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程这天在见段乞宁之前,他将大幽凤尾花服下,又偷偷把蒙汗药偷偷换成春。药,在床笫间,哄骗段乞宁用唇给他喂药,借机骗她咽下一点点。
对凤求凰缠身的段乞宁而言,仅仅需要一点点,就可以牵动蛊毒爆。发。
而他在床榻上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刺激段乞宁,和他做,让他有机会以身引蛊。
汪娘子落着眼泪道:“宁少主,崔小公子他知道,你对他始终有一层戒心,虽然他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是好像不论他如何努力,如何做,都无法消除你对他的这层隔阂,你始终无法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他。他也没有办法了,得不到你完整的信任,便只能用这种方法,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你。”
那一天夜晚,少年跪在地板上,汪娘子握拳不忍地问他:“你知道的,若是被宁少主知晓这件事,你我都要完蛋!她会生气会恨你的!你不怕吗?”
崔锦程摇头,似是在自嘲,又似在幻想不远的以后、他无法抵达的以后:“我不听她的话忤逆她的事干得不少了,也不怕再多这一件。我知道这样做她会生气,可我还是要这样做。”
“若是她恨我,就恨我吧。”崔锦程看向窗外的月光,“起码能记得我。”
“比起她恨我,我更害怕的是她会将我遗忘。”
她的身边有太多太多的人,追随她、爱戴她、仰慕她,其中也不乏为了她愿意抛弃生命的人,阿潮哥哥是,邵驰哥哥也是。
他只是她身边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一个侍奴,没有显贵的身份,没有能助力她的家室,也没有可以保护她的武功,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具被药水淬炼出来的大幽寒玉体,这是他唯一胜过阿潮哥哥和邵驰哥哥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让她需要寒玉体魄,让他的存在拥有价值。
为段乞宁献祭身体,便是他活着的意义。
……
听到这里,段乞宁捂住自己抽疼的心口,眼角有泪闪烁,红了眼眶,湿了眸光,遥远地望着已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那样心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傻?”
可是崔锦程听不到,他的耳朵里也全是血。
他只知道他现在还有一丝力气,还能做什么帮到宁姐姐呢?崔锦程想啊想,他努力爬了
起来,趁着眼睛还能看得见东西,用尽所有力气扑向赫连晴,扯住她的双腿,和她纠缠在一起。
崔锦程朝远处的段乞宁喊:“动手!段乞宁!杀了我们!就算是死!我也要和赫连晴死在一起!”
“好啊,我成全你,你这个傻子!”段乞宁遥遥骂道,拉弓架弦瞄准苏彦衡。
后者那头反应很快,命令士兵举盾格挡。
但这不过是段乞宁的虚晃一枪,趁着苏彦衡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根箭矢上,红鸢和蓝堇轻功飞掠,劫走赫连晴和崔锦程。
她们拖拽着两个人踏回段乞宁这头,段乞宁当即将虚弱的赫连晴扯来,刀架在她的颈间:“苏彦衡!如今你女儿在我手中,你还不卸甲投降!”
那头士兵们将盾牌挪下,苏彦衡的视野恢复清明,他看到了此刻于他大为不利的战局。
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倒是望着满身血迹的赫连晴,眼底的执念和疯狂彻底如脱缰野马:“想让我投降!绝无可能!哪怕你杀了她,我也不会投降!”
段乞宁握刀的手一怔,不敢相信他如此执着。
苏彦衡犹如走火入魔,敞开大手,仰天长啸:“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爱人、赫连玟昭的!我绝不会放手!我要完成她的遗愿,继承她的遗志!没有我们的女儿,仅仅靠我一个人也一样可以完成!我也一样可以登上凰位!”
“这本来就是属于玟昭的,这一切都是属于玟昭的,自然而然就是属于我的!”
“是赫连玟钦的自私,将其据为己有,我不过是堂堂正正抢回来罢了!任何人敢阻拦,下场只有死!”
“全军听令!”苏彦衡将那枚虎符高举过头顶,“准备弓箭!将这群逆贼全部就、地、射、杀!”
军中有人动摇,太女殿下还在那里,惹得苏彦衡暴怒:“看清楚,现在谁才是新的‘凰’!还不给朕进攻!”
