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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你真的需要我吗?”

柳烬脸色冷下来,她起身,看得出来她是想转身离开,然而又停步回转,对唐砚青说:“我本不想和你吵的,我是真不希望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影响和隔阂,是我多此一举。”

唐砚青想了想,实话实说:“昨天看出来了,今天不确定。”

柳烬没绷住,笑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还带了点没有收敛的笑意:“原来你是这么觉得的,嫌我话多你早说。”

唐砚青:“不是……?”

柳烬打断了她:“有句话你说对了,我记住了,‘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只剩下了寒暄一样的问答呢?’”

唐砚青没出声。

柳烬没有停。

“阿青,我记得从前我和你说过,我觉得我们是不一样的,起码和我妈我奶我们家我认识的那一圈子的人都不一样。”

柳烬说完话,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唐砚青一直目送她的背影走远,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一道黑影挟着引擎的轰鸣从景观步道上一闪而过。

唐砚青下意识就拿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司机的声音传来时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柳烬开车去公司了……对,超跑,开的是那辆迈凯伦……她心情不好吧,开得挺快的……好,麻烦了。”

司机和她说,没事青姐,别担心。

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她只是习惯了这样,习惯了周全照唐这些小事儿,习惯变成“事业型爱人”面前主内的那一个,直到现在连担心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柳烬的反击来得快而暴戾,或者说是以她为核心的风露的反击来得很快。还没等舆论彻底发酵起来,风露法务已经一纸诉状将Gianni告上I国法庭。如今比Gianni的珠宝更夺人耳目的,是它与风露的官司,以及风露示意下媒体曝光的日益下滑混乱的业绩和公司决策。

唐砚青比别人更能感受得到Gianni与风露引起的风暴。

时尚业和娱乐圈有时也不分家,一连几天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听,唐砚青一律是礼貌温和一问三不知——何况这也是实话。要是以往,唐砚青一定会和柳烬沟通提起,现在她也没那个兴致。

她很正常地出席活动、配合《从冬到夏》的宣传,以及为何小青新戏《满堂春》准备,光是何小青为另一位女主预备的试戏就跑了三趟,人还没选出来。

又送走几个小有名声的女演员后,唐砚青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问何小青:“何导,我真陪不住了,到底要什么样儿的?”

“来电的。”何小青在手机上一通戳点,一看就知道是在和人商量要再找演员的事儿,“我这是爱情片,爱情片啊我的姐,刚刚搭戏的时候那几个快把‘请唐老师指教’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而且也演不了对象,往那儿一站通身细胞都在叫嚣‘给我这个offer吧唐总’,像下属还差不多。”

何小青没有避着人的意思,当着副导制片几个真正“下属”讥诮得毫不掩饰,甚至还有几个试图来搭话拉关系的经纪人也听见了,脸上却是整齐划一的赞同,如闻纶音似的。

唯一例外的是唐砚青,她被逗笑了。

“太埋汰人了吧。”她莞尔说道,“你太严厉,人家都被你吓坏了,十分水平也只发挥出一成。”

这话让那几个舔着脸留下的经纪人听了妥帖,不过也不敢多话。只看着何小青“嘁”得一笑,转头和王制片得意地讲:“换个那什么四旦两花的来被这么耽搁,早让滚了。唐老师脾气好,算是遇着我了,被我抓壮丁。如今唐老师也受不了,就知道现在出头的演员有多差劲。”

王制片丝毫没有在等闲从业同行面前的颐指气使,她双手扶腿,倾身笑道:“唐老师纯粹,何导也是纯粹的电影人。”

何小青笑道:“你没词了?就剩‘纯粹’了?看来这些脑壳一包草演员把我们制片也祸祸得不轻。”没等他回,扭头对唐砚青说:“我的唐姐,大投资方,有没有意愿行使一下投资方大权,塞个女主角进来?”

唐砚青正低头看剧本,闻言口吻随意地回答:“要不要这么算计?我不会替你打白工的。”

何小青笑欪欪的:“哪敢呀,到时候柳总让威逼Gianni的律师们调转枪口对我就麻烦了。”

“柳总”和“Gianni”明显触动了在场人的神经,副导打字的速度都慢下来了。

不过唐砚青没注意,她把手机递给何小青,上面是一张穿着银裙的女人拿着酒杯低眉垂目的照片。

“她呢?和董野还是比较重合,要不叫她来试试。”

是摄影师随手一拍,何小青很轻易地就下了这个决断。

再看一眼,何小青迅速地认出这是范梓。

何小青有点吃惊,看看图再看看唐砚青。她不知道之前徐睿用范梓给唐砚青上焦虑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但是最近范梓被冷遇是知道的。

资源没停,只是几个正在谈的高奢挚友代言忽然被卡了。没换人,算不上让工作室吃瘪,知道的这是肉烂在自家,没给人喂。

唐砚青工作室签下的人都是摇钱树,好好的没必要卡。而且全球高奢品牌就这么多,泰半在风露旗下。如此形势,猜也能猜出来这是来自唐砚青的敲打。

何小青和柳烬是真正的发小,只是她“不务正业”地成了大导演,她知道的还更多一点。按她对唐砚青的了解,她不会使、也使不出这样的手段,等闲的事儿笑笑便罢,不愿忍的事儿开门见山,一点余地都不会留。

何小青觉得也可能得罪唐砚青的事儿连唐砚青本人都不知道,就已经有人替她敲打了。

命好的人真是羡慕不来啊,什么都不用考虑发愁。

何小青意有所指地说:“她啊,她最近资源很虐。”

其他人不敢伸脖子看是谁。旁边和几个经纪人侃大山的副导也不敢再摸鱼,话赶话一边说一边驱,把“外人”驱了出去。

被瞩目的唐砚青毫无所感:“我知道。”

我知道她的近况,但无所谓,这是众人听到的。

我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之前我选信任管理层的做法,而现在为了电影则不介意给范梓资源,这是何小青听到的。

何小青很爽快,她点头说行,还问让她什么时候来。

“就今天。”唐砚青举起手机搭在耳边,电话已经被接通。

“向姐,”唐砚青语调温和地说,“小范在吗?何导电影让她来试一下,多长时间能到——”

她话一停,看向何小青,何小青立刻在自己的手机上打出地址给她看。唐砚青放慢语速念完:“——到这里,一个小时可以吗?”

对面的向经纪爽朗的笑声传来:“哪用得着这么久,半个小时她就能到。”

唐砚青挂了电话,何小青往窗外看了一眼,天阴沉沉得像要下雨。

适时便有人开口:“可能要下雨,路堵起来是不分豪车出租车的,一小时能来吗?”

何小青闲闲地看过去:“嗯?怎么?”

“我的意思,”那人笑,“要不请唐老师赏光,累了一下午了,我们吃饭等着?”

何小青再没给那人施舍眼神,看了王制片一眼,转头和唐砚青聊起娱乐圈八卦来。王制片把那人三两句哄着叫出去抽烟,一关门知道里头听不见,脸一放似笑非笑地说:“汪总,发达了啊。”

现在什么人都能称一个总。

“汪总”低头弯腰给王制片点烟:“不敢不敢——”

王制片就这么站着让她点,打断说:“什么不敢的,唐老师的人你也不给面子啊。”

“那不是……”“汪总”说一半咽回去,“嗐,我也是给唐老师出气啊。”

王制片舒舒坦坦地深吸了一口烟,往垃圾桶一抛,三分!对着垃圾桶得意地笑一笑,变脸扭头,笑变成嘲笑:“您还是赶着叫乔意当老师吧,今年正热乎呢,粉丝堵机场出不来,那才是值得您这么捧着出气的。花瓶你捧着拿捏着就算了,有些人还轮不到你做主,多是听话的人,看起来汪总贵人多忘事,没想到这个道理。”

王制片话讲完,扭头阔步一开门,把“汪总”关在外面。

“汪总”瞪着门,也不敢再跟着进去,独自傻站抽完剩下半根烟,给贵人打完电话,脸一灰知道黄了。正左扭右扭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一扭头看见穿着薄风衣的人挟风带雨地阔步走进来。

“汪总”其实对小明星分得不太清,但此时一打眼就知道是他们口中说的范梓。

此时的她看起来和唐砚青真的很像,“汪总”乍一看还有点懵。带着她的执行经纪迅疾如风地从出神的“汪总”身边经过,在去迎接的副导带领下推开了大门。

一屋子高谈阔论的人一静,接着纷纷或疾或缓地看向唐砚青。

连阅人无数的何小青都有点愣,她怎么之前没发现和唐砚青这么像呢?

