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老人这次并未再说什么,而是直接提起衣裳下摆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怔怔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一时半会竟然沉默了下去。
盛安也没理他,只是不停地在掌心聚成水球,然后弹出去,玩起了水。
玩够了,她又抬头望向远处,远方的景物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只留下这绵绵细雨。
与下雨从来都是酸雨的垃圾星,还有从她到来就四季不变的中央星一点也不一样,就连空气里湿润的泥土味都那么令人怀念。
也许……这里真的是地球呢?
也许是她想错了,她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回到了地球?
就连老人的衣服都不像是现在星际社会里流行的任何一种,反而很像是她前世那个年代的新中式衣服。整体看起来宽松飘渺,里面穿着一件形似马褂的衣服,外面则是以轻飘的纱做外衣,上面还绣有黑色的繁体中文字迹。
这倒是罕见,如今简体中文都很少见到了,成体系的繁体毛笔字更是断代已久。
老人蓄着长长的胡须,加上打扮十分仙风道骨,与这处中式庭院相得映彰,按理说是挺能唬人的,但盛安对这些以前就看习惯了,反倒是那一跪,把她给跪醒了。
这里不是地球。
那会儿他走过来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盛安的脸,让盛安好一阵莫名其妙。
但奇怪的是那眼神并不是什么不好的眼神,里面有怀念有惊讶还有一丝伤痛,到最后热泪盈满眼眶。
她对于这种眼神很不适应,冷了他一下,现下人倒是恢复正常了,只沉默地站在身后不言一句。
盛安把水球又抛了出去,看着外面像丝线一样的春雨,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殿下。”
老人沉默许久,又一次直接下跪,但这次却并未再流泪,反而眼神十分坚定地望着少女的背影,然后揖了一礼:“没有认错。老臣已经在此恭候了整整十六年!一直等待着殿下的回归!”
在这个年代听到“老臣”这种词,让盛安忍不住幻视了前世的一些古装剧。
“噗嗤。”盛安笑了一下,不知为何心情轻松了许多,然后用风直接把人扶了起来,“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我那火元素就是皇室所谓的神火了吧。”
那虫洞技术显然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背后应该是有一个团队,而且公寓里估计也有他们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个有些迂腐的老人出现,她用风也没感知到院内有其
他人的存在。
至于她掌握的火元素……这件事倒是确实引起了不少争议。有人觉得盛安这火的颜色非常像皇室继承的“神火”,但也有人说这火会熄灭,而神火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对此进行了反驳。
盛安一出来就被人追问了这件事,连校长都带着一大批领导和董事围了过来,那自然是只能老实回答了。
“我的能力可以掌控自然元素,紫色也许是我能力的缘故,其实我的雷电也是紫色的。”盛安又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遍。
她脾气没那么好,本来被突然弄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还是有点生气的,之前忍着就是想看看这幕后主使是想干什么,没想到因为这老人一下子就梦回到了古装剧。
这下倒好,气瞬间没了,只剩无奈,“再者说,你们不是有帝姬吗?”
老人被风扶着没法继续下跪,但眼眶里不知何时再次盈满的泪水已经不由自主流了下来,他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
睁开时,他的眼里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殿下,臣知道您一定不信,可否愿意明日进入虚拟空间,看一场没有结尾的故事?”老人捋了捋长须,缓缓道。
“明天进虚拟空间?你是说中心世界?”盛安好奇,为什么不是今天,“中心世界不是莫斯在监控着?我若是失踪太长时间上头一定会发觉然后让莫斯追查,你们就不怕?”
虽然她事先设置好了免打扰模式躲避那些狂蜂浪蝶,但马上就要分院了,怎么也不可能躲太久。
“如果他们让莫斯来查,一辈子也不会查到这里。”恢复了平静的老人看起来十分淡然。
然而这句话所透露出来的含义不得不让盛安觉得警惕,她约莫猜出来了眼前老人的身份,估计是什么迷信皇权的保皇党,保皇党与莫斯难道有什么勾结吗?
可是当初那个什么小太孙出逃,不就是联合政府启用了莫斯后找到的人?按理来说保皇党跟莫斯应该是水火不容才对啊。
【宿主,我建议你还是去吧,也许能解开你很多谜团。】一直沉默不语的系统突然冒了出来,【如果有危险,你可以直接使用我给你的那个乾坤镜回去。】
没错,盛安之所以没急着逃跑就是因为完成主线任务一后,系统给了不少天材地宝,类虫洞技术的乾坤镜就是其中之一,被她放在了随时可以取出的个人空间里。
盛安没说话,只是好奇又警惕地跟着那个老人穿过层层曲折的回廊,步入到了一片竹林里。
风轻轻吹过,雨水打在竹林里发出沙沙的响声。重重竹林的深处藏着一道圆形院门,她随着那老人走了进去。
庭院里,几块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弯弯曲曲,引导着行人的方向。古朴的木制长椅静静地待在角落,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庭院的一角,一棵巨大的樟树耸立着,茂密的枝叶遮蔽了阳光,只留下斑驳的光影洒在地面。这里,似乎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充满历史的痕迹与当前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院子很像地球上的那些中式庭院,樟树下面还有一座凉亭,里面摆放着石桌石凳。
这棵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让铺满了青石板的庭院变得十分的阴凉,尤其在这种阴天,像是蒙上了一层滤镜一般。
“今晚殿下便先睡在这里,待到明日,一切真相便会分晓。”老人又躬身揖了一礼,盛安也不知道怎么回礼,就侧过脸去假装打量环境,然后说了句“谢谢”。
待人走后,她不自觉地靠近了那棵巨大的樟树,用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是真实的。
【这棵树被人施加了能力。】
果然。
‘什么能力?’盛安在心里问道。
【它可以让人在睡梦中,记起被隐藏的回忆。】
被隐藏的回忆?
盛安微愣,抬头看向这棵巨树。茂密的树冠把雨水也挡在了外面,让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像回忆一样雾蒙蒙阴沉沉的,模糊不清却又难以忘怀。
……
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蹲在一座废弃的机器上,似乎手里捡了根枝条,在那里拨弄着噬铁虫玩。
站在虚空中的盛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是幼时的自己。不过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垃圾星上的记忆不算美好,可能大脑会自动帮她删除一些记忆。
但奇怪的是,很多事她一开始记不太清楚细节,可如果回忆起来大体还是想着的,眼前这幕她思来想去也没想着这是什么时候。
她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
“你在做什么?”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唤起了盛安的一点记忆。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在她幼时出现过,可惜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一个奇怪的人影靠近了那个男孩。说奇怪是因为这个人影是有点模糊的,只能看到一片雪白,其余的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似的让人看不真切。
打扮成男孩的小盛安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继续低下头拨弄虫子,随口应付道:“我在玩啊。”
“就你一个?”那道白色的人影也蹲下来,好奇地在一旁看着,“罗降呢?”
“你认识罗降?”小盛安提起了警惕。
“认识,他怎么没陪你玩?”对于小朋友十分明显的警惕,那人倒也不介意。
“他太弱了,总是一不小心就伤到这儿那儿的,在家养伤呢。”小盛安看起来有些不满。
那人似乎看了看她的脸,笑了起来,指着她脸上的伤痕,“你不也受了伤?”
“我这是……”小盛安一昂头就想反驳,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讷讷退了回来,“还不是臭老头,不让我学武,我去抢物资时总是差一些力量……”
闻言,白色的人影似乎思考了一下,“嗯……那你想学吗?”
小盛安狂点头,“当然想!”
“这样,以后每天你都来这里一个小时,我教你练武,怎么样?”那人似乎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的样子,声音都透露着一股愉悦。
小盛安又警惕了,“你为什么要教我?”
“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你就说练不练吧。”
“练,谁说我不练的?”小盛安站起身,两只小短手抱臂,下巴一抬,“喏,你给我示范一下,我看看你够不够格再说。”
“哼哼,教你是足够了。”
接下来的记忆似乎又模糊了起来,坐在虚空中的盛安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只知道那人似乎真的打了一套拳法,虽然威力不明,但好歹是给了盛安一个逐渐恢复身手的理由。
她前世本来就学过一些,只不过盛老头不肯教她,她也不好突然拿出来,在记忆里好像突然某一天盛老头就接受了她身手好的事实。
但具体过程是怎样的,她确实忘了。
就这样,那道白色的人影带着她练了一个月,把该教的都教了后,就准备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小盛安拽住了那人的衣摆,说话声跟蚊子哼哼似的,“就不能留下来吗?”
“啊?”那人假装没听见,非常欠扁地凑近小盛安,手作喇叭状放耳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小盛安气出了死鱼眼,一拳打了过去,“我说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白色的人影非常顺滑地就躲过小孩的拳头攻击,开怀地笑了起来。
其实这个问题如果换作是旁人,肯定回答的不假思索,但谁知这人竟然真的
思考了很久,久到各种计划在心里过了一遍,才慢慢恢复冷静。
“不能留下来,不过也许未来我们还会重逢,届时我会检验一下你的身手,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小盛安不服,“那时你都老了,我却还年轻,对付你简直易如反掌。”
“好啊。”那人笑了笑,“我拭目以待。”
“不过盛安,你要记住一点。”
“永远都不要忘了,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睁眼时,已近天亮。
盛安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哭笑不得。
这保皇党把她安排到这里估计就是想让她回忆起什么关于皇室记忆的一星半点,结果没成想倒是真让她想起了一段被冰封的回忆。
真的很奇怪,这段记忆她从来都没有印象,如果不是这棵樟树,估计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推开屋门后,便见老人早已等候在了院中,看到盛安以后老人又躬身行了一礼。
盛安也点点头,然后跟着老人走向院中那所凉亭,坐到了亭内的石凳上。坐好后,盛安发现石桌上竟然还摆放着一些草莓。
这点让盛安警惕了几分,她确实挺喜欢吃草莓的,营养液都用的草莓味。但地球的种子很多都无法在别的星球生长,所以现在的草莓果实形状和颜色跟地球上的一点也不一样。盛安喝的草莓口味只是改良过后接近于地球的草莓味道,现如今她竟然在这里看到了真正的草莓!
