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性就是如此冷血薄情,处事不惊是因为绝对理性,肆意随性之下是冷漠的内核。
怪不得甘正国只一眼便说,程迩和他不是一路人。
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他久久未语,肩膀微微颤动,眼神却十分清明,从质疑到责怨,愈发清晰,也格外深切。
程迩被他这眼神刺得双目一痛,垂下眼帘,许久后才开口,声音沉静而寡淡:“其实这件事就该这样解决,既不浪费基层警力,也不耽搁办案进度,最是简单高效。”
这句话冰冷理性,一切情感都被剥离,连人性都被摒弃,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冰冷的数据,被他机械化地处理,最终总结出最优方案。
也正是这句话,彻底催化的余寂时心底的气恨。
余寂时下颌紧绷,眼神一瞬间冰冷彻骨,忽然向前迈了两步,缩近与他的距离。
咫尺之间,他骤然抬眸,毫不留情地开口质问:“仅仅是为了办案效率,就要让受害人承受二次创伤吗?”
他的情绪鲜少如此激烈,以往这种目光,这般质问,都是面对那些残忍狠毒、无可救药的罪犯。
而此刻,他却用同样的目光,同样的质问,直直逼向了程迩。
程迩缓缓吸入一口气,难得保持了耐心,面色平静,语气平和:“这是将受害人感受考虑在内的决定,我是在取得管曈曈本人同……”
“程迩。”余寂时忽然开口,冷硬地打断他的解释,从相识至今,他第一次这样称呼他的全名。
顿了顿,他掀开眼皮,眼眸清澈如初,下眼睑却已染上一片猩红,“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没有同理心的人。”
程迩的眼皮微微一跳,目光一寸寸冷了下去。
沉默两秒后,他胸腔震动,从喉底发出一声笑音,短促而低沉,笑声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丝阴森的寒意。
他修长的腿向前迈步,与余寂时鞋尖相抵,逼得他连连后退,直到他后腰抵住冰冷坚硬的桌棱,才顿住脚步。
“没有同理心?”
程迩轻挑眉梢,悠悠重复,手掌撑在余寂时身侧的桌面上,微微俯身,逼近他的脸,鼻尖几乎相触。
他眼眸一弯,忽然歪了下头,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嗓音慵懒,“是啊,你才发现吗?”
一直以来最默契、最亲密的搭档,此刻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周围的同事们屏息凝神,根本不敢出声打断,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人。
空气仿佛被抽空,余寂时感到呼吸愈发艰涩,几近窒息,他抬眸凝视程迩,看到他眼底嘲讽的笑意,心脏一阵抽痛。
见他薄唇轻启,欲言又止,程迩的笑意凝固在眼底,声线平稳,语气凉薄:“怎么这么瞪着我,一副我欺骗了你的样子?”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你明明答应过我不……”
程迩立即打断,拖着声调,漫不经心地反问:“我有任何表示同意的应答吗,还是点过头?”
余寂时心脏猛然一沉,脑海中闪过他躲避的目光,以及那些强行转移话题的言语。确确实实,从始至终,他都未明确同意过。
他缓缓阖上眼,感到无比讽刺,也无比可笑。
对方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压迫感,尽数洒在侧脸,余寂时的呼吸愈发沉重,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睁着双眼,音色沙哑,似乎仍不死心,发出最后的质问:“五年前,在凶手挟持人质的情况下开枪射击,也是你考虑过人质安危后作出的决定吗?”
程迩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他还在为这件事介怀。
而片刻后他一笑,轻抬下颌,垂下眼皮,眼尾漫开一丝笑意,神态十分傲慢:“当然,我的枪不可能会偏。”
和二十三岁的程迩一样意气风发,嚣张肆意。
失望铺天盖地袭来,令余寂时濒临窒息,他眼底干涩,喉咙生疼,微凸的喉结轻轻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最终再度闭上了双眼。
空气凝滞,静默如死,不知过了多久,他耳畔传来程迩的声音。
一如既往平静。
“余寂时,在你眼中,什么是正义?”
余寂时的心猛然一颤,思绪纷乱,一时难以回应,眼皮微微抖动,却始终没有睁开。
“我从警这八年,办过大大小小的案子,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
他喉结隐匿在阴影中,轻轻滚动一下,嗓音喑哑,带着一丝浓浓的疲惫,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胸腔深处挤出。
“被长期家暴的女人一朝爆发,在丈夫醉酒再次施暴时一刀捅穿他的喉咙;十三岁的男孩被接连弃养十二次,一把火烧光福利院;孩子遭受校园/霸/凌,父亲趁夜将施暴者一家灭门……”
“你告诉我,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空气不知第几次陷入死寂。
程迩双臂笔直撑在余寂时身侧,灼灼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他的脸上,见他倏然睁眼,刚欲启唇,左上腹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余寂时的拳头精准无误地砸在他的伤口上,力道狠厉,毫不犹豫。
程迩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掌心死死抵住痛源,软着腿后退两步,眼眸中映出余寂时冰冷眼神,与此同时,对方薄唇轻启,字字清晰,不留半分情面:“我只知道,你的行为是错是非。”
他曾亲手将自己的软肋剖开,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甚至只对他一人敞开。
极致的信任,毫无防备的交付,在此时此刻却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刃,被他掌握在手中,精准地刺向他。
“好啊,很好。”
程迩忽地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带着几分自嘲。
他仰起头,冷白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如同一层薄凉的霜,他呼吸愈发沉重,也愈发缓慢,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而最终,他不再解释,也不想反驳,只深深地看了余寂时一眼,笑意顷刻间消散,薄唇张张合合,声音极其平静,也冷得彻骨。
“余寂时,恭喜你啊——”
“你出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