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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情雨 清汤大小姐 11377 字 1天前

她心想之前宗正的那番话,肯定是没有跟自己交完底,所以再谈上一谈,是很有必要的。

就这样,她说服了自己,撑着力气跟宗正一起往后面的花园走去。

一连走到林子深处,宗正也没有率先开口。

舒纯熙只觉得头昏眼花,实在没有了虚与委蛇的耐心,直截了当地说:

“昨天宗先生的话,我回去考虑了一下,我很感激你递过来的橄榄枝,不过,我心里始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为什么会选择娶我?”

宗正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了一眼从一开始脸色就不太好的女人。

有点迟疑,观察着她的脸色,思忖着是否要把昨天的话复述一遍。

只见舒纯熙有些不耐地抬起手,应该是猜到他的回答了,目光凌厉地扫过来,仿佛已经将他看得透彻,冷淡地问: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浆。宗先生既然知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那也应该拿出些诚意出来,不是么?

“难不成事到如今,宗先生还是不肯说真话么?”

原来如此,宗正笑了一下,也不兜弯子了,直接问道:

“我问舒小姐一个问题,你可知敬二公子娶你,是为了什么?”

舒纯熙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面色比刚才更冷若冰霜,心里面的声音乱七八糟地叫嚣着,但那些答案她当然不能真的说出口。

压下心思,她耐着性子思考出了一个看起来最可行的答案,说:

“为了保护我?”

宗正赞同地点点头。

“舒小姐说得对,敬亭娶你,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真的死掉。而偏偏这世上有些人,想要你死。所以他娶了你,可以借着敬家的名号保护你。

“而我想娶你,则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些人,想要你活。”

他神色严肃,目光灼灼,落进她眼里,与她对视。

舒纯熙的心却好像在此刻才触到了实地,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运转,得以思考。

片刻后,她眨了一下双眼,丝毫不胆怯地回望过去,追问道:

“哪些人,可否请你明示?”

宗正又轻笑着,那笑意里带着点促狭和青年人的意气风发,后退了一步,朝她正正经经地作揖行了一礼。

舒纯熙被他这么隆重的动作给弄得有点不自在,盯着他,然后听到男人浑厚的声音,含着笑意,说:

“此为我宗家求娶舒小姐的聘物之一,我在宗家,恭候舒小姐大驾。”

舒纯熙这才迟缓地露出一个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宗正看她这样子,大概是还需要考虑。

这也正常,毕竟不是小事,而且,舒纯熙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商量着来,只能自己一个人琢磨。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宗家只派了他这个一个同龄人来,若人多势众,坑蒙拐骗,岂不是会成了威逼利诱的坏事?

心中沉吟,舒纯熙率先踏出脚步,带着宗正一起往前走。

“舒小姐对敬宅好像很是熟悉?”

这林子里小径幽深,交叉路口也很多,宗正一路走过来,明显看得出来舒纯熙的了然于心,应该是对这地方很是熟稔的,大概并不是来上五六次就能练出来的。

“嗯,小时候在这里玩得多了,而且这么多年也都没什么变化。”

舒纯熙随口就答道,带着他在一处鹅黄色的美人蕉花丛旁边止住,然后转过来,看样子是思索出了什么结果了。

宗正成竹在胸,洗耳恭听。

“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不要论感情,甚至如果你愿意的话,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也是可以的。这你可以接受么?”

宗正又惊讶了,他发现舒纯熙总是能说出来让他愕然的话。

但思绪很快就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他反问道:

“难道,你其实有意相仿古法,为敬亭守孝三年?或者,你心里其实另有其人?”

这个其人,他又很快猜测为敬渝,只是不能挑明。

舒纯熙在他的追问里感到无奈,继而泄气。

“不是上面的任何一个原因,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想从我这里还要得到一份感情的话,我们都会很辛苦,然后不欢而散……所以这件事我必须得提前跟你说好。”

就比如她的上一任婚姻,当时她嫁给敬亭的时候,他们就是谈感情的,她更是天真愚蠢地觉得自己可以用一份感情去回报他。

然后 ,她收获的就是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活,跟敬亭成了一对怨侣,至死不得和解,恩人反成仇人。

“实话实说,我虽然是出于利益才想要与你缔结姻缘,但并没有做要过貌合神离的婚姻生活的打算。

“如果你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那是……那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亦或是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有的话,那你可以和我直说。

“我一向洁身自好,并没有在男女关系方面有什么前科,结婚以后,也更是不可能有的。”

宗正静静地看着她,言辞还算诚恳。

舒纯熙嗫嚅了几下,这下竟然透露出一点怯懦和犹豫来,

“所以,你是想跟我好好培养感情,还要好好地过一辈子?”

