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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直到现在也没人找到他,最后竟是他曾一度看不起的女人不计前嫌救了他,他内心羞愧,歉疚,万不想她因他而死。

离戈心头复杂,慢慢爬到柳意身侧,将她娇小的身躯轻轻拢进怀中,用身体为她抵抗风雪的侵袭。

意识渐渐陷落之际,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

离戈猛地掐一把自己受伤的大腿,握紧手里的刀,发了狠的回望过去,见是熟悉的身影,这才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他来了,真好。

她有救了。

“离戈!”

“绵……绵?”

慕容恪御马狂奔而来,倏地发现柳意绵的身影,马还未至跟前,他便飞身而下,仓皇的跑了过来。

从离戈怀中将人掏出来,他立即运功给柳意绵驱寒,余光瞥见离戈还躺在雪地里,抬头看向沈其岸。

沈其岸也蹲下身子,给离戈传送内力,然后不大温柔的扛起他,将他像麻袋一样随意挂上马背。

若此时柳意绵醒着,定要拍掌叫好,离戈也曾这般对待过她,如今也算被回旋镖扎到了。

少女身子渐渐暖和起来,眼睫处冰雪已化,但唇色依旧白的吓人,慕容恪轻手轻脚将她抱起,生怕她像一朵蒲公英一样散了。

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很闷,很疼。

慕容恪身后跟着三千骑兵,都是他手下带着的直系精兵良将,一行人骑着马往临时军营中去。

天地间,终于有了另一种颜色。

朱砂一样的红。

行了十几里路,竟又多了一种颜色,墨一样的黑色。

“主上,前面是北戎皇的军队。”沈其岸勒紧缰绳,目光锐利的盯着一里开外的骑兵,人头可不少,约莫有万人规模。

所有人都停下,拔出刀剑,摆出了迎战的阵型。

对面亦然。

“陛下,属下认得他,他就是燕王,机会难得,他们人数不多,我们这就将他们拿下吧。”北戎女皇心腹拔出腰间大刀,凶狠的说。

若今日活捉了燕王,来日想要什么应有尽有,若不小心杀了也无碍,他们内部必乱,也无需签订屈辱盟约了。

这也是乌洛雅内心的想法,投降实乃缓兵之计,也是无奈之举,她并不想做一个屈辱的君王。

她冷着脸,扭头问道:“确认没有援兵?”

“这”

乌洛雅半眯着眼,阴飕飕道:“并无法确认,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待寡人活捉了燕王,援兵又算什么!”

心腹双眸射出精光,喜道:“正是如此,陛下英明。”

两方将士蠢蠢欲动,马儿躁动啾鸣,像是在宣战一般。

慕容恪低头望向怀中昏睡过去依然眉头紧锁的少女,心一直在塌陷,他打马上前面对着自己的士兵说,“保存实力,先回去再说。”

“是,殿下。”众将士齐口应道。

眼看战事一触即发,却在双方都有所靠近时,出现转机。

有北戎士兵来报,说是身后出现了一支密密麻麻的军队,看旗帜隶属于燕王。

这支军队,共有五千人马,正是带队来寻慕容恪的虞校尉。

“什么!竟这么快!”乌洛雅一惊,脸色煞白,有些狰狞,一气之下,甩鞭子狠狠抽了来报信的士兵,“蠢东西,怎么现在才发现!”

心腹也急了。

两面夹击,不妙啊。

“这,这该如何是好,要不,咱们逃吧。”

乌洛雅暗骂一声蠢东西,都被包围了还想逃,逃得了吗。

深吸一口气,乌洛雅夹了下马腹,将鞭子缠在腰间,单枪匹马上前,又在距离慕容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

她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如邻家少女般,娇笑着打招呼。

“慕容哥哥,好久不见,听闻你遇险,乌洛雅担心坏了,饭都吃不下,就领兵来救你了”

