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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脚石 鱼曰曰 26418 字 1天前

大概时川这样的人,在什么事情上都极有天分,包括烹饪,也大概是这段时间被养馋了胃口,再次吃自己准备的晚餐,唐思伽竟然有一种寡淡的感觉。

吃完晚饭,又看了会儿书,门铃声响起。

时川站在门外,眼神异常的亮。

他交给她一叠厚厚的文件,而后便专注地看着她,像一只做了好事的小狗,摇晃着尾巴寻求着主人的夸赞。

“这是什么?”唐思伽不解地打开文件,而后怔住。

这是一份毫无保留的资产、股权、流水、不动产公示文件,以及一份时川签好字的财产转让协议。

仅仅只是账面上的资产,已不仅仅能用“庞大”来形容那么简单。

唐思伽只觉手上被压了沉沉的金山,下意识便要将文件还给时川,却反被时川握住了手腕:“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些。”

唐思伽微顿。

“但我更知道,我的信用在你的心中处于破产的状态,”时川认真地说,“即便我说与你一起克服我带给你的负面反应,可不安始终深埋在你心底深处。”

“姐姐,我希望你能够在拥有无限安全感的前提下,接纳我的接近。”

“所以这份文件,我恳请你收下,这样你拥有轻易制约我的手段,甚至只要你想,”他望着她,“你可以颠覆整个瀚思。”

曾经他为了瀚思,利用她,欺骗她。

现在,他将自己的一切砝码,包括瀚思,全部交到她的手上。

就像野兽拔掉獠牙,猎人上缴手枪。

他想要弥补自己早就破产的信用,想要得到她的信任。

唐思伽微怔地看着眼前人。

她没有想到,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

她的确想过,对他而言,即便后来他发现得不到她所谓的“爱”,依旧可以回去当他的瀚思集团的继承人。

所以,答应他陪伴她也好,答应他帮自己克服呕吐的反应也罢,她谨慎而敷衍,不愿意再让自己去真正的投入。

可现在,他却告诉她,决定着偌大集团命运的文件,就在她的手中。

“收下它吧,姐姐。”少年的嗓音沙哑而蛊惑。

仿佛此刻,他就是那份文件,在恳求着她的收留。

唐思伽抿紧了唇,良久:“……我不能要,时川。”

时川眼中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可以不要这么着急地拒绝我,你先看看文件,我让律师团为你解读公证……”

“时川,你该清楚,我们的问题不在这里,”唐思伽说,“我知道你想让我有安全感,可是,你将这样庞大的资金、集团压在我的身上,我反而会更加不安。每个人都有自己能承受的能力上限,我也是。”

时川仔细听着她的话,过了将近一分钟,他将那份集团股权文件拿了回去:“只收下这些,可以吗?”

没等她开口,他急迫道:“我不是逼迫你一定要接受,只是希望你能留下它,保留签字的权利。”

唐思伽沉默片刻:“……好。”

“但你随时可以拿回去。”

时川自动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弯唇笑了起来,下秒他将一款熟悉的旧手机和一部新手机放在了那一叠文件上。

“你这是做什么?”唐思伽疑惑。

“你送给我的手机,我一直都用着,还有工作用的手机,密码都是250218,”时川认真说,“威廉说,要想让你信任我,就要消除所有可能滋生猜忌怀疑的阴暗面。”

“我所有的社交工具,你任何时候想要看,随时都可以。”

唐思伽凝滞了下:“那岂不是看到了你所有的商业……”机密。

她的话没说完,想起几分钟前他恨不得将整个集团塞到她手中的画面,心中微顿:“我现在还不想看,以后吧。”

这句话无疑是答应了他,时川的心情仿佛飘到了顶点,点头应下来,片刻后又想起什么:“这周末,你想看我打篮球吗?”

唐思伽错愕:“篮球?”

“之前经贸大学的人突然联系上我,说这周有一场友谊赛,希望我能帮他们打一场。”

提到经贸大学,唐思伽的目光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说:“你的手腕……”

“已经没事了。”被关心的时川笑了起来,亮出手腕。

蜈蚣形状的伤疤趴在那里,与她手腕上的相像极了。

*

篮球赛是在周日下午举办。

唐思伽依旧像以往一样,坐在时川为她预留的前排位子,看着球场上飞扬跑跳的少年们。

此时已经是冬季,即便开了暖气,偌大的体育馆依旧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可周围观看的学生,球场上肆意奔跑的年轻球员,为这份寒意注入了一丝热烈与温暖。

“7号球衣是谁?”

“谁认识7号球衣的男生?”

“好帅!”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传入耳朵,唐思伽回过神来,看向球场中跳跃而起的时川,球衣上大大的数字7格外明显。

他头戴白色的发圈,身姿矫健而灵活,惊如游龙,动如猎豹,带着球穿过重重围度,腾空跃起。

青春的荷尔蒙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宣泄。

唐思伽的目光却不觉落在他的后背,宽松的球衣随着他的跑动,肩头那枝黑巴克玫瑰纹身的一角若隐若现。

她不由惝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中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只是在篮球场上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他依旧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会在

篮球赛结束后,邀功似的走到她面前,嘴甜地叫她“姐姐”,还说:“我赢了比赛,你要奖励我什么?”

“这位学姐,你好?”有人在轻声唤着。

唐思伽猛地回过神来,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惊悸。

明明她已经有些记不起纹身的具体形状,可是肩头却隐隐泛着灼热与胀痛。

“学姐?”身旁人再次唤。

唐思伽转过头,只看见一名戴着眼镜的清秀男孩正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手中拿着手机,亮出了二维码,“我是数学学院的林森,可以加一下你的好友吗?”

唐思伽一怔,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来加自己,她笑了笑:“抱歉……”

话没说完,球场上有脚步与橡胶地面摩擦的刺耳声,紧接着篮球坠地,弹跳了几下,有人跌倒的声音响起。

“7号男生怎么摔倒了?”

“感觉摔得不轻,没事吧……”

一片喧哗声。

“时川,你怎么样了?”很快己方所有球员都围住了时川。

唐思伽错愕了下,循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透过重重叠叠的球员,在人与人的缝隙中间,她对上了时川的视线。

他倒在地上,脸色煞白,正紧抿着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唐思伽顿了下,莫名避开了他的视线,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孩:“抱歉,我已经毕业了几年了,不方便加好友。”

男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身后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走来,站在他的身后,温柔地看着唐思伽:“姐姐。”

男孩看了看身后的少年,僵持了几秒,悻悻地离开了。

时川安静地坐在唐思伽身旁,一言不发。

“你不上场了?”唐思伽问。

时川的睫毛动了动。

他来打这场比赛,只是想让她看见,他其实也很优秀。

可是,却让更多人看见了她的美好。

某一秒钟,他很想将她与他一起锁在一间空房间,这一辈子再不分离。

“不用了。”时川压下那些疯狂的、阴暗的想法,无害地回应。

这场比赛的上半场,时川将比分拉开很大,下半场由于时川的缺席,比分渐渐逼近,但还是在最后一秒,依靠着微弱的比分优势,获得了胜利。

唐思伽随时川一起去了后面的私人休息室,一路上碰见不少女孩,正在大胆而热情地讨论着刚刚球员们的表现。

“你们看见4号球衣那位的肱二头肌没?真想摸一摸!”

“太大了,像甘蔗上绑了俩火龙果,还是9号比较好……”

“你喜欢排骨啊?”

“要我说,还得是7号,虽然没看见腹肌,但看那张脸,那手臂和小腿的线条,简直漂亮得违法!”

“这个我同意!”

