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唐思伽荒谬地看着时川。
少年的神情认真而无害,就像是真的在向她讨教一个问题,而不是在撺掇她与自己的丈夫离婚。
唐思伽只觉得好笑又讽刺:“时川,我和朗舟是合法夫妻,我们的关系怎样,和你一个外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朗舟。
外人。
时川听着她口中对二人天壤之别的称谓,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姐姐,你也曾经说过,我是你的家人。”
“你还说过,我的手比陆朗舟的好看。”
“你说,你喜欢有我在身边陪着你。”
“还有,你还会带我去见你的朋友、同事……”
唐思伽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凝望着眼前人一遍遍提起过去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自己,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变得可怖起来:“然后呢?”她的声音变得冷漠。
“你说这些,究竟想要证明什么?”
时川垂眸望着她:“我想要证明,我们才是最般配的,我想要,我们回到之前的日……”
“啪”的清脆响声,在朦胧的冬夜中响起。
唐思伽用力在他的左脸扇了一个耳光。
时川的脸颊侧向一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路灯下,立刻能看见他的脸上泛起了暗色的红印。
唐思伽的掌心被震得发麻,呼吸急促地紧盯着他,眼中没有半点情愫。
不知多久,时川缓缓转过脸来,神情没有任何被打后的气恼,只是用手背轻轻蹭了下她打过的地方,再看向她,而后低笑了一声:“这次你碰我,没有反感。”
唐思伽凝视着他:“我和朗舟不会离婚,更不可能和你回到之前。”
她用他曾经说过的话,一字一顿地回应他:“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未来。”
放下这句话,唐思伽转身离去。
时川仍站在原地,冷清的表象下,心脏像是生出无数根倒刺,将他的血肉一下下刺穿。
他看着女人的背影,良久,徐徐开口:“陆朗舟有一个很和睦的家,看起来是姐姐喜欢的样子。”
唐思伽的脚步猛地顿住。
时川朝她走了几步:“姐姐选择陆朗舟,原因之一是不是他美满有爱的家庭?”
他的声线沙哑而柔缓:“他的父亲,是一家食品公司的小主管,性子沉默寡言,多年来一直没有升职的机会;母亲是社区的工作人员,热情好客却也有些市侩;姐姐在一个芭蕾舞团做伴舞,一直很想成为领舞,却始终镶边。”
唐思伽僵立在前方,后背徐徐爬上来一阵森寒,耳膜剧烈跳动着,胸口名为愤怒的情绪不断翻涌。
“……甚至,”时川娓娓道来,“他的父亲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其中姐姐嫁去了南方,有一个女儿,家庭氛围还算不错。弟弟留在了临市,有一儿一女,经常起争执,家庭氛围很不好。”
“当然,这些人,姐姐还没有见过。”
唐思伽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做了什么……”
“不要这样看我,姐姐,”时川的眼神渐渐变得晦暗,里面是黑色的隐形眼镜也挡不住的危险,“我只是想帮你排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现在的你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麻烦!”唐思伽冰冷道。
时川沉默下来,长而纤密的睫毛颤了下,很快若无其事地笑:“外面天太冷了,把你的声音都冻住了。”
“我们找个温暖的地方,继续聊吧。”
唐思伽看着他。
这一刻,她终于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他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认识到,她从没真正地看清楚他过。
——一个高傲的、结果至上的疯子。
时川知道她不会回绝,走上前,想要将她手中的虾与蔬菜接过来。
却在他靠近她的瞬间,她反应极大地避开了他,没有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时川的手停在半空,半晌直起身,朝不远处看了一眼。
高大的保镖从车前走了过来,将东西接了过去:“唐小姐,这边请。”
“我自己打车。”唐思伽平静道。
保镖看向时川,后者的脸色苍白,仍笑着:“车是昨天新提的,姐姐放心坐。”
“我坐另一辆。”
唐思伽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跟在保镖身后朝前走去。
崭新的库里南在路上行驶,黑色迈巴赫在后方安静地跟着。
唐思伽平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当四周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时,她心中突然觉得格外讽刺。
时川带她来的,是当初那个老破小的六楼出租屋。
声控灯一层一层地亮起,隐约传来小孩的哭闹声与远处的狗吠声。
唐思伽没有多看周围一眼,只像是完成一道任务,目不斜视地走上六楼。
“你搬走后,这里一直无人居住,我联系了房东,将这里买了下来。”与她的冷淡相反,时川的语气像极了过去伪装的那半年。
唐思伽没有应声。
时川打开房门,立刻有晕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满室的黑暗。
唐思伽抬头,退租时新换上的灯泡,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换回了之前的花瓣灯。
逼仄的出租屋内,她搬走时还是空荡荡的,现在却变的和以前一模一样。
原木风的茶几,多巴胺拼色的地毯,地毯上散乱着几本熟悉的书籍,还有用幻影纱围出的一张床的空间。
好像还有人在这里居住着。
“还记得吗,姐姐,”走进屋里,时川明显话多了些,他看着窗户,“每次我们从外面回家,总能在窗边早早地看见彼此。”
唐思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她只记得,他离开的那天,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这个骗了自己许久的人坐上那辆豪车,渐行渐远。
“还有这
里,“时川走向地毯,“你说你最喜欢光着脚坐在上面,这让你有家的感觉。”
唐思伽沉默着。
如今她早就没有了坐在地毯上的习惯。
“隔断的窗帘上,原本还应该有你缝上的花边,可我没有姐姐那么心灵手巧。”时川竟然露出一抹近乎腼腆的笑。
唐思伽看向他,眼底没有分毫动容。
时川迎上她无动于衷的视线,凝滞了几秒钟,很快如常:“还有厨房,我们经常一起做晚饭,看电影,之后会拥抱,接吻,做。爱,你喜欢玩我的手,你说这是你见过最好看、手指最长的手,它也喜欢极了你……”
他诉说着那些曾经,妄图唤醒她过往的记忆,让她记起他们也曾经有过美好的过去,说服她接受与他回到之前的时光,重新开始。
可下一秒,他看见唐思伽脸色煞白地朝洗手间小跑而去。
洗手间的门“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隐隐透着几声干呕的痛苦声音。
这是她给他的回应。
笑意僵在唇角,时川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洗手间的门被人打开。
唐思伽的神情依旧苍白,被凉水冲洗过的缘故,她的唇瓣嫣红。
“你怎么知道朗舟家的事情?”她站在与他两米远的距离,开口问别的男人的事。
时川盯着她冷静的表情,妄图寻找到一丝一毫的裂缝。
可是没有。
她只关心那个姓陆的男人。
敲门声响起,保镖将唐思伽之前买的食材送了上来。
时川伸手接过,关上入户门:“先做晚饭。”
“我只想知道朗舟的事。”
“……吃过晚饭后,我会告诉你。”
这一次,唐思伽没有再说话。
时川熟门熟路地提着食材去了厨房,锅碗瓢盆也被完美还原,他煮上了甜虾,调制好调料,开始处理蔬菜。
大概半个小时,他端出了一盘蒜蓉油麦,一盘西兰花,一盘诱人的甜虾。
唐思伽看着这几盘菜,没有动筷。
时川将一个剥好的虾放在她面前的餐盘里:“先庆祝姐姐今天正式升职为组长。”
唐思伽等着他说完:“现在可以说了吗?你究竟要对朗舟的家人做什么?”
时川的动作僵住,良久,缓缓地一个个地剥起虾来,饱满的虾肉排列有致地出现在她的碗中。
“你以为我会怎么做,姐姐?”时川安静地说,“让他的父母彻底失业,一把年纪失去经济来源?让他的姐姐永远不会有领舞的资格,折断她的梦想?让他的亲友也都因为他受到牵连?”
“然后逼迫他在他的家人与你之间做选择?”
唐思伽没有说话。
时川笑了一声:“这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唐思伽猛地抬头,惊惧地看着他。
“可我不想你用现在这种眼神看着我,”时川避开了她的目光,“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出手,更不会给他让你怜惜他的机会。”
“打个赌吧,姐姐。”
“你说,如果我能让他勤勤恳恳十几年的父亲成功升职为副总,给他母亲一笔能满足她些许市侩奢求的金钱,让他的姐姐成为舞团的领舞,让他的亲人都因为他而拥有高一层次的生活环境,让他的小辈能就读最好的学校。”
“到那个时候,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的家庭还会是你向往的家吗?”
唐思伽的瞳仁飞快地放大,眸光颤抖了下。
她知道他的意思。
他如果用陆朗舟的家人威胁陆朗舟,她或许会选择离婚,可她与朗舟之间永远残留着遗憾。
可是,如果是陆朗舟主动放弃了她呢?
她怨不了任何人。
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能。
“你就不怕我告诉朗舟,这只是你设的陷阱?”唐思伽听见自己并没有什么底气的威胁。
时川轻轻地笑:“我巴不得姐姐告诉他。”
“这样,他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都会成为你心中的一个疙瘩。”
“……你太可怕了。”唐思伽呢喃。
“我只是太想念你了,姐姐,”时川反驳她,随后想到什么,用一种蛊惑的语气,温柔且残忍地说道,“事实上,姐姐,他已经做了一个选择。”
唐思伽不解地抬头,下一秒陡然反应过来:“朗舟这段时间的案子,是你……”
“他为了自己的事业,令你想要分享升职的快乐都找不到人。”
“你们才领证两周,就已经这样了,姐姐,难道你要忍受他一辈子吗?”
“朗舟是为了我们以后更好的生活,”唐思伽道,“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家。”
“那他有没有问过你,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家?”时川反问。
唐思伽的脸色骤白,忍不住用最尖锐的话来反驳:“我想要怎样的家,都不会想要一个充满欺骗与利用的、令人作呕的家。”
时川僵住,心脏仿佛被巨石重重压迫着,手中最后一个虾脱手而出,掉落在盘中。
手机铃声在一片死寂中响起。
唐思伽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朗舟”二字,平复了下情绪,接起:“喂,朗舟。”
“思伽,抱歉,我刚刚在忙,才看见你的消息,”陆朗舟充满歉意的声音穿过话筒响起,“恭喜你,升职为组长,这周末我们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吧。”
“好,”唐思伽轻声应着,许久紧攥了下手机,“朗舟,你还在忙吗?”
“这会儿有点空闲,晚上可能还需要加个班整理案宗,怎么了,思伽?”
唐思伽张了张嘴:“……你现在可以来接我吗?”
“我想回家。”
“现在吗?”电话那边,翻阅文件的声音渐渐消失,陆朗舟迟疑了下,“思伽,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唐思伽的喉咙瑟缩了下,轻轻笑了出来:“没什么事,只是来之前的出租屋这边买了点东西,打不到车……”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其实也不用一定来接……”
“思伽,你等我一会儿,”陆朗舟打断了她,“我有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现在过去接你,先把你送回家也来得及。”
时川的手指渐渐收紧。
“好。”唐思伽低声应答。
挂断电话,唐思伽站起身:“让你失望了,朗舟来接我了。”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迟疑,她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时川的声音响起:“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你和我在一起呢?”
