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葬礼哭丧的专业人士,在哭得差不多的时候,会站起来,端着个盘子一边哭一边走,若是哭得好,这一圈走下来,盘子能被钱铺满。
秦归燕头一回哭丧,被临瞳搀扶着站起,单手拖着个铁盘,两个眼圈红彤彤的人转了一圈,托盘里的银钱、灵石便堆成小山。
来参加宗门长老老娘葬礼的神农谷修士,从老到小都被秦归燕唱得满脸动容,全随礼了。
收完了钱,秦归燕又下去了,这回不是跪地上,她跪累了,直接盘腿坐,唱起莫语曾经的拿手好戏,《十谢母重恩》。
莫语只说过秦归燕没和她细细学过哭丧,可她还是有学过一点皮毛,这不,最后一曲唱完,现场没有不哭的,连魔尊都在擦眼泪。
这一日,秦归燕凭借一点粗浅的学习和绝对的天
赋傲视整个哭丧界,当场就有人和田三叔打听秦归燕是哪家的,往后家里死了人还找她哭。
秦归燕找了个清净地方,一边数钱一边休息,雪不在端来一碗面:“喏,吃吧。”
白面上堆着扣肉和豆腐,秦归燕将钱袋收好,接过碗,先喝了一口面汤,干哑的嗓子总算好受一些:“莫语以前居然能吃这碗饭,真了不起。”
雪不在笑问:“嗓子受不住了?我这里有润喉的丹药,是神农谷的青尧道友给的。”
秦归燕接过润喉丹,没有吃,只攥在手中:“我不喜欢白事,哪怕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也会躺到棺材里。”
那一天离她太近了。
秦归燕想,等办她的丧事时,临瞳已经进天地轮回了,没法给自己的丧事随份子,临瞳看起来也不像有钱的样子,要是他在天地轮回中没发挥好,两人轮回路上还得一道走,也好,下辈子就成同龄人了。
到时候就请莫语来打理她的身后事吧,就按今天田老娘的排场办,在黑水县租个大灵堂,请大黄吹唢呐,莫语哭灵,最后上路的时候,让雪不在撒个漫天纸钱,把声势壮起来,她要轰轰烈烈的、让十里八乡都知道一代美女小秦没了,此乃浑天界一大憾事。
想着想着,笑出声来。
“以前,我在血影教做护法的时候,曾和修真界很多高手决斗,是那种赌上命的死斗,太多了,我不记得我有没有杀过神农谷的修士。”
秦归燕将丹药捏碎,粉末落到地上,看起来是一枚正常的、品质极好的丹药,可她敢吃下去吗?
临瞳从后厨过来:“小秦,雪不在,你们在这?主家有陈皮,我煮了水,小秦来喝一碗。”
“谢谢临哥。”
对这个本就要夺走自己性命的人,秦归燕反倒很随意,他做什么她吃什么,吃了一阵子他做的饭菜,秦归燕活得好好的,因着餐餐荤素搭配,味道也不错。
临瞳能不能在天地轮回中夺得神位不好说,他至少是个好厨子。
她将面吸溜到肚子里,雪不在打了招呼,说要去给主家折纸人,拿元宝堆金山。
都是修士,本不该讲究这些,田三叔也以为自己是不信的,可相守了几百年的家人一朝离世,他却比谁都殷勤地操办起这些东西。
老娘躺在棺里,他在关外,隔着木板忙活,仿佛母亲还在,随时能坐起来给他一巴掌,笑骂一句“你就是瞎忙活”。
田三叔需要这种感觉,通过母亲的死亡,他知道死是一种虚无,命途尽头什么都没有,他得在这陪着老娘,和她一起抵抗这份虚无。
秦归燕吃完东西,临瞳将碗筷拿走,让她继续坐这。
秦归燕道:“你不喜欢爪子碰水,这碗筷我自己洗。”
“做流水席的大婶会洗,我只是拿过去,你休息吧,哭那么久挺累的。”
临瞳的眼圈也红着,他的眉眼鼻梁生得极好,尤其是眼睛,眸正神清,不见一丝浑浊虚软,这么一双眼睛哭起来也是好看的。
秦归燕仰头看他,不经意想起,这个人和自己说话时,音调总比对其他人低一些。
小临一走,小秦一人在原地坐着,很快就坐不住了,起身四处走动。
铁岭这边的土地也是肥沃的黑土,和高丽那边只隔了条江,江水清澈,北方的冷水鱼本就肉嫩,捞上来加酸菜一炖,便是一道香喷喷的好菜。
田三叔在此种了三百年的田,是当地有名的灵米种植大户,真正的豪富,家里住的却不奢侈,是关外常见的地主住的农家小院,面积不大,屋里无金银珠宝,倒是能透过窗户看见主人家的卧房挂了青牛老人、药葫芦等书画。
秦归燕看见院子里立着棵枫树,冬季光秃秃的,她立在树下,听见背后有人问她。
“你吃润喉丹了吗?”
她回身一看,是雪不在提过的送药的青尧,打招呼:“青尧道友。”
青尧一袭宽松衣袍,背着褡裢,手提虎撑子,听了她的声音,了然:“你没吃,为何不吃?”
秦归燕客气地说实话:“不敢吃。”
“你居然也会怕?”青尧走到她身边,“是啊,我见着你的时候,的确有过对你下|毒的念头,我知道成功的可能不大,可我有过这个念头,因为你在决斗中杀了我小师叔。”
秦归燕不记得他的小师叔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只沉默以对。
青尧自嘲一笑:“细细一想,我那些念头都没道理,小师叔听了你的名声,主动找到了你,要讨教你的邪剑,和你签生死状,而你成全了他,他死前说朝闻道夕可死矣,想不开的只有我而已。”
“何况你已接受过邢鉴审判,森罗狱中关十年,出狱后沦落到给人哭丧度日,昔日天才跌落尘埃,真是一出戏台上都演不出的悲剧,说实话,看你这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归燕:“你等等。”
青尧宽容道:“往后我不会再想着找你复仇了。”说完,他释然离去。
秦归燕抬高嗓门:“我哭丧怎么了?怎么就沦落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关外白事第一妖的传人,教我哭丧的那个妖修凭这份本事攒下偌大的家业!”
青尧回头问:“多大的家业?”
“好几十亩地呢!”