“同意……”

唐思伽看着女孩们结伴从不远处走过,余光不觉落在身侧少年的手臂上。

身旁,时川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姐姐。”

唐思伽猛地收回视线。

“你想摸吗?”时川轻声问,空荡的走廊,仿佛带着回声。

唐思伽皱了皱眉,等到听清他说了什么,脸上立刻涌起一股热气:“我不……”

话没说完,时川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如同带着钩子般,一直望进她的心底。

带着潮气与淡香的气息涌来,他哑声说:“姐姐,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与你亲密接触,可你随时可以碰我。”

“你可以试着摸我,就当一次测试,一场游戏,甚至,不要把我当成我,看成你面试过的那些演员,”他的声线越发低沉,“你是喜欢的,不是吗?”

“我是属于你的,你随时可以玩它……”

唐思伽怔住,手腕被一只大手牵引着抬起,紧绷的、分明的腹肌,在指尖下一一起伏划过……

时川一错不错地凝望着面前的女人,她简单的碰触,却令他几次难以克制地想要喘息出声。

可他又在害怕,害怕她的脸上出现一丝一毫的反感神色,怕她会难受……

惊惧与欲色之中,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下,一滴汗珠从侧颊滚落。

“时川呢?得好好谢谢他……”

球员们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唐思伽心中一惊,忙收回手,低头看去的瞬间,才发觉,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松开。

时川紧绷的身躯骤然松懈,竟有一种眼眶酸涩的感觉。

她主动碰触了他。

她没有恶心的冲动。

第57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段时间,唐思伽明显感觉到,时川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在一点点认真帮助她克服那些负面的消极反应。

加班的时候,会有完美符合她口味的健康外卖送到她的办公室,而时川从没有出现在同事的面前过。

他说,他知道她并不愿意让同事们知道他的存在。

她随口提到的一本书籍,当天晚上总能“恰好”送来。

记住了她不喜欢谈论的那些过往,于是他再也没有主动提及。

偶尔她会想起一些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的眼神瞬间泛起亮光,却仍会先察看她有没有流露出半分反感的情绪。

二人之间的接触,他也一直恪守着他当初承诺的那样:不会不经她的允许,主动与她亲密接触。

他只是在有一晚,兴冲冲地带回来一盆多肉盆栽,说她想的话,可以二人共同养育。

还说,这是替代性亲密仪式。

也会在每天早上和晚上,或是当面或是视频,对她说一声“晚安”。

甚至有一晚他加班到深夜,打来视频时,她看见了他那边的背景在会议室中。

她也能感觉到,他在循序渐进地引导着她的主动接近。

每天晚上,会有半个小时的“练习”时间。

这段时间中,他们会一起牵手看一场电影,慢慢地会十指紧扣。

会由她主导着,进行一个简单的拥抱,她有一丁点的不适,可以随时叫停。

她记得第一次练习时,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时川匆忙放开她,有些无措地坐在沙发上:“需要我离开你的视线吗?”他的声音很低哑。

唐思伽知道,时川这段时间看了大量的心理学类书籍,或许真的有用,她能感觉到自己在慢慢的好转,与他相拥时,很少再有不适的反应。

可是有时,她又觉得很茫然。

即便以后她真的克服了呕吐反应,接受了时川的亲密碰触,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等到时川振作起来时,这一切岂不是再没有了意义?

*

圣诞节时,刚好是周六。

王姐的女儿晨晨所在的幼儿园将每月月底的家长互动日改到了这天,可王姐需要回老家办些事情,便拜托唐思伽替她出席一下午。

唐思伽原本也没有过节的打算,便答应下来。

没想到时川听说后,也主动请缨想要一齐前来。

所谓家长互动日,只是在这一天,父母和孩子一同进行一些亲子竞技类的小游戏。

唐思伽和晨晨很熟悉,或许是王姐提前交代过,见到唐思伽,小女孩高高兴兴地拉着她的手,先是叫了声“小唐姐姐”,随后又煞有介事地说:“妈妈说了,今天要叫姐姐‘思伽妈妈’!”说完,甜甜地叫了声:“思伽妈妈!”

却在见到时川时,晨晨显然很是拘谨,小声叫了声“哥哥”。

时川的脸色微变,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唐思伽没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早已被晨晨的一句“思伽妈妈”叫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之后的游戏中自然拼尽全力。

以往,王姐和晨晨参与最多的是益智类游戏,晨晨很聪明,总能第一个解出答案,只是在体力为主的项目上,容易吃亏。

或许这次有了时川的参与,他们第一次在体力类项目上拔得头筹。

原本和时川不熟的晨晨,拿着第一名的小奖杯,兴高采烈围着时川笑闹。

时川蹲下身,不知和晨晨说了什么,下一

秒,唐思伽便看见晨晨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时川爸爸!”

小孩子清甜的嗓音轻易引来众人的注目。

唐思伽愣了愣,看向时川,后者也在看着她,眼底有些不安,察觉到她并没有纠正后,他才徐徐露出一抹笑。

他自恋地认为,这是她在默认他们的关系。

活动的最后,是幼儿园特地为父母举办的家长互动问答,抽中的家长进行一些默契问答,答对题目多的家长,可以得到奖品。

或许是时川出色的长相,当晨晨的名字被叫出时,唐思伽有短暂的无措。

就在她想要对老师说明自己和时川的关系时,时川已经牵着晨晨率先上了台。

唐思伽顿了几秒钟,只得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最初只是一些和儿童有关的机智问答,几人都答了上来,后来,问题逐渐开始围绕着父母之间的默契进行提问。

譬如,二人第一次相遇的时间,地点;对方最讨厌吃的菜;对方做过的最让你记忆犹新的事情……

大概有孩子在场,旨在让孩子体会到家庭的温馨,以及锻炼孩子的表述能力,这些问题提问得很通俗易懂。

直到最后问题,主持老师拉长了语调,询问他们有什么别人不知道但你很喜欢的小特点。

唐思伽沉默了几秒钟:“他的手吧。”她说。

其实这是个很显而易见的答案,不可能“别人不知道”,只是,她想不出具体的答案了。

老师半开玩笑:“我还以为会是脸呢。”

唐思伽弯了弯唇角,没有再多说什么。

时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轻轻地笑了下。

幸好,他身上还有她喜欢的部位。

轮到时川时,主持人补充:“要说具体的哦。”

时川沉吟片刻,他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她喝咖啡总是习惯放两颗糖。”

“她最喜欢的是橙色,不是那种鲜艳的亮橙,而是日落时的橙。”

“平时打结,喜欢打双股结,不是因为方便,而是因为有安全感。”

“在人行道走路时,不喜欢踩石板之间的线……”

少年的声线低沉微哑,如同娓娓道来般,倾诉着自己的爱意。

唐思伽怔怔看向他。

他说的很多事情,有些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有那么几秒钟,她突然觉得……挺好的。

*

圣诞节过后,唐思伽又开始将精力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有两部南山出品的精品短剧在元旦档期前后播出,预热、营销、舆论监控,各个关卡都需要有人盯着,唐思伽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一月中旬,短剧临近尾声,工作才终于告一段落。

京市的初雪,在一月十七日的傍晚。

唐思伽下班回到小区门口时,一片雪花刚好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她驻足观看了一会儿,雪花越来越密集。

等到唐思伽收回目光,便看见穿着大衣的时川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头上、肩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几秒钟后,他走上前,将大衣披在她的肩头,轻柔地拂去她头顶的雪花:“下雪了,姐姐。”