唐思伽落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没有回头:“你知道吗,时川。”
“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去宾馆,将你接到了这里。”
开门关门声响起,女人的身影彻底消失。
时川依旧坐在原处,看着眼前小山一样的虾壳。
“时川,你别总是给我剥,自己也吃啊!”女人笑着凑到他面前,将一个鲜美的虾仁喂到他的嘴边。
恍惚里,他好像产生了幻觉,关于过去的幻觉。
时川用力擦拭了下手指,站起身走到窗台前。
女人已经走到楼下,形单影只。
不多时,一辆黑色奥迪开了过来,她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坐上了车,渐行渐远。
当初,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离开的吗?
时川突然感觉头开始剧痛起来。
后
知后觉的,刚刚唐思伽最后一句话的威力开始显现。
明明在那只黑色玩偶的“惊喜”中,她说,她庆幸将他从宾馆带回了家,庆幸他们成为了家人。
可现在,她却说,这是她做的最后悔的事情。
她反悔了。
那她亲口说过的“我爱你”呢?
时川抽离思绪,决定不再思索这个问题。
他一点点吃完了面前的饭菜,随后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了一句“恭喜升职”。
回到京市的住处,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指纹锁“滴”的一声打开,时川推开门,却在看见空荡死寂的客厅里,穿着黑丝绒旗袍的身影时顿住。
周情拿着一捧带着绿叶的鲜翠欲滴的红玫瑰,纤长的手指一点点拨弄着花瓣。
听见开门声,她也没有抬头:“你祖母的私人飞机上有一个古董花瓶,我便从海城那边的花园剪了几枝玫瑰,没想到多出来一些。”
“可惜你的住处一个摆设用的花瓶都没有,原本多好的花枝啊,马上要蔫了。”
时川平静地走上前:“现在用不着花瓶了,不是吗?”
“是啊,用不着了。”周情轻叹一声,徐徐转过身,优雅地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着他,下一秒,突然抬手将玫瑰打在了他的脸上。
花瓣与花枝散乱开来,掉落一地,花刺划过少年薄嫩的脸颊,顷刻间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渗出几滴血珠。
时川的身形动也没动,安静地站在那里。
“我为了你,留在江家整整二十年,”周情冷漠地看着他,“我给了你生命,给了你最好的资源,给了你朝夕的陪伴,可你却在最后关头,为了一段可笑的感情,跑回到你父亲的地盘,受他拿捏。”
“Chris,你幼稚的令我失望。”
时川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血珠沿着脸颊滑落,一直没入白色的衣领间。
“母亲为我骄傲过吗?”他问。
周情蹙眉,看着他:“如果你现在回海城,我以后有的是机会为你骄傲。”
时川低笑一声:“我如果不回去呢?”
周情变了脸色:“你真打算一直留在这里?永远被那个冷血的男人压一头,还是说,你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可笑的父爱,要与他一同背叛我?”
“背叛这个词,太严重了,”时川蹭去脸颊上的血珠,“我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周情渐渐冷静下来:“是为了那个姓唐的女孩吧?”
“据我所知,她已经结婚了,且和她的丈夫恩爱有加,你要留在这里当一个没名没分、令人唾弃的第三者吗?”
不知道被哪句话触动了神经,时川原本带笑的脸色紧绷起来,他直直地盯着她,半晌突然开口:“这也算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吧,母亲不也没名没分地跟了一个男人二十年。”
“而且,还是一个烂人。”他补充。
周情神情大变:“你说什么?”
似乎唯恐她听不明白,时川特意用英文重复了一遍:“有其母,必有其子。”
周情猛地抬手,就要扇向他的左脸。
这一次却没有成功。
时川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很淡:“今天,不行。”
“时川!”周情恨恨地看着他,“你真以为,你甘愿当第三者,那个女孩会要你?”
“别做梦了,她比你们江家人有道德的多。”
“而你,一旦闹出丑闻,等待你的,是被彻底剥夺集团继承人的资格,到时候,什么都没有的你,拿什么喂养你见不得光的爱情?”
“你离不开我为你铺的路……”
周情的话没能说完。
时川走到书房,再出来时,扔给她一个文件袋。
里面的照片散乱开来。
江颖在中东与当地的几名贵族男子一起飙车狂欢,乐不思蜀。
江诉在美国的私人别墅和几个纨绔抽得烟雾缭绕,颓废无能。
时川温柔地笑:“母亲现在应该做的,是去彻查江淮安还有没有其他突然冒出来的孩子,除此之外,我不觉得你铺的路,有什么参考价值。”
“毕竟,如果真的有用,你口中那个冷血的男人,怎么会把你抛弃在国外八年,而你束手无策?”
周情脸色发白地看着面前的照片,有些甚至是要十分亲密的人,才能拍到的角度。
她突然想起时雅上次在晚宴上意有所指的那句话: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两次足够了。
她以为是时川对付了江诉两次,绑架一次,南山一次。
如今,她隐隐猜到,江颖被调往中东,和他大概也脱离不了关系。
而时雅,知道这一切。
甚至默认。
“你什么时候懂得的这些?”
“母亲是说江颖吗?”时川温顺得像是世界上最乖巧的孩子,“十六岁那年,我错发了一份R.E公司的跨国合作方案给威廉,没想到被江颖拦截了。”
“她采用后,我才发现里面存在不小的漏洞。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周情惊愕地望着他。
口口声声说着“错发”,可他的眼中却明晃晃地写着“我是故意的”几个大字。
她记得那一次,江颖让瀚思亏损了数十亿美元,江淮安一怒之下,将她调往了中东。
“除了这些,你手里还有什么?”周情惊惧地问。
“有很多你想到的、想不到的,”时川笑,“不过母亲放心,我会把关于你的,都销毁。”
“为什么?”
“唐思伽喜欢和睦有爱的家庭氛围,很不幸,我们没能拥有这一点。”
“所以我希望,未来我带她回来见您时,你可以与我一起塑造出一种母慈子孝的假象。”
第32章
唐思伽收到陌生号码的短信时,是在陆朗舟的车上。
手机“叮咚”一声,在看见“恭喜升职”四个字时,她就已经猜出了号码的主人。
皱了皱眉头,唐思伽并没有理会,甚至连拉黑都提不起精神了。
反正不论拉黑多少次,他总有下一个新号码。
“谁的消息?”陆朗舟朝她看了一眼,“思伽,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垃圾短信,”唐思伽笑了笑,“没有啊,只是……”
她停顿了下才继续道:“可能是突然要独立负责一个项目,有点焦虑。”
陆朗舟理解地点点头:“就像我第一次为委托人开庭辩护时,紧张得手脚冰凉,不过习惯一下就好了。”
“嗯。”唐思伽轻轻点头附和了下。
“对了,思伽,你怎么突然去之前的房子那边去了?”陆朗舟顺口问道,攥着方向盘的手却忍不住微微用力。
唐思伽转过头,看着陆朗舟专注开车的侧颜,突然有一种鼻酸的感觉。
其实,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
普普通通地交往,因为想要拥有稳定的生活,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所以领了证。
可是现在,因为她,极可能将他拖入这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手操纵的游戏之中。
他们想要结束,就扔下一句“我们不可能有未来”,决绝离开。
想要重新开始,就能凭借金钱、权势,决定一个个普通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命运。
她想要告诉陆朗舟刚刚发生的一切。
可之后呢?
如果他犹豫,他们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就算他拒绝,可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人尊严与感情的践踏,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和之前一样再无缝隙。
往后他的每一次困境、或是升职,他会不会都在怀疑是和他的妻子有关的另一个男人所为?
说与不说,都是死局。
“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红灯时,陆朗舟
停下车,笑望了她一眼,抬手捏了捏她的手背。
唐思伽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朗舟。”
“嗯?”
“这段时间,你很忙吗?”唐思伽低声问。
“嗯,案子突然多了起来,”陆朗舟笑,“不过忙一点也好,有安全感,以后我们的小家也多了点启动资金。”
“其实,我向往的家,不一定是要有多大的房子,或者有很多的钱,”唐思伽微微侧过身,“朗舟,你可以不用这么忙的。”
恰好绿灯,陆朗舟收回了牵着她的手,笑了几声:“怎么今天这么严肃?”
唐思伽看着空荡荡的手,愣了下。
“我答应你,思伽,”陆朗舟沉默了会儿,“这段时间只忙手底下这几个案子,暂时不接新的了,之后好好地陪陪你,好不好?”
唐思伽弯起唇角,点了点头。
“对了,”陆朗舟想到什么,“我负责的一个委托人,家里是开婚纱摄影的。”
“等我忙完这阵,我们去拍婚纱照吧?思伽,我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你太多。”
唐思伽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点了点头:“好啊。”
半小时后,二人到了唐思伽现在的小区楼下,刚停下车,陆朗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将她送到楼下,陆朗舟便又匆匆忙忙地返回了律所。
唐思伽怔怔看着黑色奥迪的车影消失在夜色中,停了许久,才缓缓上了楼。
明明该是高兴的一天,签下了版权合同,升了职,可却好像一瞬间变了模样。
处处透着一种荒诞的扭曲感。
门铃声在夜色里响起。
唐思伽回过神来,透过可视门铃,看见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外卖员正看着镜头笑:“你好,您的外卖到了。”
唐思伽皱了皱眉,打开门,外卖员手中提的外卖袋子,和上次凌晨送来的外卖是同一家餐厅。
唐思伽的眉心渐渐舒展,刚要接过外卖,手机响了一声,陆朗舟发来的消息:【思伽,我才忙完,你已经休息了吗?】
唐思伽微怔,看着手中的外卖,脑海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眼看外卖员将要转身离开,唐思伽叫住了他:“请问点外卖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外卖员不解:“你也不知道吗?”