“邵家军领命!”邵筠气势磅礴应声,箭拉弦上。
随她这一动身,所有邵家军皆拉弓架弦,同时瞄准段乞宁的方位。
段乞宁拧眉,当即命手下举盾牌挡箭,却没想到在苏彦衡下达“射杀”的指令后,所有邵家军的弓箭都未曾动手,邵筠手中的箭矢倏然偏转,射向苏彦衡。
上一刻还高举虎符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下一刻便被箭矢贯穿脑袋,苏彦衡维系着睁大眼瞳震惊的模样,如一尊雕塑直直栽倒在地,咽了气。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邵冬夏都没有料到,侧身震惊地望着邵筠:“筠儿你……”
邵筠撂下弓箭,紧随其后,所有的邵家军也都撂下弓箭,她在所有人都震撼不已的目光下,从容地朝段乞宁的方向踏去。
段乞宁扬手撤开防御,便是在这时,外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为首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朱家主,朱家主身侧跟着的则是一袭铠甲战盔包裹的朱可瑛。
她们有备而来,手中捧着一樽四四方方的锦盒。
行至战场内围,朱家主打开锦盒,将里头一卷明黄黄的东西交给朱可瑛:“儿,你去。”
朱可瑛明显被吓了一跳,差点东西都拿不稳,赶鸭子上架一般捧着那卷东西,和邵筠几乎同时抵达段乞宁的面前。
“圣旨到!”朱可瑛唰地一下将那卷诏令铺开,所有人懵然,待反应过来后,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这是“赫连玟昭”的遗诏,亦是一封罪己书。
“天授凰权,为人主者,当权为民,然朕自继位,南攻大幽,斩获民心,常湎过往之功绩,未开后世之长明。”
“朕言行鲁莽,天罚予身缠癔症,暴虐无度,诸卿自危,庙堂之高莫敢言。朕治国不才,天降罹难于百姓,南旱北乱,内忧外患,江湖之远莫能兴。”
“今凰嗣凋零,太女之位空悬,大厦飘摇,朕午夜梦回,龙凤振威。有女流落,为大延凰商段氏,其父为大幽圣子,朕以永康赐其为号,再续母女情长。”
“万般千错,皆系朕一人之过。朕恨甚,愧对先凰列祖,赐予死刑,以表忏悔。予将以身赎罪,传位永康县主,望天悯万方,佑予之女、千千万万之女,永宁康健。”
“钦此。”
朱可瑛代宣完,邵筠携邵家军再度拜道:“臣等愿拥永康县主为凰!”
就连一贯顽固的邵大将军,邵冬夏,也丢盔卸甲,跪倒在段乞宁面前。
段乞宁:“你们……”
邵筠和邵冬夏四目相望,最后是邵筠上前,将这一切坦白:
她们从苏彦衡掌虎符那刻起,就已筹谋策反,只是家中幼子一直是邵家这对母女的牵绊。
晾州西郊城外围剿,让邵筠和邵冬夏看清段乞宁的为人,笃定她是重情重义之辈,这也是后来,邵筠会代替远在雪州征战的家主,同意邵驰嫁给赫连晴的原因。
因为她们相信,段乞宁一定会来救邵驰的。
那一天,也确实是邵筠,故意把姑姑的佩剑带来。
因为只有让邵驰离开苏彦衡等人的掌控,她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谋反,从而奠定了今日的这一切。
至于最后是赫连晴登凰,还是段乞宁称帝,已经不重要了。
邵筠曾开导过邵冬夏,姑姑和赫连玟钦之间的恩怨,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怨了,就让它结束于上一辈吧。
在她们心中,阿驰平安快乐,比什么都重要,相信姑姑在天之灵,也会这样想。
更何况,邵筠毫无保留地信任邵驰,就像邵驰毫无保留地信任段乞宁一样,她相信,邵驰看上的女人,不会差,现生也确实印证了这一点:段乞宁就是凰位的最佳人选。
……
大战结束,血流成河,段乞宁已命众人清扫,为这场战役死去的战士收拾骸骨。
而她在意的少年,此刻也躺在血泊之中,如初春最后一抹残雪,在阳光的照拂下一点一点融化。
“宁姐姐……”崔锦程躺在她的怀里,扯着黏糊糊的嗓子道,“我那天……说谎了,我最重要的人……是你……”
“我知道、我知道……”段乞宁将他拥紧。
“我想看你登凰……龙袍凤尾加身……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一定可以的,小少爷,”段乞宁用手抚开他脸上的血迹,可怎么也擦不完,于是她慌了神,“你不是想当凤君吗?你撑住,我娶你,我登凰那天,你就是凤君了!”
崔锦程笑了笑,道:“我其实不想当凤君……宁姐姐……”
他将目光扯远,但面前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段乞宁在他耳边道:“好,那就不当凤君,不当凤君……”
那一瞬间,过往记忆一一在他面前浮现,从崔家到段家,他从一个龙潭虎穴踏到另外一个泥潭。那些规矩、期许、教条、礼节、羞辱、谩骂、拷打……在泥淖里拉扯着他的四肢,他感觉自己在慢慢被它们拉扯下去。“我好累……宁姐姐……想睡一会儿……”
“再等等!别睡!锦程!”