“嗯。”唐思伽轻声回应。

或许是雪花太美,她的声音在他的耳中,比往日都要温柔,轻易惹来他心底的震颤。

这一晚,他们一起去了超市,买了食材,热气腾腾地煮起了火锅。

像极了唐思伽小时候,每次初雪,一家人总会围在餐桌旁煮火锅的样子。

晚九点,例行的“练习”中,他们在窗前,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窗子上倒映着相拥的背影。

不知不觉,已经超过了三十分钟。

一月末的一个周六,唐思伽和时川一起去了滑雪场。

除了大学时的体育课偶尔会安排在大学附近的滑雪场外,这是唐思伽第一次自由滑雪。

天气很晴朗,雪山与雪道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色光芒。

换好滑雪服,踩着雪板,撑着雪杖,唐思伽小心翼翼地在初级雪道上滑着,动作生涩,但勉强能维持身体平衡。

相比之下,时川就稳当的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恨不得与她寸步不离,时不时告诉她一些技巧。

不多时,唐思伽已经能缓慢地滑起来了。

就连滑雪场的工作人员都夸赞她学得快。

唐思伽一时有些得意,抬起头看见时川闲庭信步般的身姿,不由无奈:“你去那边滑吧?”

有人在旁边看着,她会更紧张。

时川几乎想也没想便摇摇头。

“你不想滑雪?”唐思伽不解,明明是他提议来这里的。

“我想和你滑雪。”时川强调。

他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只是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而已。

如果不是怕她觉得和他待在一起会无聊,进而厌烦了他,他也不想到这种人多的地方,还要看那个比他矮、比他丑的工作人员得到她生动笑容的画面。

唐思伽沉默了会儿:“我想看你滑。”

隔着护目镜,她都注意到时川的眼神亮了下:“你想看?”

唐思伽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好。”时川应了下来。

就像开屏的孔雀,时川朝着远处的高级雪道滑去,蓝天与雪线之间,多了一道蓝黑色的身影,流畅的平行转弯过后,翻飞,雀跃,轻易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唐思伽看了片刻,有些走神。

她忍不住在想,还有什么是他学不会的呢?

好像什么事情,到他的手中,都会变得格外轻易。

高级雪道的上方,几个穿着亮黄色雪服的青少年正在嬉笑打闹,近处仍有几个正在联系犁式转弯的新手。

一片祥和之中,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失去了控制,从几十米高的坡顶,沿着雪道飞快地滑落。

起初只是小幅度的左右摇摆,后来,摇摆的幅度越发剧烈,速度也越来越快,周围开始出现几声惊恐的尖叫声。

唐思伽被叫声唤回神志,抬头看去,只望见红色的身影像是一枚火球,直直地朝自己这边撞来。

唐思伽呼吸一紧,想要移动到一旁,脚下的雪板却在焦急之下在原地打了滑,整个人踉跄了下。

“小心!”惊惶到嘶哑的声音响起。

眼看就要撞上时,蓝黑色的身影像是一束光芒,以更快的速度飞驰而来。

唐思伽只看见蓝黑色的身影毫无迟疑地朝火红色的身影撞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细碎的雪块四溅,高高翘起的雪板重重划过蓝黑色少年的颈部与侧颊,两道人影同时滚落下来。

世界仿佛静了音。

唐思伽的呼吸一滞,手脚冰凉地脱去滑雪板,匆匆忙忙朝那道蓝黑色的身影走去:“时川?”她将他扶了起来,摘下帽子与护目镜,“你怎么样……”

声音在看见他脸颊的一道刺眼的血痕时蓦地停住。

“你没事吧?”看清她的一瞬间,时川立刻坐起身。

唐思伽摇摇头:“我没事,你……”她看着他的脸颊。

时川这才注意到脸颊上湿凉的感觉,抬手触碰了下,食指指尖满是鲜血。

他怔了下,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是不是丑了?”

“什么?”

“丑吗?”时川又问,“吓到你了吗?”

从当年厌恶这张遗传了江淮安与周情样貌的脸,到现在庆幸着拥有着这样一张皮囊。

他很清楚,在这段感情中,在一次次对她的“引诱”里,除了手外,这张脸占据着同样重要的地位。

唐思伽看向时川,他的脸颊上仍在流着血,却只慌乱地看着她,寻求着她的答案。

“刚刚,为什么要去撞开那个人?”她轻声问。

他明明可以带着她一并离开,也就不用受伤。

时川确认了她的确没有被他吓到,这才轻声说:“你不喜欢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抱你,不是吗?”

唐思伽陡然安静下来。

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从滑雪场回去时,唐思伽自从

九月份后第一次发了条朋友圈。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是广袤的滑雪场,两道被夕阳映出的长长的影子,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安静地站立着。

*

瀚思总部,办公室。

时川不知道第几次打开朋友圈,一遍又一遍看着那条朋友圈,唇角不自觉便流露出一抹笑。

威廉进来时,看见的正是这诡异的一幕。

“我说,你够了吧?”威廉无语,“不过是一张照片,连正脸都没有,中间还隔着那么大一块距离,至于时时刻刻看吗?”

时川收回视线,朝他瞥去一眼:“你不懂。”

自从宋修仁离开后,她的朋友圈就一片死寂。

就好像她整个人的心都随之封闭起来一样。

而现在,她终于开始重新发朋友圈了。

甚至第一条,就是与他相关。

这是一种征兆。

一种她越来越接受他存在于她身边的征兆。

时川能感觉到,她的心中,渐渐开始有了他的位子。

“不过你现在这张脸,的确不适合出现在唐小姐的朋友圈,”威廉打量着他侧颊包扎的纱布,“毕竟谁也不想要一个毁容的另一半。”

时川唇角地笑渐渐敛起,手背轻轻蹭了下纱布,眼中少见的不安与自卑:“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威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时川,别告诉我你听不出来我只是在开玩笑。”

时川紧抿着唇,并没有因为他的“玩笑”而真的舒展眉心,反而越皱越紧。

直到手机一声响,他低头看了一眼,神情如多变的天气般,多云转晴,甚至开始好心情地回复起消息。

威廉好奇地凑过来。

唐思伽发来的消息:【中午别忘了换药。】

威廉:“……”没治了。

他将一份邀请函扔到时川面前的办公桌上:“过两天一个商务会议,你代表瀚思出席。”

时川随意应了一声。

所谓商务会议,不过就是在春节前各个龙头企业负责人的一次应酬。

流光溢彩的宴厅,钢琴大师现场演奏的钢琴曲,满座的灯红酒绿。

时川立于人群之外,应付着每一个前来敬酒的人,眉心却止不住地紧蹙。

他只觉得在这里多待一秒钟,都是一种煎熬。

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到家,安静地准备晚餐。

唐思伽如果回来得早,会帮助他一齐准备,回来得晚,他便等她共进晚餐,而后再一起在沙发上静静地看书办公。

这段时间,她偶尔会不自觉地窝在地毯上,就像曾经在那间简陋的出租屋里那样。

想到前几天第一次看见她坐在地毯上看书的样子,时川的眼神不知不觉间柔软下来。

他抬抬手唤来侍者,将酒杯放在餐盘上,便要转身朝宴厅出口走去。

不远处的入口处,又有侍者引人入场,时川随意扫了一眼,脚步蓦地僵在了原地,神色微白。

西装笔挺的男人神情还带着赶路的疲倦,脸庞消瘦,眉头紧蹙,正大步走进宴厅。

他也看见了他,同样停下了脚步。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带着几分诧异,几分戒备,还有……似有若无的敌意。

宋修仁。

他回国了?