青尧想,这算什么大家业?看秦归燕的目光越发同情,摇了摇头,走了。
秦归燕差点冲上去把这个看不起白事从业人员的小子揍一顿。
歇了没多久,秦归燕又去哭最后的大殓哭,哭完便要抬棺去下葬,她认认真真,唱完了全套《哭七关》。
曲毕,雪不在站在旁边,高声一喊“孝子摔盆”,田三叔举起盆儿往地上一甩,砸了个粉碎,更大的哭声响起,秦归燕领头,带着铁岭本地的老太太跟着棺材一路哭,雪不在用力朝天一抛,纸钱撒得和漫天花雨一般,这也是极高明的手法。
田老太的抬棺队伍也极为隆重,这时抬棺材的人叫做“抬大杠”,也叫“抬杠的”,田三叔一气儿请了十六人来抬。
送葬队伍在哭号中走向田三叔事先看好的一处风水宝地,因着近日铁岭放晴,土黄的泥路也不难走。
谁知这路走到了一半,却见不远处也有一支送葬队伍过来,那场面,呵!竟是三十八抬大龙棺的队伍,那棺中装的必不是一般人!
黄安安吹着唢呐,一路不停,腾不出嘴来,神识声却在雪不在、秦归燕、临瞳三人耳中响起。
“那谁啊?死这么隆重,得是多德高望重的人呐?怎么没听见哭丧的声音?”
雪不在眯起眼睛,蛇的视力不太行,他化成人形后也不是擅长看远处的东西。
还是临瞳看清楚了,觉得奇怪:“这支送葬队伍看着风尘仆仆,应当走得很久了,而且队伍前边有十多个抱着灵位的人,这说明送的逝者也有十多个,可他们只有一副棺材。”
可一副棺材如何能装十几具遗体?
秦归燕却明白了,她走到田三叔身边,小声道:“三叔,咱们得让让那边的队伍,他们送的是军户。”
田三叔一惊,听秦归燕说了原委,应道:“那就让,咱们先停下来站路边。”
如此,送田老娘的队伍便停止吹打,齐齐走到路边,让出宽敞道路给那三十八抬龙棺的队伍送行。
胥国帝尊梵朱出身军伍,凭无数忠勇之士、精妙军阵一统天下,结束天下间多年战乱,又令军队出征时不得侵扰百姓,因而民间对兵士们也是尊重的。
梵朱前些年下旨,若有十名以上同乡兵士去世,碍于胥国军队要应对的敌人有些手段阴|毒,军中众人离世后不得土葬,只能就地火化,特许他们的骨灰共乘龙棺回乡,死后也能结伴同行,续生前袍泽之谊。
两支队伍在道路上碰面时,那些兵士沉默地抬着龙棺离开,其中有几人对田三叔微微点头,表示谢意。
雪不在用神识传音和黄安安、临瞳
道:“到底是军伍之人,看他们多肃穆啊。”
临瞳和黄安安俱是应道:“是啊,肃穆,庄重。”
待龙棺队伍走了,送田老娘的队伍准备跟在他们后头重新上路,秦归燕拧了拧白手帕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又哭了起来。
“我的亲娘啊——女儿我送你走一程啊——”
那种奇妙的悲戚到极致的氛围再度笼罩送葬队伍。
不多时,后方的龙棺队伍有个抱牌位的人追过来,他大喊道:“前边的,那个哭得最响的姑娘,嘿,你下午还有别的活不?”
哭丧送葬是一天至多哭两场的,上午哭一场下午哭一场。
那小伙举起手里的同袍灵位,大声道:“我好几个兄弟生前都爱热闹,战死的时候没娶媳妇没生娃,没人给他们做孝女,姑娘,你有空来哭一场不?价钱好商量!”
秦归燕一边哭一边抽空问了句:“多少啊?”
小伙子大喊:“五钱银子!我们在兔毛屯,下午要哭一场再下葬,你能来不?”
田三叔听了,心想五钱银子低了,槐树妖王当年最低的出场费都要五两银子,秦归燕更是他砸了一百袋灵米才请出来的,好在物有所值。
秦归燕长长哭了一声:“娘啊——成,我下午去。”
她很想得开,反正在一些人眼里,她已经沦落这样了,干脆多哭一场,虱子多了不痒嘛。
认识她的人心想,她居然连五钱银子的场都肯去哭。
黄安安十分欣慰地用灵识和雪不在、临瞳道:“咱们小秦长大了,有驿丞大人当年那派头了,看看,别人都争着抢着请她去哭丧呢。”
临瞳觉得秦归燕应该不是有意在这件事上获得成长的。
第22章
哭完田老娘,秦归燕坐在玉如意上,剥了个鸡蛋要滚眼睛,只是兔毛屯离田老娘的墓地太近,鸡蛋没剥完,玉如意已经到了。
白事四人组跳下去,秦归燕将蛋壳随手扔路边的田里,上去踩了几脚,把蛋壳碾碎,当自己免费给田地添肥,鸡蛋顺手塞嘴里,随即一愣,等会儿,她不是要拿鸡蛋滚眼睛吗?嗨,算了,吃就吃了吧。
黄安安背着唢呐、头顶草帽、腰缠黑布条,秦归燕干脆没卸自己哭丧的穿戴,头顶一朵大白花进了兔毛屯。
那个捧灵位,找秦归燕去哭丧的兵士正候在此处,她身上军袍未换,卸了甲,身上缠着麻布,皮肤黄糙,脸上两坨健康的红。
大伙这才发现她是个姑娘。
女兵士见到他们过来,热情地迎上前。
“各位可来了,俺在这才等了一会儿你们就来了,本还想着去村外几里地迎你们呢,对了,俺叫牛七七,这位是道长吧?诶呀,有道长在真好,您能帮忙做法事不?我们那难受的老人太多了,得搞点事宽慰他们。”
说着,牛七七将他们往屯里领。
兔毛屯有很多鹅,大黄很快被一只路过的鹅叨了一口,气得他低头发出低沉的“汪!”将大鹅吓跑了。
牛七七听得吓了一跳:“这大兄弟真精神呐,吼得中气十足的。”
雪不在干笑着:“那是,那是,他吹唢呐的,气必须足。”
秦归燕看着鹅:“那鹅长得真好。”
临瞳:“一看就好吃。”
到了村里最大的宅院,里面已腾出来专做灵堂,院子里跪坐着许多老人,他们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大丫头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还有其他老人喊“三娃子”、“狗蛋”、“大强”的,只是这些人已在烈焰中化为灰烬,静静的,一同沉睡在那朱红的龙棺中。
牛七七叹息一声:“几年前帝尊征兵,十里八乡出了七十个壮丁,男四十人、女三十人,二十个战死的,让四十五人抬着棺材送回来,都是同龄人,一起割过麦子的交情。”
秦归燕算了算:“不对了,你们去了七十个,战死二十个,回来四十五个,那还有五个呢?”