宗正拧眉,他心知自己此行,让舒纯熙答应跟他们的结盟才是最重要的。实在不行现在应下,等到婚后再徐徐图之改变她的主意,这也是个方法。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一个执拗的性子,总觉得她既然在这方面都要求了,那就应该在婚前谈判的时候,彻底说开,并且他现在,还很不想接受舒纯熙的建议,甚至想要尽力扭转她的想法。

“不然呢?你不会还要说什么,婚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扰吧?我宗家绝没有这样的夫妻。”

宗正有点无奈地按了下眉头,像是拿她没办法了,叹气道:

“舒小姐,我的家世你也知道,还是说你觉得,如果我实在是不愿意,又有谁会非要逼着我与你结婚么?”

面前的人继续不语,蹙眉垂头的样子,像是在苦思冥想他的问题。

“所以,你现在有一点喜欢我?或者说,你觉得再给你一点时间,你以后总会喜欢上我的?”

她觉得很奇怪,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自己都心虚。

但他喜欢她什么呢?

她已经不觉得自己有被真心喜爱的可能了,爱情这种东西她始终是弄不明白了。

她只有两段失败的感情经验,这道题自己从来就没有解出过正确答案。

而舒纯熙身旁的宗正从来没有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双颊绯红,假模假样地咳嗽了好几声。

“那你呢,你就算不喜欢我,难道讨厌我么?”

他虽然把问题抛了回来,但是并没有否认舒纯熙的猜测。

“我不讨厌你。”

但是不讨厌又有什么用呢?

她早就没有勇气再去经营一份感情了,因为这份感情不可能回报给她任何一点好的结果,她已经不会再蠢得离谱了。

舒纯熙躲避似的摇了摇头,连忙道:

“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你的话我也要再考虑考虑。”

说完,好像是故意不给他机会再说什么,舒纯熙立刻转了身,快步循着来时路,往回走了。 。

凌晨的梦终究把舒纯熙吓到了,她总疑心自己会回到莫瑞恩尔,回到波利市她跟敬亭的那个家。

但自从回到维尔亚她才敢承认,她其实根本就不想回到那里。

回到房间后,她就开始好好地想宗正今天跟他说过的话,然后在心里推算他说的那些人。

不得不说,他的胃口吊得很足。

而且,今天他还给自己透露了一个十分有用的新信息。

舒家身处的这场政治斗争里,有人要把这颗棋吃掉,就有人要把这颗棋保住,然后,再利用这颗棋吃掉其他的棋。

这个信息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她于迷雾之中行走了两年多,现在,保棋的人,总算要出现了。

而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舒家平反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无论宗家受了谁的授意,抑或只是得到了消息想要提前站队,他们如今的所为,都无异于为舒纯熙心中的那个想法加了足够的砝码。

只有舒家人平反复位的可能性大到一定的程度,才值得宗家主动抛来橄榄枝,不是么?

宗家当然不是为了什么矿山的生意,他们看的更不是现在的自己,他们看的,其实是平复之后的舒家。

届时,她还有什么与宗正不般配的地方?

舒纯熙已经想明白了。首都的局势,她虽然看得不够清楚,但宗家人,已经先一步替她看过了。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建立在,宗正是真的可信的基础上的。

她始终不敢轻信任何人。

就这样想着想着,舒纯熙吃了午饭又吃了晚饭,然后到了要睡觉的时候。

本来白天沉迷在思虑之中,有些事情她还没觉得有太大的影响。但夜幕降临,她看着等到关了灯就会变黑的房间,心里的踌躇滚雪球一样,害得她不敢闭眼。

是啊,早上不是就梦到敬亭了吗,而且今天下午她还跟别的男人考虑再嫁的事情呢,敬亭那种疯子,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舒纯熙在房间里面坐立不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给敬亭上柱香,跟他好好地了结。