唐思伽摇摇头。
外卖员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我这边只显示虚拟号码,不过点餐的用户名是一个英文名。”
“叫……Chris。”
唐思伽的脸色变了变,明明餐袋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再没有什么胃口。
她将外卖袋子交还到外卖员手中:“抱歉,麻烦你还回去或者扔了都可以,我不需要。”
这一次说完后,唐思伽直接关上了门。
明明上次吃的晚餐早已经不在胃里,可她的胃还是后知后觉地反感起来。
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一声又一声。
唐思伽低头看去,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安静地闪烁着。
她没有理会,任由它继续响着。
不知多久,铃声终于停止,发来了一条短信:【晚上你没吃东西,不该拒绝的。】
唐思伽平静地删除短信,只当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接下去一段时间,唐思伽的工作也渐渐忙碌起来。
签下了《梦》的版权,又是近期公司最看重的项目之一,内容中心的相关人员已经头脑风暴了不下三次,最终确定将正式的剧本研讨会定在三天后。
唐思伽特意邀请了宋贺前来。
大概很少出入这种工作场合,宋贺才到公司时,穿着一身定制西装,拘谨又害羞。
当然,内容中心的同事更拘谨,毕竟部门门口,四个保镖大马金刀地站在门口的壮烈场面,大家还是第一次见。
“没关系,你到时听听大家的想法,顺便把你自己想要的效果、或者写下这些文字时脑海中的画面,说给大家听就可以。”唐思伽小声安慰着宋贺。
宋贺迟疑地点了点头:“那我坐在姐姐身边,可以吗?”
“当然可以。”唐思伽笑了笑。
研讨会很快开始,唐思伽边听着同事们一一叙述着自己的想法,边在电脑上整理记录,偶尔会添加上自己灵光乍现的想法。
有人显然对宋贺的想法更感兴趣,众人说完后,纷纷将期待的目光放在宋贺身上。
宋贺的脸色瞬间红得要滴血,站起来,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就慌乱地朝门外跑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地看向唐思伽。
唐思伽让大家先自行讨论着,走出会议室,并没发现宋贺的身影,随后才在楼梯间门口看见守在那里的四个保镖。
唐思伽走上前,果然看见宋贺一人正孤零零地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
听见脚步声,他才抬起头看着她:“姐姐,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哪有,”唐思伽笑了笑,“他们都羡慕我居然和宋贺大作家是朋友呢。”
“可是……我刚刚,”宋贺沉默了会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大家都盯着我,我就很害怕,很想逃走。”
“姐姐,我大哥也许是对的,我不适合出来,我不会交朋友,我就应该躲在他身后……”
“不是的,”唐思伽摇摇头,“你说你不会交朋友,那你觉得,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当然。”宋贺用力地点头。
“所以,你明明很会交朋友,”唐思伽仔细想了想,“你知道吗,我大学时没什么朋友的。”
“真的吗?”宋贺睁大眼睛看着她。
“对啊,”唐思伽点头,“你想,我这么难交朋友的人,你都和我做了朋友,大家一定会更喜欢你的。”
宋贺抿了抿唇,神情显然仍然在纠结。
“或者……”唐思伽环视四周,“这里也挺宽敞的,你如果喜欢这里,大家在这里开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宋贺诧异:“他们会来吗?”
“可能呢,”唐思伽弯起唇角,“多亏了你的书,让我升职成了组长,所以决定一下会议地点还是可以的。”
宋贺迟疑了下,许久还是摇摇头:“还是不要了,这里比会议室冷,大家如果在这里开会,就会觉得我不好相处了。”
“所以……”
宋贺:“我和姐姐回去。”
回到会议室,大家显然还在争论着剧情,听见开门声才纷纷停下来,朝门口的宋贺望来。
短暂的沉默后,宋贺朝唐思伽看了一眼。
唐思伽鼓励地笑笑,后者终于回到座位,站起来,安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最初宋贺说的有些磕磕绊绊,越到后来越是顺畅,大家也渐渐被吸引过去,不多时俨然变成了一场读书座谈会,纷纷就书里一些问题补充提问。
这场研讨会结束,已经晚上八点,宋贺显然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口干舌燥。
唐思伽递给他一杯水,嘱咐他今晚好好休息。
宋贺原本要送唐思伽回家,得知唐思伽要加班整理资料,才恹恹应了一声,和保镖一块上了车。
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宋修仁都早已下班回。
这还是宋贺第一次体会和其他人一起做喜欢的事情的感觉,不觉兴奋了些,走进别墅便迫不及待地冲去书房:“大哥,今天大家都很喜欢我!”
宋修仁正盯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数据,闻言只扫了他一眼:“嗯?”
“真的!”宋贺唯恐他不相信,打开手机相册,“大家还都和我拍照了呢,说我长得可爱,想法也特别精彩。”
“尤其是姐姐!”宋贺得意道,“姐姐喜欢我。”
宋修仁放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了下,终于看向他手中的手机,而后摘下眼镜:“你们说什么了?”
“工作上的事,”宋贺正要开口,随后捂住嘴巴,“姐姐说了,现在本子还没定,要保密,谁都不能告诉。”
宋修仁沉默了会儿:“还说什么了?”
“啊?”宋贺不解自家大哥今天怎么问得这么耐心,转念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哥,你是不是还怀疑姐姐是为了接近你,才买我的书啊?”
“你放心好了,姐姐今天一整天提都没提你。姐姐根本不想当我嫂子!”
宋修仁的眼眸沉了沉,这一次没有出声。
“不过,我觉得姐姐可以当我的老婆,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一直一块玩了……”宋
贺念念有词。
“你不可以,”宋修仁打断他的幻想,而后察觉到什么,垂下眼帘,“她结婚了。”
“姐姐结婚了?”宋贺诧异,“那姐姐还能和我一起玩吗,不行,我要问问她……”
说着,他已经拿出手机,找到唐思伽的头像,把消息发了过去。
等待回复的时候,宋贺的嘴也没闲着:“我觉得姐姐的老公对她一点儿都不好……”
宋修仁的眼神动了动,落到他身上:“你见到了?”
“那倒没有,”宋贺瘪瘪嘴,“就是……今天姐姐加班那么晚,她老公也不来接她,这么晚了,我一个人走夜路都害怕,姐姐还要坐地铁……”
宋修仁的视线从他身上缓缓移开,眸光沉沉。
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宋修仁扫了一眼,神情渐渐恢复以往的沉静,拿起手机走到窗边。
宋贺见状便知道他又要忙了,不愿多待,起身走了出去。
宋修仁听着关门声,按下接听键,平静道:“这么晚了,有事?”
时川的声线有些低哑:“合同的事,谢了。”
宋修仁蹙了下眉,随后温敛地笑了一声:“时总谢不着我,原本我也打算签约的。”
时川安静片刻,沉声问:“是因为宋贺?”
宋修仁默了默:“……算是吧。”
“嗯。”时川低应一声,“改天请你吃饭。”
宋修仁答应下来,结束通话,透过落地窗看向窗外。
院子里,宋贺大概是没收到回复,索性直接去了电话,此时正眉飞色舞地和电话那边的人说着什么。
宋修仁安静地看着。
提都没提他吗?
*
电话那边。
时川挂断电话,看向办公室另一端沙发上的男人:“你很闲?”
威廉的手指在手机上不断飞舞,边回复对面客户的消息,边冷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闲?”
回复完,他将手机锁屏,扔到茶几上,看向脸色苍白的少年:“你真不打算回海城了?”
“嗯。”时川随口应。
“你母亲也同意了?”
“她只能同意。”
威廉见状,便知道他怕是对他母亲亮出獠牙了,叹了口气:“你父亲那边呢?打算父慈子孝了?”
时川突然轻笑了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威廉蹙眉。
“林青说,这段时间,江淮安的身体状态很不好。”时川淡声道。
“林青?你和她还有联……”威廉的话没说完,便眯起双眼打量着他,“你什么时候收买的林青?”
作为江淮安身边的得力助理,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想通过林青挖江淮安的料,都被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那不叫收买,叫利益目标一致,”时川敲了下桌面,“江淮安骨子里自负又高傲,林青是江淮安智囊团里唯一的女性。”
威廉立即了然。
林青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二十五岁便留在瀚思集团,整整十年,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本事。
可自己那个叔父……身居高位,是一个绝对利己的上位者,也是冷血的沙文主义者。
“你还有什么准备?”威廉看着时川平静的神情,直觉告诉他,他一定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时川垂眸:“我回到京市的事情,江淮安很不高兴,原本他想要将我下放到基层,给我一个教训。所以,我联合对冲基金,在国际商务公司设立了SPV。”
威廉:“你暗中吸纳了瀚思多少流通股?”
“百分之七。”
“近15%的表决权,”威廉长叹一声,“没想到你才回到京市,就做了这么多事。”
“不是回到京市才做的。”时川说。
威廉错愕地看着他:“在海城时,你就已经打算回来了?”
“可还是晚了一步,”时川拿出旧款手机,习惯地找到那个视频,安静地看着,幽沉的瞳仁渐渐有了一点光亮,“不过,快了。”
“威廉,我感觉,她快要回到我身边了。”
“你做了什么?”
时川没有回应。
威廉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个视频,女孩正笑着伸手挡镜头:“时川,我说过,不希望你做令自己后悔的事,这一次也是一样。”
“有时候,错过就是错过了,她已经结婚了,这是事实。”
时川唇角浅淡的笑意渐渐消失,眼底只剩下一片冷漠。
他退出视频,抬头看向威廉,许久突然指着一旁的文件夹问道:“这是什么颜色?”
威廉不解:“天青色?”说完蹙眉,“还是中文有其他更精确的表达?”
“就是天青色,”时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里看见的是天青色,可这里……”
他点了下心脏的方向:“是灰色。”
“什么意思?”
“威廉,我看见的一切色彩,我的心都告诉我,毫无意义。可是唐思伽不一样,她是五彩斑斓的。”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足够成为一道风景。
他当初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够轻易放开?
威廉的神情渐渐严肃,他即便和时川来往数年,却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的事?”
