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寂时依旧留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而行,穿过条条长街,踏过重重夜色。空气闷热黏稠,湿气攀附在皮肤上,化作细密水珠。
他们刚踏入酒店大堂,天际便传来一声闷雷,随即大雨哗然落下。
电梯缓缓上升,两人一齐回到标间。
屋内窗户未关闭,雨水顺着缝隙倾泻而入,在窗台上蜿蜒成一道道透明的水柱,滴滴坠落,最终在地上,汇聚成小小水洼。
潮湿的气息在室内蔓延,与窗外的雨幕连成一片。
余寂时抵达酒店后,先洗了个澡,洗去多日疲惫,浑身畅快,可又想起刚才的事,心头不免蔓延出一丝沉痛。
他刚换上干净衣物,浴室门便开了。程迩走进去,随即传来淅沥水声。
冷水坠地声和热水不同,碎冰迸裂般清脆锐利,噼啪作响,粒粒分明,冰冷刺骨。
余寂时心头一颤,密密麻麻的痛楚顺着血脉蔓延。他呼吸微滞,总觉得程迩冲冷水澡是在自虐,正欲转身劝阻,水声却戛然而止。
片刻窸窣后,门被推开,带出一室寒意。
程迩身穿一身干净衬衫,缓步走来,目不斜视,直至走到窗前,才顿步立住,端起双臂,仰头望向窗外。
昏暗视线下,月白色衬衫被蒙上一层朦胧的灰调,衣料下,他的肩胛骨若隐若现,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余寂时盯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后,忽然起身,缓步靠近他。
他身上还带着一丝沐浴露清香,清冽中混着一丝柑橘尾调,与潮湿的雨雾纠缠着。
当他肩膀轻轻碰上对方时,他骤然抬头,望向他的脸。
意料之中的,程迩此时睫毛湿润,下眼睑泛红,眸中雾气氤氲,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压抑,在玻璃上呵出白雾,晕开一片雨幕,又转瞬消失。
余寂时心尖一颤,心脏隐隐约约发痛,下意识抬手,指尖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青筋脉络微微隆起,他温热指腹触到那处冰凉的刹那,他甚至能感受到他皮下血液急促的奔涌。
“程队,不是你的错,不用愧疚。”
“幸存者无罪,不该永远被困在噩梦里。”
他嘴唇翕动,轻声开口。
而对方薄唇抿住,一时没有开口。
余寂时轻垂眼睫,正欲再劝,肩上倏然一沉,他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量猛然拽进怀抱。
铁箍般的手臂不断收紧,勒得他肋骨生疼。对方胸膛剧烈起伏,隔着衣料,隐隐传来失控的心跳。
湿哒哒的头发蹭上脸颊,湿热呼吸喷在颈侧,下一秒,滚烫的泪水啪嗒坠落,落在他后颈。
他微凸的喉结硌在侧颊,重重滚动,触感很奇妙,痒痒的,带起一丝细微的战/栗。
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低低哑哑,随着灼热的吐息洒在耳畔:“不是愧疚,也不是悔恨,是喜极而泣。余寂时,我很高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余寂时微微一怔,悬空的手臂缓缓落下,掌心贴上那截颤抖的脊梁,指尖顺着脊背凹陷轻抚。
不知想到什么,他喉间蓦地一哽,眼眶泛起潮红,水雾翻涌间,眼前似又泼开那日的血,刽子手的刀光、飞溅的猩红,尽数在眼前飞逝而过。
他攥紧掌心,指甲陷进皮肉,却觉不出疼。这些年,他也在等,像一柄锈蚀的剑,鞘中蛰伏,只为等一场迟来的雪崩,等真相大白。
“我明白,我懂的……”
他嗓音沙哑,颤抖的唇齿间,气息破碎,“我也在等。”
程迩呼吸一滞。
昏黄灯光下,他微微直起脖颈,看清对方睫毛上悬着的泪,将落未落。
他瞬间收敛情绪,指腹下意识抚上他后脑,掌心陷入蓬松微潮的发丝,他指节收紧,声音轻得像细细雨丝:“会等到的。”
顿了顿,他重复,“都会等到的。”
雨滴噼啪敲打窗面,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成模糊的一团,程迩的鼻息灼烧着余寂时的耳廓,两人的每一次呼吸、抽泣,都带动着胸腔共振。
他们在这方寸之地,用体温烘干着彼此被淋湿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