“经过一夜,殿下对这院中的一切是否感到熟悉?”老人把那盘草莓推到了盛安面前,安然自若地又开始沏茶。
熟悉吗?熟悉肯定是熟悉的,毕竟地球上的中式庭院很多都这种建筑风格,她看到后还颇有些怀念。
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来过这里。虽然她刚穿到这个世界时一开始的记忆是模糊的,有记忆后就已经出现在垃圾星,但也不代表她曾经到过这儿。
见盛安仍旧不相信的模样,老人微微叹了口气,以为失败了,便将把那盏茶推到盛安面前,“殿下一定心存疑虑,老臣会让莫斯采取浅层进入的方式,让殿下进入虚拟空间,届时很多事情殿下自然就会明白,而我也会在这里守护殿下。”
【也有我帮你看着呢!有事我直接call你!】哑巴了许久的系统也突然跳了出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盛安内心冷笑一声,这系统肯定有鬼,它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没有说。
她看着那盏升着袅袅白烟的清茶,茶汤清澈,里面几根碧绿的茶叶浮沉,连气味都是那么熟悉。
既然系统也想让她去看看,那就去好了,她倒要看看这保皇党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不过哪怕有系统看着她也不相信这老人,于是便将个人空间里奖励的护身玉佩偷偷拿了出来,藏在了袖子里。
饮下茶水,天地倒转。
再一睁眼时,发现她竟然还是身处这座庭院当中。
只不过这座庭院里的那棵巨大樟树消失不见了,墙边倒是种了一些牡丹。
不是说进入虚拟世界吗,这是给她干哪儿来了?盛安疑惑。
“陛下近日一直烦忧,还望太子殿下多多体恤,勿要再……”
一阵纷乱的声音和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院门那里响起,盛安循声看去,还以为会见到一些穿着古装的古人,却没想到走进来的竟然是位神采飞扬的长发美人。
美人身边簇拥着一堆弯着腰的仆从,自己则只穿了件简单的衬衣长裤,但眉眼间属于天潢贵胄的意气风发是简朴的着装也无法掩盖的。
听到身旁仆从的小心劝慰,美人冷笑一声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好啊你,现在就连你也敢置喙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殿下恕罪……”那人被莫名踹了一脚,却硬生生受着,还要挤出一副笑脸来。
见这些人好像把她当成空气一样,盛安不由得好奇往前走了两步,在众人面前做了个鬼脸,然后“略略略”地发出动静,结果发现这些人确实看不见自己。
这让她顿时提起了兴趣,凑近了那个美人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美人声音中性,长相中性,身材也是平板,衬衣又把脖颈遮住,实在是分不清性别。
其实那美人也没多使劲,见那仆从顺势跪下,也就轻轻放过,冷哼一声后大步地走入了房中,扬声便喊:
“陛下!”
第67章 火海听到里面的声音,盛安……
听到里面的声音,盛安也跟着走了进去。却见这房子内部十分冷清,里面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奢华,甚至家具都很少,都是些实木家具,让人根本看不出这竟然是星际时代,还以为是哪个劣质古装剧里的布景。
虽然她昨晚也是睡在这屋,可是里面的家具布置都很先进,跟她在中央星用的差不多,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里面别有洞天。
她还走近看了看,发现那些实木家具确实都是普通家具,没有设置机关什么的,看来这皇室确实对科技一类比较排斥。
房间内也冷冷清清的,即便那棵遮住阳光的樟树不在,但阳光还是照不进里面,让屋里的所有一切都流露出一种旧社会的腐朽感。
房内只有各角站了些许仆从,美人闯进来后就纷纷低了头行礼,唯有一人上前一步小声阻止:“陛下刚刚睡下,殿下若有事,还请稍候。”
哟呵,又一个敢上前劝阻的,看这长发美人的脾气极差,但这些仆从仍旧愿意冒着危险上前劝阻,看来那位皇帝陛下还是比较得人心的。
【帝岚作为君主还算勤勉,生活上也十分简朴,是第一位搬出皇宫来到别院居住的帝王。只是天资有限,再怎么努力于将倾的大厦来说也是无用功。】
温柔优雅的声音在这方世界的上空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清润的水色,仿佛声音响起的瞬间,既见天明。
不过不懂欣赏的盛安只觉吓了一跳,“老莫?吓我一跳。”
【抱歉,我以为您需要我为您讲解一下。】
这次出现的莫斯显然并不是那个没什么感情的系统音,这会儿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些许抱歉。
其实它们这些人工智能是否是主系统,还是没有感情的副系统,对盛安来说挺好分辨的。像是无情道系统,既然莫斯出现了,那个笨蛋肯定就不会出现了。
虽然之前猜测过保皇党与莫斯有所勾结,但真的看到主系统出现的莫斯还是让她心里提起了一些警惕,但面上只是挠了挠脸颊,无所谓道:
“哦,那确实需要,我历史不太行。”
其实从屋中的摆设来看,也能看出这位帝国时代的最高统治者生活作风十分简朴,也许对比其他帝王来说真的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帝王。但对于皇朝的末期来说,比起一个人人称赞的平庸帝王,也许更适合一个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用鲜血重改天地的暴君。
被仆从拦了,那长发美人蹙了下眉,这一蹙眉当真是我见犹怜,看得人心里直升起保护欲,但说出口的话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如今反抗军都要打到第一星系了,陛下怎么有心睡得着!”
看到这儿,盛安问了句:“他们这些皇室,叫自己爸爸妈妈也是叫陛下吗?”
【当然不是。】
哦,那她懂了。
仆从头更低了些,“陛下已经看了十个小时的政事,甚至不停地接待各位大臣 ,一刻都没有歇息,现如今好不容易睡下了,殿下也该体谅一下陛下的身体。”
“都要完蛋了,还要体谅身体!”长发美人不管不顾直接怒吼出声:“皇朝七百年,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究竟是谁的原因!”
抱臂看戏的盛安挑了下眉,真是大孝子啊。
“是我的原因。”
低哑的声音在内室响起,盛安循声看去,正好看到一个身上威严极重的中年人掀起了帘子走了出来。
这个中年人并没有穿盛安以为的龙袍什么的,只穿了身简单的灰色衣裳。除了长得俊美了些,眉间的皱纹深了些,气质威严沉重了些,与其他人看起来并无不同。
“看来皇室基因还不错,看起来长得都挺好看的。”盛安点点头。说实话她看到现在就跟看电影似的,所以说起话来也百无禁忌。
【当然,您也十分的美丽。】莫斯用那动人的嗓音紧接着奉承了句。
这声音好听起来,说出口的奉承话也格外打动人,不过盛安却只是笑了起来。
“怎么,你也信了那老头的话,觉得我是皇室那什么帝姬?”说到这里,盛安无奈地耸了耸肩,“我看我是地锅鸡还差不多。”
莫斯笑了一声,笑声如幽泉击石一般,脉脉流淌在此间上空。
不过这次莫斯却并未再开口说什么。
一人一统继续看,盛安就看着那长发美人在中年人走出来后,似乎更生气了一些,但或许是怒极反倒平静了下去,剩下的话语只剩冰冷,“陛下如果早早就把皇位传给姐姐,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说到这儿,美人似乎咬着牙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恶毒的冰寒,“如今姐姐已死,陛下再怎么反思也已经晚了。”
哦?看来这皇朝末期事儿还真不少。
盛安累了,找了个座椅直接坐下看。别说,这种全景沉浸式看电影还挺有意思的。
殊不知她的无动于衷急坏了一众正在观察的人。
“长老,是不是应该换个比较温情的场景?”