牛七七简短道:“立战功了,帝尊许诺在西疆那边划了田给他们,那五个家里本就没什么人了,要么就是老家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照应老人,这才留在那边开垦和守卫新地,俺们是放不下家里的老子娘,就选了回来。”
牛七七领着他们往里面走,介绍道:“原本西疆那边是稳的,只是几年前那边有人密谋造反,这事还得从一百八十年前说起,西域有个全灵教,分灵宗和兽宗,灵宗为主,兽宗则是妖修为主,要与灵宗之人签订奴契,与其配合修炼。”
秦归燕:“奴契,我记得那玩意废了好多年了。”
“是,兽宗后来有修士杀了全灵教上层,率领兽宗东归胥国,所有记录奴契的秘籍都在那时候被销毁了,只是前几年有人又翻出来,要密谋制造一支军队吃下西疆,帝尊召集俺们,和那些曾经的兽宗妖修配合,布置了周天军阵镇压了那伙谋反的。”
说到这里,牛七七面上浮现出骄傲的神采。
“当时我们也在阵中,即使是没有修炼资质的凡人,只要开采使用灵石,排出阵法,也有偌大威力,我们不仅还了西疆太平,还再次销毁了奴契,只是牺牲也大,好多兄弟姐妹都战死了。”
她看向龙棺的方向,那些牌位摆放在高高的桌台上,整整齐齐,如同他们曾经站过的军阵。
“对了,那什么。”牛七七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五钱银子是哭丧的,还有道长的法事、吹唢呐,合共要多少银子?俺好久没回来,不清楚现在的价格了,我待会儿还要去请厨子来办流水席,手头银钱也不宽裕。”
牛七七将丑话说前头,若对面报个高价,那她只能找别家白事班子了,毕竟还要多留些钱,给那些家里死了孩子的老人,钱才是最能帮他们的玩意啊,多少温声软语都比不得。
黄安安当年是和莫语一起办过白事的,更是清楚这些农家的支付能力,熟练报价:“我们唢呐和法事都不贵,各拿三钱,饭食要包下来,还有这小子,他是厨子,小临,能做流水席吧?”
临瞳被拉到前边,心想,小秦那样的高手能哭丧,我临瞳给白事做流水席又有什么不行?都是凭本事吃饭,不丢份!
嘴上应道:“可以是可以,一桌席面五荤五素两个汤,五百文能办下来,看你们要多少桌了。”
牛七七惊喜道:“呀,你们还有厨子呐?俺们这儿人可多,起码要六十桌。”
临瞳掐指一算:“那我给你算便宜点,三两银子。”
“才三两?行,就这么说定了。”牛七七欢喜地去和袍泽们说她请到了物美价廉的白事班子,别的水平咋样不好说,哭丧水平绝对杠杠的。
黑山驿四人彼此打量,发现竟是没一个人挣这批军户的白事钱。
秦归燕想起一件事来,面露遗憾:“小临去做菜了,谁给我架孝呢?”
临瞳说:“我给你个垫子吧,跪上面坐上面都行。”
说着,他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拿出散发着玄级灵器气息的蒲团给她。
“哥啊,姐啊,妹子我来送你们来啦——你们走的时候精神抖擞,怎么这就没了——别急着走啊——回头再看看我啊,天呐——”
伴随着死者家属的哭声,秦归燕跪坐在蒲团上,哭得十分认真。
雪不在跟一边念经烧纸,黄安安吹唢呐。
氛围很足。
临瞳飞着去买了食材,大包小包扛回来,拿土砖垒起大灶。
这种办流水席的大锅通常要厨子自带,临瞳也真有可以办大席的锅,他掏出青罗鼎,拍了拍这老伙计,青罗鼎便默默变大。
五百文一桌在流水席里算是不上不下的价格,临瞳打算做粉蒸肉、酸菜鱼、铁锅炖鹅、青椒皮蛋、酸菜炒猪血,再有肉臊粉条、萝卜丝、溜白菜、土豆片、炒杂菇,还有龙骨肉丸汤、羊骨炖萝卜汤。
切菜备调料,临瞳找来一把铲子,将青罗鼎烧热,倒油,把料
往里一放,提着铲子便热火朝天地开干。
龙棺才抬回来,各家要来领牌位,还有那些活着归来的军户的家人,这会儿都搂着孩子泣不成声。
牛七七让母亲和弟弟妹妹抱着,吸吸鼻子,安抚着他们。
“娘,俺挣着钱了,能给家里置两垧地,以后咱们再也不挨饿了,衙门那边录衙役,当过兵的优先,等开春俺就去县城里找活干,俺在军中练了武艺认了字,俺出息了。”
母亲捧着她的脸,哽咽:“我滴儿,要不是恁爹去得早,咋会让恁去军里头挣命。”
是啊,挣命,牛七七想起在西疆遇着的那些可怕的叛军。
头一次摆出周天军阵时,两条几十米长的大蛇闯入阵中,只是一个翻滚便压死了邻居家的三牛、俏俏。
好在周天军阵立时发威,兵士们齐齐举旗,呼喝有声,招来星辰之力将那两条蛇打得破破烂烂,仓皇而逃,到底还是死了一条蛇在他们阵中,这才有了牛七七带回家置办田地的银钱。
她抹抹眼泪,拉着母亲、弟弟妹妹坐下,一边吃厨子端上来的臊子面,一边说她在军中的战绩。
秦归燕哭累了,也坐到席边休息,听见隔壁桌的牛七七说军中旧事。
“我们杀了那条蛇以后,将军剖开蛇的肚子,让大伙从蛇胆处接了胆汁喝了,竟是口鼻沁凉,原来有口舌生疮的,面上有痘的,喝过那胆汁立时就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家里人倒茶水。
那茶水是用碎茶叶沫子泡的,香气足够,透着青碧之色,水流中有细细黑丝跟着滑入杯中,若非秦归燕的眼力极强,决计发现不了这些。
小秦眉头一皱,见牛大娘举着茶杯要饮,手指一弹,牛大娘手中茶杯碎裂,茶水落了一地。
啪的脆响,引来附近人们的关注,秦归燕拍桌站起,厉声喝道:“茶里有毒!不能喝!”
她喊话时用了真气,音浪瞬时传递到整座院子,所有人都听见了。
正在端菜的临瞳一顿,他单手托着一盘肉臊粉条,一手揭开旁边桌上的茶壶盖,见其中有黑丝在茶水中沉浮。
“小秦,这是蛊!”
秦归燕目光冷冽,看他一眼:“茶水不是你备的吗?”
临瞳断然道:“没有,我忙不过来了,只烧了几壶开水,让他们等放凉些再喝。”
秦归燕又扫视周围,神识扩散开来,搜索着附近:“谁泡的茶?”
话音未落,一位已经喝下茶水的老妇人趴倒在桌上,席间数人晕倒,似乎是只过去几个呼吸,场上便只剩黑山驿四人、那些抬棺回来的兵士们还站着了。
牛七七接住老娘弟妹,失声喊道:“娘,喇叭,小九?”