但等她穿好衣服下了楼,又站在空悠悠的大厅里犯了难。

敬亭如今的牌位自然是供奉在敬宅的那座祠堂里面,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是绝对没有胆子走夜路去祠堂给敬亭上香的。

就这样,拧着眉头站在客厅里面好一会儿,舒纯熙才总算想到一个好方法。

然后她跑上跑下,在厨房还有客厅的储物柜里找出来自己要的东西,在客厅通向前厅草坪的一扇落地窗前摆了一方小型简易的祭拜香案。

一次性纸杯里面盛了小半杯米放在前头,然后又用小碟子盛了几样贡品瓜果,她还尽量捡敬亭以前喜欢吃的拿的,每样量不多,意思一下得了。

然后,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舒纯熙跪在瓷砖上放着的一个草垫,上身带着大腿都挺直,直愣愣地跪着,在月下祭拜的心很是虔诚。

伸手拿了三支香握在手上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双手合十,她朝着月亮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跪坐下来,在心里开始跟敬亭说话。

第一,她说他的死,她很抱歉,确实是自己连累了他,但是他也欠她孩子的一条命,所以就此抵消,以后她也不会再怨他,希望他也不要怨自己;

第二,她说当年你向我伸出援手,从最后你身死的结果来看,我也知道承了你莫大恩情,但你也折磨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已然生不如死,也算偿还了你的恩情了;

最后,虽然你刚死没多久我就要再嫁,是有点不道义。但是人死如灯灭,你走了我却还要活。

可要是不再嫁,我恐怕也就没什么好活的可能性了,这一点你应该会理解我的吧。

“敬亭你别怪我,这次你就不要生气也不要嫉妒了,更不要发疯入梦来折磨我。

“我从前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你死了,我要相亲再嫁了,特地还告知你一声,我实在是仁至义尽。从此往后,你我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她在心里振振有词。

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舒纯熙只觉得心里面压着的大石头好像是移开了一点,不管怎么样,确实是起到一点心理作用。

她深呼吸一口气,睁开了双眼,再度支起身子向前轻探,好好地把那三根香插进米里。

做完这些,她才有心思分出来去管其他的事。

从刚刚就听得到的动静,现在总算随着皮鞋在地上走动的脚步声化为了实质。

敬渝早在从楼梯下到一楼的时候就看见她了,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像是一点都不怕凉也不怕累的样子。

看样子,她应该是在祭拜敬亭。

敬渝便没动,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祭拜完了,再朝她走了过去。

一走近,看着地上那张明显是她自己弄的香案,敬渝嘴角一抽,声音努力放得温和,主动跟她搭话,问道:

“怎么这时候在客厅上香,是不是欧罗洲的时间还没倒过来,夜里会睡不着?”

舒纯熙一手撑着地砖,从草垫上起了身,瞥他一眼 。

因为昨天那一桩事横在心头,后面又做了那么个梦,以至于现在不得不在这里给敬亭上香,求得一点心安。

一想到这种种,舒纯熙就实在没有什么好脸色给敬渝,她亦是嘴角一抽,冷冷地问:

“敬先生没看见么?

“我正在祭奠亡夫。”

敬渝的两只瞳孔在她这声无比自然的“亡夫”里,细微地放大了一点,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然后干巴巴地垂着,不可避免地又沉默了下来。

第19章

敬渝的两只瞳孔在她这声无比自然的“亡夫”里,及不可见地放大了一点,好像微瞪着她一样。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却又只能干巴巴地放着。最终,男人倏忽间垂下眼帘,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下去。

两人相顾无言,静了好一会儿,敬渝才又开了口,这次是言简意赅地向她交代了两句,说:

“我现在要去北省一趟,少则三四天,多则不定,消息会暂时对外保密。”

其实他今晚本可以不回来的,让人收拾好行李送去机场就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一等公狱离开后,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或许冥冥之中,他还是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在他本可以不留恋的家里,现在也是存在着一个人,让他在出远门之前会想要回来再看一眼的。