“是啊,殿下这般肯定是代入不了的。”
“或者把皇室以前的生活投给殿下看,那样的尊荣或许能让殿下升起心思……”
当前那位被称之为“长老”的老人摇了摇头,沉声道:“殿下往日的经历你们也都知道,以利诱之,只会适得其反。”
有人不解,“可是以情动之……殿下与先皇一家根本不熟悉,即便那些经历再动人,又怎能打动殿下?”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继续看着眼前无数屏幕中的少女。少女眉眼冷淡,眉间的那颗朱砂痣衬得她斜倚着坐在那看戏,也别有一番无情似有情的感觉。皇室没落已久,如今团队里的很多人都不清楚真正的皇室是什么样的。
老人却知,就是少女这般模样。或许相貌并不相似,但那种神情、那种气场,与皇室中人别无不同。
可惜……
老人清了清嗓,“接着看下去便知道了。”
正在看电影的盛安并不知道有一大帮子人在暗中窥视,不过她约莫也猜到了些许,总不能那些保皇党把她弄过来就是为了让她看电影的吧。
只是平常就被无情道系统、莫斯等人工智能给偷窥惯了,所以即便她猜到了什么,也仍旧自顾自地用手支着脑袋在那看戏。
看得出,眼前这对亲人是有点仇恨在身上的。不过目前情形是一面倒的,长发美人咄咄逼人,而那个中年人则一个劲地沉默退让。
她在书中学过帝国时期的皇位继承方式,首先看的就是超越者能力。跟普通人不同,皇室基本上是必能觉醒超越者基因的,区别在于能力等级的高低和数量。
最重要的还是看是否继承了神火之力。
虽然后来这些帝王的神火都到达不了开国大帝的高度,最厉害也就武帝帝炜那样,其实还不如另外继承的那个能力强,总体而言象征意味更强一些,但如果想继承皇位还是要先看这个。
不过皇室的人确实容易继承这个能力,所以倒也没什么,只中间出过一次岔子。
——那就是四王之乱时期。
当时的皇帝膝下不丰,在聪明有能力堪称完美继承人但没有继承神火的长女,和平庸懦弱却继承了神火的次女里选,最后选了有神火的次女。
若是仅仅如此也便罢了,毕竟这些年又不是没有过平庸的帝王,可是长女因在这场继承人之战中落选,在被迫去边境带军时突遭意外身死当场,次女的嫌疑最大,这下可就闹翻天了。
一开始民间只是有些风声,但次女为了把风声压下去,很快昏招频出,导致民怨四起。散落各地的诸王蠢蠢欲动,暗中积蓄力量试图登得皇位。
他们也都拥有神火能力,只不过并不如先皇聪慧,所以在继承人之战中败下阵来,诸王也输得心甘情愿。
可他们服先皇,服先皇的长女,并不代表也服如今这位昏庸的皇帝,于是轰轰烈烈的四王之乱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这场内乱给人类文明造成了无法磨灭的灾难,单是皇室图腾都在这场大战中失去传承就可想而知,于是从那之后,神火能力虽然还被皇室之人看重,但更为看重的还是皇帝本身的能力手段。
虽然有关帝国时代的历史记载非常详细,毕竟属于星际人民从小到大必学的科目之一,不过关于皇朝末年的历史,联邦记载的其实并不多,估计是这一家殉国殉得惨烈,如果记载详细了难免会遭人诟病。
至少盛安就不太清楚这位太子是怎么选上的继承人位置,看起来似乎还有个姐姐,好像更适合做一位皇帝。
在长发美人失口说出姐姐一词后,看起来瞬间就有点后悔了,对面的中年人也是,神情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十岁。
两人沉默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
“我会亲自上战场。”长发美人抿了抿唇,神情坚定。
闻言,中年人皱眉,断然拒绝:“绝对不行,你以前何曾上过战场,不要去给军队添乱。”
“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姐姐辛辛苦苦维持的皇朝在你手中倒塌吗?!”美人大怒,容貌却也越发耀眼夺目,“陛下不用担心,我若是活着,自当战胜归来,我若是死了也还有太孙在!”
说完,长发美人头也不回地转身就准备走。
中年人见其好像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瘫坐在凳子上,扶桌长叹一声:“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盛安能够看见他头上花白的头发,多到像是雪花覆在了上面。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身上那种威严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只剩下沉沉的暮气。
临出门前,美人侧首,用余光看着颓然坐在凳子上的中年人,冷声道:“陛下什么也没做错。”
诚然,如果换作和平年代这位皇帝的所作所为也许确实称得上是一位好皇帝,他也确实在用尽全力挽救皇朝的倾颓。
可是没有如果。
“陛下只是无能。”
说完这句话后,美人便昂首大步流星地离去,再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中年人在听到那句话后,闭了闭眼,一行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陛下……”那个上前劝阻的仆从又站了出来,满面担心,“陛下忧国忧民,为了帝国殚精竭虑数十年未曾停歇,民间都知道当今是位好皇帝……”
“所以亡国亡在了‘好皇帝’的手中,是吗?”
中年人仍旧闭着眼,似乎不愿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侧过了脸去,“晖儿说得对,我、我……”
“我无能啊……”
说完这句话后,那中年人便好似再也坚持不住,重重地倒了下去。
“陛下!!”
“快!快来人!!陛下又晕倒了!!”
一片混乱之中,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
盛安似乎有些看懂了,但又有很多不懂,于是便朝莫斯询问:“那老头叫我看这个干什么?看前朝的无能为力?”
这时莫斯反而说起了别的:【帝国末期确实曾出现过一位极其优
秀的继承人。】
【因为制度逐渐落后腐朽的原因,贵族们越来越富,穷人们越来越穷,断绝了普通人的上升渠道,所以意识到这一点的继承人力争改革。】
“我懂了,不用多说了。”盛安沉声道。
这类例子在史书上看的还少吗?因为动人蛋糕就被抄家挖坟的例子在历史上永远不算少见,即便那位继承人是皇室,在动了如此庞大的利益蛋糕面前也只有被巨轮碾过的命运。
事实也正如盛安所预料的那样,这位昏倒时还在喃喃念着一个名字的中年人并没能护得住自己的女儿,被多方施压的皇帝迫不得已在将其调离中央星的途中就遭遇了横难,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谁做的,但最后查来查去也只能查到所谓的星盗团。
暴怒的帝王即便派遣大军踏平了那所谓的星盗团也无济于事,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是军队高层、乃至于执法部门大半都是贵族出身,即便查到了什么他们也能够心有默契地全部瞒下,尤其是还摸到了神圣八家的影子,为了全族活命只能递给皇帝一个共同承认的事实。
谁叫那位想要动他们的利益呢?他们可是当初帮助大帝建国的功臣,如今却为了一些贱民就要动他们,可不就得好好让皇帝认清一点事实。
与其说是皇帝,倒不如说是被贵族们架空的泥塑人偶,各方势力心照不宣地把皇帝弄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即便上位的皇帝有心想挽救皇朝却也无能为力,甚至所有的不幸都被推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不真正坐到这个位置谁也不知道皇帝的无力,然而民众不解、家人埋怨,自己的孩子只会埋怨长辈的无能,但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回天乏术。
甚至皇帝心里都知道那些联邦军是怎样壮大的,不就是因为他的“不听话”。他想去支持自己的女儿,结果主张“自由平等”跟贵族理念恰恰相反的联邦军就这么在他任下一步步壮大了起来,朝政败坏的速度比他上一任的昏君都要快。
【他的上一任起初也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在发现了真相以后也尝试过各种努力,却无济于事,后来便彻底堕落开始麻痹自己。因为那位君主发现,他什么都不做反而会更好一些。】莫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政治制度的落后。”盛安对此倒是十分平静,“以及阶级与阶级之间的斗争,皇帝其实也无法背叛自己的阶级,这种制度能够走到这一步完全是靠几位英明的君主给续了血,加上外部压力反倒使得内部团结了起来。”
武帝之战算是一个关键节点,就是靠那场文明战争让这帝制又延续了好几百年,不然就凭帝国贵族们的堕落速度,早就完蛋了。
还有四王之乱,死了不少大贵族,也延缓了帝国的衰退。
说到这儿,盛安又疑惑了起来,“所以你还没告诉我那老头让我看这个原因,是为了告诉我皇朝的灭亡非皇室之罪吗?”
【继续看。】
下一秒,眼前的一切好像水的波纹一样荡漾了起来,眨眨眼,盛安周围便换了另一副场景。
第一个感觉就是烫,很烫。
盛安转过身,看着身后一座堪称雄伟的建筑在无尽的紫色火焰中燃成了火海。
古老的建筑坍塌着,破碎的砖石和烧焦的木头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宫殿的每一根巨型柱子都仿佛被束缚的人一样在尖叫,被熊熊烈火包围无法自拔。
炽热的火焰吞噬着一切,火光冲天,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
火海中,紫色的光与热浪交织,映照出许多扭曲的影子。在万千声音中,隐约可以听到这座庞大而又古老的建筑在最后的时刻发出痛苦的呻吟。
盛安被眼前这副景象所迷,怔怔地看着那些在火焰中倾塌的建筑。
宫殿的檐角在烈火中蜿蜒翻卷,宛如被烫伤的羽翼在风中痛苦地颤抖。炽热的火焰蔓延至宫殿的每个角落,烧得木质结构发出痛苦的吱吱声,随之化作一团团黑色的浓烟,腾腾升起。
火光的映照下,宫墙上的琉璃瓦碎裂成片,在高温中发出刺耳的破裂声。红色的柱身燃烧着熊熊烈火,把紫色的火焰衬得如梦如幻。
“失火啦!!!救命啊!!!”
“陛下!!!陛下在哪里?!”
“快救火!!!”
“叛军打上来了,快护送陛下离开!!!”
宫中的仆从们惊慌失措地奔逃着,他们的呼喊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在火海中显得尤为刺耳。他们想逃离这炼狱般的火海,却又不断有人因磕绊、烟熏而倒在了地上。
随着火势的愈演愈烈,火光开始摇曳,皇宫仿佛变成了人间炼狱,无数的影子在火焰中跳跃、翻腾。炽热的火焰烧灼着每一个人的皮肤,此刻的皇宫已然成了一个地狱般的紫色火海。
在这片火海里,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火焰、热浪和火光中奔逃的人影在相互交错,编织出一幅悲壮而又凄美的画面。
“陛下!!!陛下!!!”
火焰之中,仍有数十名忠臣痛苦哀嚎,不顾自身被火焰灼伤的疼痛,用水打湿衣衫后便往宫殿的深处冲去。
“这里没有消防措施吗?”望着眼前这颇为震撼的一幕,盛安不由喃喃问出了声。
【这是永不熄灭的神火,除非使用者消失,不然无论是何种方法都不会熄灭的。】莫斯帮忙解答了一下,但声音里莫名透露出一种盛安不太懂的情绪。
盛安回了神,跟着那几道燃烧的身影也往里走。
奇怪的是这会儿身上倒是不烫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其他人也是把她当空气一样对待。
那刚刚那个滚烫的温度是错觉吗?盛安不知,不过她看着周围的空气好像被火烧得有些许扭曲变形,这才大概了解到真实温度该有多恐怖。
但那些被烧得痛苦扭曲的脸却布满了坚毅,继续往宫殿深处前进。
等到终于进入了宫殿的内部,盛安发觉这里的火势反而小了许多,殿内最前端影影绰绰的珠帘后面好像有人端坐在高台之上,见众多臣子前来却依旧动也不动。
“陛下!!!太好了,陛下您还活着,臣等这就护送贵人们离开!”