黄安安和雪不在对视一眼,黄安安化作一只大黄狗,昂着头嗅了嗅,朝屋外奔去,追踪下蛊的人。
雪不在单膝跪地,为一位晕厥老人做了检查:“面色发紫,呼吸困难,小秦,你来看看,他们中的是不是蚕丝蛊?”
小秦居然认得蛊?临瞳心中一惊,这可是仅次于魔修的邪性玩意。
秦归燕过去看了眼:“蚕丝蛊加黑角蝮的毒,真是好久没见了,。”
“种蛊要用生羊血混百年灵芝才能解,不知道神农谷那些人走了没有,这里中蛊的人太多,要用的药材可不会少。”
秦归燕起身,环视四周,再看向牛七七时,意味深长:“你们也喝了茶,却没一个中蛊的,小姑娘,你方才说,你们之前杀过一头黑角蝮,对吧?”
牛七七猛的抬头,迅速明悟她话中的意思。
另一个壮实的兵士凝重道:“是那条逃出去的大蛇来报复我们了。”
第23章
黑山驿四人怎么也没想到,好心过来给归乡的军户们办场物美价廉的白事,还能碰上军户们的仇家上门寻仇。
好在秦归燕反应极快,认出蛊里有黑角蝮的毒,令军户们立时意识到此事与他们过往的仇敌有关,才没闹出负责做大席的临瞳被误会的事。
黄安安擅长追踪,已跑出去找神农谷的修士,要带他们过来救人,临瞳和雪不在、军户们将晕倒的人扶着躺下。
灵堂的氛围顿时更诡异了,龙棺在那横着,地上铺了草席,躺着来吃席的兔毛屯老少。
军户们重新披上皮甲头盔,头绑红巾,神情犀利透着血气,提防着那条黑角蝮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面色发沉。
秦归燕与军户们去兔毛屯绕了一圈,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找到蛊毒源头了,屯里几口井都被下了蚕丝蛊,水是喝不得了,各家各户的人,只要是喝了水的,全倒下了!”
兔毛屯一共八十一户人家,加上来参加丧事的,全村聚了近千人,躺得只剩下服用过胆汁的军户,还有黑山驿四人,这可怎么得了?
临瞳找着机会小声问秦归燕:“你对蛊很熟?”
秦归燕同样小声回道:“年轻的时候在制作蛊虫的黑心作坊里干过一阵卧底,当时是给那个黑心作坊当打手,帮朝廷把黑心作坊端了。”
临瞳听懂了:“原来如此,你以前是朝廷的人。”
秦归燕解释:“我不是,我娘是,我爹为了我娘投诚了,结果死了,我接父母的班继续干,顺带给爹复仇,复完仇我就转行了,卧底那活干着太心累,还是做驿卒适合我。”
临瞳赞同她的话:“在驿丞手底下干活是挺好的。”
雪不在凑过来:“吃穿不愁,零嘴不断,重要的是环境好,上司亲切,同僚友爱。”
秦归燕接道:“那是,方圆几百里没有比我们黑山驿更和谐的驿站了。”
临瞳:……
黄安安很快拉着神农谷的修士们过来了。
打头的是青尧、青尧的师父白桴子,二十多个神农谷的修士跟着黄安安浩浩荡荡地过来,全是给秦归燕的铁盘上放过灵石的人。
他们见到屯里情形,被吓了一跳。
秦归燕迎上前去:“新鲜羊血我都备好了,各位神农谷的大夫,你们有带百年灵芝吗?”
“带了带了,都是上品,咱们神农谷滴人呀,别的没有,药材管够。”白桴子老头认出这位头顶白花的孝女,打开自己的小世界。
老头是这队神农谷修士中修为最高者,一听到兔毛屯遭难,便立刻带人赶到这里。
他说:“蚕丝蛊嘛,我们可是老熟了,早些年血影教没倒的时候,用这种蛊害了好多人,我们神农谷能勉力解蛊,只是耗时漫长,好不容易治好,病人的肺也让蚕丝蛊弄坏了,多亏我一位师弟拼死弄来如今的解法,这才能做到对蚕丝蛊药到蛊除啊。”
白桴子口中的师弟,正是青尧所说与秦归燕决战身亡的那名剑客,青尧冷眼打量秦归燕的神色,见她似是思索什么,随即露出恍然的神情,知道她总算是想起来了。
多年之前,曾有一个身穿道袍、浑身鲜血的修士跪在秦归燕前方,身子摇摇欲坠,双手拄剑,倔强地不肯晕过去。
【血杀客,蚕丝蛊到底如何解!】
“为神农谷带回蚕丝蛊解法的人,正是我小师叔,他的死因是被摧毁了心脉。”
青尧冰冷的声音让秦归燕回过神来。
她和青尧对视一眼,用神识传音:“我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他并非我杀。”
青尧转过头去,轻哼一声,大概是不信秦归燕的话。
白桴子则带着众人忙碌起来,老头撸起袖子,提着装羊血的桶,要当场搓出足够羊毛屯所有人用的蚕丝蛊解药。
秦归燕凑到他边上问:“白桴子大夫,蚕丝蛊能解 ,黑角蝮的毒怎么办?”
她只会解蛊,不会解毒,毕竟身为幽寒血,秦归燕百毒不侵,火灵蝶的蝶粉都只能让她迷糊一阵子,她根本不需要懂解毒。
白桴子闻言,苍老的面上露出呆滞之色,他发着呆,让秦归燕险些以为这老头是痴呆了。
却见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吓得秦归燕往旁边挪了一步,临瞳顺手扶着她,免得这丫头一脚踩地上的空桶里摔跤。
老头颤巍巍道:“据古籍记载,此毒,用蛇胆汁可解,用我神农谷的香林丹也可解。”
青尧将羊血往药鼎里倒,随口解释:“兔毛屯最严重的问题不是给人解毒,而是此地水土被蚕丝蛊和黑角蝮的毒污染了,治好了人,这田地种不了东西,怎么办?”
农人以田地饱腹,田地没了产出,不过是让屯里的人换一种更加漫长痛苦的死法,若为了求活背井离乡,便是心头的残酷。
牛七七在一旁听他们说了许久话,听到这里,双目通红,愤恨道:“要是当年我们把两条黑角蝮都杀了就好了,就没有现在的事了,带累整个兔毛屯的乡亲,损失这么大!”
她的同袍搂住她的肩膀,低声劝了几句。
临瞳看秦归燕一眼,用神识传音,清泉冲白玉似的温润声调。
“小秦,你和我来。”
秦归燕眨眨眼,起身:“兔毛屯这么多人,各处都要用水,我去用水灵法术接些干净水。”
她和临瞳到屋外的井边,黄安安和雪不在也在,四个人聚在井口,四个脑袋并在一处打量里边的井水,露出一模一样的发愁表情。
兔毛屯真惨,整个屯所有的水源都不能用了。
秦归燕站直,对临瞳说:“有什么事?”
