拳冲上去了。
把一个懦弱怕事的人逼得急成这样,这孙兆倒是有些本事。
孙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肩膀明显颤抖,在空气中都晃出虚影,一张布满癞疮疤的脸上,嚣张跋扈的神色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恐慌。
程迩漫不经心一笑,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不知多久,才冷不丁地开口质问:“孙兆,到底是谁,让你这样污蔑孙展荣夫妇的?”
孙兆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呼吸,心虚瞧了程迩一眼,嘴里嘀咕着:“那,我收人家钱办事,也不能随便就把人供出来吧……”
说完,还挺起胸脯,一副仗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