被烧得皮肤黑红的臣子大喜过望,不顾皮肉的绽开立马下跪恳求。
盛安一人走了上去,掀开珠帘,发现坐在最高位的中年人正是盛安之前见到的那位,他脸上的表情不像后来那样颓废沮丧,也不像初见时那样严肃,反而十分温和平静。
“林公何必冒死前来。”中年人的声音十分温和,但帘子遮住了他的表情,让台下人分辨不清。
帘子里的盛安倒是非常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痛楚。
这是受伤了?
“陛下!只要陛下还在,皇朝一定能够中兴的啊陛下!陛下万不可就此放弃!!”
另有一人似乎看出来了中年人的意思,老泪纵横地跪下,伏地恳求。
越来越像古装剧了,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其他什么都很像。盛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思绪逐渐飘远。
她开始在想,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呢?不管是自然生育也好还是不肯启用人工智能也罢,就连家具布置都很像以前的地球,处处都透露着古朴和落后。之前她只是以为皇室尚古,可如今看来说话方式也非常像。
明明中文都已经变成小语种了,可是皇室和这些近臣反倒比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更古代,这是为什么?
想不通,莫斯似乎也没有要解答的意思,而场内对话还在继续。
“就他?算了吧。”那位孝顺的长发美人也在,就坐在中年人的下方,闻言只是嗤笑了一声,但很快又收敛了表情。
“既然你已经去过军队,已经明白了陛下的难处,事到如今何必又拿这些话刺他。”
坐在中年人旁边的美妇轻轻地开口,显然是对那长发美人说的。
美人似也知道不好,话出口后便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没吭声。
中年人却并未因此生气,反而只是叹了口气,一步步走下台去亲手扶起了底下苦苦哀求的几人,“皇朝的灭亡乃是大势所趋,已不可逆转。联邦军的理念或许真的能带领人类走出困局,总要试一试才好。”
“陛下……”有人哀痛欲绝。
“是我无能。”中年人温柔地笑了笑,缓缓道:“连累了诸公。”
第68章 封建其实按照现在的局面来……
其实按照现在的局面来说,似乎确实应该怪不到这皇帝头上。换作是更为优秀的帝王,在没有一定势力的支持下也很难进行改革。
纵观历史,到了王朝积弊之年,能够进行变法的王安石、张居正之流也是在当时掌权者的支持下进行的,可惜最后仍旧功败垂成。
眼前这些痛哭流涕的忠臣们显然也知道帝国逐渐败坏的原因,可是无论他们其中有的是真的背叛了阶级,还是忠孝两难全唯有一死,现如今都做出了寻常人很难做到的决定。
——以死报君。
帝国末期的普通人既然已经断绝了上升通道,那么这些忠臣们估
计有大半都是贵族出身。所以,因为贵族阻止了社会进步就一竿子打死所有贵族也不对,人心很复杂,总有一些难以取舍的事。
不过,说起来也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在帝国末期,即便是作为国家最重要的大考,也早已被黑幕笼罩。贵族与高官的子弟们只需凭借堆积如山的高等道具,便能轻而易举地攫取高分进入高等院校。这种现象不仅屡见不鲜,更已形成了一条根深蒂固的产业链和潜规则,其牢固程度令人难以撼动。
就连这表面标榜“公平”的考试尚且如此,普通人在这般世道下的生存境遇,更是令人难以想象。
盛安沉默地观望着那位末帝与忠臣的惺惺相惜、君臣相宜,脸上并没有任何动容。
半晌。
“不觉得可笑吗?”盛安冷不丁地开口。
莫斯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试探道:【您是说……】
“这位末帝临死前纵火自焚,但在这场火里死亡的又何止这皇室一家。”
单单她没进来时便看到了火焰之中无数扭曲的人影,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惨烈悲壮的故事背后,是无数普通人的尸骨堆砌。
【在这一事件中,有许多忠仆臣子自愿跟随皇室而去。】对于盛安话里透露出的莫名情绪,莫斯避而不谈,只是轻淡地阐述了一个事实。
忠仆?单单听到这个词就知道帝国亡得不冤。很难想象在这个高度发达的未来世界,人类还有仆人这一职业存在。
是机器人造价太高吗?显然不是。而这个时期应该也有生化人了,虽然生化人也应当拥有人权,但无法否认的是在这个社会里生化人确实地位比自然人要低一些。
然而皇室却依旧肆无忌惮地使用着自然人作为仆从,即便是所谓的“自愿”,可那就是对的吗?
更何况……
盛安冷冷地问了句:“那些死亡的‘忠仆’,全都是自愿的吗?”
莫斯沉默了。然而有时候沉默往往就代表了回答。
虽然这位皇帝的神火并没有引动星辰等强大的能力,但烧个宫殿还是足够的,至于宫殿里有没有未逃走的人就不在他们的思考范围内了。
对于这些封建糟粕,盛安也懒得批判什么,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位皇帝陛下微笑着辞别了底下的臣子,又一步步走到了殿台之下。
刚掀开珠帘往上走了一步,他的身体便微不可见地一顿,嘴角溢出了乌黑的鲜血。
而盛安就正好站在他旁边,亲眼看着他在嘴角流血过后,抬起手背动作十分隐蔽地擦拭掉了那抹鲜血。
“咳咳。”
这位面貌看起来还算年轻,但头发已然全白的皇帝陛下,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怎么了?”坐在台上的美妇似乎着急了一瞬,将手放在了椅子把手上,看着像要站起来的样子。
“没事。”他摇了摇头,又扬起微笑,然后抬头望向台上的两人,一步步朝着上面登去。步伐虽缓慢,但坚定如一。
与盛安擦肩而过之时,盛安忍不住微愣了一瞬。
“既然快到时间了,又何必多走那几步自讨苦吃。”看着中年人面色苍白的模样,长发美人冷哼一声,放在两侧的双手微微攥紧,似乎想要有所动作,但到最后却仍旧坐着一动未动。
美妇撑着把手试图站起来去扶那中年人,却又无力地瘫坐了回去,嘴角也流下了乌黑的血。
看来她俩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原来也服了毒……”盛安有点想叹息,虽然她对帝制无感,对皇室也无感,但亲眼看着这个时代身份最高的一家子自愿奔赴死亡时,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感慨。
也许直到死亡的这一刻,天平之上,生命的重量才重新变得同等起来。
在死亡面前,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中年人朝着那美妇缓缓摇了摇头,接着独自强撑着坐回了高椅上,神情有些许的恍惚。
许是那药的缘故,他的视线也逐渐被侵蚀得变成了一片白光,脑海里的嗡鸣声不停,让所有的一切变得像电子设备的故障一样,模糊而混乱。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无尽的漩涡,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嗡鸣声逐渐消退,白光也慢慢散去,他的眼前好似出现了一些熟悉的景象。
那是他的记忆。
他是上一任帝王的独子,那帝王虽后期昏庸无道,但因皇室向来血脉艰难,所以对于这独子也是百般疼爱,耗尽心血去教养。
他知事以后便瞧不上自己的父亲,认为他无能又昏庸,一步步将帝国拉到如今地步却坐视不管,每日只知醉生梦死。
于是年少时,少年便立誓一定要还政治清明、山河锦绣、盛世安康。尤其是登基那日,他也是这般一步步登上了高椅。
只不过那时的青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自以为天下再无难事,却不想那只是他走向地狱的开端。
登基之初,青年怀揣着满腔热血与抱负,誓要扭转帝国的颓势,重现昔日的辉煌。他勤于政务,励精图治,试图改革积弊,整顿朝纲。
然而,现实却远比他所想象的复杂得多。
朝堂之上,贵族权臣们各怀鬼胎、利益交织,改革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他试图推行新政,却屡屡受阻,甚至遭到了来自最亲近友人的背叛。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曾经的意气风发被现实的残酷一点点磨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与无力感。
皇帝发现自己竟然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精美的牢笼中,外面的人告诉他这里面安全又舒适,只要安心地待在这里就好,然而他从笼中往外看,看到的却是疮痍满目、炼狱煎熬的人世。
可是他无能为力。
哪怕后来,自己的孩子讥讽嘲笑于他,他仍是一声不吭,把长发美人心里的“懦弱父亲”形象几乎做到了极致。
长发美人冷笑一声,别过了头不再去看,而挡住的侧脸嘴角恰好流下了乌黑的血液。
中年人自知大限将近,眼前开始一阵黑一阵白的,仿佛有无数的过往像跑马灯似的在他眼前回放,那些记忆里既有年少求学时的信心满满,也有青年登基后的无力沮丧,更是后来的壮志未酬身先死。
“我是一个好帝王吗?”中年人凝视着眼前的一切,低声自语,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将他逐渐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中年人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爱人身上。
她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温柔,岁月似乎未曾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自他青年登基以来,便深知帝国的顽疾所在。因此,在成婚之际,他无视了众多美貌的贵族少女,毅然选择了一位平民女子作为伴侣。
她是他隐姓埋名上大学时的同学,也是他无话不谈的挚友 。她理解他的雄心壮志,他也懂得她的理想与追求。
于是,他们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关系:既是夫妻,也是朋友;既是君臣,更是战友。
此刻,尽管她一言未发,他却已明白她的心意。
中年人微微一笑,叹了口气,艰难地抬起手。霎时间,紫色的火焰从高台底部冲天而起,将台上的三人团团围住。
台下的臣子们眼含热泪,深深一揖后,纷纷跪伏在地。
紫色的火焰将珠帘烧到一颗颗掉落在地,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烈焰熊熊的火焰后面,高台之上的中年人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一刻将是他帝王生涯的终结,也是新纪元的开始。
“陛下……”台下一位老臣颤抖着声音,试图说些什么,却被中年人制止。
“无需多言。”中年人缓缓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陛下!!!”