第58章

觥筹交错的晚宴,处处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气氛。

时川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宋修仁,没有说话。

最终是宋修仁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嗓音低哑温敛,却比以往更加疏离:“真没想到,回国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时总。”

时川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下飞机。”

时川又问:“什么时候回美国?”

宋修仁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想起什么,讽笑道:“怎么?怕我不回去了吗?”

走廊的气压突然低了下来,仿佛室外的冷空气席卷而来,连时间都被冻结。

时川低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只是宋贺的身体只怕还没有好转的迹象,保守估计也仍需要半年的时间吧?”

宋修仁的表情变了变,这些话,和那名脑科专家曾告诉他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宋修仁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你知道得很清楚?”

时川不置可否。

宋修仁沉吟几秒钟便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讽刺地勾起唇角:“时川,思伽知道你费尽心机做的事情吗?”

时川垂下眼帘,声音越发的淡:“你应该也看见她发的朋友圈了吧?”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另一道影子,是我。”

宋修仁的眼神微暗。

他并不常刷朋友圈,可是在国外这段时间,他总是忍不住打开那个熟悉的头像,一遍遍翻看着二人的聊天记录。

那些甜蜜的、平淡的、暧昧的对话,他甚至能够倒背如流。

只是,这四五个月来,她的朋友圈始终一片死寂。

最后一条朋友圈,是一张机场外天空的照片,配文只有一句【一路顺风】。

他自我安慰地以为,这是她没有忘记他的一种表现。

可是,昨天下午,临登上飞机前,他在朋友圈刷到了她的最新消息。

一望无垠的滑雪场,两道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身影,哪怕并不亲密,却依稀能看出,高大的身影是看向身边的女孩的。

时川到底还是成功回到了她的身边。

“大后天下午四点,我会飞回美国。”宋修仁的嗓音夹杂了几份晦涩。

时川谨慎戒备的视线渐渐松懈,眼底多了几分亮光。

宋修仁看出了他目光中的变化,安静几秒钟后:“不过也说不定,”他徐徐补充,“这两天,我会出席一些商务应酬,包括后天傍晚,南山传媒的年会。”

说完这句话,宋修仁再没有看他,转身走进那一片灯红酒绿之中。

时川眼底的松懈骤然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

宋修仁当初投资了《梦》,南山邀请他自然是应该的。

可是……

他想起前天晚上唐思伽为他的脸颊上完药后,说她会参与下周二晚上的年会。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会碰面。

时川不知道自己时怎么回到家的,看着紧闭的房门,许久,他走向对面,按响了门铃。

唐思伽很快将门打开,看见他时,满眼的诧异:“你不是说,晚上要参加个晚宴?”

“嗯。”时川的嗓音有些嘶哑,神情也恍惚又怔忡。

“怎么了?”唐思伽不解。

时川的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在提到那个名字时住了口。

唐思伽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闻到厨房里的香气,匆忙返回去:“锅里还煮着馄饨面,你要吃吗?”

时川顿了下,习惯地走上前,便要接过她手中的勺子:“我来。”

“已经快好了,我来就行,”唐思伽拦下了他,“你帮我再从冰箱里拿出点小馄饨出来。”

时川听话地将小馄饨递给她,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认真盯着砂锅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茫然。

有几个瞬间,他想问她,在她的心中,他和宋修仁谁比较重要?

如果宋修仁再次出现,对她说“只要她挽留,他就不出国”,她的选择是什么?

可是,他很清楚,一旦他

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着他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被她彻底驱逐离开她的身边。

不,不是百分之五十。

他太自负了。

也许是百分之八十。

“在看什么?”唐思伽不解。

时川回过神来,怔怔地摇摇头。

恰逢唐思伽的手机响起,她的双手被占着,扫了一眼屏幕,对时川说:“王姐要一组数据,能帮我去次卧看一下吗?”

“就在书桌最上面的那份报表里。”

时川因被她需要着,眼神细微地亮了下,转身去了次卧。

书桌上的文件夹打开上,报表的第一页,一组数据一目了然。

时川扫了一眼,正要返回厨房,余光却瞥见了一旁半开的抽屉里露出的精致的丝绒锦盒。

他的身躯一震,许久不受控地走上前去,将锦盒拿在手中,徐徐打开。

一枚戒指被妥善地放在其中,精雕细琢的工艺,透着说不出的简约奢华,钻石折射着五彩的光芒。

时川仔细地打量着这枚戒指,目光最终定在戒指内侧,那行云流水的三个英文字母上。

他一点点地摩挲着,而后陡然清楚明了。

宋修仁的名字缩写。

时川的脸色蓦地苍白如纸。

他记得她曾经戴过一枚与陆朗舟成双成对的戒指,后来,随着那场婚姻的结束,她将戒指归还了回去。

可是宋修仁给她的,她始终安好地保存着,在她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她很珍惜这枚戒指吧,所以才会没有归还。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中也在想念宋修仁吗?

无数自我质疑的念头齐齐涌向脑海,时川只觉自己的心脏一阵难以克制地抽搐。

酸涩,痛苦,嫉妒。

“时川?”厨房里,唐思伽唤他的声音传来。

时川勉强恢复了理智,却在报出那组数据时,大脑一片混乱,想了好一会儿,才将数据说给她听。

唐思伽疑惑地看了时川一眼,他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格外苍白,脆弱到好像屋檐下结出的冰柱,稍稍一碰,便会坠落,摔得支离破碎。

可没等她仔细察看,他已经上前,将盛好的馄饨面端了出去。

这顿晚饭,二人吃得少见的安静。

直到吃完,时川如常地去洗碗,唐思伽拿出药膏,等到他从厨房出来,便为他处理起脸颊上的划伤。

三五天过去,划伤已经结了痂,不出几天,痂掉了便好的差不多了。

唐思伽将药膏上好,正要起身去洗手,手却被人用力地握住了。

她不解地回头,看着时川越发苍白的脸色:“时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时川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下,抬起头,用一种溺水的人看着浮木的眼神,近乎求救地看着她。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姐姐,今晚的练习……”

“嗯?”

“吻我吧。”他轻声说。

唐思伽倏地怔愣,手指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话,用力地蜷了蜷:“什么?”

“吻我吧,就现在。”他恳求着,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缩短着二人之间的距离。

唐思伽瞳仁微张,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精致面庞。

直到唇瓣上传来细微的碰触与酥麻,一点点竟有血液传至心脏,有什么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唐思伽的呼吸停滞下来,整个人因为心脏的变化而惶恐着。

起初,她并没有什么呕吐的反应。

直到……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分开的那天,他平静的话语突然在脑海中回荡着。

唐思伽的脸色猛地变得苍白,她飞快地推开身前的少年,呼吸急促地隔着手指宽的距离,与之对望着。

良久,唐思伽站起身,快步走进洗手间,一遍遍用凉水冲洗着面颊,缓解着肺腑的翻涌。

不知多久,唐思伽的神情渐渐平静,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走出洗手间,却在看见打开的次卧房门时,脚步顿住。

她转头朝里看去,书桌上,她之前随手放在抽屉里的戒指盒,被人拿了出来,或许是慌乱之下忘记了放回去,此时正安静地躺在桌面上。

时川不久前突然的反常,在此时也得到了解释。

唐思伽返回客厅,时川仍低垂着眼睑,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膝盖上,那双漂亮的手在不受控地轻颤。

他明明身披着暖色的灯光,却仿佛置身在森冷的冰川之中,听见脚步声,他强迫着轻颤的手指停下,缓缓抬起头来。

宛如等待审判的罪人,他也在等着她的定夺。

唐思伽原本想要问他“是不是看见戒指才会胡思乱想”的心情,在看清他的神情时,陡然消散,只剩下一片茫然与叹息。

在这一刻,她好像透过时川的眼睛,感受到了他无穷无尽的心累。

这段时间,她将他的近乎讨好的付出与患得患失看在眼中,她也劝过他可以不要这样,可他始终不听。

然而这样的感情是不健康的。

他一遍遍地因为感情自我暴力,甚至在心中无数次的自我虐杀。

她都替他感到疲倦。

“时川。”唐思伽缓缓坐到他的身边,轻声唤了声他的名字。

时川的视线追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坐下,勉强扯出一抹笑:“是我太急躁了,是不是?”