尽管时间并不充裕,尽管他心里猜测,此时她已经睡熟了,并不会跟自己遇上。

但现在来看,如果忽略掉她刚刚说的那句话,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他的。

“家里的人都留给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做主就行。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就联系我,或者问柳叔和李阿姨,他们会帮助你解决。

“不管做什么都要注意安全,要出门的话就让柳叔安排车和人,保镖会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临行前的嘱咐就这么几句,他已然说完,然后凝着目光又看了她十几息,得到她抬眼后的一个“嗯”字,他也不再流连,侧转身往外面走。

大门打开,修长的身影隐出去,然后“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有点重地关上,回归原位。

整栋房子,恢复了一开始的静寂。

舒纯熙眨了眨眼,立刻抬起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走。 。

敬渝关上门,沉着脸步入夜色之中。

大门外台阶下,一辆保姆车正在等着,后座门缓缓打开,游之翎坐在靠内的后座上,在他靠近后点点头,“敬总,都安排好了,可以出发了。”

敬渝“嗯”了一声,车门关上,司机已经发动车子,掉过头后往外开。车从敬宅出来之后,原本等在庄园外的两辆保姆车也很快跟上,三辆车以差不多的速度疾驶在高速路上,往飞机场的方向去。

后座的敬渝闭上双眼,双手搭在支起的二郎腿上,养心宁神的仰靠着。

副驾驶的郑徽手握平板,正在加班加点的收集首都目前的资料,虽然他知道,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件事情,重点还是在于敬渝要如何决断,早已经不是他们提前多掌握点资料,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但他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够做点什么,才能在这种要紧的关头,减轻一点心里的煎熬和焦虑。

游之翎虽然没有在做事,但跟郑徽的想法差不多。

司机也不曾说话,本就是夜间行路,此时的氛围称得上是凝滞得有些压抑,他也只好抿着唇,默不作声的同时,踩油门的脚上又加了点力。

忽然,敬渝从沉思里睁开了双眼,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游之翎,慢吞吞地问道:

“我记得你是抽烟的?”

“啊,呃对,怎么了敬总?”

敬渝盯着游之翎的脸看了几息,才继续道:

“那你知道,抽烟对身体有伤害吗?”

此时车在高速上飞速奔驰,道上的反光带和高耸的路灯光规律般间断地投进车厢内,忽明忽暗地落在话音刚落的人的脸上。

游之翎因而不太看得清楚敬渝的脸色,只见他瘦削的下巴微扬着,两只眼睛盯着自己在看,以为他是要教育起自己的意思。

心里不免有点奇怪,但是他又观察了敬渝一会儿,旁边的人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下一句话,看来没有准备一大堆后文,好像真的只是想问他这个问题而已。

半晌,游之翎的心上不去又下不来,才打哈哈似的干笑了两声,回答道:

“知道是知道,但是吧,烟这个东西确实是有点瘾,不是那么好戒的嘛。”

敬渝眨了下眼,目光落下去,“唔”了一声,声音低了一点,

“那你最开始,是因为什么才去学的抽烟?”

游之翎伸展了上半身,两只手交叠着抵在脑后,变换了一下坐着的姿势,惆怅地叹出了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盯着前方,开始回想自己最开始抽烟的那个原因。

“要我说,烟有什么好抽的,我也真说不上来。不过一个人学抽烟,大概都有那么一个契机。这种时候,接触到了烟,尝试了,可能就接受了,然后就习惯了,烦的时候就想抽上一根,权当慰藉了。”

“所以你抽烟,是因为心里面有烦心事?”

“那当然,有些事情堵在心里面久了,想解决吧,又解决不了,但是又没办法真的不去想,越想又越烦,只能自己想办法疏解了,比如抽烟嘛。”

“所以,真的管用么?”