时川耸耸肩:“十岁之后吧。”
威廉怔然。
他调查过时川之前的事情。
周情一直是个偏执的人。
十岁那年,江淮安将周情母子抛弃在国外,而那一次,周情以为江淮安一定还会回来,只是时川之前受的伤太轻了,不足以留住他。
所以,她用一把锋利的修眉刀,划开了时川的手腕。
可那一次,只有家庭医生冲进别墅,江淮安从始至终没有出现。
威廉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无奈道:“没想到我也会说这句话。”
“你当小三我管不着你,但被人发现,别说认识我。”
*
唐思伽这晚加班到十点才回家。
或许是理完了本子的脉络,她的心情比之前轻松了些。
回到家,唐思伽给陆朗舟去了条消息,问他忙碌完了没。
发完对方没有立即回复,她便先去洗漱了。
等到擦拭着半干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手机刚好亮了一下。
陆朗舟:【思伽,爸爸升职了!】
【元旦假期,我们回家一家人一起庆祝一下吧?】
第33章
唐思伽静静地看着陆朗舟发来的消息。
她仿佛已经透过文字,看见此时他喜悦的表情,
越发不忍让他知道真相。
高高在上的人上人,抬一抬手,就能决定他们的喜怒哀乐。
有那么一瞬间,唐思伽很想给时川去一通电话,想要用最苛责的语言诅咒他,质问他:她明明已经被他利用完了,明明已经开始新生活了,为什么他又要像梦魇一样,再次出现打扰她平静地生活。
可是最终理智回归,她给陆朗舟回复了一个“好”字。
第二天的太阳照样会升起,唐思伽也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改编剧本的雏形已经整理出来,接下去便是制定剧本开发SOP,分阶段验收分集梗概,直到剧本定稿。
除此之外,唐思伽身为小组组长,还要负责组建包括制片、美术、服化道和后期在内的核心班底,向主管提交预算报告、项目预计周期和各类风险与红线预估。
唐思伽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一直到十二月下旬,剧本终稿终于定了下来,唐思伽才终于能松一口气。
当天下午五点,好不容易不用加班,项目组的同事都吵嚷着要去楼下的纯K聚一下,狠狠地喝上一顿,好好释放一些这段时间的压力。
唐思伽将这段时间项目组同事的辛苦都看在眼中,也知道终稿的每个字,都是大家从早上到深夜,一个一个磨出来的,当即同意下来。
下楼的路上,刚好碰见了正要上楼的孙主管,几个活跃的男同事吆喝着将他也架到了聚餐现场。
纯K的大厅里,长而宽的聚餐桌子,坐下十几个人还绰绰有余。
同事们将火锅
烤肉都点了一遍,堆在长长的桌子上,吃吃喝喝,或是拿着话筒嘶吼,好不热闹。
“小陆律师还没来?”王姐坐在唐思伽身边,调侃地问。
唐思伽回过神,弯唇笑了笑:“刚刚给他发了消息,他说忙完手边的工作就赶过来。”
大家都知道她在和陆朗舟交往,纷纷表示要代表娘家人见一见他。
唐思伽无奈之下,给陆朗舟去了消息,没想到也是巧了,他今天刚好也结束得早,便说一会儿过来,还神秘地说今晚要带她去个地方。
“你们这感情,真稳定,”王姐笑着感叹一句,随后看着她的面颊,皱了皱眉,“平时见你和大家一起吃食堂,吃的也不少,怎么越来越瘦了?”
唐思伽怔了下,这段时间,她脑子里除了工作,就是许许多多繁杂的事。
譬如,陆朗舟的母亲突然涨了三倍的薪水,陆朗舟的姐姐突然空降成了芭蕾舞团的领舞。
“晚上吃得少,顺便减肥嘛。”唐思伽说笑着含糊了过去。
“你已经够瘦了,哪里需要减肥?”王姐不赞同道,“该吃还是要吃,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我知道了。”唐思伽心中一暖。
“欢迎光临!”门口,服务生礼貌的声音响起。
“一定是小陆律师来了,”王姐边说边直起身朝门口看,“知道要来见娘家人,一路飙车来……”
王姐的声音渐渐降低,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明显的惊艳。
“哪有这么快?”唐思伽笑着反驳,顺着王姐的视线看过去,待看清走进来的人影时,唇角的笑渐渐隐去,脸色微白。
时川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正缓缓走进来,昏黄的光线中,映出那张看起来无暇纯净的漂亮皮囊。
吵闹的氛围有短暂的寂静。
时川像是才注意到这边,扫来一眼,目光在中间女人的身上短暂停留,而后又移开,落到首座的孙智身上。
孙智同样在呆呆看着来人,不同于其他人的惊艳,而是惊讶,随后才反应过来,匆忙站起身:“时总,您怎么会来这里?”
“路过,”时川好脾气地露出一抹笑,扫了眼众人,“孙主管在和同事聚餐吗?”
“是啊,”孙智忙点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时总要不要一起?”
他说这话纯属礼貌,毕竟瀚思集团的太子爷,哪里需要和他们挤在大厅里。
可没想到,时川仅仅思索一秒钟,便点头答应下来:“好啊。”
孙智目瞪口呆,但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招呼服务生添了一把椅子。
时川却径自走到其中一个女同事面前:“我在等司机接我,这个位子刚好能看见门外,可以和我换一下吗?”
他丝毫不解释,为什么不可以和司机电话联系。
女同事看着那张惊艳的脸,饶是早就结婚,也忍不住脸颊一热,点点头站起身。
时川礼貌地道谢后,坐在了唐思伽的对面。
他抬头,安静地望了她一眼。
只一眼,心脏却忍不住颤抖了下。
他原本打算,等做好了一切,只剩下她与姓陆的离婚时,再出现在她面前。
可当得知她在这里聚餐,隔着一扇窗,看见熟悉的鲜亮身影时,他却再克制不住地走了进来。
他想她。
很想。
“这位就是瀚思的小少爷啊?”王姐凑到唐思伽身边,小声嘀咕,“没想到这么年轻,还好看。”
“你看他的眼珠,是不是蓝色的?”
唐思伽勉强扯出一抹笑,附和地扫了一眼对面的人:“是吧。”她含糊道。
“听说,这次要不是他,咱们南山就要破产了。”
唐思伽看着面前水杯里晃动的水面。
可也是他,差点毁了南山。
然而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她也不想再和他扯上半点关系。
“时总,你的手指好长啊。”或许是此刻的氛围轻松,或许是少年方才的礼貌让众人放松警惕,有个实习的小姑娘毫无顾忌地感叹,“比漫画里的还长,出cos肯定很适合!”
一番话落下,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少年的手指上。
时川扫了眼自己的手指,看着对面的女人,而后淡淡移开视线,笑着说:“谢谢。”
“我姐姐也这样说过。”
“你姐姐?”有人反问,“是江大小姐吗?”
时川摇摇头,唇角抿出一抹类似害羞的弧度:“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众人一见他的神情,就知道,哪里是什么姐姐,只怕是情姐姐。
就是没想到,这位小少爷还是个纯爱战士。
“你和你那位姐姐是怎么认识的啊?”人们对八卦总是分外感兴趣,尤其是那些看起来高不可攀的人的八卦,“是青梅竹马吗?”
“不是,”时川摇摇头,“我们今年才认识,我当时很落魄,她收留了我。”
“收留?”有人质疑。
时川颔首:“她说,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她还说要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同事认识……”
王姐愣了下,莫名地想起当初思伽讲给她的那个故事。
她转头,却看见那个从来都笑着的女孩,此时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脸色泛白。
“那你们感情很好啊,”又有人问,“你见过她的朋友同事了吗?”
时川朝前望了一眼:“现在,算是见过……”
“思伽。”清朗的声音突兀地插入进来,打断了时川接下去的话。
唐思伽如同得到救赎一样,飞快地站起身,朝来人走了几步:“朗舟。”
陆朗舟顺势牵起她的手:“怎么了?手这么凉……”他的声音在看见一群人中最为显眼的少年时顿了下,很快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抱歉,我来晚了。”
唐思伽摇摇头,回握住他的手,与他一同走到众人面前。
看着二人亲密相牵的手,爱凑热闹的同事纷纷被吸引来注意力,发出调侃的怪叫声,明知故问道:“组长,这位是谁啊?”
二人领证的事情并没有公开,唐思伽转头看了眼陆朗舟,后者也在看着她,主动上前道:“大家好,我是思伽的男朋友。”
一群人叫的更起劲了,在一片揶揄声中,唐思伽的脸颊微热,却仍认认真真地对所有人介绍:“他叫陆朗舟,是一名律师,也是我的男朋友。”
时川唇角的笑容渐渐隐藏,神情冷漠地坐在原地,目光定定看着眼前二人十指紧扣的手。
许久,他看向唐思伽泛红的脸颊,以及认真的神情。
这些,原本该是属于他的。
另一半的身份、落落大方的介绍、周围人善意的调侃……
“身为组长的男朋友,怎么也要和大家喝上几杯吧!”李祎凑热闹地高呼,“不然我们才舍不得你拐跑我们组长呢!”
陆朗舟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开车来的,”说着,他拿起一杯苏打水,“不如就以水代酒吧。”
“水怎么能代酒呢,大不了叫代驾……”有人起哄。
陆朗舟为难地看了一眼唐思伽。
毕竟之后他还要带她去其他地方,唐思伽正要上前。
“不如我来喝?”对面的人笑着开口。
众人一时间纷纷安静下来,看向说话的人。
时川手中正拿着一个高脚杯,唇角勾起,蓝色的眼珠深邃:“陆律师不能喝,我喝也是一样的。”
方才那人小心提醒:“时总,这是组长男朋友喝的……”
“嗯。”时川应了一声,“我也可以。”
唐思伽的脸色一白,手不觉紧攥。
四周鸦雀无声。
时川看着她的神情,最终徐徐道:“……代陆律师喝。”
众人这才恍然。
孙主管敏锐地察觉到氛围中的诡异,匆忙上前:“行了,既然陆律师开了车,就别喝酒了,大家都别喝了,以水代酒就行。”
这一次大家纷纷附和。
喝完三杯水,气氛渐渐恢复。
陆朗舟又陪着唐思伽坐了一会儿,众人热热闹闹地拍了许多合照后,二人被同事们例行“逼问”着几个问题,譬如他们怎么认识的,谁先表白的,
二人的初吻在什么时候……
“我们是高中同学,那时,我对她就有了好感。”陆朗舟诚恳道。
“校园恋情啊!”有人歆羡地说,“真好,多年后又久别重逢,再续前缘,历经波折兜兜转转还是你。”
时川死死攥紧酒杯,原来他只是她人生中连名字都没有的兜转,波折。
陆朗舟并没有纠正这句话,继续笑着说道:“是我先对思伽表白的,初吻……”说到这里,他耳根一热,不自然地掩唇清咳一声,“是在十一月十六日,下午五点……”
陆朗舟话落的瞬间,对面传来“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劣质单薄的高脚杯在时川的手中被生生捏碎,有碎片扎入他的掌心,顷刻间有血冒了出来,滴在洁白的桌布上。
“时总?”孙智匆忙站了起来,“快去找经理拿医药箱,什么破杯子,怎么无缘无故炸了……”
众人众星拱月地围着受伤的少年,只有被围在中间的时川冷静地看着手上的伤。
唐思伽的神情淡了下来,她没有看对面的人群,只看向身边的陆朗舟:“朗舟,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去个地方,我们先过去吧?”
陆朗舟看了眼对面的情况,又看向她:“好。”
唐思伽笑了笑,和王姐说了一声,又给孙主管去了条消息,二人便一同离开了大厅。
临出门时,陆朗舟想到什么,对唐思伽说了声“等一下”,便跑到收银台:“麻烦结一下大厅聚餐的账单。”
收银员诧异:“可是,刚刚后来的那位先生,已经买过单了。”
陆朗舟微怔,朝不远处的少年看去。
少年也在看着他,深蓝的眼珠幽沉而森寒。
陆朗舟皱了皱眉,最终再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
直到坐上车,唐思伽才终于缓了一口气。
车内暖风热烘烘地吹着,她将车窗开了一条小缝,才转过头问道:“朗舟,你说带我去一个地方,去哪儿啊?”