他明明已经做好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等着她主动亲吻他的打算,却在宋修仁出现的这一晚,彻底失控。

唐思伽的眼神动了动,垂下眼帘:“时川,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时川像是感知到什么,突然用力抱住了她,下颌落在她的肩窝,感受着她因为他突然的靠近而紧绷的躯体,眼眶突然一酸:“对不起,姐姐。”

“我不该不经你的同意,就吻你,对不起……”

唐思伽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仿佛有温凉的液体,沿着自己的肩窝一点点滑落。

她安静地感受着,沉默了很久很久:“我们也算是试过了,还是不行,”她的声音突兀地停顿了下,方才继续,“不如算了吧,分开对我们……”

“不要分开!”慌乱的声音急迫地打断了她。

唐思伽的身躯微凝。

埋在她肩头的声音艰涩:“……你可以去找你喜欢的人,去和他做那些你无法和我做的亲密的事情。只要让我时时刻刻地看着你,陪在你的身边,我不介意……”他越说越是混乱,“……我会不介意的。”

唐思伽的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僵坐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才猛地将肩头的人推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时川的眼底没有半分清醒理智可言,黑色的隐形眼镜下,是一片荒芜与漆暗。

“你疯了。”唐思伽眉头紧缩。

时川的声音嘶哑难听:“……也许吧。”

他做不到与她分开,怎样都做不到。

唐思伽僵滞片刻,站起身,冷淡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时川的唇瓣动了下:“……好。”

唐思伽这一次没有送他,只是转身,安静地回到主卧,躺在床上。

可闭上双眼,刚才的那个吻,时川卑微的言语,一遍遍在眼前回荡。

唐思伽烦躁地睁开双眼,心乱如麻。

*

接下去的两天,唐思伽再没见到过时川。

不过她也在忙着年会相关的事情,每天早出晚归,也便没再想这件事。

周二下午,大年二十七,年会进行最后的彩排。

唐思伽作为内容中心的主管,是要上台发言的,不外乎说些勉励鼓舞的场面话。

她尽量将稿子缩短,将更多的时间留给后面的节目表演和表彰大会。

——部门今年的成绩不错,年终奖很是可观。

晚上六点半,年会准时开始。

唐思伽的发言时间是在七点十分左右,她提前去了后台,大概是年终奖的缘故,同事们都极有兴致。

终于轮到唐思伽上台

了,她拿着稿子,轻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台前。

台下的门口处,西装革履的俊美男人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台上隐隐在发光的女人,眼中渐渐漾起浅浅的温柔。

她越来越优秀,也越来越出色了。

直到台上的女人发言结束,掌声响起,男人才动了动身体,缓步朝后台的方向走去。

唐思伽走下台,终于吐出一口气,紧张的心情彻底舒展开来,她正要去往台下自己的座位,转身的瞬间,身子却猛地僵住。

身后是人来人往的人潮,一男一女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安静地对望着。

不知多久……

“思伽,”宋修仁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你演讲得很好。”

唐思伽回过神来,弯起一抹笑:“谢谢。”

宋修仁因她得体的“道谢”停顿了几秒钟:“……有时间吗?”

五分钟后,会场外的室外台阶。

寒冬的夜风带着冰冷,唐思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宋修仁见状,解下大衣外的围巾就要给她围上。

唐思伽微微朝后避了避,弯起一抹笑:“没关系,不怎么冷。”

宋修仁拿着围巾的手僵在半空,几秒钟后才缓缓收了回去,声音有些沙哑:“你做到了。”

唐思伽不解。

“你没有让我输。”宋修仁温敛地笑。

唐思伽起初一阵茫然,好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

当初宋修仁投资《梦》的时候,他说:“我喜欢破釜沉舟的感觉,幸运的是,我每次都赢了。”

“所以,唐思伽,我希望这一次,你也不要让我输。”

现在,《梦》仅仅只是前期的招商,就已经收回了前期的投资成本。

想到那些过往,唐思伽也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还是要谢谢你,当初相信我。”

又是“谢谢”。

宋修仁静默几秒:“宋贺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嗯,”唐思伽点点头,“他在微信上和我说过。”

“是啊,你们经常聊天。”宋修仁的语气夹杂着几分歆羡,旋即想到什么,“……思伽,在国外这几个月,宋贺第一次和你联系时,发给你的照片,背景有我和另一个女孩……”

他顿了顿:“虽然没有了解释的身份,可还是想对你说,那只是医院的一个护工,在和我说照顾宋贺的注意事项而已。”

唐思伽愣了愣,仔细地回忆才想起当初宋贺发来的那张照片的背景,是宋修仁和一个金发女孩坐在长椅上交谈。

她释然地笑了:“我相信你。”

其实,最开始,她的确因为那幅过于美好的画面而心生几分酸涩,可当时的宋修仁没有对她解释的必要,她慢慢也就放开了。

现在,迟来的解释,好像也只是让自己释怀了当初的一场早已没有资格的吃醋而已。

宋修仁看着她脸上类似释怀的笑意,眼中夹杂了几份苦涩:“还有一件事……”

“时川昨天找到了我。”

唐思伽的笑容微凝,眼神认真了些,迟疑过后才问:“他说了什么?”

宋修仁望着她与方才隐有不同的神情,垂下眼帘,思绪陷入昨天。

时川去了公司办公室找他,他第一次看见时川诚恳地对一个人鞠躬,道歉。

也第一次看见时川平静到近乎死气沉沉的样子。

而他说出的话,更是令人惊骇。

他说:“唐思伽喜欢你。”

还说:“但我绝不会离开她。”

“你也一直忘不了她,不是吗?宋修仁,你可以把我当成完全不存在的一个人。和她和好,在她伤心时能抱着安慰她,与她进行她想要的亲密接触,让她欢乐地笑出来。”

“我保证,只会在你不在的时候去陪伴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一次次出现在你的面前打扰你们。”

唐思伽听着宋修仁复述着昨天时川去找他时的画面,手不觉紧攥着,胸口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怒火。

她勉强将那股愤怒压抑下去,扯起一抹笑:“他疯了,你不要介意。”

宋修仁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余光瞥向她的身后,徐徐收回视线: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第59章

会场外的路灯,清楚地照出唐思伽脸上地震惊与错愕。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宋修仁,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荒诞与不可思议。

独独没有期待与欢喜。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一片沉寂。

宋修仁深深望着女孩眼中的情绪波动,心渐渐下沉。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听见怎样的答案。

不知多久,唐思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修仁……”她安静地唤他。

却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才能够让二人更体面地说开。

在这样的沉默之中,不远处的黑影却仿佛不敢再听接下去的答案,僵硬地后退两步,悄然离去。

宋修仁看着女孩为难的目光,睫毛微微动了动,最终只剩下一句温柔如初的笑声:“看把你吓的。”

唐思伽不解。

宋修仁扯起一抹笑:“我开玩笑的。”

唐思伽内心猛地松了一口气,抿紧了唇:“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宋修仁对待感情是宁缺毋滥的那种人,可刚刚看见他无比认真的眼神说“如果他愿意”时,她还是被他吓到了。

宋修仁看着她骤然松懈的表情,垂下眼帘,心底翻涌起一阵难以言表的晦涩:“下次不会了。”

说完却又是一愣。

他们都很清楚,没有“下次”了。

唐思伽也察觉到这一点,渐渐安静下来。

又一阵寒风袭来,唐思伽抬起头,呼吸间喷洒出可见的白雾:“什么时候回美国?”