众臣哽咽,纷纷跪伏于地,不再多言。
他的爱人似乎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安抚道:“无论你在哪里,都有我陪着你。”
中年人睁眼,紧紧回握,声音也十分温柔:“好。”
火焰再次大盛,直接沿着那珠帘攀缘而上形成了一道火幕,将众人分割成两端。
火幕内的盛安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见外面那些臣子了,便打量了一下那紫色的火焰。确实与她的火很像,但颜色要更淡一些,看起来像紫罗兰一样神秘又美丽。
火焰逐渐蔓延至高台,火舌舔舐着台面,甚至已经触及了三人的衣角。中年人紧紧握住爱人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最终笑着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美妇轻轻摇了摇头,“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愿赌服输,大不了,重开一把就是。”
这句话竟让中年人在这生死关头都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对对对……”
“不过是人生重开罢了。”笑到最后,他只是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最后的这句话,似乎很是喜欢。
他的爱人向来如此,尽管嫁入皇室后收敛了许多,但这一瞬间,她的言语却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段无拘无束、肆意洒脱的时光。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长发美人轻哼了一声,低声嘟囔道,“夫妇俩还是那么不正经……”
然而,还未等话语说完,熊熊的火焰便彻底吞噬了高台。紫色的火幕愈发炽烈,将三人的身影完全笼罩。
火焰中,他们的轮廓逐渐模糊,最终与那跳动的火光融为一体,仿佛化作了永恒的一部分。
盛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有些许的愣神。
其实她原本以为这场记入历史,堪称壮烈的自焚殉国,原该是轰轰烈烈的。皇帝会含恨而终,会细数自己的功绩然后质问上天,皇后太子哪怕是自愿的也该是不甘的,是沉默流泪的。
可是没有,他们十分平静地坦然面对了死亡,甚至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还在开玩笑,没有多的含情脉脉和感人肺腑的家话。
盛安在前世学习历史时也曾学过那些死亡方式轰轰烈烈的末帝。但她往往会更同情那些壮志未酬的臣子和将军,以及因为灾乱所以饿浮遍地、民不聊生的百姓们。
对于皇帝的死亡,她总是缺少一些感同身受,总感觉好像隔着什么似的。
但这场自焚却让她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也不过是一个小家庭,是三个家人。
或有不甘,或有怨怼,但却是互相包容理解的家人。
紫色的火光映照在盛安的眼底,仿佛也在她的心中点燃了一丝明悟。她忽然意识到,历史的宏大叙事背后,往往隐藏着无数个这样微小却真实的故事。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所谓的小说世界,亦或者这个被人工智能模拟出来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都是真实的。
只有真实的人类才会构成这样怪异又绮丽的世界。
盛安忽然感觉自己身上又一块枷锁被莫名解开了,整个人像是在夏天被冰水浇过,清醒又凉爽。
火焰渐渐吞噬了高台上的一切,紫色的火光映照着整个大殿,仿佛为这个即将终结的时代画上了一个壮烈的句号。
台下跪伏的臣子们低垂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冰冷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台下的臣子们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呜咽声渐渐汇聚成一片低沉的哀鸣。忽然,一名老臣抬起头,声音颤抖却洪亮地喊道:“恭送陛下、皇后殿下、太子殿下殡天——”
他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打破了沉寂的空气。身后的臣子们纷纷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却坚定地跟随呼喊:“恭送陛下、皇后殿下、太子殿下殡天!!!”
声音如潮水般涌起,回荡在高台四周,仿佛要将这份最后的敬意送入天际。
然后那些臣子竟然不走了,只是沉默地跪在那里,眼看着周围的火焰越来越盛,烈火即将烧身,空气都开始扭曲,却仍旧一动不动。
“他们这是……”
【殉国。】莫斯言简意赅。
历史上短短的一行“随帝殉国”,便是这些臣子最后的经历。
盛安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眼中没有悲悯,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您似乎并不为他们的结局感到惋惜。】莫斯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试探。
“惋惜?”盛安轻笑一声,声音冷淡,“历史的车轮从不因个人的选择而停滞,即便没有联邦军,帝国的崩塌也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他们也只为追求心中的道罢了,有什么可惋惜的。”
莫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她的话。片刻后,它再次开口:【但他们的死亡,至少为这个时代画上了一个句点。】
“句点?”盛安微微挑眉,“不,这只是另一个开始。帝国的覆灭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新的混乱与重建的开端。”
“你觉得,难道现在的联邦……就是正确的吗?”
贵族仍旧穷奢极欲,垃圾星的平民却难以果腹,有什么变化吗?
【“你觉得,难道现在的联邦……就是正确的吗?”】
在虚拟世界的最深处,有一处巨大的空间。空间本身没有明确的边界,只是在空中不停地刷新着流动的二进制代码,那些代码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像是无数微小的光点在跳动。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核心”,它由无数行代码缠绕而成,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不断向外辐射出能量和数据流。
这些数据流在空中形成复杂的网络,连接着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是这个虚拟世界的神经网络,控制着大大小小所有的事。
它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明。
随着盛安的那句质疑声在这片空间响起,所有代码忽然停滞了一瞬间。
然而没人知道这一刻那位“人工神明”的异常,正如不会有人发现代码流那0.01秒钟的停滞。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跪伏的臣子,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你看,他们现在如此悲痛,仿佛真的为帝国的覆灭感到痛心。可事实上,他们中的许多人,正是帝国腐朽的推手。”
莫斯没有再回应,似乎默认了她的观点。
火焰渐渐减弱,高台上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紫色的火光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外面的炮声越来越近了,联邦军的攻势显然已经逼近了皇宫的核心区域。然而,此处的烈火焚天,炽热的火焰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暂时阻挡了联邦军的脚步。
联邦军原本也并没有打算彻底灭绝皇室。虽然他们已经清除了分散在各地的腐朽皇室血脉,但对于在位的皇室一家,他们原本是打算放过的。
毕竟这位皇帝在民间的名声极佳,民众皆知他勤政爱民、清廉简朴,曾
多次颁布有利于平民的政策。然而,这些政策最终都因各地大贵族的阻挠而未能实施。
联邦军的理念是自由与平等,他们并非容不下这样一位“好人”。更何况,支持他们的民众对皇帝一家抱有好感,联邦军自然也愿意留下他们的性命,以安抚民心。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在战场上表现得保守的皇帝,竟会做出如此刚烈的回应——自焚殉国。
这一举动,让联邦军的胜利蒙上了一层阴影,显得不那么正统。民众开始对联邦军心生反感,尤其是当他们后来发现,那些曾经令他们厌恶的大贵族在联邦时代依旧横行无忌,而为平民着想的皇室一家却惨烈赴死,这种差别让民众不由感到悔恨。
此刻,跪在最前面的老臣忽然睁开了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小太孙送走了吗?”
盛安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中暗想:‘终于到正题了。’
身后的臣子低声回应:“已经安排罗家和白家去办了。”
老臣的脸色骤然一变,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怎么叫了白家?”
那臣子一愣,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只是下意识地回答:“白家一直都是最忠诚的……”话未说完,他突然哑口无言,似乎想到了什么。
“怎么不说了?”老臣冷笑一声,“白家一直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当今陛下却宁愿选择一位平民女子,也不愿与白家联姻。你觉得,白家会没有怨恨吗?”
臣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我、我这就去……”
他试图站起身,但被烈火烧伤的腿却使不上力,只能无力地跌坐回去。
老臣见状,长叹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已经尽了臣子的本分,至于后事如何,且看天命吧。”
另一名被火烧得喉咙嘶哑的臣子艰难地开口:“小太孙身边我已安排了人手,都是皇室近臣,罗家和白家的人近不得身。用他们引开追兵倒是合适,届时狗咬狗,小太孙也能安全离开。”
“罗家和白家的人知道真相后,会甘心吗?”有人低声问道。
另一人则豁达地笑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小太孙平安无事,他们便是为此献上性命,也是应有之义!”
老臣睁开眼,看着逐渐逼近的烈火,面色依旧平静:“只要皇室血脉未绝,来日复国有望,我等今日之死,便也是应有之义。”
小太孙是太子秘密留下的血脉,这一消息在忠臣圈中并不算十分隐秘。为了掩盖皇室血脉被转移的秘密,这些最忠心的老臣选择共同赴死,以确保无人泄密。
“诸位,我先走一步了!”一名臣子站起身,朝着烈火迈出一步,身影很快被火焰吞没。
“来世再会!”另一名臣子大笑着,紧随其后。
“我今拜别老师,望在地下仍能重续师生之情。”最后一名臣子朝着老臣深深一拜,随后她毅然走入火中。
老臣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决然。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后朝着烈火迈出一步。
“陛下,老臣来陪您了。”
火焰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一片寂然。
盛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没有波澜。她知道,这场烈火不仅焚尽了皇室一家的生命,也焚尽了一个时代的终结。而那些忠臣的赴死,不过是为这个时代的落幕增添了几分悲壮。
所以呢?
所以这些保皇党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让她看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不会是想让她物伤其类决定复国,然后乖乖地做他们的提线木偶,成为新一任傀儡皇帝吧?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看着看着,盛安忽然笑了起来。
【?】沉默多时的莫斯显然不太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些东西早就该随着时代的落幕被扫进历史的尘埃里。”少女脸上的笑容几乎堪称恶劣,让监测室内众多正在窥视的人们纷纷噤了声。
她缓缓抬头,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复国?你们想要复的究竟是哪个国?是皇帝的国还是人民的国,亦或者……”
无数屏幕内,好像在直视着镜头的少女脸上笑意越来越盛,语气微缓,才接着道:“……你们的国?”