陆朗舟的手扶着方向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应声。
“朗舟?朗舟?”唐思伽又叫了两声。
陆朗舟猛地回神,扯唇笑了下:“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就要驾车驶离。
“安全带。”唐思伽匆忙提醒。
陆朗舟反应过来,抱歉地一笑,系上安全带,车子很快驶向城西的方向。
路上有些堵车,车子驶进城西的一个小区时,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小区是新小区,里面有十几栋三十二层高的居民楼,两梯两户的户型。
陆朗舟已经恢复如常,对唐思伽神秘地笑笑:“思伽,闭上眼睛。”
唐思伽不解。
下一秒,陆朗舟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引领着她拐进楼道,走进电梯,按了四层。
直到指纹锁验证成功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声“欢迎回家”的电子音,唐思伽听见耳边陆朗舟温柔的呢喃:“思伽,欢迎来到我们的家。”
蒙在眼睛上的手离开,唐思伽最初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眯了眯眼,而后才环视四周。
大大的客厅,冷白色的灯光,浅灰色的地砖,形成了极简风的装修风格。
窗子并不大,一眼便能望见不远处耸立的高楼,装满了万家灯火。
三室一厅的布局,简单明了。
“这间房间,以后是我们的卧室,”陆朗舟牵着唐思伽的手,一间间地介绍,“这间,可以当做我们的书房。”
“等以后有了孩子,就把剩下的这间给他。”
“思伽,你喜欢吗?”
唐思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房子,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太过忙碌的缘故,还是刚刚吹了冷风,脑子里空茫茫一片,嗓音微哑:“你没有和我提起过……”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陆朗舟牵起她的手,将一串冰凉的钥匙放入她的掌心,“思伽,给你家。”
唐思伽低头,望着被放进掌心的钥匙,目光恍惚了下。
“思伽,你不喜欢吗?”陆朗舟忐忑地问。
唐思伽从恍惚中抽离,许久牵起唇角,露出一抹粲然的笑:“不是的。”
“我很喜欢。”
“谢谢你,朗舟。”
这就是她想要的家。
她对自己说。
*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
唐思伽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暖黄色的灯光,脑子昏沉沉的。
后腰被口袋的东西硌了一下,唐思伽将其拿出来才发现是陆朗舟给她的那串钥匙。
唐思伽将它举起来,看着钥匙在灯下摇摇晃晃,终于有了实感:她有家了。
真正的,法律与情感意义上的家。
手机响了一声,是工作群里的同事上传的今晚聚餐的照片。
唐思伽一张一张地翻看,看着同事们欢快的笑脸,她也不觉弯起一抹笑。
直到翻到她与陆朗舟的合照,笑意渐渐消失,一抹寒意沿着她的脊骨一点点上移。
在周围人的插科打诨下,陆朗舟亲昵地搂着她的肩,刚好一束黄色的光打在他们身上,二人同时笑看着前方。
而在他们的身后,她的左后方,时川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微微侧头,目光同样望着镜头,就像在拍一张与她的合照。
唐思伽飞快地往后翻着,每一张她与陆朗舟的合照,身后总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地锁定着她。
直到最后一张,只有她与陆朗舟,身后空无一人。
唐思伽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她想起来,那时,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状似随意地走到她的身后,声音轻到只有二人能听见:“姐姐,这也算见过你的同事了吧。”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唐思伽瞬间汗毛竖立,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直到看清屏幕上的陌生来电,她的神情瞬间冷静,没有理会。
可这一次,那通电话没有挂断,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打来,极有耐心。
直到最后,一通短信涌入:【我在你楼下。】
唐思伽心中莫名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怒火,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隔着十三楼的距离朝外看去。
一盏路灯下,少年站在灯柱旁,拿着手机,随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
二人的目光,于一片漆黑中相撞。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唐思伽按下了接听。
“姐姐。”少年的声音沙哑,“我很开心,今天见了你的朋友,同事。”
“他们喜欢我。”
“和我无关。”唐思伽冷淡道。
时川安静了一会儿:“你生病了?”
“和你无关。”
“那什么和我们有关呢?”他的声音很轻,“陆朗舟送你的那个惊喜吗?”
唐思伽只觉身后一阵寒意。
就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时时刻刻盯着一样,她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你怎么知道?”
“那不是家,姐姐。”
“那里没有你喜欢的大窗子,阳光很少。”
“你不喜欢太矮的楼层,因为你不喜欢太压抑。”
“甚至连灯光与装修风格,都不是你喜欢的……”
“姐姐,那是陆朗舟的家,那是他想要的安稳,他将他喜欢的当做惊喜送给你,于是就变成了你们喜欢的,而你的喜欢,再不会有人提起。”
“我从没说过,我只喜欢一种风格。”唐思伽冷声道。
“姐姐是这样骗自己的吗?”时川的声线低沉而蛊惑,“你是不是还会一遍遍对自己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家,陆朗舟就是你想要的另一半……”
“时川!”唐思伽打断了他,尾音夹杂着一丝颤抖。
时川听着听筒里女人脆弱的声音,心脏骤然紧缩了下:“姐姐,你还记得我们住在一起时的时候吗?加班你总会提前和我说;你不喜欢的事情,也会直白地坦诚;会和我认真表达自己的情绪;我们会在雨中接吻,会肆无忌惮地拥抱;我们会一起在电脑前选心仪的房子,而不是自作主张之后,还当成一个惊喜强加给你……”
“然后呢,时川,”听筒里,女人的声音越发沙哑,甚至带着些哽
咽,“你说的过去多么美好,结果是怎样的呢?”
“不还是一样的惨烈收尾吗?”
时川陡然沉寂。
“时川,你欺骗过我,我收下了你用于补偿的房子,到这里,其实我们早就已经两清了,”唐思伽渐渐平静,“两清后的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根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况且我已经结婚了,和朗舟是合法夫妻,你知道你现在的做法叫什么吗?叫第三者插足,叫小三……”
“我已经成功插足了吗?”时川静静地反问,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羞耻与愧疚,“那你是不是有一点动摇了?”
唐思伽安静下来,许久,疲倦道:“就让一切回到原本的位子,不好吗?你继续当你的天之骄子,我只想过自己平凡的生活。”
听筒里的声音瞬间消失,一切都变得死寂,就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唐思伽听见时川无波无澜的声音:“我猜,姐姐口中平凡的生活,是将我排除在外的。”
“是。”不假思索地回应。
又是一片寂静。
“还记得那个赌吗?”时川突然开口,“证明给我看。”
“什么?”
“用你口中所谓平凡的生活,证明给我看。”
唐思伽安静片刻:“朗舟父母和姐姐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时川没有否认。
“是不是,在你插手的情况下,只要我能证明,我所拥有的平凡生活不会因为你没有丝毫改变,”唐思伽冷静道,“你就可以彻底远离我的生活?”
“……是。”
“好,希望你说到做到。”说完,唐思伽就要挂断电话。
“我只有一个条件。”时川再次开口。
“什么?”唐思伽的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楼上看起来与她同龄的女孩正看着她,手中提着一袋子药:“你好,是唐思伽吗?楼下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唐思伽看着被塞到掌心的药,听筒里,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要再拒绝。”
唐思伽紧攥着手机,下一秒,安静地挂断了电话。
楼下,时川仍站在原地,手中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听着挂断的“嘟嘟”声,许久呢喃:“忘了说了,手很疼,还有……”
“我想你了。”
没有人回应。
只有紧攥的手掌上伤口再次裂开,几滴血落在地上。
第34章
唐思伽和陆朗舟是在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回的临城。
由于二人前段时间工作忙碌的缘故,乍然闲下来也都残留着倦意,便没有自驾,坐高铁回去也才一个多小时。
刚坐上高铁,唐思伽便收到了宋贺发来的消息,询问她假期有没有时间,想和她一起去游乐园。
唐思伽说明了实情后,后者很快发来了失落的表情包,像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小狗。
她笑了笑,将手机收了起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思伽,你觉得这套怎么样?”陆朗舟将手机凑到她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组婚纱照,星光大裙摆的婚纱,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元旦假期前,陆朗舟将最后一件案子解决完,再没接新案子。
二人打算假期后的第一个周末,把婚纱照拍了。
“很好看。”唐思伽看着屏幕上的婚纱,点点头。
“肩膀看起来没有很贴合。”陆朗舟很快找出了点小毛病,划到下一组,随后察觉到唐思伽朝前倾的身子,顿了下,轻轻扶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了自己肩头。
唐思伽愣了愣。
陆朗舟清咳一声:“这样一起看,方便些。”
唐思伽转头,看着他微红的耳根,没有回绝。
元旦假期的高铁人很多,气氛嘈杂。
在这样的环境中,唐思伽安静地靠着陆朗舟的肩上,一同看着一组组婚纱照,轻轻地商议着挑选心仪的风格。
很快二人一同选中了五套,陆朗舟正要将手机收起,唐思伽想了想,突然要他将照片发给自己。
陆朗舟不解。
唐思伽笑着说:“都要拍婚纱照了,领证的事情你还要隐瞒多久啊?”
陆朗舟眼中有惊讶浮现:“思伽,你准备公开我们结婚的消息了?”
唐思伽点了点头:“你想吗?”
“当然。”陆朗舟应。
唐思伽笑了笑,就像是某种证明,将几组婚纱照示例图发到了张朋友圈中,随便找了个话题,询问大家的意见。
很快朋友圈多了几条未读消息,多是同事的点赞和惊讶地询问她是不是和陆朗舟好事将近。
唐思伽没有否认。
大概半小时后,唐思伽再次打开手机,朋友圈多了一个全黑头像的点赞,可当她点进去时,点赞已经被瞬间取消了。
唐思伽皱了皱眉。
这个人是孙主管推给她的,只说是上面的高层,以后可能会在项目过程中来视察,让她加一下。
不过这位高层性子比较孤僻,不用特意聊天,有事情他会直接发消息。
唐思伽没有多想便加上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严肃沉默、看起来就像中年男人喜欢用的头像,却很喜欢点赞。
自己偶尔会分享一些生活或工作上的事情,他总是能在半小时之内看见并点赞。
后来,唐思伽发现,他对孙主管的朋友圈似乎也这样,也就再没多想。
现在看见这条点赞又取消的消息,大概是手滑了吧,她想。
高铁到站后,二人打了个车直接回了陆家,到家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陆母的看上去比上次消瘦了些,但还算精神,她显然早就接到了二人回来的消息,早早把家里打扫得焕然一新,桌上铺着崭新的桌布,放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水果。
“他爸爸升了个职,人还忙起来了,整天装的可气派了,”陆母边招呼二人边说,随后想到什么,“对了,你们姐姐今天晚上也要回来。”
提到女儿,陆母显然很高兴:“她现在当上领舞后,没想到比之前还有空休息了,这不,特意赶回来,咱们刚好一起庆祝一下。”
唐思伽神情微顿,很快若无其事地笑着点头。
等待陆父和陆朗舟姐姐回来的时候,陆母还带唐思伽看了陆朗舟小时候的照片。
很小的时候,陆朗舟就白白净净的,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和现在并没有很大的区别。
“也算是等比例长大了。”陆朗舟玩笑道。
在家里的他比外面放松了许多。
晚上六点半,附近的餐厅将晚餐送上门来,加上陆母做的几个菜,满满一桌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等了一个多小时,陆母给陆父去了两通电话,挂断后脸色已经隐隐有些难看。
唐思伽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轻松的综艺节目,罐头笑声弥漫着整个客厅,屋内暖气很足,她却觉得脚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八点整,陆母又给陆父去了一通电话,对唐思伽挤出一抹笑后,走进了厨房。
起初只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隔着门板听不清楚。
直到后来,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你喝酒了?”