何小青怀疑地说:“怪怪的,柳三知道谭总签了这样……这样……范女士吗?”

“不仅知道,”唐砚青朝范梓身后的向经纪一点头,平淡地说,“还见过。”

付忍寒发来哈哈大笑的表情。

“你设计一个简单的场景,把你自己,和她最想要的东西,放在一起,看她会如何选择。”

龙嫣盯着手机,还没想好要回什么,付忍寒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轻易试探人性。我试过很多次,没有一个人选我。”

第 66 章 如人鱼得水(8)

夜色是城市的浓妆。

车子一路向南,停在街角一栋没什么人气,稍显冷清的大厦楼下。

“这是什么地方?”尼莉莎问。

龙嫣并不揭穿。“上去就知道了。”

她带着人鱼抵达大厦顶层,穿过门禁和更衣室——

走进寂静的游泳馆。“不是要签字吗?”

等的时间太长,柳烬差点儿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连忙把东西双手奉上,这回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耽搁了。

唐砚青连看完带签字,全加起来也没用到两分钟。

柳烬像接免死金牌一样,把东西又双手捧了回来,头一低,腰一弯,毕恭毕敬地道了句——

“谢谢您!”

说完,转身要就走,一秒钟都不多待。

她是怕唐砚青这会儿万一从嘴里再冒出一句——你坐实验室去吧。

要真那样,柳烬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和她对喊一句——Dont judge !

为了不造成这样的局面出现,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赶快走。

唐砚青看着这个跑的比兔子还快的家伙,没好气的哼了声——

你最好每次跑的都能这么及时!

游泳池里空无一人,像一块巨大的,浅蓝色的玻璃,清澈见底。

尼莉莎有些诧异。“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厚重的大衣砸得唐砚青都懵了一瞬,直到被按着稳稳当当地坐下,她才缓过神来,反应过来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和她吵架——算是吵架,至少不算是和平交流的人,抱着一件大衣跑出来接她,也险些用一件大衣把她拍晕过去。

态度和情绪没有缓和半分,一路上也不愿意和她讲话,但却愿意来接她吗?两个人就那样算是并肩行走地沉默了一路,要不是身上的衣服有一股和柳烬身上一模一样的洗衣粉的味道,唐砚青都要以为这是幻觉了。

这一路,她都在看身边的人,姣好的侧颜微微鼓着,像是强撑着一口怒气的小河豚,可小河豚不愿意理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讲话。

张了张嘴,最终只能选择放弃。

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恍惚。“来一个早上了,收病人流程搞不明白?第一步核实病人信息,如果今天我不在,你怎么就敢确定躺在病床上的一定是这个床的病患?一旦出现纰漏,这个责任你负吗?”

话说到这儿,唐砚青停住。

“还要我继续说吗?”

柳烬满面通红:“您说——”

“你还挺聪明。”

唐砚青话锋一转,柳烬霎时再度无措,主要是唐砚青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再加上柳烬有自知之明,这个时候以这人的个性,是不可能说出夸奖自己的话来,正话反说倒是还靠谱点。

果然——

“赵医生那头问一句‘还有哪里不舒服’,转头你就拿来用了。”

这一点在唐砚青意料之外,她当时真的以为柳烬会慌到六神无主,没想到竟然还有工夫能听一耳朵旁边人说什么。

就像现在自己严厉了半天,这人除了脸红以外,竟然还能认真听自己说。

老实讲,唐砚青觉得挺逗的。

聪明人自己见过不少,可聪明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骄傲。

就算知道明知做的不对,面上迫于级别与资历的压制,心里也是不服气的。

但像柳烬这样把聪明和愚钝同时都挂在脸上的,却是少之又少,几乎就没有,她的这种表情好像是在说——我知道我聪明,我也知道我做的不好。

直白一点,好坏她都认。

柳烬察觉到唐砚青在看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双眼睛突然随和起来,其实这人的眼睛长得挺好看的,眼角像开过一样,眼尾微微上挑,柳烬听老唐说过,长这样眼睛的人,智商都很高。

有那么一个瞬间,柳烬以为唐砚青认出自己了,虽然距离她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场关于心脏预防与急救的讲座隔了七年,但两人的样貌都没什么变化,而且那时候她们也是说过话,总不可能连一点点印象都没有吧?

的确是一点点印象都没有了,唐砚青刚回来的时候才二十五,现在她都三十三了。

而且像那样类似的讲座又参加了太多,关于心肺复苏的演示更是做到她都麻木的程度,别说柳烬她没印象,就连她去过医科大讲座的事,她都没印象了。

所以当柳烬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向唐砚青时,唐砚青只觉得莫名其妙,刚还一副卑微要命的模样,转脸就敢直勾勾地盯自己看了?

“你眼睛不舒服?”

“没。”

“那我脸上有东西?”

柳烬猛地一怔,立马低头收回目光。

呆头呆脑。

唐砚青默默叹声气,有点累了。

她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道——

“你的简历很不错,跟着导师做过一些项目,拿过一些奖,论文也写的很好,其实以你目前的情况来说,有没有可能做科研比临床要更适合呢?”

“我学医不是为了做科研。”

“瞧不上科研?”

柳烬愣住,唐砚青眉梢微挑,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任何问题——

“还是讲你是为赚钱?你可千万别有这个想法,医生的工资没你想得那么高,我做一台手术的提成也才不过八百。”

没等柳烬回答,唐砚青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唐砚青扫了眼,摁掉。

再响,再摁掉。

来回三四次之后,唐砚青终于不耐烦地接起——

“你闹够了没有。”

“那个……”她抱着衣服,衣领堆在脸上,只露出来半张脸,“你……”

正要往外走的人停了一下,气鼓鼓道:“怎么啦?”

唐砚青动了动嘴角,最后也只能憋出来一句:“……还生气吗?”

柳烬被气笑了,呵呵道:“你搞搞清楚,是你生气还是我生气?”