临瞳直接问道:“你见过黑角蝮?”
秦归燕走到院中水缸,掐了个诀,缸中便积蓄起水珠,那水珠越来越多,很快攒了大半缸。
“黑角蝮稀罕,唯有七大至尊中的恶尊养了两条,此人来历不明,行踪隐秘,喜爱怨憎魂魄,常做恶事造冤孽,是胥国第一要犯,他多年前与血影教教主做过交易,以大量蛇毒换走了一批蚕丝蛊,他养的那两条黑角蝮是一对姐弟,姐姐叫玉馥姬,弟弟叫玉生香。”
黄安安问:“大眼,你见过玉馥姬和玉生香?”
秦归燕道:“不是大眼,是小秦,玉生香以前往我吃的糖葫芦上面喷过口水,我把他打了一顿。”
“人喷口水是恶心你,蛇喷口水那叫下|毒!”雪不在面露庆幸,“好在你不怕毒,才能反手把对方打一顿。”
某种意义上,秦归燕是天底下所有毒物成精的妖修的克星,但这百毒不侵的能力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小秦拿命换的。
黄安安道:“大眼,牛七七他们说要报官,我琢磨着是要报,待会就护送他们去铁岭官衙,你这些情报相当关键,还是得告诉别人,你不想暴露在血影教的过往的话,我就说是驿丞大人和我提过这些事,反正她活得久,有什么锅往她头上扔,她都接得住。”
秦归燕点头说行,黄安安转身就走,秦归燕冲他的背影喊:“大黄,你能不能别老是叫我大眼?”
大黄潇洒地挥了挥手,狗不回头,狗有他自己的想法。
秦归燕一跺脚:“叫我燕子都行的嘛,谁家姑娘叫大眼啊?”
临瞳公正地说了一句:“我们妖修和你们人族不一样,比起记名字,更喜欢记你们身上显著的特征和气味。”
秦归燕愤愤:“然后给我取绰号!”
雪不在解释着:“没办法,我们妖修对文字和语言不敏感,脑子里好像缺了这块天赋似的,好多妖修化形后,学认字要学几十年,才能脱离文盲的身份。”
秦归燕一顿,面露同情:“那你们也不容易。”
和化形后得苦学几十年才能不做文盲的妖修计较称呼似乎太斤斤计较,秦归燕转身:“得嘞,我也忙去了,那些中毒的人需要照顾。”
“小秦。”临瞳再次喊住她。
秦归燕回头,用眼神表达疑问,临大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临瞳看着她:“青尧道友说他的小师叔拼死带着解了蚕丝蛊的方子回神农谷,那方子是你给的吧?”
“嗯,是我给的。”秦归燕双手背负身后,“那年我十六岁,那个叫白溪子的修士找上门来,要讨教我的剑,我只出了三剑,那老小子就跪了,只是在我出第四剑前,我自己先晕了过去。”
听到这,临瞳面上浮现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担忧之色。
雪不在关切道:“为何会晕?”
“幽寒血。”谈起在年轻时的那段往事,秦归燕的语气总有股冷静:“我在年幼时只是畏寒,到了十五六岁上下,幽寒血才开始发作,尤其是动用真气与人比斗越多,发作越频繁,那是我第一次在敌人面前倒下。”
当时秦归燕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醒来以后,身上却是暖洋洋的,经脉里有热流涌动。
她的对手,神农谷白溪子坐在不远处药鼎旁,闭目掐诀,燃起灵火,下颌长须无风自动,真气鼓荡着他一身宽袍大袖。
“醒了?”白溪子看向她,“你的幽寒血很严重,你又不断催动体内真气与人比斗,真气运转时,便来不及压制体内幽寒血,使其在你体内越发壮大,在这么下去,你活不到四十岁。”
秦归燕坐起,掀开身上盖着的披风:“多谢道友此次饶我一命。”
白溪子看着那神情冰寒冷漠的少女,试探着问:“血杀客,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见少女看来,白溪子露出微笑:“我想要蚕丝蛊的解法,这也是我挑战你的缘故,你是血影教的四大护法,那些奇诡莫测的蛊,别人不知道怎么解,你一定知道。”
蚕丝蛊是血影教最害人的蛊,因其无孔不入,被视为暗杀利器,自这种蛊面世一年,修真界便死伤无数,民间百姓也有中招的,只是百姓中了蚕丝蛊,大多连治疗的机会都没有,三日内便因肺部受损,窒息而亡。
秦归燕看他一眼,身为胥国朝廷放在血影教内最隐秘的卧底,秦归燕不能暴露身份,因此不能立刻答应。
她只问:“你要用什么和我做交易?”
白溪子闻言大喜,他道:“我方才是用九阳丹为你缓解幽寒血,若无意外,近三年内,你的幽寒血不会再发作,只是九阳丹为我神农谷至高秘药,炼制极难,药材罕见,我这么多年只成了一炉,一共九颗,由我在内的神农谷九大长老持有。”
“若你肯给我蚕丝蛊的解法,我回去后必定倾尽一生积蓄为你再炼一炉九阳丹!若是炼不出来,我就找师兄师姐他们将送出去的九阳丹讨回来,这么一来,你往后至少能活到三十二岁!”
在白溪子眼里,那女孩面上没什么表情,因而心中忐忑。
血杀客是修真界著名的疯子,似乎一心沉浸在与高手决斗中,修为高绝,性情残忍,脾气上来了连自己的属下都能随手杀了。
这样一个人,会有做交易这么正常的能力吗?