第25章

乌洛雅的话凝在了半空,一阵凉风拂过,无人应她。

她唇角微僵,眼底飞速划过一抹恼怒,却是又靠近了些,离得近了,目睹了慕容恪的真容,怔了几息,心下潮流翻涌。

大晋风水养人,男子姿色一个比一个好,竟还有比离戈还美的,真是可惜了,不能收入帐下。

被女人如此痴迷的盯着,即便隔了一段距离,慕容恪也感受到了冒犯,眉峰愈加凌冽,轻蔑扫她一眼,严峻气势压了过去。

乌洛雅收起漂浮的心思,委委屈屈道:“慕容哥哥,别这么凶嘛,我可是好心来救你。”

“阁下这阵势,看着倒像是来杀本王的。”

“怎会如此,乌洛雅对你可是拳拳一片爱慕之心,多带人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绵绵和离戈还需要救治,慕容恪无意同她周旋,

冷声道:“既已知晓本王无碍,还不速速退去。”

乌洛雅心下暗喜,频频点头,却在走了几步后再次被喊住。

是沈其岸。

他指着乌洛雅身后一个被捆绑在马背上的男子,厉声说,“等等,你可以走,阿苏图留下。”

乌洛雅嘴角抽搐,怒火险些压不住,那燕王都不曾呵斥过她,一个小小侍卫怎敢!

她罕见露出冷肃神情,气势膨胀,十分的硬气,“不可,阿苏图是我国叛徒,寡人要带他回去受审。”

慕容恪凤眸转冷,散发着浓浓的危险气息:“那便请女皇陛下来坪城做客,无需再回北戎,毕竟按计划你很快就要来坪城签订盟约,缴纳岁供了。”

“你!”乌雅洛再无法伪装,狠狠甩了下鞭子,凶光毕现。

愤怒冲到顶峰后是迅速的下落,她只幽幽瞪了他一眼,回到军队里,命人将阿苏图送了过去,送过去前狠狠按压了他的伤口。

等有人捡走生死不知的阿苏图,原本在身后围着的虞校尉得了命令,悉数退开,给他们让路。

走远了,没了危险,乌洛雅拧着眉头,忽的发问。

“燕王手里抱着的女人是谁?他成亲了?亦或是侍妾、通房?”

“陛下,未曾听闻燕王娶过妻,也不知是否有妾室子女。”

燕王素来神秘,又是突然来边境的,他们所掌握的信息都是大众熟知的,细节并不多。

“去查!”

马不停蹄回到临时驻扎的军营,已是傍晚。

忙碌了一整日的军医刚要歇下就被两个士兵夹着,匆匆带去了主帅的营帐。

军医正要见礼,慕容恪忙抬手制止,命他速速给床上昏迷的柳意绵救治。

诊治完毕,军医写了幅方子,命药童去抓药,又回头同慕容恪说道:“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接连受了冻伤,体质极寒,再不能受此磋磨了。属下开副药连喝一月,再多泡泡温泉,日后继续调养便可。”

慕容恪眉头越蹙越深,指尖攥到泛白,嘱托道:“你多费点心思,好好医治她。”

“这是自然,殿下,老夫先下去煎药了。”军医拱手告退。

营帐里只剩下他和她了。

外面突兀的刮来一阵冷风,军帐帘子被吹开,凉气簌簌灌入。

慕容恪解下身上狐毛大麾,踱到了床榻边,轻手轻脚帮柳意绵掖了掖被角,又将大麾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些,他并没急着离开,反而顺势坐在了床边。

他就这么静静凝望着女孩儿虚弱的面庞,瞧着波澜不惊的模样,喉间却尝到了一股苦涩,化作哽咽,让他几欲窒息在这深沉的苦海。

这是第二次看到她如此脆弱,差点儿性命不保,没人知道慕容恪有多害怕,他在心底暗暗起誓,绝不会有下一次。

他贪婪的用目光临摹着柳意绵的五官,心底不断塌陷着,疯狂跳动着,像泉水一样叮咚叮咚,只有看见她,他才觉着自己是活着的,而不是一个冰冷的复仇机器。

他想起,离戈曾问他,为何突然就非卿不可。

离戈不明白,对她,他从来不是一时兴起,也非朝夕心动,而是埋情于心好几载。

那年,他刚从到京城逃出,为躲避重重追杀隐姓埋名,遮掩面孔,混入了军营,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变成军营里最下等的小兵。