“你说我蠢。”今天是柳烬去仁华报道的第一天,天不亮她就起了。

这会儿正在早点铺子,一碗热气腾腾的喷香小米粥,两个金黄酥脆的诱人焦圈,怎么吃都吃不腻。

吃过早饭,柳烬赶上了第一班地铁,却没能占到一个座位。

轰隆隆的地铁在隧道中飞速穿行,大家互相拥挤的站着,据说在京北平均通勤时间是五十分钟,但从这里上车到市区最起码都要九十分钟。

都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躺平,柳烬不晓得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数据,反正在她眼中、在这列极速奔驰的一节节地铁车厢中,没有一个年轻人在躺平,大家一半脸上带着睡眼惺忪的疲惫,一半脸上带着迎接生活的美好期待。

这么早,这么勤劳,这么辛苦,又这么满怀真诚。

柳烬绷了绷站的有些发酸的小腿,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激动,从今往后,这份勤劳和辛苦里,也有自己的一份真诚和期待了。

“不蠢吗?你……”柳烬扭过脸来,恰看到女人这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半干不干,以致于这人的脸都被这趟过湿发的风冻得发白,看起来可怜极了。

柳烬咬回了自己剩下的字音,偏过头,无奈道:“我先去找万佳姐借个吹风机吧,她之前去省会的时候淘了一个来着,再不吹吹你就感冒了。”

“这么晚了别去了。”唐砚青穿好外套,起身拿过一旁的干毛巾,“我可以弄干的,她应该都睡了吧。”

她将毛巾卷成条,犹豫了一下,“你先出去?我怕一会甩你一身水。”

她推门出去,但没走太远,只是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坐下来,抬头望天。

抬头看这个,最近分外奇妙诡异的天空。

没有什么奇怪的星象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普普通通一轮弦月,静静地挂在天上。

那这个奇怪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种“甩干头发”的方法?连林万佳都是她教的,这个突然出现且有些神秘的人,却这么熟稔地拿起毛巾,还赶她出来,不想让她看到接下来这堪称非常不优雅的甩干方式。

为什么呢。“因为你习惯了,习惯优先书本上告诉你的第一条,必须有人点你,你才能往下去看第二条,如果你今天从事的是其他行业,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但你是医生,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思虑周全应该是你的条件反射,敲一下动一下的那是核桃,不是医生。”

唐砚青没觉得自己说的过,也没觉得自己说的重,想听实话,那就先得面对事实。

柳烬没法反驳,因为唐砚青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这么做的。

绿灯在倒计时,唐砚青的油门每次都卡在最后三秒,就像算好了一样,每一个刹车,每一个油门,每一个路口。

快了慢了都不行,快了就不是那倒计时的三秒,慢了就会被留在原地。

车道上的绿灯有无数个,医院里的呢?大概只有那三秒,或者更少。

这一点当然不足以说明什么,可种种殊异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时,连这小小的一点也会非常的显眼。

不多时,重新梳好头发的人出来找柳烬,还没出声,怀中就被丢了一个小塑料袋。

柳烬:“给你的衣服,这么大个人了,拿着钱也不知道自己买衣服的,你那个白t要穿到什么时候去?”

“买书买报买读书卡,啧啧,真不理解你们这群文化人脑子怎么长的。”少女说着,十分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似在惋惜她那些被“浪费”的钱。

唐砚青拉开塑料袋看,也是朴素的白色衬衫配牛仔裤,这似乎这个时间段的流行服装的缩影。

她忽然想,服装能不能做。

算了算了,贪多嚼不烂,先一步一步做吧。

“谢谢。”

柳烬白了她一眼,“明天换吧,可怜死了,我要是不想起来你没衣服,你还打算勉强几天?”

唐砚青笑笑,捋了把差不多干的头发,抱着袋子坐过来,道:“那聊吧,总要说清楚的。”

“呵,刚谁边走边哭?我可不敢说,再给您气跑了,回头我好事儿做成坏事儿可就万事大吉了。”

龙嫣低头亲吻人鱼修长的脖颈,当做回答。

她确实饥肠辘辘。

“你吃过人鱼吗?”尼莉莎摩挲着龙嫣的短发,在她的长吻下喘息,声音愈发甜软。“要不要我教你,该从哪里开始下口?”

原本烧灼在心头的怒火,被某种同样炙热,却更加缱绻的情感取代。

龙嫣咬住女人的耳垂,语气暧昧而嘶哑。

“……那你教教我吧。”

第 67 章 如人鱼得水(9)

要如何品尝一条人鱼呢。

首先,把人鱼放在平餐桌上,整理好她的头发,避免温存中压到她的长发,把她弄疼。

接着,用轻重适中的力度,按摩她的身体,让肌肉更加放松。

然后,缓慢地,小心地亲吻她。

亲吻她轻轻推向自己的手指,亲吻每一个纤细骨节。

亲吻她的锁骨,下颌和脸颊。

再然后。

用掌心托住春风一样柔软的腰肢,亲吻那双湿得滴水的嘴唇,用舌尖包裹住甜软的唇肉,一遍一遍研磨,一遍一遍吮舔。

女人的呼吸像潮汐起伏,有时温和,有时汹涌。

餐厅的吊灯洒下一汪暖光,在她们的皮肤上流淌。

亲吻是破坏和重塑过程。

越是颤抖,越要彼此相拥。

越是漂流,越要十指紧扣。

人鱼被龙嫣抱到沙发上,顺势蜷在她怀里,像一只温顺又黏人的猫咪。

唐砚青见过后来的齐声,不太熟,但也记得她是个相当霸气的商业强人,主管的是万客佳在邺城及周边城市的分店的发展。

她们第一次见面,是柳烬拜托齐声照顾一下来邺城上学的她,所以她对这个人有印象,不算深,却也绝对不是眼前这副……软弱蜷缩的模样。

怎么,后来的那么强势的人,现在一个是胆大哭包,一个是软软哭包,就这点的时间能发生多大的变化?居然让两个人和现在,截然不同。

唐砚青心下骇然,但还是走上前去,和柳烬并肩而立,清了清嗓子——

“你别害怕,我们就是来问点事儿。”

齐声:“您请。”

唐砚青:“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在北郊附近撞到人?”

齐声默了一瞬,双手一松,啪就跪在了地上。一大早就被嘲笑补脑,柳烬朝气蓬勃的劲儿泄了大半,她像地里被紫外线暴晒的小白菜,打蔫儿的厉害。

从昨天晚上临睡前一直到今天早上出门前,柳烬都在给自己不停地做着心理建设,不管今天唐砚青再说什么,除了对自己真正有帮助的以外,其余的一个字都别往耳朵里进。

结果可好,来了个‘开门大吉’,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全白搭。

沮丧归沮丧,活还是得照干,半点一到就得交班,不管往后怎么样,先得把交班挺过去再说。

想到这个柳烬立马又振作精神,看起病例跟ppt。

她太紧张了,也太投入了,以至于有人进来都不知道,刘思思都在身后看她半天了,她都没发觉。

“你这ppt做的不错啊。”

冷不丁背后冒一声,吓了柳烬一跳,肩膀猛地抖了下。

“安啦安啦,是我,又不是唐砚青,放松放松。”刘思思在柳烬肩上拍两下。

柳烬刚好一点,又被刘思思这一句唐砚青,打回原形。

“我又没说你是她,好端端干嘛提她。”

刘思思切了一声:“小样儿~都过来人,我能看不出来你,天塌下来都不叫事,唐——”

柳烬急了。柳烬是第一个到的,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其余的新人才陆陆续续到齐。

不高不低的黑长马尾束在脑后,脸上没有化一点妆,米色的连衣裙堪堪遮过脚踝,就静静地站在过道靠窗的位置前。

窗外的树木青葱,巴掌大的绿叶交相呼应,投射进来的绿色朝气,把医院凝重的气氛都挥散了不少去。

落落大方的邻家女孩,得体规矩的漂亮,叫人一眼望过去,既觉得出众但却又不是那么招眼。

这样的人,怎么说呢?很难第一眼就看清。

因为出众跟不招眼本身就是两个反义词。

你要出众就不可能不招眼,你要不招眼就不可能出众。

如果说能把这两个词都集于一身,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是装的,要么就是缺乏某种活力。

柳烬显然属于第二种。

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从小脑袋就聪明,天生是块学习的料子,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典型别人家的孩子,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一点毛病都没有,她性格内敛,不善交际,骨子里又有那么点小城姑娘与生俱来的腼腆羞涩,除了在学生的本分上用功以外,从来不会特意去为自己争取什么。

聪明内敛,明明是加分项,但不争不抢的腼腆个性,又让她好像说不上来的差了那么一点果敢自信的魄力。

正因如此,柳烬就算是已经被录入了仁华医院的系统名单里,她也宁愿相信自己是天上掉馅饼的撞大运,而不敢相信是因为自己足够优秀,毕竟这里不是家乡那个出门买个东西都能碰见熟人的三线小城,这里是京北,全国的优秀精英都汇集于此的殿堂圣地。

也许你是金子,但这里金碧辉煌。

刘思思立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得得得,我不说了行吧,不过——就算我不说,等会儿你还能不见她了?”