秦归燕沉默一阵,轻轻点头:“可以,你我立灵契,你给我九颗九阳丹,我给你蚕丝蛊解法。”
两人订下灵契,秦归燕抛下一句“用生羊血和百年灵芝放在中蛊的人嘴边,就能将蚕丝蛊吸引出来,将蛊虫烧掉就没事了。”
若非潜伏在血影教多时,谁能想到,解蚕丝蛊的方法居然那么简单。
秦归燕那时手头还有别的事情,还要回返血影教总部,便匆匆离去。
谁知没过多久,就感到她与白溪子签订的灵契消散了,而灵契彻底消散,往往只说明一件事,便是契约的其中一方死了。
“我原本以为九阳丹特别珍贵,让白溪子不惜以死赖我的账,今日见了青尧,我才知道他是因心脉碎裂而死,也就是说,他在回神农谷的路上,遇到了其他大敌,让他受了重伤,拼命将蚕丝蛊解法送回神农谷,就咽了气。”
秦归燕轻笑一声:“好在我后
来潜伏任务结束,闲了十年没和人动手,只专注压制体内幽寒血,没有九阳丹,我也活到了现在。”
第24章
要治愈兔毛屯近千中毒的人,神农谷修士、黑山驿四人、军户们忙得不可开交。
秦归燕忙到一阵,感觉自己不太舒服,主要是骨子里发冷,身体变得很疲倦。
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年节才过,好多河水上头的冰都没化,孩子们还能上去滑着玩,这么冷的天,她却没有按时缩到有祝融石围着的炕上,反而是忙忙碌碌,体内真气也动用数次,体内的幽寒血便躁动起来。
在白桴子、青尧等人去给屯里的村民喂药时,秦归燕打了招呼,到灵堂里,随便拖了张草席,在角落里面对着墙躺下。
她选的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背后就是装着战死兵士骨灰的龙棺,刚好挡着外头照进来的光,躺在这不会让她有害怕的情绪,甚至有点安心。
亡者魂灵归于黄泉,便是有个别例外滞留人间,龙棺里那些人都是保家卫国死的,总不会跑出来害她一个小老百姓。
临瞳本尊站在井口,思索如何搞定这里的井水污染问题,顺带将多重身放出去,寻找玉馥姬的踪迹。
黑绒小兽已经许久没修毛了,跑出去就想一个跃动的毛团,湿漉漉的鼻头嗅动着,左跑右跑,跑到了兔毛屯的大灵堂里。
化为兽形的他嗅觉更敏感,多重身没有闻到黑角蝮的气味,却发觉秦归燕的气味一直停在灵堂里,这是不对劲的,小秦在这时候肯定会到处帮忙,以她要强的性子,就算要找个地方晒太阳吃零嘴,都是她把活做完以后了。
一道黑影嗖的跑进灵堂里,顺着味道寻找了一阵,在龙棺后看到秦归燕。
她躺在那里,缩成一团,身上盖着过来时穿的斗篷,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了?
多重身心中担忧,小跑上前。
秦归燕突然翻身坐起,双目清明。
小兽受了惊吓,蹭蹭后退好几步,眼睛睁得溜圆,脚下肉垫踩着地砖,发出吧嗒声响。
秦归燕也没想到靠近自己的是一只毛绒绒,她打量着这只小东西,一人一兽对视着。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秦归燕双手撑地,俯低上身,冲小兽招招手。
“嘬嘬嘬。”
大抵人族看到长毛的东西,总忍不住嘬嘬几声,多重身已十分习惯,端庄地蹲坐着,神态矜持。
见小兽不来,秦归燕从小世界里摸出一枚蜜枣,手里托着,又招手,声音变得轻细:“过来呀。”
见女孩眼睛晶亮,一副喜悦又好奇的模样,多重身在原地踟蹰片刻,到底缓缓走过去,被秦归燕一把捞进怀里。
它整个兽都僵住了,这、这人怎么说上手就上手了!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秦归燕摸着这个大毛团,在它的背上摸到两个小角。
“形似狐,背生双角,这是名为乘黄的神马才有的模样,可你的毛不是黄的,这说明你还混了其他血统,是不是?”
她捏了捏临瞳背上的角,小兽顿时僵住,又拧着身子要逃跑,被秦归燕握住大尾巴,从尾巴根捋到尾巴尖,顿时筋骨酥软,无力地倒在她怀里。
“从第二纪流传到第九纪的古籍《山海经》有记载,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我只要坐你背上就可以多活两千岁吗?”
秦归燕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君不见浑天界诸多没有成尊的强者,活到七百多岁便要老死,她才哭走的田老娘便是,即使是至尊,想来寿数也有极限,这世上哪里存在能延寿两千岁的神兽?
她举起小乘黄想看看它的性别,孰料它拼尽全力拧着小身子,从她怀里挣扎出去。
小乘黄跑到一边,语带羞恼:“小秦,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秦归燕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她转身躺下:“定是幽寒血的寒气冲击我的灵台,让我不清醒了。”
有点尴尬。
多重身气恼,上前伸出毛绒小爪推她后背:“是我,临瞳,我发现你一直没动弹,过来看一下,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软乎乎的、极有弹性的温暖爪垫推背,让秦归燕有点舒服,她双手捂脸:“我就找个地方躲懒,不行吗?”
小乘黄锲而不舍:“你从不偷懒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幽寒血有发作的迹象,是不是?”
秦归燕无奈道:“我就是有点冷,有点困,睡一下就行了,看到玉馥姬叫我一声。”
见她不肯起来,小乘黄通知本体一声,这才转身去继续搜索玉馥姬的下落。
过了一阵,临瞳抱着床被子进来,见秦归燕睡着,在他靠近时也保持原样姿势不动,默默将被子给她盖好,将青罗鼎放在此处,往鼎中放入一枚灵石,温暖的灵火自动燃起,为此方小天地带来暖意。
他走以后,秦归燕翻身看着青罗鼎,夸了一句:“阿鼎,你真是一个很有用的鼎。”
青罗鼎腹中燃烧的火闪了闪,变得更温暖明亮了。
这一觉睡到傍晚,外头天都黑了,兔毛屯许多昏过去的人都苏醒过来,身上的蛊与毒都解了。
秦归燕爬起来,到灵堂外找水喝。
一黄衫中年女子坐在外面吃席的桌上啃鹅腿,姿态豪迈,满脸油光,见她过来,笑了下:“燕子,听说你接了莫语的班,哭丧哭得不错啊?”
秦归燕认出来人,正是在铁岭做山川之主的黄仙女,和黑水河里那位黑麟龙王是同级,皆为胥国官员,前阵子在龙尊的雷车前躺倒碰瓷的便是她的小儿子黄二十八,对,她的名字就叫仙女。
“仙女前辈。”
“诶。”黄仙女吸溜着骨头,放下,夸赞:“这鹅煮得入味,要不是黑角蝮从恶尊手下叛逃后,逃窜到这来,我还没法到这吃上这么好的鹅呢。”
秦归燕脑子里将她的话迅速过了一遍,失声道:“叛逃?”
“没错!”黄仙女指着她笑道:“没想到吧?有人敢从神秘莫测、罪恶滔天的恶尊手下叛逃,全国的山川之主都接到线报,必要活捉那玉馥姬,审出恶尊的下落。”
她激动地搓着手:“这要是让我抓到了玉馥姬,升官进京就在眼前啦!”
秦归燕还没说什么,就看到黄安安跑进来:“仙女大姐,已经找到玉馥姬的踪迹了,她方才主动现身,要冲进来了!诶,小秦,你醒啦?”