宋修仁闻言,轻笑了一声。

唐思伽不解。

“时川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宋修仁说,“看那样子,恨不得我立刻回去才好。”

唐思伽不自在地垂下眼帘,没有应声。

“原本定的明天下午的机票,但临时有个会议,改成了后天晚上。”宋修仁温声回答。

唐思伽轻轻地点了下头:“一路顺风,修仁。”

依旧是这句话。

可宋修仁知道,上一次她说这句话,是不舍与酸涩。

这一次,却是真心实意的释怀与祝福。

“好。”宋修仁轻轻应着,在分别前,他突然想到什么,“时川刚刚就在你身后的转角处。”

唐思伽一愣,转头看去,那里已经空空荡荡的。

“他走了,”宋修仁说,“如果很生气的话,希望接下去这个消息可以帮你出出气——”

“他并没有听见你最后的答复。”

唐思伽起初困惑,很快便反应过来,诧异宋修仁竟然也会有与人置气的一面。

宋修仁牵起唇角:“想看他吃瘪,我心里能舒服些。”

唐思伽默了默:“……谢谢。”

宋修仁摇摇头:“我应该谢他才对。”

“谢他?”

大概是真的对时川存了几分私心与怨气,宋修仁静静地说:“谢时总,帮宋贺约到了世界顶级的脑科专家,否则,他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唐思伽眉头紧皱,稍稍思索便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时川联系到了那名脑科专家,所以,才会间接导致的宋修仁出国。

不知道是不是时川做过更多更疯狂的事情,唐思伽再听见这样的消息,居然半点不觉得诧异了,只平静道:“我会转告他的。”

会场内,李祎跑了出来:“思伽,咱们部门要表演了,快进来啊!”

唐思伽应了一声,看了宋修仁一眼:“我先进去了。”

“好。”

唐思伽的脚步在原地停顿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快步跑向了会场。

宋修仁仍站在台阶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高大的身影萧瑟而孤独。

直到唐思伽的背影消失不见,宋修仁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紧攥的拳。

拳慢慢张开,掌心因为用力,被掐出一片白。

他在紧张。

刚刚,他说“如果他愿意”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如果她点头,他或许……真的就答应了。

可是,她不开心。

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想要重新接纳他的欢喜。

四五个月的时间,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或许是太过强烈的自尊心作祟,或许是不甘心自己的不被爱,或许……不想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太过狼狈,他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她。

她亦然。

是不是如果他主动一次,他们就会是不同的结果呢 ?

他不知道。

也再也不可能知道了。

他想起他曾经对她说:他是破釜沉舟的人。

可是,面对她,他不忍心釜破舟沉,所以宁愿选择放手。

好好幸福吧。

如果幸福太难,爱自己就好。

唐思伽。

*

年会是在晚上九点半结束的,同部门的人又一起聚了餐。

唐思伽得到了“优秀员工”的表彰,以及一笔可观的年终奖。

数着大五位数的奖金,唐思伽渐渐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类似热爱的情愫。

十一点十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唐思伽被人搀扶着下了车,冷风一吹,喝了酒后醉醺醺的大脑渐渐清醒。

“唐主管,我先走了。”扶着她的是部门的一名实习生,刚好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小区居住,便顺路送她回来了。

唐思伽含糊地道谢后,站在路边目送着出租车离去,才转身朝里走。

却没等她迈开几步路,人便停了下来。

时川站在不远处的昏暗角落,不知道等了多久,脸色与唇色被冻得泛着青白,正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几秒钟,他飞快地扫了眼远去的出租车,朝她走来,唇角弯起一抹笑:“姐姐,你喝酒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眼前一阵带着酒香与暖香的气息拂过。

唐思伽目不斜视地绕过了他,朝六号楼的方向走着。

时川整个人僵在原地,颀长的身形摇摇欲坠,很久,他才转过身,沉默地跟在女人的身后,亦步亦趋,目光流露出几分茫然与惶恐。

进了电梯,狭窄的空间,唐思伽站在最后面的角落,平静地目视前方,偶尔看一眼楼层。

一言不发。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唐思伽打开自家的房门。

时川仍在身后跟着,直到厚重的入户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闭。

就像隔绝了两个时空。

他拼尽全力,也进入不了的她的世界。

时川怔怔看着黑漆漆的房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见了宋修仁,回来后,便再不想理他了。

他不敢听完的她的选择,显而易见。

心脏一阵被人撕扯的剧痛,仿佛连隔壁的肺腑也牵连到了,手指止不住生理性痉挛,眼前开始忽明忽暗,长久的耳鸣声不断折磨着他。

她不要他了……

与此同时,房内。

唐思伽靠着大门支撑着酸软的身体,隔着可视门铃看着站在门外的少年,眼前飘忽不定。

半晌她烦躁地关了门铃,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大概今晚真的喝了不少酒,虽然度数不高,可脑子还是眩晕至极,整个人的身体都有些轻飘飘的。

她沉默了会儿,才又打开可视门铃。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唐思伽看着空荡荡的屏幕,停顿了几秒钟,若无其事地将门铃关闭,回了卧室。

这一觉睡得朦朦胧胧,梦一阵接一阵。

有时梦见小时候父母给她过生日的场景,可画面一转,父母却变成了时川的模样。

有时梦见时川离开时的画面。

有时又梦见时川抱着她说“她可以找别人”的样子……

千奇百怪,千变万化。

直到小腿忍不住抽搐了下,唐思伽从一阵悬空中猛然惊醒,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四十了。

一阵口干舌燥,唐思伽挣扎着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后,门外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唐思伽拿着水杯的动作一僵,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再次打开可视门铃,依旧空无一人。

可当她推开门后,倚靠房门坐在那里的少年听见动静,睫毛颤抖了下,脸色苍白地抬起头,看着她,眼眶通红,如同被水洗过一样。

唐思伽的唇微微张开,嗓音微哑:“你怎么在这儿?”

时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许久,他嘶哑地问:“你不要我了,是吗?”