这倒是实话。

柳烬默声不语,除非自己做个田螺姑娘,否则只要在仁华一天,就必须和唐砚青照面。

再说了,就算要做田螺姑娘,至少也得有个壳不是?自己呢?低头看去白大褂可藏不住人。

“刘思思,你”

“嗯?”

让柳烬实打实的说出唐砚青对自己的那些评价,她做不到,如果这其中仅仅只是因为要面子的关系反倒还简单些,更重要是自尊心不允许,她从来都是个自尊自爱的姑娘,这一点确凿无疑。

刘思思往嘴里倒了包速溶咖啡粉,见柳烬没了下文,赶忙喝口水咽肚子里,扭头冲她抬下巴——

“说话说一半,葱花拌大蒜。”

她在京北待的时间比柳烬还长,顺口溜张嘴就来。

柳烬手离了鼠标,肩膀侧过半面:“我想问你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你说的你是过来人。”

刘思思悟了,瞄了眼办公室门口,静悄悄的一个人没有,随即走到柳烬面前——

严肃郑重,一板一眼地吐出两个字——

“想死。”

柳烬傻眼。

刘思思握住柳烬的肩膀,把她那半面身子也扳过来——“不瞒你说,半个多月了,我到现在也还是想死。”

柳烬默然,心里跟念一句——

我也是。

并肩而立的两个人被吓得几乎是同时后退了一步,惊骇地看她。

齐声:“对不起!我知道我撞到人了,可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就跑了,对不起!我以为自行车没事的,对不起!!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吧,但是不要报警,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她低垂着脑袋,几滴泪水随着话语啪嗒落下,在灰尘泥土里打个滚,沾了一身的泥,却没有径直裂开。

水珠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试图寻找一条生机。

率先走上前去的是柳烬。

本还是一肚子气的人,见这孩子这夸张的反应,也不想再继续生气了。

她走过去,扶起啜泣不停的孩子,温声道:“你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齐声跟着站起来,脑袋还是埋得很低,断断续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走的,我已经准备好钱了,我本来打算再去那条路上蹲她,然后把钱给她的,我错了。”

柳烬:“你今年多大?”

齐声:“……十,十八岁……”

柳烬叹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以后不要这样做了,做错了事儿要勇于承担,不然后果会很严重的。”

“我,我知道了……你们把钱拿走吧,这都是我这两天攒的,应该够看病了,对不起!”

她自然也唐过那些钱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看到了刚开始跑生意的时候,自己一毛钱一毛钱地攒着本金,攒着未来。

这样一场谁都不愿意发生的事故,落在这样的孩子头上,大概算得上是一场浩劫吧?

但做错了事情就应该有惩罚,不然不会有记性,日后办事也会有唐来唐多的纰漏。

雪球,在一开始就不能滚起来。荣华里到了。

车停在巷子口。

柳烬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的同时,又看向唐砚青——

“我想再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

“所以您觉得我不行,对吗?”

“你行不行在你自己,如果你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你不行,我会立刻让你走人,就这么简单,懂了吗?”

柳烬表情僵住,有那么一瞬间大脑完全处于宕机状态,那声字正腔圆的“谢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

唐砚青还是老样子,眼皮抬也不抬,回了她一句——“不用。”

等人下车,唐砚青把远光灯打开,黑漆漆的巷子被照亮,这才抬头看了眼——

一个小小的背影,窄窄的肩膀,夹在一条狭长的缝隙里。

孤独又倔强。

柳烬回到家,人瘫在床上,连衣服都不想换,她知道唐砚青没有开玩笑,如果自己再继续这样不长进下去,走人是随时的事。心里难过的要死,特别想放声大哭,但又怕吵着隔壁的陈闵。

柳烬从那把子钱里抽出来了两张大钱,握在手里,扬了扬,道:“你很幸运,张明芳是医生,所以没那么贵,这些就够了,给你长个记性。”

唐砚青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打起来,她就说,她的柳烬姨姨怎么会是那么暴力不过脑子的人。

下一秒,柳烬:“我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干?”

唐砚青:“……?”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尼莉莎贴到龙嫣的耳朵旁边,声音压低,像温暖的洋流。“其实,不辣的时候,我也很想亲你。”

好吧。

在吃完这顿午饭之前,她们应该还有很多个吻要接。

第 68 章 如人鱼得水(10)

没了手机导航,龙嫣买了张地图,任由那些蜿蜒的线条,指引她们在一条条省道上穿行。

越野车爬上海拔五千米的高山,停在一处观景台上。

龙嫣趴在栏杆上眺望。

透过层层缭绕的云雾,远处覆盖着莹白积雪的山峰,在天际时隐时现,像一场终年冰封的梦。

可尼莉莎似乎对这样难得一见的景致没什么兴趣,视线一直停在龙嫣脸上。

“怎么了?”龙嫣问。

齐声自然是没有当场回复的,应该说她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怔住了,知道眼前这位是她的同行,更愣住了。

良久,她讷讷地蹦出来一句,“你不会是来骗我钱的吧?”

气得柳烬恨不能当场骑车回去把张明芳带过来……开玩笑的,就算带过来,今天也完不成她的目的。

少女一直在推脱,最后的最后,弱弱道:“对不起,我需要再想想。”

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柳烬也不会一直纠缠着她,但确实是一步三回头地和她说着再见,以至于小姑娘都明显脸红了,甚至不顾礼节,率先进了屋里。

柳烬颇为遗憾,难过了一路。

唐砚青忍不住询问:“你脑袋里又想到了什么,怎么突然要拉她过来和你一起做了?”

柳烬在发呆,没理她。

唐砚青停下车,翻身坐在车沿,戳戳她,“问你呢!”

少女双手托着下巴,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讷讷道:“她好漂亮。”

唐砚青:“……”七点半,交班时间到。

放眼望去整个东区大厅都站满了人,心外科的差不多都应该到齐了。

柳烬没站在第一排,但也没在最后一排,她在中间靠边的位置,眼见一个个同事交班完毕,她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下一个,刘思思——”

护士长话音刚落,柳烬后腰那块就被人从后面捣了下,刘思思擦着自己耳边,快速低声说了句:“我先去‘死了’,你记得跟上。”

说完,英勇‘赴死’。差不多过了四十来分钟,她们这班新人办了工牌,分配好了科室,换好了白大褂。

等再回到住院部的时候,查房的时间到了。

柳烬低头看着工牌上的照片,这是她临毕业之前拍的,白衬衫,马尾辫,不露贝齿的浅笑,脸颊上只涂了一层淡淡的粉,跟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唇膏,规矩之中带着舒服的漂亮。

她听见医生办的门响了,顺势望去,一个身段细长,面容姣好的女人从背光处走来,路过墙边架子上的免洗消毒液时,快速抬手挤压两下,那双手白到发光,手指比一般人都要纤长,来回搓揉两下,消毒液便在手中涂抹晕开。

唐砚青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一阵风似的从柳烬身边吹过,除了消毒液的味道,还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清香,沁了柳烬一鼻子。

随即推开病房的门,信步迈进。

柳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趁着门还没阖上,赶忙紧随其后。

“唐医生,您来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

唐砚青声音清冷,面色不苟言笑,自带一种专家权威。

她的声音不大,很轻,如果不看脸的话,还有种朗润的感觉,可配上那张脸,莫名的就让人心颤起来。

柳烬在床尾站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唐砚青的侧脸就跟拿刀削过似的那么凌厉。

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陈闵说的话——

“仁华心外的唐砚青听过吗?”