“不过是一群抱着封建糟粕不肯面对现实的余孽。”
她抬了抬手,往眼前的火焰又加了一笔更大的火。火光暖融,眉眼却沉了下去,“就算联邦做的再错,但理念却是对的,人本就生来平等自由,哪怕这条路走得再艰难,也没有转过头去回到笼子里的道理。”
“如果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我告诉你们,想都不要想。”
火势本就大,被少女这么随手一加后更是烈火滔天。短头发的少女就站在那面将天际烧红的大火前,好整以暇地抬眼望着天空。
似乎是为了警告她,所以她又逐渐感受到了那股炙热,不过很快这些火就像乖乖小狗一样听话了许多,虽然亲近她却也不会弄伤她。
少女哼笑一声,眉梢微扬,火光正好映照在她的瞳孔之中,“我会亲手、一点点、粉碎你们这些愚蠢的念头。”
说到最后,笑中甚至带了丝玩味,“不知道让你们眼里的‘帝姬’亲手反帝反封建,又该是个什么样的景色呢?”
这一刻,那火光之中微笑的少女在所有人的眼中无异于恶魔一般可怖!
第69章 老头随着紫色的火焰冲天而……
随着紫色的火焰冲天而起,万物在这一刻倒塌融化,整个世界仿佛都承受不住这股高温开始变形扭曲。
然而那些火却并没有伤到在场唯一的真人——盛安,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大火焚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警报——高温预警——】
随着莫斯那没什么情绪的副系统开始发出警报,世界又开始像水波纹一样颤动。
不过盛安知道这火也就是放着玩儿,归根结底这里就是个虚拟世界,她算是精神意识进来了,放个火还能真伤到莫斯的核心不成?
莫斯似乎对于眼前少女的内心想法十分好奇,不过它的性格设定里不允许它对人类太过探究,所以它只是沉默地在数据空间的深处不停地刷新着一串串代码。
那些对于联邦的辨析与质疑十分透彻,其实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知道这些,只不过胆敢在它的面前说这些,无惧大数据捕捉追责的倒是少数。
谁不知道联邦的理念才是对的?虽然历史确实因为战争断过代,但大致上还是流传下来不少的,封建帝制的优缺点非常明晰,难道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些吗?
知道归知道,但真正是否能够做到就是另外一点了。在当初帝钧那个时代,人类因为刚刚经过奴隶时代奴性深固、人口稀少,加上都把帝钧当成主心骨救世主一样的存在,为了能够快速驾驭人类这艘即将沉没的大船,所以帝制独裁反而是那个时候最好的选择。
但到了后来,帝制反而成为了骨头上的恶瘤,不得不剜除的存在,贵族等特权阶级充其量只是这个制度的衍生品,于是联邦军才应运而生。
可惜的是,联合政府即便成立了近百年,仍旧没能狠的下心来将这些衍生出来的毒瘤连根拔起,只能坐视它们如附骨之蛆一样越陷越深。
所以,这就是盛安质疑如今联合政府的原因之一,但不代表她就要听这些虫豸的。
“走吧。”过了许久,盛安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您在想些什么?】莫斯优雅的声音响起,但好似欲盖弥彰一般又补充了句:【我并非对您的想法感到好奇,只是在思考是不是我的逻辑哪里还需要更完善一些。】
“从这场亡国之战的起因,再到经过,下一个应该就是你们带我来的目的了吧。”盛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这些东西耗费精神比较多的缘故,总觉得内心有些疲累,便有些不耐烦地继续道:“你们想让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太孙之女,真正的亡国帝姬。”
说完,忍不住嗤笑一声,“不过我丑话已经说前头了,如果还是不死心,请便。”
莫斯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别废话了,要么送我出去,要么下一个场景。”
不知为何,她越看心里那种莫名的暴虐感就越重。
虽然她还是不太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巧到她与那位“假帝姬”长相相似,血型也一样,甚至骨龄都差不多,能够一个流落垃圾星一个被找回中央星都没人怀疑。
况且这个时代DNA技术应该极其发达才对,怎么可能有认错孩子这样荒唐的事发生?
还不等盛安往深里去想,下一刻,盛安的身体便突然出现在了一艘摇晃的飞船上。
飞船内的警报声尖锐呼啸,似要撕裂金属舱壁一样强烈。舱内灯光忽明忽暗,如濒死之人的挣扎。
主控台乱作一团,指示灯疯狂闪烁,数据如脱缰野马在屏幕上飞窜。船员们在失控的颠簸中踉跄,努力抓住身边物件。船长则是在声嘶力竭发号施令,却
被嘈杂声淹没。
这艘飞船跟喝大了似的,盛安刚一过来就往一侧倒下,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倒,被她用手撑了下地面后,侧翻滚了几圈就一骨碌站了起来。
她定睛一看,舱内空间不算大,应该是小型飞船。工作人员们如狂风中的落叶,在东倒西歪的操作台前跌跌撞撞,却仍在竭尽全力地操作着。控制面板上,各种数据在屏幕上疯狂刷屏,快到几乎用肉眼看不过来。
很明显,这艘飞船刚刚遭遇了某种可怕的状况。船体如同一只在惊涛骇浪中即将覆灭的扁舟,剧烈地颠簸摇晃着。舱壁因外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裂。
“快!!!通知下去!!务必要保护好殿下!!!”
头顶军帽、一身笔挺军装的船长正焦急地站在众多屏幕前,指示着船员动作,见上面的红色数据不停地刷屏,连忙回头怒吼:“把救生舱准备好!!!”
虽然不太明白目前的状况,但盛安也大概看懂了一点。
也不知道每次刚换场景她就能真实体会到里面的感觉是不是那些保皇党故意弄的,还不等她用风浮空,无论那艘飞船再怎么晃她都不再动了。
莫斯继续开口,像讲故事一样温润醇厚,似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泉。
【皇室一家自焚殉国以后,太子秘密产下的小太孙被保皇一派送出,送到了偏远的地区,由当时最有名望的老师们进行教导。】
顺便又说起了前情提要:【联合政府刚上台时,因为皇室自焚的缘故在民众里声望并不算好,他们都认为是联邦军逼得皇室一家自杀,所以联合政府成立以后就大肆收集着民间消息,妄图寻找皇室遗留的血脉以表清白。】
【当时的联合政府不得民心,所以有大量的前朝臣子辞职归家,政府也并没有起疑。但实际上这些臣子在被保皇党暗中筛选过后,成为了小太孙的老师。】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开端,但并不能肯定这些老师们就没有抱有私心。毕竟,虽然联合政府上台贵族们没太伤筋动骨,不过确实也被打压了很长一段时间。
皇帝不听话,扶持联邦军。联邦军打压,再暗中扶持皇室血脉,永远两头下注。
但能够永远不输吗?
虽然眼前一片混乱场景,但盛安还是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坐下了,撑着下巴一边看电影一边听故事。
还真别说,莫斯这声音挺适合说书的,也就是最近没来得及挑小说,不然下次就让他给她说书看看好了。
对自己未来一无所知的莫斯继续缓缓道:【这位小太孙被精心培养多年,文韬武略十分优秀,超越者能力等级更是前所未有的高,在所有的保皇派眼里就是未来的希望。】
“结果却遇到了你,对吗?”盛安看着眼前的乱象默默吐槽道。
【……】莫斯好像无语了一下,然后避而不谈:【后来小太孙被联合政府的人发现了行踪,强制带回了中央星。在那之前小太孙已经结婚,只是还未有孩子……接下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这位被教导得非常优秀,怀有雄心壮志的小太孙在被迫回到中央星以后,面对着重重监视和“保护”,如同自由翱翔的雄鹰被剪了羽翅关进了供人观赏把玩的金丝笼里,甚至就连他视为亲人的老师都无法再见到以后,这位小太孙很快就郁郁而终。
【外人都以为太孙是在帝姬出生不久后去世的,实则不然,帝姬是遗腹子。】莫斯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这倒是让盛安确实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这么篡改帝姬出生日期的意义,但显然其中肯定蕴藏了不小的阴谋。
太孙的遗腹子在太孙妃生产当日就被保皇派救走,却不想中间出了意外,帝姬丢失了一段时间。虽然很快又被寻了回来,但联合政府还是以此为借口流放了很多人。
罗家不过是其中之一。
“哪哪都有你的感觉。”听完这些,盛安忍不住对此锐评。
虽然莫斯说得比较简略,可惜历史上记载的很清楚,无论是太孙被寻回还是帝姬被找回,这其中都不乏莫斯的出力。
都这样了,保皇派竟然还能与莫斯勾结在一起,难道其中藏了什么秘密?
还是说,其实保皇派系在后来掌控了一条可以控制莫斯的途径,而这途径是当初皇室特有的,优先级比之联合政府要高?