“管吧,多少也管点用,毕竟事情没办法解决,但是烟还能陪着我嘛,哈哈。”

游之翎又干笑两声,用余光瞥了一眼敬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聊起这件事情,但男人脸上的神色依旧看不真切,隐没在黑暗里,捉摸不住。

凌晨四点半,敬渝一行人抵达了首都的祝宅。

一家人本应该在睡觉,此时整栋房子里的灯却没有熄灭。

等了没多久,铁门栏杆向两边打开,供车驶入。

到了大门,敬渝和两个秘书下了车,一个青年人已经在门外等着。

祝郧阳与敬渝差不多年纪,看上去有些文弱,许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整个人在风中看上去有点单薄,捂着口鼻狠狠地咳嗽了好几声,呛得满脸通红,好像还没有缓过来气。

敬渝肃穆地颔首示意,低声说了句“节哀”。

“劳烦敬总挂牵,”祝郧阳转过身打开门,带着他们进了门,直接往楼梯处走,“父亲就在书房等您,敬总请跟我来吧。”

一行人动静很小,到了书房,祝郧阳领着敬渝进去后,很快又出来,关好门,然后同游之翎与郑徽一齐在门口等着。

里面的人交谈声很小,几乎听不见,外面的人当然也不会刻意去探听什么,恐怕除了里面的当事人,没有人知道这天晚上,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亦或是,在祝文兵已经仙去之后,他们又要做什么,才能继续推进他们原本要做的事情。

……

话说得差不多,敬渝从椅子上起身,祝正扬亦紧跟着站起来要送他,但跨步之前,他凝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一辈的青年人,最后还是忍不住犹疑,问出了口。

“所以敬总此番,是真的下定了决心,非要替舒家翻案不可么?”

面前的青年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上早不复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像是一把尘封在刀鞘里面的宝刀,虽然没有出鞘,却还是带着让人忌惮的镇定感。

祝正扬跟父亲祝文兵的志向并不一样,关于父亲跟敬渝暗中达成的协定,他也不是很清楚。

但是父亲骤然离世,他按下消息暂时不发,利用这几天的时间让敬渝赶来首都面谈,在讣告公布之前,给他留了点时间转圜,这点面子,他还是愿意卖的。

至于今晚,他们究竟能谈什么,谈得怎么样,又能谈到什么地步,一开始,自己心里并没有底。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漏夜前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利,确实是运筹帷幄、杀

伐果断,已然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里,将事情的后续走向给定了下来。

只不过,费尽心思,只为了替舒家翻案么?

他疑惑,亦有不解。

眼前的男人没有多说,只是作揖郑重一礼,算作回答,然后面色沉沉地说了一句“节哀”,告辞离开。 。

下午,昼米尔市。

一辆车从敬宅驶出,这还是舒纯熙回到昼米尔市后,第二次出门。

敬亭的葬礼举办了三天,这期间,舒纯熙除了见过父亲交代给她的那几个人,也曾经在路上遇到其他同她寒暄的人。

有的与她礼貌性地客套,有的,则是给她递了名片。

半小时车程后,舒纯熙坐在一家私密性绝佳的咖啡厅会所里,对面的是一个长相儒雅的男人,带着金丝框眼镜,看上去比她大四五岁的模样。

这是舒纯熙和刘云溪第一次见面,对方是江大的副教授,主攻生物科技领域,是个妥妥的学霸。

而现在,是一场面对面的相亲。

虽然年纪比刘云溪小,但舒纯熙比刘云溪要放得开一点,她一向对于能够由自己主导的事情比较有耐心,也乐于掌握主动权,同面前有些腼腆的男人展开了话题,试图聊起来。

“刘先生既然在江大工作,那也是江大毕业的嘛?”

刘云溪放下手中的茶,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回答道:

“我是江大的本硕博连读。”

看他这个年纪,想来上的就是少年班了,就是那种十几岁就上了江大,然后一路本硕博早早毕业的天才学霸。

舒纯熙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道:

“我也是江大毕业的,不过我只念了本科。”

说起来,她这个志愿还是敬渝帮忙参考的呢,不过说是参考,其实用“内定”更准确一点,因为敬渝那时候已经在江大就读两年了。

第20章

放眼整个维尔亚,昼米尔市的江大称得上是一座数一数二的综合类高等学府,与之并肩的还有北省的首都大学和惊云学院、中省的云先河学院。

当然,一直以来,也有许多维尔亚的达官贵人选择安排孩子出国去留学,从纽因洲到埃拉洲,海外各国的高等学府也有不少维尔亚人的身影。

舒纯熙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写的是离家最近的江大。

当然,她之所以会选择江大,肯定不只是因为“离家近”这一个好处——进了江大,她就又能每天都看得到敬渝,还能一起吃饭,就像她高一那时候时一样。

舒纯熙想到这个,目光停留在眼底的花茶水面,上面印出她一双没有什么笑意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她看见自己像是一株暴雨后的玉兰花树,那雨水涤荡了粗壮的树干,繁茂的树枝,把油绿绿的叶子都洗刷地干干净净。