段乞宁捧着他的脸,可任凭她如何,他的四肢都完全没有任何力气,也支撑不起他睁开眼睛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
他身上的温度,降得可怕,远远比大幽寒玉体魄原本的冰凉还要冷得刺骨。
汪娘子说,这是凤求凰的反噬,他体内蛊毒汹涌,但是排不出来,只能灼烧他的内脏,但是外体却如寒冰。
“还有没有办法!”段乞宁扯着汪娘子的手,汪娘子只能道尽力一试,铺开药箱施针。
“凤求凰的解药呢?那个藏在秘匣锦盒中的解药!”段乞宁猛然想起,已派红鸢和蓝堇前往苏彦衡身上搜身,搜出宝匣一个,秘钥四把,现在还缺最后一把金象秘钥。
段乞宁扯开领口,露出月牙刺青,命令道:“用黏土现在就去做!”
于是红鸢和蓝堇匆匆忙忙地在这片荒地中寻觅凝固性强的土块,可她们费尽力气打开宝匣,上天却犹如和她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那个宝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份空白的
遗诏,按着先凰的凰印!
她要这破遗诏有什么用!段乞宁气得当场撕毁诏令。
这时,汪娘子施针完毕,神色凝重异常:“宁少主,你将随身携带的怡神丹喂给崔小少爷。”
段乞宁照做,一颗一颗喂到崔锦程的嘴里:“小少爷,吃下去,吃下去你会好受些,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可是他连吞咽的力气也没有,段乞宁当即俯下身去,用自己的唇融化丹药,灌给他,馥郁的血腥味贯穿彼此的舌尖。
做完这一切,少年似乎有了些力气,呛了几声转醒。
他睁开眼睛,灰黑色的眼瞳却没有焦点,两眼无神地望着面前。
段乞宁在他面前挥手,他也无从感知。
“这是怎么回事?”她焦急地问汪娘子。
可汪娘子却沉痛地道:“凤求凰让他七窍流血,麻痹了他的五感。”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段乞宁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正是因为有过情蛊折磨,才能对他现下的处境感同身受,她的心里涌上来心疼。
“宁姐姐,你在哪里?”少年恐惧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他下意识地寻觅段乞宁的身影。
段乞宁将他冰冷的手紧握,颤抖地呼唤:“小少爷,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崔锦程的面上写满害怕,斑驳的血迹将他的脸色衬托得尤为惨白。
段乞宁亲吻他的手背,展开他的手掌,在他手心里一笔一画慢慢地写道:“别怕,我会陪着你。”
最后一个字落笔,崔锦程缓缓扯出一个微笑,也将她的手紧握。
段乞宁望着他,鼻尖一阵酸楚。
从前总说他笑起来好看,可这个笑容,让她揪心。
汪娘子擦擦眼泪道:“宁少主,在下不才,解不了凤求凰,只能施针暂时拖延蛊毒扩散的时效,在怡神丹的加持下,他最后还能活一个月,一个月之后……”
只剩一个月。
段乞宁哽咽喉头,捧起他的手心,问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崔锦程却在她的手心里,颤抖着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凰”字。
他指了指段乞宁。
他最后的心愿,是想她能登凰。
“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去实现。”段乞宁吻了吻他的指尖,下一瞬坚定眸色,当即动身,踏上回京的路。
一个月后,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段乞宁龙袍凤尾着身,金丝勾缠的冕旒垂于额角。
她在正殿门口与崔锦程辞别,转身踏上天阶。
正殿之下,少年在火红的嫁衣里慢慢枯萎,他心心念念牵挂之人,却一步一步坚定地登顶这天下至高。
段乞宁的凰靴踩到最后一层台阶,云层在这一刻迸射阳光,瞬间明亮整片人间,她沐浴在这样神圣的日光下回眸,崔锦程被染红的身躯化为山河壮丽中最灿烈的一笔。
这一天,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满进度的通关线路化为金箔粉随风消散,又在段乞宁面前凝成新的选择。
“您选择留下吗?”
“是。”
“好的,宿主,您自动放弃返回原世界的资格。作为补偿,系统可以满足您任何一个心愿。”
段乞宁隔着透明的文本面板,望着阳光下安静沉睡的少年,闭上眼睛许愿。
愿她的小侍奴平平安安,岁岁相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