唐思伽的心尖随着他满是恳求的质问声而颤抖了下,大概是醉意还在,她看着少年泛着水雾的眼眸,恍惚中像是在看一汪幽深的清泉,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宋修仁出现后,你就不想要我了,对不对……”

这一声近乎绝望的呢喃声后,唐思伽看见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少年的眼角坠下。

唐思伽的呼吸一紧,大脑有短暂的空白,等到她再恢复神志,手已经不知不觉落在他脸颊的那滴泪上。

指尖一阵冰冷,却仿佛被灼伤,久久不能动弹。

少年绝望的眼睛里钻出细微的亮光,他僵滞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探手,覆上了她抚摸着他的手背。

就像被主人爱抚的小狗,他轻轻蹭了下她的手掌,嗓音微哽:“……不要丢下我。”

唐思伽的指尖轻颤了下,手指沿着那滴泪的痕迹,落在他的眼睑上。

而后,她探向他黑色的眼珠。

时川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却很快重新睁开,任由她的继续动作。

唐思伽停顿了几秒钟,感受着平静的胃部,而后手指轻按着他的眼睛,薄如蝉翼的隐形眼镜便轻飘飘地滑落。

唐思伽如法炮制地对待另一只眼睛。

幽蓝的双眸嵌在通红的眼眶里,直直地看着她。

唐思伽的手不由停住。

这一次,她没有呕吐的感觉。

半点没有。

“姐姐。”时川只觉得时空好似被冻结,他顺从着她的力道,抬起头,下一秒,他看见她试探地俯下身,冰冷的唇,被一双温热嫣红的唇瓣缓缓覆上。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时川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明明心中一千次一万次的挣扎着,想要将她吞吃下肚,想要与她肌肤相贴。

他却只能死死克制着,做一头被铁链锁住的猎犬,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垂涎她。

直到这个浅淡的吻结束,唐思伽离开他的唇,唇瓣与脸颊越发红润。

二人隔着极近的距离对望着,在她直起身的前一秒,时川不自觉地向前追去。

没有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入户门被人重重关上,唐思伽的后背抵着大门,头微微昂起,少年无比珍视地捧着她的脸颊,小心地在唇上辗转反侧。

他们的心早已经历太多变故,身体却还仍记着彼此。

少年的腿挤入她的双腿之间,二人的身躯紧密地贴合着,灼热的呼吸彼此交缠,微醺的夜晚愉悦与欲色纵横。

时川的心仿佛有无数烟花同时绽放。

四个月零十七天。

他们终于可以坦然地亲密。

直到地址不知何时回到卧室,不大的空间像是被火星点燃的干柴,隔绝着外面的冷风。

松垮的睡衣从肩头坠下,时川的吻落在她的肩头,而后,戛然而止。

那里再也没有那个娇艳欲滴的黑巴克玫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有着浅淡疤痕的肌肤。

那两枝成双成对的玫瑰。

有一枝,早已经凋零。

唐思伽从情动中回过神来,眼神蒙了些许雾气,顺着他的视线,侧头看去。

没等看清,肩头的肌肤砸落两滴水珠,小心翼翼的吻落在那一片疤痕上:“疼吗?”

少年沙哑地问。

唐思伽的眼神惝恍。

其实是疼的。

洗纹身比纹身还要疼。

尤其夏天,伤口几次发炎,她几次高烧。

她洗了三次。

幸运的是,一次比一次轻。

那时她便想:再也不要纹身了。

“对不起……”时川轻轻地说着,伴随着一个吻的落下,他再次说,“对不起……”

每一个吻,一声道歉。

他近乎讨好地取悦着她。

直到少年渐渐蹲下,唐思伽猛地清醒,扶住了他的头发:“时川,够了。”

他抬起头,幽蓝的眼眸中有汹涌的欲色,却被压制着,看着隐隐动情的她的眼睛:“我不会做让你不喜欢的事情。”

“我想让你快乐。”

像是在践行着最后这句话,他竭尽所能地发挥着他好学的本领,看着她渐渐沉溺的神情,他的眼角仿佛也因她的欢愉,

而溢出兴奋的泪……

这一晚,唐思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

再醒来,窗外已经亮起。

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一场小雪,窗外的建筑蒙了一层薄薄的白。

宿醉带来的头痛迟迟传来,唐思伽皱着眉头,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厨房里有碗筷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她顿了下,光脚走出卧室。

时川正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瘦肉粥走出来,看见她,他的睫毛慌乱地颤抖了下,却仍很快将瘦肉粥放下:“你醒了,姐姐。”

“嗯。”唐思伽轻应。

时川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她,积极地说:“先洗漱吧,姐姐。”

唐思伽看了看牙膏,又看向眼前的少年,接过牙膏去了洗手间。

时川站在洗手间外,忠实地等待着。

唐思伽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毫不留情地将洗手间门关上了。

时川怔了下,很快弯起唇角,却依旧没有离开。

早餐时间,二人分坐在餐桌两侧。

时川将碗筷和汤包放在唐思伽面前的餐盘上,又夹了煎蛋和坚果……

唐思伽看了眼过分丰盛的早餐,顿了下:“时川,昨晚……”

时川的耳根陡然泛红,却在听见她接下去的话时,渐渐冰冷。

“……我喝多了。”唐思伽搬出亘古不变的“借口”。

时川沉默了很久:“是吗?”他问,“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唐思伽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她抬头,察觉大时川始终低垂着视线,清了清嗓子,神色恢复如常后,才“嗯”了一声。

“那你……”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唐思伽镇定地说。

时川猛地抬起头:“为什……”声音在看见她过分平静的视线时僵住,他想起了什么,“是因为……宋修仁吗?”

唐思伽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在时川眼中,无疑是默认的反应。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抽离,突然懂得了她的意思:“你们和好了?”

唐思伽垂下眼帘,想到他曾经找宋修仁说的事,心中仍一阵余怒。

“你前天找修仁不就是说这件事?这不是你期盼的吗?”

时川的唇瓣翕动了下,良久勉强扯起笑:“那昨晚……代表着我可以继续陪着你对吗?”

少年低下头,声音很低:“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第60章

餐桌上一片寂静。

唐思伽难以置信地看着时川。

心中一面不敢信他真的能做出伏低做小的事情来,一面又联想到他之前太过疯狂的举动,又不由得相信这的确是他才能做出来的事。

矛盾之下,唐思伽想到自己仍在因时川擅自找宋修仁的事而生气,并没有过多解释,吃完早饭,便如常去了公司。

时川仍坐在原地,手早已不知不觉间紧攥起来。

她没有否认。

她真的和宋修仁和好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不要他。

而且,宋修仁今天就会回美国,今后至少半年的时间,陪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他。

时川突然想到了什么,抿紧了唇。

宋修仁回美国,她会去机场送他吗?

他们会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拥抱吗?会像许许多多你侬我侬的情侣一样,在分别的时候,吻别吗?

这样的画面只是想象,时川都感觉一阵窒息。

等到心脏痉挛的感觉过去,时川平静地起身下楼。

小区外,司机早已等候在那里:“时先生,去公司?”

“不,”时川低声应,“去南山传媒。”

*

昨晚下雪的缘故,今早地铁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唐思伽刚好卡着九点的时间到了公司。

还有两天就要放假了,部门的气氛明显松懈下来,大家都在讨论着春节期间怎么度过。

有人去海边旅游,也有人回老家过年。

唐思伽和众人笑着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办公室,处理了几份邮件后,人也闲了下来,思绪不由有些恍惚。

春节啊。

她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过一次春节了。

可今年,她突然生出了几份兴致,想要去买年货,去**联,一点点装点着自己的家,看着它染上节日的氛围。

她还想要自己包水饺,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想到那副热气腾腾的画面,她竟然生出些许期待来。

旋即,另一双含着水雾的幽蓝双眼钻进她的脑海。

唐思伽垂下眼帘。

昨夜她喝了酒,可是发生的事情,她记得一清二楚。

酒精只是麻痹了她的戒备与警惕,却没有抹除她的记忆。

或许是事业上渐渐步入正轨,她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以往那样从不想明天的颓丧,也不再把“家人”、感情,当成自己的精神支柱一样,死死抓住不敢放手。

从前,她将自己看得太轻,将自身之外的一切都看得太重。

所以一旦被抛弃,她便像是不会游泳的人被扔进大海之中,沉溺,窒息,直到沉入海底,万劫不复。

现在,她有着满意的事业,有喜欢的好友同事。

她开始知足于现状,期待着明天,也接受了分分合合才是人生常态的道理。

前所未有的舒服。

大概想通了事情,这一整天,唐思伽的心情都分外放松。

下班时间,唐思伽准时走出公司,路过楼下转角的咖啡厅时,两个店员正在门口小声讨论着什么。

“真好看的男生啊。”

“是啊,也不知道在等谁,等了一下午,脸都冻白了。”

“哎,这么帅,还这么痴情……我怎么就没遇上这种人。”

“先改改你除了兼职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睡在宿舍的毛病吧……”

唐思伽看着那两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笑了笑,正要离去,手机响了一声。

宋修仁:【走了。】

唐思伽微怔,最终没有回复。

回到家时才晚上六点多,唐思伽才打开房门,对面的门应声而开,以至于她怀疑自家的指纹连通了对面的电子锁,反应过来后才转头看去。

时川的脸色比早上看起来还要虚弱,眼神有些朦胧,看见她便弯唇笑了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姐姐,你回来了。”

唐思伽点点头,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时川因她家常般的语气而心中雀跃,他颔首,邀功般地说:“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我问了其他人,今天适合吃面点,你要吃吗?”