“听过,她怎么了?”

“人美、嘴毒、心狠、难搞,千万不要被美色迷惑。”

柳烬捏了把冷汗,不仅为刘思思,更为自己。

她偷偷地抬了抬头,朝着前面看了眼——

唐砚青站在最前面,直对着的就是投影设备,她两手抱在胸前,站姿笔挺,脸上是从容不迫的镇定与完胜于同龄人的稳重成熟,眼神所及之处,透露出独一无二的自信,仿佛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整个心外科区,都被她囊括在怀。

其实她的年纪也才不过三十三岁,甚至比有些住院医师都还要小。

但在过硬的专业技术面前,一切的外在因素都得往后排,年纪大又怎么着?吃过的饭比人家吃过的盐还多又怎么着?这里是医院,你拿的是手术刀,切开的是胸腔,缝合的是血管,这么喜欢比年龄,不如回家当老太爷。

柳烬有些看出了神儿,思绪也跟着乱飞起来——

三十三岁,还有七年,到那时候自己会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呢?也许住院医师,也许正在晋升主治,运气好点或许已经是主治了,但无论是哪一种——最前面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都是自己做梦也不敢想的。

当时的柳烬以为自己不敢想的是那个正中间第一排的位置,后来她才明白,不止那个位置连带位置上的人,都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

刘思思下来,柳烬回过神儿,就看见迎面走来的人冲她眨了下眼。

紧着跟,就轮到自己了。

柳烬做了个深呼吸,步子不快不慢,但却明显带着一种谁都能看得出来的怯意。

“十一床康为民,男——”

“声音大点。”唐砚青保持抱臂姿势,说了句。

柳烬卡了一下壳,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她一到这样被众人围观的场合,说话音量就不由自主地降低,吴珍为这毛病说过她几次,老唐护女儿不让说,觉得反正又不影响学习,声儿小点就小点,现在看来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她立马调整,再次进入状态——

“十一床康为民,男性,三十五岁,六十四公斤。主诉:活动后胸闷五年,入院后进行UCG检查,诊疗为三尖瓣下移畸形,建议饮食方面以高蛋白、高热食物为主,避免多饮水,以免增加心脏负担,用药方面按照规定使用华法林钠片、阿司匹林片、硫酸氢氯吡格雷片,避免血小板聚集,以防止血栓形成”

柳烬手里一共有十一个床的病患,除了在HIS系统进行回顾外,每一份她都有手抄病史,她不懂的东西太多,而她有的又太少,除了书本上的知识,就只靠脖子上的这个颗脑袋,别的先不说,记是一定要记住的。

十一个病床的病患全部汇报完毕,柳烬低垂的目光看着第一排正中间的黑色鞋尖,大气不敢出。

唐砚青迟迟不做声,正当柳烬以为自己可以下去的时候,那双黑色鞋尖忽然动了动,唐砚青抱在胸前的胳膊放了下来——

“你刚刚说三十七床目前是什么情况?”

柳烬赶忙去翻手里的笔记,还没找到呢,又被唐砚青点名——

“本子放下。”

唐砚青声音不大,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落在柳烬的耳朵里就是有种莫名的压迫性。

天外来的混响,直冲她的天灵盖。

柳烬立马把本子放下,不敢再碰,脑子里迅速检索关于三十七床的情况——

“傅春霞,八十五岁,女性,单位体检时发现了主动脉瓣膜狭窄。”

瓣膜是人体心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相当于一扇门的作用,它可以在心脏泵血时防止血液回流,但随着年纪的增大,瓣膜退化,发生狭窄,一旦不及时治疗,就会发生心衰。

在我国有超过一千两百万的心衰患者,每年新增心衰患者约三百万人,五年内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

唐砚青:“方案?”

柳烬:“置换人工瓣膜。”

唐砚青先没有说话,而是看了她一眼,大概两三秒,才又问了句:“有没有要补充的?”

柳烬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里,她把刚刚自己所说的所有分析,在脑子里又飞快的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回答道——“没有了。”

唐砚青又把放在身侧的胳膊抱在了胸前——“很好,非常漂亮的教科书式交班,下一个吧。”

柳烬一顿,心生忐忑。

如果放在昨天唐砚青说这话,她一定不会有丝毫怀疑,可经过昨天的那场办公室挫败,以及陈闵说的有关唐砚青的事情——柳烬犹豫了。

她望向唐砚青,专注于这人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不错漏任何一丝,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她没有在夸她。

而且极有可能,自己又交了一份不及格的试卷。

这个她,不言而喻。这边唐砚青开车回家。

半道儿上,又接到她妈柳怡的电话。

“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你以后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也行。”

柳怡气的把电话挂了。

唐砚青完全没当回事,就这么个人,就这么个臭脾气,也不是针对谁,只是恰好有那么点能力跟成就,可以让她比旁人过得都潇洒些。

反正谁也管不了她,她也不想给谁束住。

她把车靠路边停下,摁下车窗点了根烟抽。

单身久了,心理反应能控制,生理反应倒是难自控

齐声确实漂亮,还没张开成熟的女孩儿脸上带着一股天然的可爱感,滴溜溜圆的眼睛落在恰好的五官上,不算白,但个子很高。等日后渐渐张开成熟,再添上几分锐利和冷傲,只会更漂亮。

所以,会是她吗?

唐砚青沉默了,脑海里开始回忆过往的一切。

齐声足够厉害,足够重要,能够独自管理邺城那么重要的分店,而且不用常回安市汇报……也许,真的是她?但如果是她,怎么会让柳烬独自一个人在安市生活那么多年,孤零零一个人,连新年都不见一次。

凭什么是她,让柳烬难过那么久,惦记那么久。

唐砚青沉默着翻身下去,冷声道:“你坐好,我继续骑车了,你别等会儿翻下去了。”

柳烬乖乖坐进车兜里,又揪揪唐砚青的衣服,“阿欢,你说我喊她来的话,是像咱俩这样搭伙儿干的好,还是给她发工资比较好啊?我看市场也有聘人的,但是要花钱请人来,感觉好不爽啊。”

“但要是搭伙儿干的话,咱还要给万佳姐分钱,再分给她,也很不爽。”

“你说她怎么那么可爱啊,小眼睛红红的,简直像个小兔子,哎呦……”

龙嫣坏心肠地倒回尼莉莎跟前,重新亲吻她的嘴角。

“数漏了一个。重新来。”

第三次数漏的时候,龙嫣才意识到……尼莉莎其实是故意的。但龙嫣很喜欢这个骗局。

一百个吻被延长,再延长。

填满一整个温柔的夜。

万物坠落又生长。

第 69 章 如人鱼得水(11)

龙嫣能想象到的最甜美的清晨,就是像此刻这样,怀抱着尼莉莎醒来。

隐隐酸痛的手臂肌肉,提醒着她昨夜的酣战和缱绻。

人鱼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用甜糯的,黏乎乎的嗓音跟她说话。

“早上好,龙嫣。”

“你睡得好吗?”龙嫣问。帐篷里的床有些偏硬,她不知道尼莉莎习不习惯。

关上门,先前因着齐声而带出来的诸多困扰和思考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唐砚青揉着自己的下颌关节,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眉目唐蹙唐紧。

她认识的人里有母亲姓林的人吗?

或者说和她家一样,干脆随了母亲的姓,姓林的人呢?

现在四个月,说明是1998年生人,这样的人她也认识而且不少,其中姓林的更不少,至于同龄人和朋友的母亲的姓……她哪里能记住那么多?她能记住朋友里有多少个姓林的,就很不容易了。

林万佳林万佳,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重要,这个人将会贯穿始终,甚至在二十多年后还有她的作用,可她真的想不起来这个人在哪里,她的生活里真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为什么,一个给予柳烬助力,给了她开始机会的人,连对话中都不会出现呢?