“什么时候你还喝酒?”
“应酬?以前怎么没见你放假还应酬。今天早上就告诉你,朗舟会带思伽回来,你怎么答应的?说的好好的只是去和那些人打声招呼,结果你告诉我你回不来了?”
“这段时间都多少次了?你这个月回过几次家?每次还都是醉醺醺地回来,不是有香水味就是回来就撒酒疯!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我不懂?陆振平,你搞清楚,我现在赚的比你多!你说你不想辜负领导信任,我没说你什么,你等到这个升职的机会不容易。可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心里没有数吗……”
唐思伽听着厨房里渐渐加大的争吵声,手不觉紧攥起来。
直到有东西砸在地上发出几声巨大的响声,唐思伽的手指颤抖了下。
下秒她的手背被轻轻地拍了拍,陆朗舟看了
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走向厨房。
不知道他和陆母说了什么,争吵声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阵死寂和几声低低的啜泣。
大约三五分钟,陆母从厨房走了出来,即便脸上早已准备好笑容,可唐思伽还是看出她的眼眶有些泛红,脸色也格外难看:“思伽,我们不等他了,先吃……”
她的话没有说完,陆母的电话再次响起,这一次是陆朗舟的姐姐,只说前任领舞在利用假期排演,她很珍惜这次机会,不想再被取代,所以打算留在舞团练舞,不回来了。
唐思伽心中一紧。
陆母仍竭力维持着体面,可当坐在餐桌前,看见准备的丰盛晚餐时,她的情绪也像是积累到一个极端,将筷子放下,勉强一笑:“朗舟,思伽,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你们先吃,吃好了碗筷放在桌上就行。”
本该是五个人的聚餐,一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甚至连他们即将要拍婚纱照的好消息,都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唐思伽紧抿着唇,心中突然一阵茫然与惶恐。
“思伽,对不起,”陆朗舟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让你看笑话了。”
唐思伽回过神,迎上陆朗舟的目光,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他明明不在这里,却好像依旧在无声地掌控着这一切。
他早就知道陆家的情况了吗?所以要她证明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给他看?
还是说,这一切的变化,也是他的手笔?
这一晚,唐思伽没吃什么东西便早早去了客房休息。
直到第二天,陆父依旧没有回来,唐思伽与陆朗舟订了一早的高铁票,回了京市。
与去时紧张期待的心情不同,回京市的高铁上,二人之间格外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回到京市,陆朗舟将她送到楼下,转身离开时,唐思伽叫住了他。
“思伽,怎么了?”陆朗舟不解地问。
唐思伽的唇动了动,许久轻声说:“朗舟,对不起。”
陆朗舟失笑:“怎么突然这么说?该是我对不起你才对。”
说着,他走上前,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脸色这么难看,昨晚肯定没休息好吧,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唐思伽点点头。
陆朗舟笑了下,转身离去,走出小区的瞬间,手机响了一声,是姐姐陆菲发来的消息:【弟,抱歉昨晚爽约了,也代我和思伽说声对不起。】
陆朗舟回了一句“嗯”便要收起手机,下秒却察觉到什么,看向和陆菲之前的对话:【爸升职,妈加薪,我也成了领舞,你的案子也多了,弟妹简直是咱家的锦鲤!】
很莫名的,这句话突然与刚刚唐思伽的那句“对不起”联系了起来。
还有……上次聚餐时,他离开前,看见的那个少年高高在上又冷漠的眼神。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
唐思伽回到家,明明昨晚几乎整晚没睡,满身疲惫,可就是毫无睡意。
她站在窗前,死死攥着手机,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被关在厨房里的争吵,陆母泛红的眼眶,和那冰一样的氛围。
与上一次温馨有爱的氛围截然相反。
唐思伽抿紧了唇,许久凭借着满心的怒火,拨通了某个陌生号码。
铃声响了两声,通话被人接起,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匆忙,惊喜中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姐姐?”
“是你做的吧?”唐思伽听见自己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听筒里陡然安静下来,过了很久,时川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什么?”
“朗舟父母的事情,”唐思伽的语气少见地带了几分怒火,“时川,他们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我给他们升职加薪,不好吗?”时川反问。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做。”
唐思伽忍不住讽笑一声。
时川听着那明显质疑的笑意,良久,他轻声问:“你不信?”
唐思伽沉默下来。
听筒里,少年的呼吸仿佛也瞬间消失,不知道多久,时川才冷静而耐心地对她解释:“陆朗舟的父亲,是个大男子主义者,而他的母亲一向心直口快,姐姐,你见过他们,这一点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我猜,这次姐姐和陆朗舟回陆家的结果,并不是你所期待的。”
唐思伽攥着手机,指尖发凉。
时川突然笑了一声:“你觉得他们的家庭氛围美好,好,我认同你。我只是为那抹氛围添加了一点变量,甚至是好的变量,升职,加薪,为什么反而会变差呢?”
“就算没有我这次的变量,以后也会有其他的变化,他们如果连这点变故都禁不住,脆弱到承受不起一点风雨的美好,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姐姐?”
唐思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颤抖着,她难以分辨是愤怒还是其他。
她只觉得自己之前说服自己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变成了被戳破的泡沫,所有都成为了一场笑话。
“姐姐,虽然只是为了其他男人,”时川的语气柔缓下来,“可你主动给我来电,我还是很高兴。”
唐思伽这一次再没说话,两秒钟后,径自挂断了电话。
这晚,唐思伽做了个梦,梦中,自己被密密麻麻地手腕一样粗的藤蔓死死困住,挣扎不得,险些窒息。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元旦假期后的第一个上班日。
刚去公司,唐思伽便收到了一大片祝福,无一不是祝她和陆朗舟早日喜结连理的。
“准备什么时候拍婚纱照?”王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笑盈盈地问。
唐思伽也笑着应:“这个月中下旬我可能要去南方出差,打算这周末去拍。”
“这么着急啊?”王姐诧异,“小陆律师不忙了?我以为你们打算年假的时候拍呢。”
“他已经忙完了,这段时间都没接新案子。”唐思伽解释。
“看来小陆是真用心了。”王姐赞叹一句。
唐思伽看着王姐的笑脸,和周围充满善意的目光,先前的不安被平复了些许。
至少,她还有朗舟。
她所期望的小家,两个人便足够了。
可上天好像存心与她作对,接下去的一周,或许是两个人都忙碌的缘故,他们的联络突然少了起来。
直到周六这天,唐思伽正准备着第二天去拍婚纱照的相关事宜,陆朗舟来了一通电话,说律所临时有个案子需要处理,拍摄婚纱照的时间可能要往后延迟,他已经和婚纱摄影店重新拟定了日期。
唐思伽听着电话里他的声音,张了张嘴,想要询问他是什么案子,很重要吗,不是说好的在拍摄婚纱照前不接新案子了吗?
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个“好”字。
挂断电话,唐思伽仍旧有些恍惚,直到陆朗舟给她来了一条短信,解释说是在准备打一场涉及到家暴和分割财产的离婚官司,她才回过神来。
可看着那条消息,她心中莫名升起阵阵不安,好像有什么在发生。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却也没等她不安太久,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孙主管。
唐思伽调整了下情绪,点了接听。
“小唐,两个好消息,”孙主管的声音听起来激动得在颤抖,“第一,备案过了,许可证下来了。”
唐思伽的心情骤然一松,这段时间悬在心里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还有一个是什么?”
“第二个,招来了个大投资商,你猜猜对方投多少?”孙主管说完,自己先忍不住补充,“给你个提示,三。”
唐思伽:“三千万?”
毕竟这部剧的总投资也才七千万。
“三个亿!”孙主管激动地拍着桌子,“小唐,你给我们招来了个财神爷啊!”
唐思伽震惊地睁大双眼:“三个亿?孙主管,你确定你没有多数一个零?”
“零我数不清,字我还不认识?”孙主管没好气道,“对了,你明天有时间……不对,我听李祎说,你明天要拍婚纱照是不是?”
唐思伽眼神一暗:“明天我有时间,婚纱照另约了时间。”
“刚好,”正处于激动中的孙主管没注意到其他,“投资商想和项目组长碰上一面,记得到时多说点好话。”
“好。”
挂断电话,孙主管
很快给她发来了一个餐厅地址。
奇怪的是,餐厅是一个海盗主题的餐厅,去那里的多是年轻人和孩子。
唐思伽想不明白,也再没有多想,准备了一下项目相关的文件,准备明天带给投资商。
或许有了需要忙碌的事情,她的心情再没沉浸在之前的不安之中,睡了一个沉沉的觉。
第二天中午,唐思伽化了个淡妆,前往约定好的餐厅。
服务员穿着海盗的衣服,沉浸在角色扮演中,见到人便欢快地跑上来,喊着:“欢迎登船。”
唐思伽越往里走,越觉得这里实在不像是谈商务的好地方,直到一声激动的“姐姐”传来,她疑惑地循着声音看过去。
宋贺一身白色的休闲运动服,激动地对她招手,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背对着她,看不清样子。
唐思伽只当是保镖,走上前笑问:“嗨,宋贺。”
“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在看清宋贺对面的男人时顿住,继而微微敛起笑意,点了点头,“宋先生。”
她没想到,宋修仁居然会陪着宋贺来这种地方。
宋修仁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衬衫,纽扣解开了两颗,袖口微微挽起,看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错愕,眼底带了点淡淡的笑意:“唐小姐。”
“姐姐,我们来这里吃饭啊,顺便等你!”宋贺积极地解释。
“等我?”
“对啊,”宋贺用力地点头,“你忘了,你上次答应我去游乐园的。”
“可我来这里是见客户的……”唐思伽为难。
宋贺兴奋得手舞足蹈,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就是我,就是我!”