盛安思考着,手指忍不住在膝盖上轻敲起来。
与此同时,这艘坚持了许久的飞船终究是再也坚持不住,它的金属躯壳剧烈震颤,发出如困兽般绝望的嘶吼,紧接着,像一片被狂风肆虐的残叶,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失去了所有掌控,打着旋儿,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地朝着距离最近的那颗星球急速坠去。
盛安从舷窗往外观察了一下,那颗星球并非是她出生的8号垃圾星,而是11号垃圾星,距离8号倒是不远,但跨宇宙航行显然并非是第五星系普通人的实力。
除非这辆即将坠毁的飞船能够保有大部分零件,才能让垃圾星上的拾荒者们完整地送去蛇头那里兑换点数。
如果飞船解体、零件破损丢失严重,一般都会被一拥而上的拾荒者瓜分个干净。
不过假如零件保存的好,卖的点数显然要比零售多,拾荒者们要么你死我活只留一个人独占鳌头,要么就握手言和派个中间人送去再平分。蛇头收到较为完整的就会先凑一凑零部件,再送去工匠手里看看能不能救一下。
这样凑出来的飞船倒也很能体现自己的实力,毕竟价格在垃圾星上实在算不得低,都叫那些地头蛇帮派给预订了。
一般来说不会指望这种东拼西凑的飞船能够跨宇宙航行,但在这颗星球上称霸也还是可以的。当初垃圾星那群试图劫杀她的人坐的翼虎帮的飞船,飞船就是靠这种方式做出来的。
不然垃圾星哪来的飞船?那些大汉们不知道在其他星球上极为常见的飞船在垃圾星上属于稀罕物,更不知道这种手工搓出来的飞船那些地头蛇帮派也不太敢坐,只有出去吓唬人时才会拿出来显摆一下。
如果那些大汉知道垃圾星的生存状况是这样,估计打死他们也不借人飞船坐了。
星球表面的大气层与下坠的飞船激烈碰撞。摩擦产生的高温,在飞船周围燃起熊熊烈焰,将其包裹其中,宛如一颗拖着长长火尾的流星。
不过也许是这艘飞船等级不低,虽然盛安能够从窗外看到燃起的火焰,可舱内却并没有感受到那股温度。
舱内,喧嚣如汹涌潮水般瞬间将人淹没。尖锐的呼喊声、焦急的叫嚷声,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仿佛无数把利刃在空气中肆意切割。
“保护殿下!!!”
“快!!!快把救生舱拿出来!!!”
“侍卫长!!救生舱已全部被击毁!!怎么办???”指着一处满是红色光点的屏幕,那人脸
上几近绝望。
戴着军帽的船长却在此时突然噤了声,像是僵住了一样半天一动不动,但随即他立刻下定决心,发布了最后的命令。
——让殿下进入损坏的救生舱,想办法为殿下谋求一丝生机。
“今皇室唯一血脉在此。”平缓的声音响起,让混乱的人群慢慢平静了下来,“我等家族,承蒙皇恩庇佑七百余年,唯有尽忠职守以报恩情。”
戴着军帽的船长转过身,摘下了头顶的帽子,露出了那头花白的头发,和那张盛安再熟悉不过的平静脸庞。
陡然间,冲天的紫色雷火喷薄而起,仿若来自地狱的火,刹那间便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空间。紫色的电光在熊熊火焰中肆意游走,如张牙舞爪的雷龙,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似要将这片空间彻底粉碎。
令人诧异的是,那些人类却仿若置身事外,对这恐怖的景象视而不见。他们依旧在火焰与炸响的雷电之中神态自若地继续交谈着。面容与身影在滚烫炙热的火焰前勉强能分辨出模糊的轮廓,影子也逐渐变得扭曲、变形。
【盛安!冷静!】莫斯的声音不如往日那般优雅冷静,反而带了丝焦急似的,【不要总是使用能力,你只是浅层进入,这样会损伤你的精神力!】
“冷静,你叫我冷静?”火光与电光闪烁,少女的神情冷得像冬日檐下的冰,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落下来砸伤别人。
她冷笑了一声,“你让我怎么冷静?”
剩下的话,仿佛饱含着无尽怨愤与怒火,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你们怎么敢……
怎么敢把盛老头的脸也放进去!
帽子下的那张脸盛安再熟悉不过了,他眉间的皱纹并不如盛老头的深,看起来也较为年轻一些,脾气也好了太多。似乎跟那个垃圾星上断了条腿整日嘴里骂骂咧咧的怪老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可她怎么会忘记那张脸呢?!
原本看着这些东西就像在看全息电影一样无所谓的盛安发怒了,身上爆发出的强烈能量甚至影响到了整个空间,导致所有人都像磁带接触不良一样开始频闪。
【盛安,你从来都不觉得奇怪吗?】莫斯的声音却冷静了下来,【为什么以盛先生的实力会沦落到垃圾星,为什么他捡了你却对你几乎一无所求,只要求你不要去第一星系。为什么他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一直没有结婚生子……】
“不要再说了。”
火焰与雷电之中的少女低垂着脑袋,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要再说了。”
其实从她刚有意识不久以后,就发现了盛老头的一些不同。与垃圾星上那些常年不怎么洗澡的平民不同,盛老头几乎时时刻刻都打扮得极为整洁干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还被她暗自怀疑过是不是想找个老伴什么的。
对待她,幼时盛老头也表现得很有距离,洗澡换尿布什么的会专门去花大点数请家务机器人帮忙,她饿了也不会像普通人那样随便弄点食物糊糊,反而是费尽心思去找母乳喂她。
虽然那个家外表破破烂烂,实际上里面被盛老头改造得非常舒适,甚至在地下室里给她建了个玩具城堡供她玩乐,盛安小时候经常会想盛老头究竟是哪里搞来的点数。
直到后来她身手有点长进以后,她偷偷跟踪盛老头看他每天都去哪里,然后就看着他拐来拐去进到了一个隐藏的地下入口里。
那里是地下拳击场,打黑拳的地方,不禁武器不论生死。
盛安印象里那个总是衣着笔挺、皱着眉、干净整洁的盛老头就在那拳击场里打得血色横飞,青紫遍身,一脸狰狞地把对面的对手打得在地上奄奄一息,才喘着气松开了拳头。
小小的孩子就那么藏在角落里看着,看着场中的盛老头在听到裁判宣布胜利以后似乎愣了愣,瞥到地上不成人形的对手时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像是不敢置信那是自己做的一样。随后过了很久,他才冷静下来,恢复了平日里苦大仇深的表情。
自从那一日过后,年纪尚小的她就主动提出要学与人搏斗的技巧。
老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断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她不解,明明他有这个能力教她不是吗,难道他还想着保护她一辈子不成?
“为什么要学武?”
“我……”我也想保护你。然而这句话太肉麻,她说不出口,于是眼睛一转立马改了借口,“我想学会后挣大钱,买船票咱们一起去第一星系!”
“不可能。”谁知听完以后,老头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难看至极,“我决不允许。”
第70章 降世“为什么?”那时的盛……
“为什么?”那时的盛安根本不理解,难道这不是所有垃圾星人都梦寐以求的目标吗?
她虽然对那什么第一星系确实没太大想法,可是盛老头一不同意,倒是一时激起了她的逆反心。
“我就去!”
“我说不准就不准!”盛老头直接勃然大怒,摔碗离去。
盛安看着老头的背影,嘟嘟囔囔,一脸不服气,“不让就不让呗,这么凶干嘛,更年期犯了?”
后来年纪越大,盛老头的脾气就越暴躁,她观察了许久才发现,每次盛老头脾气暴躁时都会捂着那条断腿,后来带人去检查才发现那条机械义肢坏了,所以盛老头的那条断腿被磨得生疼,却又不肯开口。
她想带着他用点数换个新的,但他不肯,闷不吭声地就把工匠打发走了,追问了他好几遍也不肯说原因,到最后逼急了才轻描淡写地说:“换义肢太贵了,没那么多点数。”
“我虽然还不太够,但我不信这些年你没攒下一些。”盛安不服,也不解。
年纪大了后盛安就不让盛老头出去打黑拳了,只靠她没事在垃圾倾倒日出去打拼。
那时她也忘了怎么突然就拥有了一身好身手,不过盛老头对她倒也放心,所以越来越肆意妄为的盛安积攒下了一些点数,虽然不够,但是加上盛老头那里的应该也差不多。
“……你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盛老头只是平淡地如此说道。
上学?盛安微愣。
“喂,臭老头,我都说了我是天才你不信是吧,我根本不需要去1号垃圾星上学就能比隔壁那个小子知道的还多!”反应过来的盛安眉头一挑,抱臂,下巴一抬,以一种不容商榷的姿态道:“你先换腿,上学的事以后再说。”
但那臭老头死倔,就是不肯,后来她就又想办法攒下了一些,就等着攒够了给他换条七彩的义肢闪瞎狗眼呢。
可惜,后来,没有了后来。
火焰与雷电逐渐平息,那些火焰背后的人影又重新浮现。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刚刚自己身处的空间爆发了一场灾难,只因为眼前之人与盛安隔着遥远的距离。
不是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而是生死的距离。
盛安从来都不觉得盛老头是个什么好的监护人。顽固、暴躁、死板、油盐不进、我行我素……
可她也从来没想过,这个一身缺点的臭老头会那么轻易地就死去,甚至没能来得及给她留下一句话。
眼前之人,那张酷似盛老头的脸看起来仍年轻,带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下了最后的命令。
——拼尽全力,保护帝姬。
“侍卫长,您也一起进去吧。”站在救生舱外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在看到盛老头过来时连忙苦苦哀求,“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这次究竟能不能活下来,但我知道唯有您才有机会带着帝姬在这座星球活下去。”
【这艘飞船上的超越者虽不少,但盛先生的能力,却是最为合适的。】
莫斯的话让盛安又不禁愣了一下。
超越者能力?她怎么不
知道盛老头还拥有超越者能力?