柳烬趴在桌子上,下巴垫在手背上,眼珠子转了几圈后烦闷地闭上眼,“你别转悠了!看得人头都大了,你有什么话想说的你就说好了。”

唐砚青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倏地跑过来坐下,道:“她具体什么时候结的婚啊?为什么邻里间都没有说的?”

柳烬烦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她没有办酒啊,就是给四邻发了点喜糖。那男的也是个神经病,万佳姐说不想拍婚纱照就真的不拍了,结了婚也没在家待几天,而且他们都不在这边见面的,去哪儿我也不知道。那人是特殊职业,就才半年不到吧,三月初那男的就死了,西边镇上化雪化了个小洪灾来着,给淹了,你说说,死也死不干净。”

不办酒,不着家,甚至不进家门,有了孩子人就死了,怎么……这么神奇。

有点像林万佳能安排出来的事情。

也像是能在1998年发生的神奇事情,毕竟网络几乎还没开始发展,通信在安市这样的小城市也几乎没有,人们的远距离交流还靠着书信,最多有个小灵通,信息宣传还靠报纸,处处透露着不方便,可也处处都是漏洞。

柳烬才懒得想这些弯弯绕绕,她埋进肘窝里,长舒一口气,“好烦啊……”

唐砚青轻轻按着她的头,“万佳姐想好了,我们也没资格说什么的,顺着她的心意做其实也不错?”

柳烬:“你什么都不懂,你真的什么都不懂。”会议室里,王秋琴坐在主位,右手边是以刘主任为首的一派老资格,向来主张稳健;左手边则是以唐砚青带头的一批年轻骨干,素来破旧立新,行事自有一套主张。

“这个病人我知道,上个月来找过我,我当时看他的情况很复杂,就让他去二院,毕竟在京北能看这个病的,也不止仁华一个,不过我没想到昨天晚上竟然被唐副主任给收了,半夜三更的也真是为难唐副主任了。”

刘仁宗话说的轻飘飘,倒是把唐副主任的‘副’字咬的掷地有声。

沉着个脸,在场的但凡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点名堂来。

“刘主任言重了,不为难的,医生看病跟出租车载客一样,都是职业要求,拒载那可是违法的。”唐砚青说道。

彼此声音都不大,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在不停升温。

王秋琴左右看了看,出声缓和道——

“二院这几年的确是做成了不少案子,我们确实应该向他们学习,上次的研讨会,我还跟他们的团队有过一些学术交流,里面有几个还是刘主任的学生呢。”

话说到这儿,刘仁宗的表情终于没那么垮了,冲着王秋琴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病人已经收了,那就没有再把人劝回去的道理,否则对咱们仁华的名誉也是有损的,知道内情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怕了、不敢治了,老刘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王秋琴把仁华的声誉拎出来,堵住了刘仁宗的嘴,要是再有异议,其中心思就未免太明显了些。

“诸位都是咱们心脏中心的专家,大家说说彼此的意见,别那么严肃,畅所欲言嘛。”

刘仁宗先开了口:“都是为了仁华,那我就先说说我的意思呢,病人可以收,治也可以治,但手术最好不要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敲着桌子,谁都知道这话是说给唐砚青听的。

“首先,我们做手术不能只是为了做手术,这样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怎么样,这台手术一定会做完,做完之后呢?风险要不要考虑?成功率有多少?就算手术成功,那又能维持多久?病人不仅要活命,还要有行动能力如果说手术做完了,却只能躺在病床上,靠机器过活到时候怎么办?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查房到一半,又进来个人。

“唐医生不好意思,我刚刚去上厕所了。”

柳烬认得她,刚刚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她也在。

女孩战战兢兢的怯懦样子并没有得到唐砚青的丝毫宽容,她甚至连头都没回,只冷淡道:“不要紧,我会扣分。”

说完,继续下一个病房。

越过众人的时候,依旧目不斜视,身姿挺拔的背影只留下四个字——冷酷无情。

柳烬头低着,慢吞吞地把肺里的空气呼出去,又偷偷摸摸地往里吸气,难不难搞尚不能定论,但就目前自己看见的这个情况来说,反正是不怎么温柔。

人美,但不温柔。

唐砚青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柳烬,她走路向来只看前面,至于身旁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她从来不在乎。

唐砚青很傲,但有傲的资本,医学世家,头脑聪明,天赋之外又刻苦努力。

三十三岁的年纪,别人还在为晋升主治挠破头皮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心脏外科副主任了,参加过大小手术近四千台,主刀超过一千台,号称仁华心外第一圣手,既是年轻骨干,也是医院领导的重点培养对象。

大家对她是又恨又爱,恨她的臭脾气,但不包括天资聪明;爱她的技术过硬,但仅限手术台。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

“照刘主任的意思,是不是每一个风险高,成功率低的手术,患者的生命就应该被放弃?”唐砚青反问。

“我只是站在一个医学的角度来分析。”

“既然这样,那我也站在医学的角度来和刘主任分析一下,首先这个病不是绝症,它真正的风险是围手术期内的一系列并发症,但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并发症的风险概率来评估,那只要死亡率高于百分之十,就算是高风险,实际情况又一定高于这个百分比,那我想咱们心外科可以关门了,所有的心外科医生也都可以失业了。”

“看来唐副主任对自己很有信心呐。”

“刘主任话说反了,我是先有专业度,然后才有信心。”

“有信心有专业度,就能不顾风险成本了吗?你口气未免太大了些吧?”

“大街上随便开个店铺都还得承担库存成本,更何况我们这种动不动就要给人上刀开胸的,这也怕那也怕提前退休算了,也好给年轻人挪位置。”

“你!”

“好了好了——”王秋琴连忙摆手,从中调停“刘主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唐砚青还想再说什么,被王秋琴拿眼神压回去。

“刘主任,您还有什么要提的意见吗?”王秋琴又问道。

“我这种半截入土,成天怕这怕那的老家伙,哪敢提什么意见,唐副主任自己决定就好了!”

刘仁宗说完起身就走,身后的椅子被撞得哐当响。

人都被气走了,会也只能先开到这儿。

王秋琴一声散会,大家陆陆续续往外出,等人都走光了,她才转头看向唐砚青——

“你——”

“您甭说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是他非得从医学的角度跟我讨论的,不是我跟他争。”

“刘主任的资历在仁华很深,将来你要是晋升他的评价也很重要。”

唐砚青没接这话,沉默片刻后开口——

“您信吗?昨夜里我要是没接这个诊,今天咱们都得在投诉接待办里喝茶。”声音顿了顿,接着道:“老师,病人情况很严重,老太太都跟我跪下了,求我救人。”

会议室里悄然无声,过了好一会儿,王秋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唐砚青身边——

“刘仁宗那里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唐砚青:“……嗯,我是什么都不懂。”她坐在一旁,陪着柳烬,“所以呢,你要拒绝林万佳吗?”

“不是我也会有别人的,可我心里就是难受。你知道吗,其实整个市场加起来,都没有万佳姐会做生意。你知道她最红火的时候经营几个铺子吗?”

“我就是看着这么厉害的人选择退隐,我好难受。”

唐砚青沉默。柳烬还是哭了,把头捂被子里闷声哭的,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反正闹铃一响她就醒了。

眼睛肿的不成样子,柳烬深叹一口气,这下可好真成核桃了。

刚洗完脸,正准备回卧室换衣服,就见隔壁卧室的房门开了,陈闵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半眯眼靠着门框边疯狂哈欠。

“早上好。”柳烬和她打招呼。

陈闵一个哈欠打完,眼角挤出生理眼泪“周六也这么早?”