他像一尊只会杀人的剑,上了战场便发了疯的砍人,下了战场因性子冷漠孤高而备受排挤,他身后孤寂无人,总爱独自坐在原野上发呆,思念故去的亲人。

然而没多久,他的长官柳云浩记住了他,不仅不吝赐教,将在战场上的所有经验都传授于他,还时常邀请他去帐中喝酒、畅谈天下大事。

彼时,有个小女孩总会偷偷在一旁,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他,她有时在帐内安静坐着,不时瞥他一眼,有时躲在帐外,只露出灵动的眼眸。

他想,她瞳仁里面的光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媚。

再之后,慕容恪总会发现小惊喜出现在身边,他破了的衣裳上出现一只绣得歪歪扭扭的小兔子,他床铺上不时出现几块糕点,或是一坛酒,一本书

她在他灰寂的人生中蹦蹦跳跳,如一只用偷偷藏了很久的坚果,费劲心思养着他的小松鼠。

又像是井**入的一束光,那般生动,那般温暖,让他想要深深藏起,与之不离不弃。

渐渐的,他有了期盼,不再幻想死亡,不想马革裹尸,想变得强大再去光明正大的,看她。

可现在的他还做不到,无法拥有她,起码目前做不到。

慕容恪心口发酸,再一次感慨自己力量的不足,但若给他时间,他一定能成功的。

只是,那日她拒绝的话还历历在目,她是真心不愿再跟他吗?

可分明她曾经眼底心里满满都是他啊,为何突然就变了。

她,还会等他吗?

“主上,军医让属下来给姑娘擦擦身子,方便进来吗?”

帐外,漱玉嗓音急切。

回忆被打断,慕容恪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哑声道:“进来。”

漱玉眼眶微红,瞧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眼泪簌的掉下。

“离戈可醒了?”慕容恪问。

“回主上,军师醒了,他也说想见您。”漱玉擦了擦泪道。

“好好照顾她,我一会儿再过来。”

慕容恪深深看柳意绵一眼,像是要将她烙印在心底,然后才依依不舍去找离戈了。

*

另一个营帐内。

离戈刚醒就将军医赶了出去,又命人将漱玉唤来,以自己为媒介,教她如何施针驱寒。

学会后便让她回去给柳意绵施针,她身上的寒气比他还重。

慕容恪过来时,离戈方取下腿间最后一根银针,抬眸瞥他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严重吗?”慕容恪盯着他腿上沁出血迹的伤口,眸子隐着担忧。

离戈摇头,唇动了动又不知该如何说。

气氛一点点凝滞,即便已经习惯了好友的寡言沉闷,还是觉着有些压抑,便破罐子破摔率先开口。

“对不住了,之前我不该说她,也不该那般对待她,我同她道歉了,也想跟你说一声抱歉。”

听闻此话,慕容恪目光中迸出一抹诧异,接着是欣慰,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得意?

他淡笑道:“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子,是你狭隘了,知错能改,你还有救,过几日你去给她赔个礼,正式道个歉。且她今日又救了你一命,切记礼要备得重些,态度更要端正,莫要不着调。”

离戈:“……”

他确实想等伤愈后郑重登门道歉,再以重礼谢之。

可这话从慕容恪嘴里说出来,怎就腌臜到难以入耳?

他默默翻了个白眼。

想起雪地里,少女误以为他是慕容恪时,哭的那般伤心,觉着不像作假,便道:“我不反对你们二人了,若你非要娶她,我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慕容恪瞳仁微微放大,手无意落在离戈手背,用力握紧了,一股莫名的感动流窜着蹦出双眸。

离戈没接收到慕容恪复杂的情绪,只觉着一个大男人握着自己的手,还这样盯着他,很邪乎。

慕容恪这厮,还是平日清冷的模样讨喜!

离戈猛的甩开对方,随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慕容恪拧着眉,有些惆怅,“过几年,待羽翼丰满,再议吧,太早暴露她,会害了她。且,她似乎并不愿意了,她拒绝了我……”

“别告诉我,到头来,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离戈震惊,感觉脑子用不过来了。

慕容恪在他的质疑声中难堪地点点头,又尴尬的偏过脸。

离戈唏嘘不已,为兄弟感到痛心,没想到他这样谪仙般的人,也有受情伤的一日。

可不知为何,听了这事儿,离戈觉着自己有点隐秘的开心。

幸灾乐祸?