显然,莫斯也发现了盛安的微愣,在语气停顿了一瞬过后,便缓缓道:【根据记载,盛先生的能力是——守护】
【选择一个自身所拥有的,以此为凭签订契约,守护另一个人。】
这种能力正合了他侍卫长的身份,契约则会根据时间的长短来选择那件东西的重要性。
例如他今日在皇宫上值,想要守护某人,时间只有一天的话,那么契约可能会取走他的一根头发、一支笔,亦或者什么别的小玩意儿。
盛安忽然有点明白了。
她看向眼前那人的腿,那条后来伤口已经腐烂的断腿如今却是好端端的,并无异常。
“他是不是交换了一条腿。”少女冰冷的声音在这处空间响起,带着万千莫名的情绪。
【抱歉,这我并不知道。】饱含歉意的声音响起,似是在对自己并不知情而感到抱歉,【也有可能是在这次事故中遇到了灾祸。】
【殿下,他只是一个侍卫长,守护你是他的责任。】
听罢,盛安并未再言语,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继续看着眼前一幕幕。
女人充满怜爱地看了眼怀中的襁褓,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抚了抚襁褓中婴儿的侧脸,“是阿保无能,无法再保护殿下了,还望侍卫长能够带着殿下活下来。”
说完,女人直接“扑通”一声跪下,随着她的下跪,这处空间里众多身穿宫廷衣服的仆人也齐刷刷地下跪。
“侍卫长,殿下就拜托您了!”
那人面容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又低头看了那襁褓中的婴儿一眼,叹息一声,最后用有力的大手接过了那个襁褓,沉声说道:“以我生命起誓,必不辱使命。”
随后,他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进了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救生舱,在舱门关闭的那一刻,他看见房间内的众人神情平静地涌了过来,将救生舱团团围住。
那人愣了一下,眉头拧紧,把怀中襁褓往里藏了一下,还不等他问出什么,便见那些人互相拉起了手,一层又一层地围住了这座小小的救生舱。
他们打算不再进入剩下的救生舱,而是以人肉作垫把救生舱层层环绕,用全部人的性命为殿下谋求一丝生机。
那人怔了怔,似乎是想明白了这点,于是慢慢放松了神情。
最后,舱门缓缓关闭,门缝中他看到女人眼含热泪地微笑着与身边人手拉着手,对着他作了一个口型。
【拜托您了。】
莫斯替她说了出来。
已经恢复平静的盛安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听到莫斯这么说以后还嗤笑了一声:“怎么,这些也是你看到的吗?”
【当然不是,就跟之前一样,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毕竟我并非全知全能的神,对于很多事我也无能为力。】莫斯先是否认,然后又解释:【当然,这世上也有很多特殊能力,而这些能力中就有能够还原真相的能力。】
盛安闭了闭眼,“所以,看完了是吗?”
【是的,殿下。】
“盛老头如何去的8号垃圾星?”
【这我就不知道了,殿下,正如前面所说,我并非全知全能的神。】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证据吗?”盛安冷静地质问。
【我想,盛先生一定给您戴过一条项链,对吗?】
盛安愣住了,想起了那条能够投射全息影像的项链,形似怀表,但要比怀表要小的多。老头曾经让她一刻都不要摘下,但后来的某一天又收了回去。
【殿下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盛先生把您扮成男孩多年吗?那是因为联合政府虽然靠我找回了现在的这位帝姬,但对于这场飞船失事的意外一直心怀疑虑,所以在那一年把所有垃圾星的新生儿都进行了一次人口普查。】
“所以,他把我打扮成了男孩……”盛安轻声接道。
【您脖间的项链原本承载着太孙夫妇的影像,但为防万一被盛先生所损坏,它的底下则藏着皇室的圣物——神明之泪。】
盛安习惯性地想要去摸自己的项链,却什么也没摸到,这才想起来这里只是虚拟空间。
虚拟空间,虚假、真实……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才是假?
【神明之泪的能力,可以说是许愿,亦或者说……‘心想事成’,但每个人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
“心想事成”四个字犹如雷霆一般在盛安头顶轰然炸响,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心想事成?”
【是的,殿下。】莫斯优雅地应道。
“那这颗神明之泪与月考里那个无名无姓的男孩有什么关联吗?!”
然而不管盛安这次有多么焦急,莫斯在听到那句“无名无姓的男孩”后都沉默了很久,久到盛安都快不耐烦了。
【……这个,还需要您自己去探寻。】莫斯平静地回复道。
盛安突然僵立在原地,寒意如毒蛇般顺着脊背攀爬而上。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失控的清洁飞船、废墟底下苍老的断手、罗降临死时在火焰中的拜别,乃至刻意引导她走向真相的每一场考试……
此刻竟如被命运提线串联的木偶戏,在她眼前展开诡谲的闭环。
每个转折点都泛着精心打磨的光泽,像是被无形之手摆放在天鹅绒托盘上的宝石。从幼时一条项链的出尔反尔,一张被缝进背包夹层的船票,到盛老头最后那句“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给我回来”,连那些午夜梦回时忽然的惊醒,此刻都显出被精心编排的剧本特有的工整。
真相的拼图碎片边缘太过严丝合缝,仿佛她这些年来在血与火中蹒跚的每一步,都不过是棋盘上被计算好的落子。
“……盛老头,真的是被垃圾砸死的吗?”
又是一阵沉默。
【抱歉。】
它回避了这个话题,甚至连一个确切的“知道与否”都没有告诉她。
盛安,冷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强行把升腾而起的怒火给按下去。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小说世界,所以一切都被作者的意念所操控着吗?但好像又不是,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很多东西背后都有人类的操控。
想到这儿,盛安定了定神,哑着声再次开口问道:“当初造成清洁飞船失控的西莫夫在哪里?”
【抱歉,殿下,您无权知道。】莫斯再一次拒绝,然而这次却给出了理由。
“即便我是所谓的殿下也不行?”
【抱歉。】
盛安突然感觉很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笑。不管是笑这可笑的身世,还是笑这些好像一步步被计划好的人生,她就是很想笑。
所谓的家人养父是假的,曾经的朋友其实是因为她,导致流落到了垃圾星,又因为她而死。
“那么还有什么是真的?”盛安笑过之后,看着眼前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摸了摸眉间的朱砂痣,喃喃自语,“还真是……”
莫斯好像有点慌了,试探地问了句:【殿下?】
沉默许久过后。
不、不对。
“不要叫我殿下。”
少女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体内迸发,如同撕裂虚空的利刃,瞬间席卷了整个白色空间。空气中泛起涟漪般的波动,原本稳定的景象开始扭曲、碎裂,像一幅被撕碎的画卷,片片剥落。
不管家人是不是假的,但盛老头是真的。
不管罗降、罗家是因为什么流落到了垃圾星,他们的手上都染满了难民的鲜血,死有余辜!
“我不是什么殿下,过去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想坏我道心?
她眉眼冷淡,仿佛含着万年冰霜,嘴角却慢慢扬了起来,带着一种嘲弄。
“我是盛安,也只是盛安。”
……
[中央星教会总部]
黄昏时分,太阳的余晖洒在古老的教堂上,金色的光芒与深色的石材形成鲜明的对比。
教堂的钟楼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庄重而神秘,古老的窗花上镶嵌着彩色的玻璃,当阳光穿过时,斑斓的光影恰好零零碎碎洒在了教堂内部。
教堂内,肃穆的气氛令人屏息。人们或站或跪,低沉的祈祷声缓缓传出,带着一种深沉而宁静的旋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这种香味让人感到平静和安详。教徒们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透露出对信仰的虔诚和敬畏。
“帝临之日,诸物咸鸣。未临之际,当勤潜修,调伏其心……”
牧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
有魔力一般,引导着教徒们的心灵。他们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只有祈祷声和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教堂的祈祷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而庄重的氛围。高高的拱形天花板,雕刻着繁复的宗教图案,仿佛在诉说着神圣的历史和信仰。柔和的日光从彩绘玻璃窗中透出,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墙面上绘制着一幅巨型壁画,壁画上面则是一些十分陌生的形象,与地球上所认知的那些神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这副壁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斑驳的痕迹无法掩盖当初颜色的鲜艳,上面人物众多,但唯有一人是这副画面的中心。
披散着一头金色长发的青年就这么站在那面壁画前,仰首凝睇,静静欣赏着。
“冕下。”
一黑袍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单手捂住胸口,躬身行礼,“盛安的生命体征在宿舍内消失。”
“哦?”金发青年饶有兴致地又望着那副壁画看了许久,才微笑着转过头来,“看来有人已经出手了。”
“冕下。”黑袍人犹豫了一下,“是否出手将帝姬殿下迎接回来?我们的人在考试中已经接触过殿下,能力十分强悍,只要我们……”
“不用急。”
这位金发青年正是中联大赫赫有名的“神子”——安斯艾尔利珀。他的相貌与之前相比并未有任何改变,额前仍旧戴着一条银白色的额链,脸上温柔和煦的笑意仿佛能给所有信徒带来慰籍与温暖。
然而所有学生不知道的是,他们因为其气质所以起的“神子大人”,其实就是真正的教会神子。
见黑袍人似有不解,安斯艾尔笑道:“我们这位帝姬殿下,可不一定愿意做帝姬呢。”
黑袍人沉默良久,“神使曾经传信,说帝姬以前过得很苦,现如今也在新生院也被孤立……”
教会是实打实的保皇派,教会中人一直都是皇室最坚实的力量。不过自从神子出世以后,他的种种狠辣手段和心计让教会中人不敢违逆,所以哪怕他们有心想迎回帝姬,却在神子的示意下不敢轻举妄动。
黑袍人的意思安斯艾尔也听出来了,“嗯”了一声后又转头看向那副壁画。
“这副《圣君降世图》你可曾仔细观察过?”
黑袍人一愣,不明所以,“自然,降世图是所有信众都必须仔细学习的。”
背过身的金发青年,其背影看起来有一种极为诡谲的气质,冲淡了相貌所带来的神圣感。
“那你可曾见过……教皇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