唐思伽听着他熟稔又柔和的语气,愣了下,继而涌现一种温馨的感觉。

“好。”她应。

时川应当真有点烹饪天赋在的,第一次做的面食和小笼包,看起来还真的很像一回事。

只是在二人吃完晚餐,唐思伽准备收拾碗筷,却被时川接了过去时,二人的手短暂地接触了下,唐思伽指尖一僵,继而握住了他的手背。

时川的手指因她的碰触轻轻颤抖了下:“姐姐?”

“怎么这么烫?”唐思伽蹙眉,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常,顿了下,摸上他的额头,还没等靠近,便感觉到一阵热意。

“你发烧了,”唐思伽将他手里的碗筷拿过来,去电视柜下取出体温计,“先量一量温度。”

时川听话地接了过来。

五分钟后,体温计滴滴响了两声。

三十九度五。

唐思伽轻吸一口气,拿过外套:“高烧,先去医院……”

“不用去,我只是受了冻,”时川的眼神异常的发亮,“吃点药就好了。”

“可……”

“以前就是这样的,没事的,”时川拉起她的手,嗓音带着丝沙哑,“姐姐,你关心我。”

唐思伽心中一乱,挣开他的手,将退烧药拿给他,看着他吃下才说:“你先回去休息……”

“你要不要……”时川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轻,睫毛颤抖得厉害。

唐思伽困惑:“什么?”

时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重新牵起她的手,灼热的温度立刻经由二人接触的肌肤,传到她的手指尖。

“你要不要,试试不同的温度?”

她才接受与他亲密的第二天,他就生了病,他不想让她觉得,他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废物。

尤其……在有另一个人的对比之下。

他想让她知道,即便是生了病,他也可以带给她不同的欢愉。

他想要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绽放。

他要比宋修仁强。

唐思伽起初不明白他的意思,等到看见他眼神中的某种意味时,她猛地反应过来,全身的血液飞快往脸颊上涌去,耳垂热得仿佛要滴血。

“时川!”她轻斥着叫他的名字,甩开他的手,看着他的手无力地垂落,抿了抿唇,拉着他的衣袖回到卧室,将他按到床上,被子扔到他身上,“闭眼,睡觉。”

时川早在被她牵着回到她的房间时便愣住,此时更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闭上双眼,眼睑却轻轻地颤抖着,好一会儿,他才小心地睁开双眼。

唐思伽正将温水端来,看见他偷觑她的动作,没好气道:“先把水喝了。”

时川乖乖地坐起身,将温水一饮而尽。

唐思伽重新将他压回床上。

“姐姐……”时川轻声叫她。

“嗯。”唐思伽想到刚刚他那番话,仍没什么好脸色。

“我只是病了,”时川为自己辩解,“我会比他……”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钟后才继续说:“我不比……任何人差。”

“……”唐思伽沉默了会儿,起身就要离开。

时川匆忙拉住她的手,听话地说:“我休息。”

“你会陪着我吗?”他又问。

唐思伽静了静。

“就当是……生病的人的特权。”时川补充。

唐思伽这次终于点了下头,看着他闭上双眼,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只有眼尾由于高烧,依旧泛着红晕。

唐思伽看了一会儿,尝试着将手收回,那只抓着她的手却像是生了自主意识,立即收紧。

唐思伽沉默几秒,最终在一旁坐了下来。

时川感受着身旁熟悉的温暖与香气,轻轻牵起唇角,神情渐渐平静。

唐思伽在床边玩了会儿手机,将音量调到最低,看了公司出品的剧集,将激发的灵感记录下来,正在她沉浸在工作中时,被牵着的手突然变得用力起来。

她被惊了一跳,转头看去。

时川的双眼紧闭着,眉心蹙起,睫毛剧烈颤抖,整个人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好一会儿,从唇齿间溢出一声:“……疼。”

“时川?”唐思伽回过神来,轻声唤他,“时川?”

可睡梦中的人却什么都听不见,苍白的唇也轻轻颤栗起来:“不要……”

豁然睁开双眼。

“时川?”唐思伽凝眉看着他。

时川失焦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眉眼上,下秒,猛地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唐思伽身躯一僵:“怎么了?”

时川沉默了很久:“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两年前我欺骗了你,你不要我了,你去机场……离开了……”

唐思伽安静下来。

时川也渐渐平静,环住她腹部的手收紧,声音闷闷的:“姐姐,你知道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我醒来后发现,那不只是梦。”

他真的欺骗过她。

她也真的……差点就不要他了。

还好,哪怕是不光彩的身份,他还能够留在她的身边。

唐思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她又盯着时川测量了体温。

幸而渐渐降下来了。

唐思伽松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拿开,起身就要去洗漱。

“姐姐,”时川的声音很轻,“他今天回美国,是吗?”

唐思伽身影微顿,虽然时川没有明说,可他们都知道,他口中的“他”,是宋修仁。

“嗯。”唐思伽应。

时川弯起唇角,欢愉地笑了起来。

宋修仁回国,她没有去机场送他。

反而留在家中照顾生病的他。

时川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

时川的这场病断断续续烧了两天,才终于在除夕这天下午退去。

这两天部门请假回家过年的人不少,唐思伽都准了,她就在本市,索性一直上到最后一天。

于是在家养病的时川几乎每隔一小时,便准时在微信上实时报备着自己的体温。

【退烧就好。】唐思伽回复过去。

几乎立刻,时川的id显示着“正在输入中”:【姐姐,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买食材,准备年夜饭吧?】

唐思伽看着“年夜饭”三字,神情渐渐缓和。

【好。】

下午五点,唐思伽回家的脚步都不由变得匆忙,却在走出大楼时,刚好碰见来这边处理事情的威廉。

“唐小姐,”见到她,威廉倒是并不诧异,颔首笑了下,“春节快乐。”

“威廉先生也是,”唐思伽礼貌道,“春节快乐。”

威廉:“对了,还要麻烦唐小姐一件事。”

唐思伽不解。

“管管时川,”威廉想起什么,没好气道,“生个病而已,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唐思伽被他说的越发困惑:“什么?”

威廉见她真的不懂,逐渐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拿出手机,将时川的朋友圈点开。

于是,唐思伽赫然看见,在时川生病的这两天时间里,他发了近十条朋友圈。

有的是她拿给他的一杯温水,有的是几片药片,有的是一句她发给他“好好养病”的对话框。

而在一张她做给他的鸡蛋羹的照片下,还特意提醒了一个熟悉的id查看。

并在下面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抱歉,提醒错人了。】

宋修仁回复:【没关系,她的厨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