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怀林轻嘶一声,开口猜测:“难道……镜子根本没约朱宽来这儿?又或者,镜子最初根本没想杀他,错杀两人后才意识到杀错了人,才在第二日去补刀?”
程迩莞尔,薄唇轻启,还未开口,余寂时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他转过身去,便看到他正俯身检视地面上拖拽状血迹。
“可能性也不大。”
他声音很低,尾音轻得如同一缕烟,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散开来,很快便消失不见。
废弃大楼内就没有灯,高墙之上,方形窗口很小,玻璃早已碎裂,光线透过空洞的窗洒入,照射在他身上,一抹阴翳落在脚下,被拉长,折射在墙壁上,略显模糊。
空气骤然陷入凝滞,余寂时这才从思绪中抽/离,抬眸的瞬间,恰好撞进程迩深不见底的眼眸。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那道蜿蜒的血迹如同一条暗色红线,扭曲、诡谲,将他们的影子相连。
程迩率先移开视线,漆黑的眸犹如一片静谧寒潭,毫无波澜,目光落在仍在沉思的钟怀林身上,嗓音平静寡淡:“没错,刘长瑛和卢庆分别是洪波市和淆江市的毒/品运输链管理层人员,两人原本都活跃在各自负责地,可却远赴南山市,在南山市的废弃工厂被杀害。”
血迹顺着他的皮鞋边缘延伸,他循这条线向前走两步,勾唇轻笑,悠悠反问:“这会和朱宽毫无关联吗?”
钟怀林眉心沟壑愈深,抱起双臂,抬腕,指骨最坚硬的部分抵着太阳穴,低声喃喃:“怪,实在是怪啊。”
他从废弃机器旁离开,鞋底蹭过水泥地,发出细微的碎响,略显得焦躁。
而程迩也没再开口,径直朝门外走去。
余寂时垂着眼睫,肩膀微微一侧,给他让出通道,见他目不斜视向前走,指尖蜷了蜷,凉意渗进掌纹,融入血液,令他心尖发冷。
他忽地深吸一口气,抬眸,望着他的背影,嗓音微哑:“郝阳哥说镜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可刘长瑛和卢庆真的是被错杀的吗?”
程迩脚步一顿,侧首回望。
光线从门外斜切进来,描摹出他轮廓,镶嵌在他身周,而他眼尾上挑,笑意凉薄,手臂松松地环在胸前,语调慵懒:“那是他觉得,我可没这么说。”
逆光里,他的眸色沉沉,情绪晦暗难辨,“能在犯罪集团里爬到管理层,哪个不是人精?就算镜子握着生杀大权,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取人性命。”
余寂时的心绪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这案子处处透着蹊跷,绝不像郝阳轻描淡写的那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么简单,即便镜子的目标是朱宽,刘长瑛和卢庆的死也必然另有隐情。可郝阳语气太过笃定,让他一时怀疑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
见余寂时垂着眼帘沉默不语,程迩目光愈发锋锐,眸中碎光沉浮、摇曳之间,便轻易洞悉他心中所想,喉结隐匿在晦暗中,轻轻翻滚一下。
片刻后,他开口:“不要让任何人的话左右你的想法。不论对错,见你所见,想你所想。”
那声音低沉平稳,声量不高不低,隔着几米的距离,清晰落入余寂时耳中,将他从思绪与恍惚中拽回。
余寂时心脏被撼动了一下,倏地抬眸看向他,却只看见一个背影。肩线利落,腰身劲瘦,昂首阔步,毫不迟疑地朝前走,被门外刺眼的白光一寸寸吞噬,直至消失在他眼中。
而那声音仍在他耳畔萦绕,分明冷冰冰毫无温度,却如同漫漫长夜里一点星火,熠熠烁烁,照亮了一条长路。
“好。”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痕检科将现场勘查做得极尽缜密,整栋废弃厂房再寻不出半分可疑痕迹,特案组一行人踏出锈迹斑斑的厂区大门上车,钟怀林转动方向盘,顺着原路返回,轿车碾过土砌的路面,朝着朱宽住所疾驰而去。
朱宽家位于市中心与城乡结合部交接地带的一个老小区,余寂时透过车窗朝外看,天光从厚重云层缝隙中乍泄,视线渐明,只见一栋栋矮楼规律列布长街两侧。
楼型是统一的单元楼,一层四户,无电梯,每个楼都六层高,墙皮呈淡黄色,被岁月尘埃剥落,露出水泥的筋骨,生锈的深蓝色楼牌号在墙体上挂着,更显醒目。
进入小区内,车行渐缓,顺着主路直行,再右拐,前行两栋楼便到了,此时还有一辆警车停滞在楼下,车灯熄灭,隐约能看见驾驶座和副驾上坐着两名警员。
楼前正好有一排停车位,几乎都停靠着车辆,钟怀林只好将车停到宽马路一侧,确认不挡道后,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