余下的只有平静。

而那颗玉兰树呢,在清晨的日光投下第一缕之后,睁开双眼后却没有焕然一新的欣喜,她只是默默地垂首,检查起了一地的落花与狼藉。

伸出手,端起身前矮脚桌上的瓷杯,女人轻抿一口玫瑰花茶,起初有些涩,回味又是甘甜与酸味共同绽放在舌根。

游刃有余地跟刘云溪继续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但脑海里,好像已经心不在焉了。

舒纯熙突然有点想知道,敬渝填报志愿的那时候,他为什么会选择上江大?

他们家有不少人都在国外上的大学,比如敬亭,那为什么,他就留在了维尔亚,在江大读大学呢?

她不知道,但很快也就把这一点小小疑惑给抛到脑后了。

刘云溪跟自己是第一次见面,所以一起吃晚餐与否都没关系。

她是这么想的,刘云溪大概也是。

喝完半杯茶,两个人也就礼貌性地在咖啡馆门口分别了。

之后两天,舒纯熙上午见一位,下午也见一位,每日早出晚归,在外面用完晚餐再回敬宅。

行程安排得紧凑,许久没有跟生人交际,脑子里充斥着一大堆细枝末节的信息,她却还是耐着性子,面上表现得游刃有余,你来我往地同人交谈着。

第三天晚上,舒纯熙在几声早夏的蝉鸣里回到敬宅。

走完上二楼的台阶,转角向左,就能看见宗正等在她的房间门外,倚着二楼的栏杆,右手抱着一束白色玫瑰花,不知道等得久不久。

意料之中,她轻挑眉头,胸膛里好像正荡漾开一朵水莲花,轻飘飘的。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清脆的声音丝毫不掩饰,闲庭信步,女人悠悠然朝高大的男人走去。

宗正寻声转过身,头还保持着原先地角度低垂着,和他微微向前弯曲的脊椎始终保持着一个角度,视线轻落在舒纯熙带着精致妆容的面庞上。

他自从进了敬宅就没有出去过,那所谓要在南省谈的生意根本就是个幌子。

所以这两天,只有他一个人每天二十四小时在敬宅待着,舒纯熙出门的事情,他并非一无所察。

至于她去做什么了,他也已经清楚,否则此时也不会站在这里。

女人也没有刻意掩饰她的行踪,难得地上了妆,唇上抿着淡粉色的口红,弥补了先前葬礼那几天她的惨淡气色。

头发烫了波浪形的大卷,俏生生地搭在肩后。

舒纯熙穿着一条颜色介于白与淡粉之间的长裙,臂上原先的黑色袖套在葬礼之后就已经摘下,朝自己款款而来。

勾起唇冲她淡淡一笑,宗正将花捧到她身前,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往她面前又凑了一些。

面对送上门来的花,舒纯熙也不扭捏,眨了眨眼,端详了一下面前的这束花,看它绸缎般质感的花瓣,洁白的颜色,黑黝黝的眼珠随着上下打量的动作,细微地转动了一下。

“送给我的?”

“对啊。”

宗正被她问得忍俊不禁,但她还没有伸手接过去,不知想到什么,他嘴角的笑意有些收敛起来,转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凝视着她的发顶,对她说:

“听说这几天你出门去相亲了,不知道进展得怎么样了?”

这倒不是舒纯熙想听的答案,她立刻微皱了一下鼻子,目光从花上移开,往后退了半步,顺势仰起头,遥遥地跟宗正对视着。

宗正本就曲着腰低头看她,这样一来,她的气势倒显得比他还高出半截,如同睥睨俯视着他一样。

“挺好的,各有各的长处,长得也合我眼缘,我都有点纠结了。”

这几句话她没怎么犹豫地就说出口,语速轻快,说完真的陷入纠结思索的模样。

“家父今天给我打了电话,催我早点回北省,我应该在南省逗留不了太久了。”

宗正干笑两声,神色不明,但还是叹气,将花塞到她手上,这才完成了交接,然后又说:

“我和宗家的诚意始终都在,如果你选择我,宗家会助舒家一臂之力……你手上应该有一些证据吧。”

舒纯熙拥着花,两只手下意识地攥成个拳头状。

要宗正给出承诺,并不容易。

她偏转头望向吊顶上的那盏华丽耀眼的水晶灯,半晌,才默默地开口,“我想见一个人,你有办法帮我安排么?” 。

敬渝一行人在第四天中午回到了昼米尔市,跟一开始他和舒纯熙交代的时间没差一分一毫。

虽然是轻装简行,但到底出了一趟远门,敬渝也没有再回公司,直接回了家,又打发跟着自己一起去首都的十几个人,都各回各家好好休整一天。

敬渝回来之前没有通知李阿姨和柳叔,车子驶入庄园时差不多是饭点,他走上楼很快换了身衣服再下楼。

但餐厅里只有宗正一个人,他也不知道宗正为什么还没有走。

敬渝扯扯嘴角,同宗正互相问候,然后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一边的宗正看着碗里喝到一半的汤,余光瞄到主人家落座后就一直没有动筷,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吃,还是应该

怎么办。

谁叫敬渝回来的时候他这饭都开始吃了,但主人家回来,到底闹了点动静,自己虽然没受影响接着吃了,但他进来之前,又没有吃完,现在就是这样一幅不上不下很尴尬的情景。

他花了一分钟时间,在心里面猜测敬渝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好在没过多久,敬渝自己也发现了异样,直接侧转头朝着厨房门外站着的佣人问了一句:

“二夫人呢,她在房里吃午餐么?”

他知道有时候她会这样。

与此同时,听到这话的宗正有点心虚地把汤勺上的一勺骨头汤放进嘴里,听到那佣人回答敬渝,“敬总,二夫人出门去了,今天不在家里吃午餐。”

敬渝本来在等舒纯熙下楼吃饭,没见她下来,他又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可能是不想下楼吃饭,但他心里根本没想到,还有“她不在家”这个选项。

现在听到的这个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她出门去了?

敬渝压下心里面紧随其后的“她去哪里了”“她出门去干嘛了”,没再说什么,“嗯”了一声之后,也拿起碗筷,埋头开始吃饭。

吃完饭,敬渝没有立刻回书房,在客厅里跟宗正应付了两句,又在书房外的小院转了两圈,才把李阿姨叫进书房来。

李阿姨知道敬渝回来之后应该会问舒纯熙的情况,一进门就对着坐在书桌后面的人,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然后敬渝就知道,舒纯熙这几天都会出门一整天,并且不会回家吃饭。

“所以,她也不吃早餐?”

“二夫人这几天早上出房门的时候就已经穿戴好了,紧接着就出门,我请她吃点早餐再走,她会说没胃口,实在吃不下去……我就让人用纸袋包了三明治和牛角包,还有一瓶牛奶,让她带上,饿了再吃。她实在推辞不过我的话就会带上,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在路上吃了。”

敬渝半晌没有吭声,修长的食指点在手边的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像是在思索什么,总算才说出口,低声问了句:

“那你知道,她出门是去干什么了吗?”

这话一说出口,他又后悔了。询问她在家里吃住得如何,尚且算得上是关心她的生活,可现在话说出口,总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窥探她的行踪。

不过,李阿姨应该也不知道吧,除非她主动跟李阿姨报备或者交代过什么。那她要是自己主动说过了,他问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李阿姨还真知道,不过并不是敬渝所想的那样,而是柳叔跟她提过一嘴,毕竟车辆出行还有保镖安排,都是柳叔的工作范畴。

她默默地把柳叔给供出来,然后在敬渝的默认下,打电话把柳叔也给叫到书房来了。

然而柳叔艺高人胆大,话一出口,实在是惊掉人半个下巴,他当着李阿姨的面直接跟敬渝说:

“二夫人这几天出门都是去咖啡馆、茶馆一类的地方,每半天会见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士,对方都是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所以我推测,二夫人有可能是在相亲。”

说完,他长舒一口气,而身边的李阿姨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是老柳头,前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的模样。

看完他,李阿姨又赶紧转过头来看书桌后的敬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