秦归燕点头:“醒了醒了。”
临瞳跟在黄安安背后,随手一招,将青罗鼎叫回来,收入袖中,神态自然。
雪不在看他一眼,又看小秦一眼。
黄仙女听到黄安安的话,拍桌站起,一脚踩凳,“那还等什么!”她一撩衣摆,迈着四方步,嘴里念着“噔噔”,给自己配着音,冲了出去。
秦归燕看她的背影,拍拍黄安安的肩膀:“你那位本家仙女待会要倒霉,先去神农谷那边要些解蛊解毒的药给她备着,不然我就要给她哭丧了。”
黄安安撸起袖子:“要是黄一一到黄二十八想给老娘在黑山老家办丧事,估计是驿丞大人亲自去哭,我这就去。”
话音未落,就听得村头传来一声巨响,几人冲出屋子,看到一只巨大的黄鼠狼在天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摔到不远处的林子里,发出沉重的震响。
雪不在道:“无量天尊,这也败得太快了,我去看看仙女大姐,小秦,和小临,你们先去顶一下那条蛇。”
兔毛屯外,玉馥姬红着眼睛,她看起来明显不对劲,周身浊气缠绕,眼睛发红,头顶一角,口舌喷出黑紫雾气,长长的蛇尾发出嘶嘶的响声,在地面盘绕着前进。
神农谷的修士们已在屯
外,施展法术竭力阻挡这疯狂蛇姬,只是修为不敌,更有些修为偏低的弟子,一沾染上那黑紫雾气,自己先倒了下去。
雪不在能放心地将这位强敌交给秦归燕,自是因为秦归燕早些年就能碾着黑角蝮姐弟暴打,且不怕毒。
秦归燕做好动手准备,却被临瞳握住衣袖。
她回头,冷静询问:“怎么了?”
“我来。”临瞳指着自己,“你带我过去就行了,那条蛇身上有很重的浊气,我来处理吧。”
天下遁术,以幽影为最快,秦归燕说:“让幽影带着赶路会不舒服,很多人试了一次就不乐意试第二次了。”
临瞳果断道:“没关系。”
“你别反悔就是了。”
语罢,一种阴暗黑沉,介于水银与水之间的东西将临瞳包裹,那东西渗透性极强,临瞳几乎是立刻就感知到这幽影能随时渗入自己的皮肤,乃至五脏六腑,轻易拧碎他重要的器官。
这比多重身被秦归燕撸了尾巴更让他没有安全感,仿佛一条命都被她握在掌心。
临瞳下意识克制住身体反抗的本能,任由秦归燕带着他潜入夜晚随处可见的影中,只是一瞬,他们就已到兔毛屯外,迎面对上那条有几十米长的大蛇!
青尧眼见得前方出现两人,手中已掐好的法术却收不回去,他瞳孔紧缩,大声喊道:“闪开!”
不然你们会被误伤的!
“去吧。”秦归燕收起幽影,取下乌香纱朝身后一抛,乌香纱延伸铺开,将神农谷众修士的法术轻松拦下,只一个席卷,便将之化解为无形灵气。
临瞳在右臂上一滑,手臂上显出一支银色臂环,上有暗纹流动青色灵光,他催动法器,朝前一抛,那臂环在夜风中不断变大,如一颗重逾万钧的重锤,击中玉馥姬额头出的独角。
一声震动青尧耳膜的声响,那先前仿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庞大蛇躯在空中摇晃一阵,轰然倒下。
玉馥姬摇晃着头,要爬起来,却发觉眼前出现那奇怪青年,他握紧拳头,对自己的下巴来了一击朴实无华的上勾拳。
第25章
玉馥姬清醒过来的时候,挣了挣,发觉自己身上被下了禁制,动弹不得,耳边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身上的浊气被镇压到丹田内,使她不能再动修为,头脑也清明起来。
雪不在指着黄仙女:“早和你说过了,见着敌人不要直接冲上去,看吧,脖子脱臼了吧?”
黄仙女不服气地反驳:“那我也不能让蛇冲进兔毛屯啊,这里好多普通人呢,要是他们伤着了,再来个人向上面一报,我的仕途就完蛋了!”
妖族儿女多奇志,可惜大多读书不太行,他、黄安安、黄仙女都是黑沙洲出身的妖,最后也只有黄仙女一妖考上胥国朝廷山川之主的位置,有资格谈仕途二字。
黄安安说:“你还不如先提升修为再谈仕途呢。”
黄仙女说不过他们,看向玉馥姬,拍着桌子质问:“说!你来关外到底所为何事!”
玉馥姬冷笑一声:“当然是为我弟弟报仇。”
“就为了报个仇,你把这边所有的田都污染了?”黄仙女怒道:“你这条蛇还有没有良心啊?”
玉馥姬不屑地看着她:“良心是人才有的东西,我一个蛇妖要什么良心,我告诉你,黄仙女,这仇我要报,你们谁都拦不住!”
“哦,忘了,你们本来就拦不住,这次是那些人族运气好,碰上了神农谷的在附近可以解毒,又有血杀客在此,我不能亲手杀了他们,但我已将兔毛屯化为一片死地,几百年内,此地将寸草不生!”
玉馥姬说完,畅快地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她知道人族以农为天,她毁了他们的田,就是他们的大不幸,也算她弟弟玉生香的仇报了一半了。
还未笑完,玉馥姬被掐住下巴,那只被她一尾巴扫得脖子脱臼的母黄鼠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透着股怜悯。
“你真是个可怜的东西。”黄仙女说完这句,掐诀加固玉馥姬身上的禁制,转身离开牢房。
她赶到灵堂之中,见秦归燕、临瞳、神农谷数人围坐成一圈,兔毛屯的父老乡亲、军户们坐在外边,大圈套小圈,商量的是此地水土的问题。
黄仙女到秦归燕身后坐下,小声问:“如何了?”
秦归燕道:“商量着呢。”
见人来齐,白桴子轻咳一声:“我已封锁兔毛屯所有井口水源,确保此地的毒不会流向其他地方,土地是救不了了。”
黄仙女追问:“为何会救不了?当真没有净化此地水土的法子么?”
白桴子颤巍巍道:“若被黑角蝮蛇毒污染的只是几亩地,大不了我们不要钱,免费送几十颗香林丹,磨碎了放土地去翻搅,过个几年就好了,可兔毛屯共有六百亩地,我们炼得出这么多丹药,他们出得起这么多钱吗?”
青尧为难道:“先前我们为屯里近千人解毒,已经是贴了钱的,再加上铁岭的知府、山川之主也说可以帮我们报一部分,我们才没找这里的村民要钱,不然香林丹在市面上,是十块上品灵石一颗呢。”
何况这近千农人之中,只有不到一半是兔毛屯本地人,其余人等都是来吃席的时候撞上了无妄之灾,毒解了,他们立刻告别,带着自家从军伍中回来的孩子匆匆离去,不肯在此多待一阵,生怕兔毛屯农田毁尽的债,也要算他们家一份。
秦归燕算了算自己账目上的钱,问:“若要净化此方水土,到底要多少香林丹?”