“不是,”他很快否认,“不是我,是我大哥!”
唐思伽诧异地低头,一眼望进男人的眼中:“孙主管说的投资商,是宋先生?”
话落,她很快反应过来,看向一旁仍一脸激动的宋贺,心中了然。
难怪孙主管说,她招了个财神爷。
宋贺可不就是活生生的财神爷?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宋修仁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对仍往唐思伽身边凑的宋贺轻斥一句:“快坐好,吵吵嚷嚷的,什么样子。”
宋贺委屈地应了一声,不忘拉着唐思伽坐在自己身边。
一顿饭唐思伽吃得恍恍惚惚,直到走出餐厅,冷风一吹,她才清醒过来:“我们这是去哪儿?”
“游乐场啊!”宋贺高兴道。
唐思伽看方向也猜到了是去游乐场,可她还是忍不住朝右手边看了一眼。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宋修仁也会去?
“怎么?”察觉到她的视线,宋修仁垂眸问道。
“没什么,”唐思伽忙摇摇头,迟疑片刻才又问,“宋先生也去吗?”
宋修仁沉默片刻,朝满脸兴奋的宋贺看了一眼:“管家休息一天,我陪他来。”
宋贺耳尖地凑过来,闻言不解:“不是大哥你问我……”旋即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睛,“对,大哥陪我来的!”
宋修仁收回视线,看着与自己隔着一人距离的女人:“听说原本你打算今天拍婚纱照,怎么突然有时间了?”
“宋先生也听说了啊?”唐思伽扯了扯唇角。
“宋贺说的,”宋修仁垂下眼帘,“和他闹别扭了?”
唐思伽安静了会儿,摇摇头:“……他是个律师,一直挺忙的。”
“嗯。”宋修仁应了一声,弯了下唇角,“宋贺倒是挺高兴。”
唐思伽朝前面脚步欢快的宋贺看过去,也不由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他很单纯。”
然而,单纯的宋贺进了游乐场,俨然换了一个人,如同脱缰的小马,几乎看见一个项目都要好奇地想去试试。
没那么刺激的项目,宋修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刺激的项目,宋修仁朝他睨去一眼,宋贺便老老实实地接收讯号,默默走回来。
“还不如管家伯伯来呢。”宋贺小声和唐思伽吐槽。
唐思伽只笑了笑。
如今宋修仁怎么算都是自己的大金主,她不能跟着附和。
直到来到跳楼机前,一声声尖叫与欢呼声此起彼伏。
唐思伽抬头望着不断上下的机器,血管里的血液仿佛也随之跳动了下。
“想玩?”宋修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唐思伽还没有回应,宋贺率先用力地点头:“想。”
宋修仁看了他一眼:“你不可以。”
宋贺睁大眼睛:“为什么?大哥,我已经长大了,比姐姐还高半头呢……”
莫名被当做参照物的唐思伽默了默,摇摇头:“还是算了。”
宋修仁顿了顿:“宋贺的大脑对一些刺激性强的事情很敏感,很难自主遗忘一些没那么愉快的经历,所以他不能玩。”
唐思伽有些诧异,宋修仁看起来像是在对她解释。
却没等她多想,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唐思伽抱歉一笑,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电话是陆母打来的,对元旦假期的事情表示道歉,又问了她和陆朗舟拍婚纱照的事情。
唐思伽实话实说,又和陆母聊了一会儿天,再返回跳楼机前时,宋贺已经去了隔壁的空中转椅,宋修仁一个人正安静地站在那里。
唐思伽走上前,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定。
“客户?”宋修仁侧眸,随口问。
唐思伽迟疑了下,才道:“是我丈夫的母亲。”
宋修仁收回目光:“劝和?”
唐思伽起初不解,随后反应过来,笑了笑:“其实我们也不算闹别扭。”
宋修仁沉默了会儿,低应一声:“……嗯。”
气氛陡然安静,一时有些尴尬。
“宋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唐思伽看了眼正玩得欢快的宋贺,问道。
“你问。”
“您为什么投资三个亿在一个团队都不算出名的项目上啊?”
就算是为了宋贺,三个亿还是太多了些。
而她经历了最初的喜悦,也开始进入焦虑与恐慌的阶段,唯恐自己即便再怎么努力,也对不起这样大的投资。
宋修仁看向她:“你知道我当初创业时,身上有多少钱吗?”
唐思伽不解地摇摇头。
“只有三百万,包括拉来的七百万,全投入到幻影中了,”宋修仁弯了弯唇角,“我喜欢破釜沉舟的感觉,幸运的是,我每次都赢了。”
“所以,唐思伽,我希望这一次,你也不要让我输。”
*
瀚思集团总部。
时川身边的助理明显看出,这位小少爷最近的心情很不错。
前段时间冷漠渗人的神情,这几天终于有了一点笑意,比当初签订了几十亿的单子还要明显。
想到前段时间的某一天,这位小少爷突然问他“一个人朋友圈发婚纱照意味着什么”时,眼中混乱又幽暗的神情,助理现在心里都发怵。
助理也曾在他心情好的时候,问过他高兴的原因。
他说,他和一个人有一个赌约,赌注是这世上最昂贵的珍宝。
现在,他要赌赢了。
他说这句话时,眼神中有兴奋与狂热,甚至还有一点害羞与天真,倒真的很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
助理不解,毕竟时川是集团继承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有什么珍宝是这位小少爷得不到的呢?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
助理将签好字的文件拿起,看向办公桌后的少年:“时总,董事长让我提醒您,今晚六点四十五,财经频道有瀚思的相关报道。”
时川应了一声,助理很快走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顷刻间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时川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顺手打开了一旁的电视。
财经频道正播报着他前段时间和相关部门签订城市管理
AI平台的合作,并直言分析他野心不小,想要在江淮安在位期间,取而代之。
时川很清楚,这是江淮安在提醒他,他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时川冷笑一声,安静地朝楼下望着,猜测着此时唐思伽在做什么,明明不久前才见到,他好像又开始想见她了。
“幻影科技总裁宋修仁首谈异性,缘分竟开始于三年前?”电视上,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另一个新闻。
听见熟悉的名字,时川回过神,睨了眼电视画面。
不过就是说,作为最受人关注感情生活的钻石王老五,宋修仁谈论和异性最有意思的一次相遇,是在三年前的晚宴上……
时川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内线恰好响起,他按下接听键。
“时总,有一位姓名为陆朗舟的先生想要见您。”
时川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指尖微顿,心脏也随之颤栗了下。
虽然比他预料的要晚,但终于来了。
很快,她与他就会回到之前的时光,再没有任何阻碍。
时川垂下眼帘:“十分钟后,让他来我办公室。”
第35章
时川站在落地窗前,闲适地看着下面渺小的车流与人影,任由楼下的人等着,任由时间被一点一滴地浪费。
直到十分钟时间到了,他才缓缓坐回到办公桌后,敲门声准时响起。
助理推开房门,身后的陆朗舟走了进来。
时川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这个处处不如自己、却偏偏占据着唐思伽丈夫名义的男人。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个男人还是因为他,才重新进入唐思伽的视线。
许久时川平缓下情绪,垂下眼帘缓缓道:“陆律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朗舟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他经手许多案子,见识过不同身份、不同阶层的人,可是只有这个少年,他看不透他。
“我家人的工作变迁,和时先生有关吗?”陆朗舟开门见山地问。
时川闻言挑了下眉梢:“陆律师是指?”
“我父亲突然升职为副总,母亲加薪三倍,姐姐一夜之间从伴舞成为领舞,甚至包括我亲戚家孩子突然去了贵族学校,还有……”陆朗舟说到这里,神情浮现几丝恼怒,“我突然多出的案子。”
他以为自己的能力终于被人看见、认可,可此时才知道,原来只是因为一个少年的随手安排?
“听陆律师说的,这些都是好事啊,”时川甚至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微微歪头,“不是吗?”
“就算是好事,也应该和时先生无关,”陆朗舟紧盯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川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幽蓝的眼眸却习惯地带着几分高高在上:“如果我说,是为了改善你们的生活呢?”
“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伪善与施舍。”陆朗舟愤愤道。
“你确定吗?”时川反问,“你确定你能代表他们每一个人的想法?确定当我把一切收回,他们不会对你的妻子有任何怀疑或怨怼?”
陆朗舟陡然沉默。
他见过许多种人性,他不敢赌。
时川突然笑了一声:“所以,陆律师,你这么愤怒,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无力改变家人的现状,而我做到了;还是介意我的身份,你法律意义上的妻子,的追求者?”
“时川!”陆朗舟蓦地抬头。
时川看着男人恼羞成怒的神情,眉眼舒展开来,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陆朗舟面前:“冒犯了陆律师无比珍贵的尊严,我很抱歉。”
嘴上说着抱歉,可他的眼中却没有半点歉意,只有淡淡的讽刺:“我道完歉了,现在该说说陆律师了。”
“听说,今天应该是你和你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拍婚纱照的日子,你为什么会穿着工作装,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呢?”
陆朗舟的脸色变了变:“我在加班。”
时川恍然大悟:“是啊,律师都很忙,更何况,”他顿了顿,放慢了语速,“是帮初恋女友,打离婚官司。”
陆朗舟眉头紧皱:“你怎么知道?”
“你调查我?”
时川冷笑:“所以,你为了初恋女友,放了姐姐的鸽子。”
“对我而言,她的身份不是初恋女友,只是委托人这么简单,”陆朗舟皱紧眉头,“她的另一半家暴,蓄意转移婚内财产,我只是帮她一把。”
“晚上我便会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思伽,我相信思伽会理解我。”
时川的手指一顿。
他当然知道唐思伽能够理解,可是,他不能让他告诉她。
“告诉她之后呢?”时川玩味地笑,“陆律师站在那么高的道德制高点上,是不是要逼着她理解你、体谅你的所作所为,而她的委屈只能自己消化?”
陆朗舟神情微顿:“……我们夫妻的事情,和时先生没有关系。”
时川轻嗤一声,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了一番,抬起头看着他,他晃晃手机:“我告诉了她,你帮初恋女友打官司的事情。”
陆朗舟眼神微震:“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们夫妻’的事情?”
“你们夫妻”四个字,时川说得一字一顿,很快继续道,“打个赌吧。”
陆朗舟没有说话。
时川并不在意,只是说起了另一件事,眼神隐隐浮现几丝柔和:“五月份时,曾经有一次,她去经贸大学找我,当时有个女生拦住了我,我已经不记得当时都说了什么,但我永远记得,她当时的表情中有怅然有低落。”
“既然陆律师和姐姐是‘夫妻’,就赌,她会不会主动问你这件事,会不会吃你初恋女友的醋?”