“我这周不休息,得上班。”太阳慢慢位移,刺眼的光线射入窗内,照的四面白墙,更多了几分惨白。

王秋琴走了之后,唐砚青又在会议室待了会儿,等她出来的时候,就见走廊的白墙边立着一人,柳烬两手揣在兜里,额头两侧细碎的绒毛在日光的照耀下,渡上一层金光,巴掌大的小脸,泛着嫩嫩的粉色。

唐砚青的目光在柳烬脸上停落两秒。

柳烬觉得这人的眼睛里,似乎比平常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少了清冷,多了疲惫。

“你找我啊?”

“赵医生找您。”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唐砚青刚往前走两步,见柳烬还站在原地不动,那双眼睛虽然没盯着自己的脸看,但却一直盯着自己的衣角。

“你很喜欢盯着我看吗?”

“我我”

柳烬满脸通红的打结巴。

唐砚青手朝口袋摸去,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给。”

“”

“拿着啊,不是盯半天了嘛。”

唐砚青见柳烬不伸手,直接拉过这人的胳膊,把东西塞进她的手里。

“自己吃,别瞎给别人,原因知道吧。”

“对,我忘了你在医院上班,现在哪有什么休息日,不累死你们就算好了。”陈闵揉了揉眼睛,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盯着柳烬的脸“你眼睛怎么了?”

倒也不是陈闵眼力劲儿有多好,主要是柳烬的眼睛肿的实在是太厉害了,面对面的情况下,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我昨天晚上水喝多了。”

柳烬语速飞快,说完就钻进卧室去。

陈闵是个挺讨厌和人打交道的性子,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只不过那阵儿没现在这么讨厌,可能和她的工作也有关系,见天儿遇到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不是这个爸爸怀疑孩子非亲生,就是那个爷爷怀疑替别人养孙子,总之再奇葩的事情到了自己这里也是司空见惯。

时间长了,陈闵就觉得人挺烦的,和人打交道更烦,尤其是为了某些不必要的社交,进行毫无营养的维护就更更更烦。

所以陈闵极少能和谁有什么交情,就拿这房子另外一个姑娘来说吧,两人住了大半年,迎面走过去,都跟透明似的。

不过,柳烬是个例外,陈闵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姑娘挺讨人喜欢的,虽然不怎么爱说话,性子也腼腆,有时候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拘谨,可身上的那股单纯劲儿,没由来的让人萌生好感。

柳烬换完衣服,刚从卧室出来,就听陈闵叫她。

“柳烬——”

“嗯?”

“你把茶几上的冰水拿着,敷一敷眼睛。”

憋了一晚上的难受,被陈闵这句话给温暖了,柳烬眼睛又酸起来——

“谢谢。”

“谢个毛~”

她确实不太懂商业,但也能听出来林万佳的厉害,可唐厉害就唐不对劲。

这是为数不多的,她毫无印象的人。

她看着柳烬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模样,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道:“这是她的愿望嘛,帮她做吧。”

等等,她真的有资格操心别人的事儿吗??

即使是我的爱,也不应该困住你。

隔着温暖的白雾,龙嫣看见蓝紫色的黏液从鱼鳞下漫出来,画面冶艳又潮湿。

龙嫣什么也没有再说,将她的心事,藏在下一个绵长的亲吻里。

第 70 章 如人鱼得水(12)

水的声音总是动听。

咕嘟。咕嘟。

饱含矿物质的温热泉水,从泉眼中潺潺涌出,轻柔地包裹着她们的皮肤。

龙嫣已经非常熟悉,藏在鱼鳞下的每一道纹理,每一个谜语。

用指尖拨弄那些肌肉结构,就能轻易控制人鱼的气息和声量,似一场缱绻的发声练习。

被水雾熏蒸的亲吻,比平常更加燥热。

人鱼是无边沼泽,她是注定沉沦的旅人。

无论从哪个方向途经,手指一碰到湿软的泥土,立刻深陷其中,再也无法抽离。

《满堂春》说的是居住在小镇上的叶妩在一次歌舞团表演散场后,遇到了来此地野外调查的生态学家董野。两人初次相逢就是因为叶妩发现董野和自己长得很像,这才叫住了对方。

何小青想要拍摄出相似而不神似的感觉,这点她在之前已经和唐砚青讨论过了。现在化妆技术这么高,大凡风格相类的美人,其眉眼骨相多少是有共同之处,故而她之前挑演员倒也没有特意注意这一方面。

现在范梓出现在面前,何小青居然感觉就应该选这个人和唐砚青搭戏。

何小青先一喜,继而又忽然一慌——她作为发小,还真挺了解闺蜜柳烬的狗脾气的。

何小青在那里思绪翻飞的时候,唐砚青已经和向经纪客套完了,一转头看见导演不知道在想什么。唐砚青以为她是震惊,替自家员工解释了一句:“我经纪和向姐沟通过了,所以小范按着角色简单收拾了一下。要是戏合适,试妆的时候再找老师调,今天就是打个样。”

何小青回神:“哦,化妆水平确实挺好的,比你刚刚给我的照片好看得多。”当然好看是因为这样更像唐砚青。

唐砚青听得懂这种吹捧,一笑置之,转头对一直安静站在那里任人打量的范梓问:“刚给你发的剧本看过了吗?需要时间熟悉吗?”

范梓大方说道:“看过了,现在就可以。”

唐砚青一颔首,旁边的何小青接话笑道:“那你现在开始吧,给你的剧本中叶妩和董野的片段,随便挑一段来,你老板给你搭戏。”

范梓原地站着想了大概三秒,在众人的眼下开始了。

她对着唐砚青,整个人由沉静乖巧变得随意,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散漫地说:“阿妩,别闹了行不行。”

在场的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范梓挑的是董野与叶妩的第一次吵架。

叶妩第一次从夏日溺人的情和欲中意识到她与董野的差距。

唐砚青声线分明没有大变,一咬词一停顿,竟变成了甜媚而不自知、自小学戏的小镇姑娘叶妩。

她带着细碎的喘息,卑微地开口:“我愿意为你做很多事……姐姐……很多事。”

范梓按着剧本所写的董野那样,手指一圈一圈慢慢绕着,抬起朝向光处看着说:“你的头发在光线下看着真的是浅棕色啊……嗯,阿妩,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猝不及防地痛到了,又隐忍过去,“我想要你,再多一点。”

想要你,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情感和承诺。

“我很愿意,如果我可以的话。”范梓饰演的董野手一松,一垂,低头看过去,相似的眉眼却是截然相反的神情。

董野由惬意变得烦闷。

她拨开另一人的,霍然起身,往旁边走了一两步,又走回来,低头盯过去说:“如果我可以,阿妩,但是我不想被拘束,我还有我要做的事。”

被盯着的唐砚青没看剧本,放松抱臂靠在椅背上,和旁边的何小青一样是不辨喜怒的审慎的神色。

而她开口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语气带着缱绻,连责备都显得温柔,又杂糅着说不出的痛苦:“那我呢?那我呢……我要求过分吗?”

宛如分裂。

本应带着轻慢宣判的董野忽而停住了——

范梓一下子没接上来。

其实只是卡了两三秒的时间,范梓再开口的时候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第一个字就有点惶措。

何小青没有给她说出第二个字的时间。

“可以了。”何小青朝她笑了笑,“回去等通知吧。”

范梓点头,又赶紧露出一个有些腼腆、抱歉似的笑,偏头看看向经纪,又看向唐砚青。

这样的小心就不像唐砚青了。

唐砚青接着她的目光,温和宽宥地颔首:“辛苦了,去吧。”

何小青看了一眼唐砚青,转头把其他人一起赶走了,开车送唐砚青回家。

“刚提的新车,我亲自开。”何小青得意地晃了下钥匙,“去哪儿姐?”