提到这事,白桴子说话不打颤了:“一亩地十颗,六百亩就要六千颗。”
每颗丹药就要十块上品灵石,共计六万块上品灵石,谁来给兔毛屯这些百姓付钱?
秦归燕全副身家加起来不过一万五上品灵石,填不满这个大坑,何况兔毛屯的农户们。
她思考片刻,提出问题:“只有香林丹可以解毒么?就不能来个炼器大师,炼块大纱布或者筛子,和过滤果汁的渣滓一样,将那些土里的毒都滤掉?”
最要紧的是,这里有没有能一口气炼出六千颗丹药的大师不好说,炼器大师还是有的啊。
青尧看着她,觉得她脑子有坑:“过滤清洗六百亩的土方,那筛子要有多大,怎么确保能精准过滤掉这些毒?”
临瞳听了一阵,出声道:“那就要看滤芯怎么炼了。”
秦归燕眼睛噌的一下亮了,她看着临瞳,问道:“需要怎样的滤芯。”
临瞳:“有纸笔吗?”
秦归燕将自己出门收信时用的纸笔拿出来给他。
临瞳铺开纸张,写写画画:“首先我们要找到对黑角蝮蛇毒吸附性最强的材料,用其炼制滤芯,装到筛子里,再将被感染的土方放入其中过滤,一枚滤芯大概都不够。”
纸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斗,漏斗的管部被画成空的,临瞳标注那里要安装滤芯。
青尧起身,走到他旁边看着:“香林丹解毒的原理是激活人体的肝肾之能,使其自行排毒,对蛇毒没有吸附作用,能吸蛇毒的药材,我倒是知道几样。”
说着,他打开自己的储物袋,翻找出数枚贝母:“鹦鹉贝、三叶贝、菊石贝、紫藻贝。”
“还有煤炭、朱砂,都试一下吧。”收藏更丰富的白桴子也打开了他的小世界,又取出他从农户们身上取得的蛇毒。
临瞳接过装有蛇毒的瓷瓶,将其打开放在桌上,将一样样材料置于蛇毒上方,眼中闪烁着金红灵光,观察着这些材料的反应。
见大伙都愿意帮忙,黄仙女长舒一口气,她拉着秦归燕说道:“谢谢。”又看着众人,将谢谢重复了一遍。
白桴子挥挥手:“就当老头子攒功德了。”
黄仙女感动地拍着秦归燕的肩膀:“小秦啊,你真机灵,刚才我还说坏了,我全家三十条黄鼠狼的全副身家都买不起六千颗香林丹,多亏你提出个做筛子的想法,年轻人脑瓜子就是好使。”
临瞳头也不抬:“有些事难就难在没有思路,小秦头脑灵活,有了她指的路子,找滤芯材料之类的难题,一个个攻克过
去便是。”
他这么一说,大伙看秦归燕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因着玉馥姬被捕,军户们又卸下铠甲,有几人撑起大灶,用水缸里的干净水煮了热汤饭,牛七七双手端了一碗过来,递给秦归燕:“秦姐,您辛苦了,又帮忙哭丧又帮我们打倒玉馥姬,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呐!我们一定给您加钱!”
秦归燕接过汤饭,客气道:“加钱免了,就当我给下辈子积德了,你才多大啊?我贪你那点战场上的玩命钱。”
牛七七愣了愣,反驳道:“我不小了!”
“你多大?”
“我是第九纪九百八十二年生的!”
现在是第九纪的九百九十九年,秦归燕了然:“哦,十七岁的小丫头片子,睡觉去吧,别影响长高了。”
牛七七被她气跑了,秦归燕用木勺吃汤饭,看小姑娘跑走的背影,还嘿嘿笑出声来,笑到一半呛着了。
黄仙女像个老妈一样过来给她拍背:“吃饭时还不忘欺负小孩,你活该,其他乡亲们,田地的事我们这些修士想办法,大家先散了吧,折腾一天,大家也累了,好好睡一觉。”
围绕在此、满面忧愁的农户们散去,修士们不用睡觉,干脆连夜测试起材料来,奥特们不拘于只用手头已有的药材,还从农家取来木柴、草木灰等尝试。
如此折腾了一晚上,大伙都没有找到清除蛇毒的材料,白桴子说他会写信给神农谷里的老伙计们,请他们帮忙寄一些材料过来。
秦归燕闭目打坐了几个时辰,晨光微熹,她醒过来,见他们还在忙活,打了个哈欠,朝睡了一晚起来洗漱的牛七七招手。
“过来。”
牛七七别别扭扭看着她,到底跑过来:“干嘛?”
“给我个空碗,洗干净的。”
牛七七哦了一声,跑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个人头大的海碗过来。
秦归燕接过碗,啧啧两声,走到临瞳身边。
砰,海碗被她重重放桌上。
“别的材料都试过了,试试我这个。”说着,秦归燕指尖凝聚剑气,在手腕上一割,鲜血汩汩流出,落到碗中,她却神情不变,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那血的颜色很不正常,分明是红色,期间却流淌着缕缕银光,散发森然寒气。
这血接了小半碗,秦归燕嚷起来:“快,给我止血!”
一个神农谷的女修上前,手掌闪烁浅绿的法术灵光,为她治愈手腕伤痕,好奇地看着她的血:“你的血怎么看着和正常的不一样啊?”
白桴子沉声道:“是幽寒血。”老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秦归燕,“血中已有寒光,你……”
这是活不久了啊。
秦归燕淡定道:“幽寒血百毒不侵,临哥,看看,能不能滤蛇毒?小妹妹,你这手法不错,连个疤都没给我留。”
她喜滋滋地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腕,夸了那女修一句。
女修红着脸,嗔了一句:“人家叫滔滔,今年四十多岁,你才是小妹妹。”她挪一边去了。
秦归燕有点尴尬,哎呀,修真界就这点不好,大伙都驻颜有术,害她老是认错别人年龄,看来这位滔滔道友筑基和吃常春丹驻颜的时间都蛮早的,瞧着和牛七七是个同龄人哩。
临瞳用幽寒血去触碰蛇毒,很快,那毒就被幽寒血吸纳其中,转化为森寒幽浊之气。
“幽寒血能克制蛇毒,制造幽寒血的方式是服用幽寒玉髓,直接用幽寒玉髓做滤芯就可以了。”临瞳看秦归燕一眼,“只是这么一来,土地中还会有幽寒浊气,不能耕种。”
青尧摇了摇头:“这么一来,那田滤了和没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