陆朗舟的眸光恍惚了下。
工作中,他其实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包括一些年轻异性,他从没多想,可此时回忆起来,唐思伽的表情,也从没有过类似怅然低落的情绪出现过。
她总是笑着听他讲那些或有趣或无趣的案子,像个能容纳万物的海洋。
“身为她的丈夫,陆律师怕了吗?”时川徐徐做声。
陆朗舟猛地抬头:“……如果你输了呢?”
“我会就我的所作所为,郑重地向陆律师公开道歉,”时川笑,“当然,如果我赢了,我也不需要陆律师付出任何。”
陆朗舟盯着他许久,最终转身离开了。
时川仍站在办公室中,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嗤笑一声,拿过手机。
屏幕上,唐思伽的页面中,只有一句话:【姐姐,我想你了。】
理所应当地没有回应。
时川摩挲着老款手机的保护壳,再次给这个号码去了一条消息:【陆朗舟来找我了。】
这一次,不过五分钟,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看着备注为“姐姐”的名字在屏幕闪烁,时川的表情变了变,他抵着心脏,克制着那里不断滋生的嫉妒,点了接听。
喉咙紧缩着,他想问她,为什么他说想她,不理他。
为什么提到陆朗舟,她就这么快地给他回电。
可话在嘴边,最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时川像以前那样,乖巧地唤:“姐姐。”
“你对朗舟说了什么?”谨慎的、防备的话,透过听筒传来。
时川的睫毛动了下,垂下眼帘:“他来质问我,他家人的工作变迁,是不是和我有关。”
电话那端,唐思伽怔了怔:“朗舟现在在哪?”
“刚离开,他很愤怒,”时川放轻了声音,鄙薄一笑,“他愤怒着自己的尊严被人侵犯,愤怒自己的无能,愤怒自己竟然要靠情敌才能给家人想要的生活”
他的声音温柔却残忍:“姐姐,他半点没提,受到我的‘威胁’的你,心中是怎样的感受。”
听筒里一片安静。
唐思伽攥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隐隐泛白,少年的声音蛮横地闯入她的大脑,她想说什么,喉咙却仿佛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对了,姐姐今天是不是原本要和他拍婚纱照?”时川轻声问,“他似乎很忙。
“难道不是你的手笔?”唐思伽讽刺地反问。
“这一次,不是,”时川安静地说,“听说,这次是一桩离婚案。”
“委托人,叫林晚。”
唐思伽突然沉默下来,几秒钟后,她切断了通话。
夜色渐渐变得浓郁,唐思
伽仍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
手中,手机屏幕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息屏,唯一的光源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直到手机再一次亮起,这次是一条消息。
陆朗舟发来的。
【思伽,抱歉今天的爽约,你现在有时间吗,我现在过去接你,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好不好?】
唐思伽静静地看着这条消息,在梦一样的游乐场里逛了一下午,突然被抽离到现实中,灵魂仿佛早已经疲惫不堪,可她最终还是回了一个:【好。】
或许就在这附近,陆朗舟来得很快。
唐思伽接到电话便下了楼。
陆朗舟仍旧穿着工作西装,脸色有些苍白,看见她后扯起一抹笑:“思伽,想吃什么?”
唐思伽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她感觉自己的大脑挤满了杂七杂八的事情,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容量去思索想吃什么。
陆朗舟沉默片刻,载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淮扬菜餐厅。
餐厅内的氛围很好,第二天工作日的缘故,客人并不多,宁和的钢琴曲在其中安静流淌着。
两个人要了三个招牌菜和一份甜点,静静地吃着,谁也没有先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唐思伽听见陆朗舟微哑的嗓音:“思伽,今天,有没有人给你发奇怪的消息?”
唐思伽怔忡了下,抿着唇,轻轻点了下头。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唐思伽手中的汤匙突然滑落到面前的汤碗中,溅出两滴油花。
其实,她知道林晚是谁。
陆朗舟提起过,这是他曾经的感情经历的女主角,他初恋女友的名字。
可她不相信,将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的时川,会不知道林晚是谁。
他想要让她质问朗舟,想让她与朗舟之间,因为这个女孩心生嫌隙。
还有……她怕一旦自己开口问了,很多事情都会被打破,现状会变得扭曲。
最终,她轻轻地摇头,而后低声反问:“朗舟,你有没有,想要告诉我的话?”
问出口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抬起头,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太过相似的两个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彼此,谨小慎微,生怕会麻烦到彼此,连亲近都带着试探。
怕太快了会给对方带来困扰,怕太慢了对方会胡思乱想。
怕伤害到彼此,又怕被伤害,瞻前顾后,忧心忡忡。
可家人不该是这样子的。
爱人,也不是。
*
这一顿晚饭过后,陆朗舟安静地将唐思伽送回家,二人再次好几天没有联系。
如今新项目的预算扩张到近四亿,唐思伽原本的拍摄计划几乎推翻了大半,先前准备的绿幕画面,也准备全部改成实景拍摄。
也因此,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和各个景区和文旅部门协调,争取得到拍摄的机会。
最终,由于瑰丽诡谲的风景,唐思伽将主要拍摄场地定在了张家界和一处具有现代风格的古城。
导演与演员早已由领导部门指定,唐思伽需要在二月初、春节假期前的这阵旅游淡季,去和团队一起进行样片试拍,验证和确定美术风格及各方适配度。
但这也意味着,她将要出差半个月,甚至如果一切顺利,接下来几个月的拍摄时间,自己也都要保证大半时间留在那里。
这晚,唐思伽回到家,主动联系了陆朗舟,给他去了一条自己即将要出差的消息。
从八点半,一直到十点半,唐思伽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十一点,她将手机息屏,放在床头柜上,安静地沉睡。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阵阵手机铃声响起。
唐思伽睁开眼,看着屏幕上的“朗舟”二字,莫名便坐了起来,打开台灯,许久才点了接听。
听筒里很安静,好一会儿,一声沙哑的“思伽”传入她的耳膜。
“嗯。”唐思伽轻轻地应。
陆朗舟还要说些什么,唐思伽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声。
听筒里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延迟的鸣笛声。
“你在楼下吗,朗舟?”唐思伽掀开被子,走下床,拿起外套边穿边道,“今晚零下十多度,你怎么……”
“不要下来,思伽,”陆朗舟打断了她,“我怕见到你,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接下去的话。”
唐思伽的脚步停在原地,似乎预测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她再没有开口。
“思伽,对不起,”陆朗舟说,“我一直觉得,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还记得你要和我领证的前一晚,我对你说,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吗?其实,那是一句真心话。”
唐思伽说:“我从没这么觉得。”
“我知道,”陆朗舟笑了一声,“可你还记得重逢后,我们第二次相遇吗?”
“我和同事聚餐,遇见了同和同事聚餐的你,主动把你送回了家?”
“嗯。”唐思伽应。
“其实在那次聚餐中,发生过一件事,”陆朗舟缓声诉说,“同事问我有没有在京市留下的打算,我说有,只是条件还不满足,他开玩笑地说,找一个本地女孩结婚不就行了,出门后,我就遇见了你。”
唐思伽顿住。
“我说,高中对你有好感,是真的,”陆朗舟道,“看见你的那一秒,我在想,我对你有好感,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也许我们真的可以试一试。”
“直到我们第三次见面,那时,时川已经回了江家。思伽,其实那天,我看见了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地铁出口的你,知道你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那时,我有些心疼你。”
“后来,我们的联系逐渐频繁,因为我们太过相似的感情观,我们开始交往。”
“再后来,你为了我的安稳,为了我的职业,答应和我领证。其实我知道,婚姻也好,金钱也好,对你而言,没那么重要。我当时想,你想要一个家人,那我愿意永远充当你家人的身份,和你一起组成我们的家。”
“可是思伽,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得到了家人的保证后,又会想要更亲密、更进一步的身份。当我发现,我想让你吃醋、想让你在意我的时候,就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我做不到当家人,也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不敢轻易付出,只敢一点点试探。得知时川用我的家人威逼利诱你的时候,我不敢想你的内心该有多难过,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勇气保证,我的家人会愿意放弃得到的那些。”
“可我也做不到,任由我的家人享受着自己妻子的爱慕者施舍的好处,故作无事发生地与你在一起。”
“或许也有自尊心作祟,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不介意时川的存在,他在你的心中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记,影响着你的情绪,甚至他动动手指就能改变我们一家的生活……”
“所以,”陆朗舟突然咳嗽了一声,“思伽,我们离婚吧。”
或许心中早已经有了预料,唐思伽听见最后这句话,神情并没有太过诧异。
她只是在短暂的怔忡与茫然过后,轻应了一声:“好。”
*
这场持续不到百日的婚姻,结束在次月中旬,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周一。
当时唐思伽已经出差回来,样片试拍得很成功,等到几天的调整期过去,团队就要投入到紧锣密鼓地拍摄中。
陆朗舟原本打算要按照当初的婚前协议,将买下的房子出售,唐思伽阻止了他。
“这段婚姻总要留下些什么。”她这样说。
陆朗舟听了她的话,没有强行出售,却还是给了她一张银行卡,他说,里面是这段时间,他接手的所有案子的佣金,他想要给她。
唐思伽拒绝不成,收了下来,并在第二天将银行卡连同手镯、项链,一同邮寄给了陆母。
露露依旧留在陆家,它早已经习惯了小城市可以随地撒欢的日子。
陆朗舟说 ,随时欢迎她去看望露露。
之前早已递交过离婚申请,领离婚证,比结婚证还要简单。
大概是见惯了分离的夫妻,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也更冷淡一些。
从民政局出来,唐思伽接到了孙主管的电话,要她尽快收拾行李,可能过两天就会直接回到拍摄地,临挂断前,他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财神爷也想去体验一下生活,你记得照顾着些。”
自从宋修仁决定投资《梦》这部剧,孙主管私下便称呼宋贺为“财神爷”了。
唐思伽应了一声,正要走向路边拦一辆出租车。
“思伽。”陆朗舟叫住了她。
唐思伽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想了想还是想要解释一下,”陆朗舟像往常一样,露出一抹笑,“我们准备拍婚纱照那天,我因为林晚的案子而离开,真的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可怜的委托人,仅此而已。”
唐思伽微怔,继而也笑了起来:“我相信。”
她一直都相信。
陆朗舟笑着笑着,眼圈突然红了,他突然大声说:“我喜欢你,唐思伽。”
第一次,带着些孩子气,真性情地对她说话,就像还在学校时那样。
可是,在平凡的人心中,有太多的其他因素排在爱情的前面。
喜欢是深思熟虑的,放弃也是。
唐思伽愣了愣,眼眶一阵湿热,她低下头,应了一声,走向路边等待的出租车。
大概是春节快到了的缘故,路上的车很多,堵了两个小时,直到天色大暗,唐思伽才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