唐砚青不客气地坐进副驾:“华庭壹号。”

何小青懵了。

何小青:“还没和好?柳三不是回来了?”

唐砚青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何小青双手一举说:“姐,不是我打听,是因为Ganni的事儿有人想请柳三,托到我这儿来。我问她助理才知道她已经回来好长时间了,其他没聊。”

唐砚青不置可否,目光蜻蜓点水似的往无人握着的方向盘上一掠:“要不还是叫司机来吧。”

何小青笑着挂挡点火,引擎低沉咆哮。她想起方才范梓被打断时那个表情,旁边的王制片看见了,特可惜的咂了下嘴。

她在引擎轰鸣中特别嘲讽地想,王制片那个德行,可能是遗憾范女士没有把唐砚青像个十成十吧?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姓范的敢像唐姐一样大气呢?

一个人能落落大方、游刃有余,是要有什么支撑的。

何小青不由得啧了一声,看着前方的车流说:“姐,小范我感觉可以,最后应该就是她了。”

唐砚青反而对范梓的表现有点迟疑:“再不看看?”

何小青摇摇头,叹了口气,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

范梓确实一般,她甚至没能撑到片段吵架的高潮。但这就像是选择60分和朋友共享100元,还是选80分和其他人赌瓜分80还是120。

何小青是专业玩票导演的富二代,她没有赚大钱的赌性,更懒得费劲找遗珠。她只是在找最高性价比,能和朋友win-win一起喝汤最好不过。

何小青只是有点感慨。

唐砚青居然还能这么纯粹,简直不像而立之年的人。但是她方才的举措又很成熟,一点也不像当初那个刚被柳烬看上时只会听话的花瓶。

她到底是历圆滑而弥天真,还是把她唯一纯粹的地方献给了她的艺术事业?

这是至今保留对她其实没多少好处的艺人身份的原因吗?

何小青神色带着些无所谓:“教嘛。形象合适,脑袋灵光听话最重要。”一停,又笑,“不过再看看,再选选,要真遇上璞玉了再说,免得有人以为前面折腾都是陪太子读书呢。”

难道不是吗?

唐砚青脑海里又出现方才范梓怔在原地的一幕,说实话,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厌恶。

她确实是听说范梓是科班出身、能力不错的,之前乱七八糟的事儿也觉得人家是冤枉的。既然形象符合,为什么不能给一个机会?

但当她表现低于预期的时候,唐砚青才发现自己真实想的是什么——

不是给她一个资源安慰,而是让范梓来说服自己放下她、留下她。

唐砚青自嘲地想,其实自己远比自认为的要迁怒记仇。

“哎还是说柳三吧姐,最近她真的很奇怪。”

何小青脸上是兴致勃勃,唐砚青是八风不动:“比如?”

“比如?我想想啊,比如柳三是个工作狂吧?她这阵干啥呢?有钱有权是能为所欲为,想什么时候年假就什么时候年假、想年假休几天就休几天,但柳三还不至于,没亲政的万历可不能随便罢朝。”

何小青说到这也没什么瞧热闹的好奇了,她叹了口气继续:“虽然这么说确实挺……但比起我这样的,确实也不容易吧。柳阿姨是不管不唐的玩咖,柳董……柳奶奶直接就是养蛊,她……”

车慢慢在白线后停下,何小青拉档,转头和唐砚青正好对视。

车窗外是将暗的蓝黛天色,混合着阴沉沉将下不下的湿冷灰黄,像荒败地桥旁的废渠里淌着的工业污水。唐砚青是唯一纯净的颜色,然而从何小青的方向看去,好像是从污淖的背景里挣扎、分离上来的。

甚至似乎还带着挣扎的疲累,灰黯黯的蒙尘明珠。

——明明唐砚青还是那个妆容精致的大明星。

何小青一瞬间脑海飘过无数镜头和电影idea,最后定格成一句话:奇怪,柳三那么敏锐,没感觉到吗?

何小青要说的话就这样忘在喉咙里了,干干地重复了一遍:“她也不容易。”

唐砚青颔首,目光望着红灯。三十,二十九,……二,一,红灯变绿,车随车流重新启动,她的眼睛还是望着挡风玻璃的那个方向。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柳烬朋友其实不少,唐砚青才是没什么朋友的那一个。以前的朋友和现在的生活脱节太多,现在认识的人又很难让她当成好友,反而是被柳烬带入她的社交圈。

柳烬朋友喜欢干两件事,八卦柳烬黑料先嘲笑一波,然后对她说柳烬其实多好多好,让她好好对她。

以前唐砚青应了又奇怪,柳烬难道是什么易碎瓷娃娃吗,而且那是我爱人,当然比你们对她好。

现在她却忽然有些心悸。

唐砚青问她:“妈妈——我是说柳阿姨,最近又有什么事儿吗?”

“也没有,就还是老样子。最近听说捧了一个新模特,排骨精一样。”何小青啧了一声,“好像黛兰的春夏大秀给他了一个名额吧?再没听什么作品,倒是声势是挺大的,阿姨正上头呢。”

女儿在忙着扫六国,当妈的在急着找嫪毐。

唐砚青听见后皱了下眉,何小青问:“没关系吧?”

“没事儿。”唐砚青停了下解释道,“我都没听说过,应该没什么事。”

连她都习惯的事情,柳烬只会更麻木。

何小青又看了下她说道:“其实我刚说都是瞎关心。”

唐砚青:“什么?”

“说实话,现在我们提起来都是看乐子,阿姨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柳三自己都说‘爱咋咋’。也只有你听见会皱眉。”

唐砚青没说话,何小青语气很感慨:“朋友感情真是真,可是爱人就是爱人。”

车开进华庭壹号,熟悉的景色油墨似的慢慢流上车窗。

唐砚青反而笑出来了,先点头又摇头,有点无奈地说:“真吵架了。吵完她出国,冷了起码有半个月吧,回来第二天又吵了。”

何小青一脚急刹,得亏前后没人没车。

“认真的?”何小青扭头看她,“我本来是随便劝和的,啥事儿啊到底?”

唐砚青不太想细说,也不知道怎么说:“说不上来,就……一地鸡毛呗。”

何小青目露怀疑:“你们我真不信,玩我呢,别是什么新的欢喜冤家play,狗粮给我摁头硬吃。”

唐砚青愣是听笑了。

“闲的我编这些,何导是会导剧情的。赶紧去停车吧,请你上去坐坐,要不我下了你回。”唐砚青说完往旁边摸车门把,被何小青伸手拦下。

“别别别别别……”何小青说完挡一推,从兜里摸出手机,直接点通讯录找柳烬,点通话绿键的时候手指却被唐砚青捏住。

力气居然还挺大的,外表看不出来。

何小青心头一跳,看着唐砚青。

唐砚青松手笑了笑,掰开车门锁:“我下车了老何,之后电影上还有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就行。”

这一刻的不容置疑真的像极了她那发小。

何小青没说话,只是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看着唐砚青拉开车门,轻巧地像燕子一样迈步下车,又弯腰搭着车门笑着问:“真不上去坐坐吗?我那还有些这个月才来的酒庄新货。”

“不了,本来就是顺路送你的事儿。”何小青没忍住又加了一句,“不过你提醒了,我之后可直接找柳三拿酒了哦。”

唐砚青没接她的话茬,轻柔地关上车门。何小青从挡风玻璃看着她发小的爱人不疾不徐地走远,披着的长发像海浪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在她的肩颈和后背上,最后消融在昏暗的、工业废水似的天色中。

何小青挂挡起步,车头调转,还没等车内语音提示方向,她出声叫手机人工智能。

“拨打柳三联系人电话……”

“拨打柳三联系人电话……”

龙嫣努力微笑。“是啊,你很久没有见到海了吧。”

她要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原本遥不可及的海岸线,还是离她们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