是吧。

……

柳意绵醒来时,是在马车上,她们正在回坪城的路上。

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让她头晕眼花,漱玉见她醒来,给她喂了一碗温着的续命的肉粥。

终于吃饱喝足,柳意绵幸福的窝在软榻上歇息,软榻下面有火炉子,烤的周遭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漱玉取出药箱,让柳意绵将衣服脱了,要给她施针驱寒,柳意绵听话的脱了衣裳。

她身上肌肤被冻坏了好几处,青青紫紫有些骇人,漱玉见了,心疼得落泪。

治疗结

束,望着少女的面庞,漱玉几番欲言又止。

“漱玉,你怎么了?有话要说?”柳意绵穿回衣裳,发现漱玉有些不对劲儿,问了声。

“姑娘……”

漱玉哽咽着,突然跪了下去,给柳意绵行了一个大礼。

脑袋磕在木板上的声音,很是沉闷,将柳意绵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第26章

“漱玉你……”

“姑娘,多谢您救了军师一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吩咐,漱玉定万死不辞。”

柳意绵方解冻的脑子似乎又冻住了,迟迟不明其中之意,听见漱玉低低的哭腔后才缓和过来。

漱玉,竟喜欢离戈,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先起来吧。”

柳意绵扶起漱玉,两人手拉着手,一同坐在软榻上。

咬了好几次唇,柳意绵还是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冒昧的主动询问了漱玉的私事儿。

“你和他,是如何相识的?”

她忽然想起,篝火宴会那晚,她喝了点儿酒,迷迷糊糊瞧见离戈同一女子拉拉扯扯,那女子只露出一片裙角和袖口,不见真容。

莫非,就是漱玉?

漱玉抬起乌黑水润的眸子望向她,并未避讳,擦干净脸上泪水,哑声道出了二人之间的纠葛。

当年慕容恪母族被灭,漱玉身为他母族旁系养女,也被带去了京城等待发落,后来有人暗中保下了她,事后才知是离戈奉慕容恪之命救了她。

此后她一直跟着离戈走南闯北,直至在军营遇见慕容恪才安定下来,离戈待她极好,觉着她是个学医的好苗子,还一心教导她,有收她为徒的念头。

可自小缺爱的漱玉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表面看着风流不羁,内心却细腻温柔,为她遮风挡雨的俊美男子,她不愿当他的徒弟,反而一心想成为他的女人。

“那时年轻,喜欢便一次次表露心意,明着来、暗地筹谋,做过不少错事终被他厌弃,赶走了。”说到深处,漱玉伤心至极,趴在柳意绵怀中哭到干呕。

她,再不被允许靠近他了。

所以在得知他总爱缠着一位女子时,她主动过来一探究竟,也存了心思想再多见见他。

不过这些她没告诉柳意绵。

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漱玉喜欢上了温柔娇俏又坚毅善良的柳意绵,和她待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能轻易感受到岁月静好。她不想因一个男人伤了情分。

柳意绵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男女之间,还能拥有这般曲折生动的故事,如此一对比,前世她和慕容恪,吃饭睡觉生娃娃,真是淡的跟白开水一样。

不过,离戈是话本子上专修无情道之人吗?面对温香软玉爱撒娇的漱玉,竟能把持得住?

漱玉都给他下了药,还褪下了自己衣衫,他也能坐怀不乱?

即便是寡言冷淡的慕容恪,到了床榻上,也是会胡闹的,若分别得久了,更是磨人。

柳意绵不免有了猜想,咽了咽口水,震惊道:“离戈是不是不能人道?”

漱玉小脸酡红,酝酿了一半的泪生生憋回去了,“并非如此,他只是,他心头有一道白月光,我曾听他梦呓过,似乎唤作任清雪,他始终忘不掉她,不愿接受旁人。”

又是白月光!

不对,任!清!雪!

离戈也喜欢任清雪?两兄弟喜欢同一个女人?

柳意绵心底嗖的冒出无名之火,冷笑不自觉从喉间溢出。

她为漱玉感到心酸,也因此更加气愤,世间男子都一个样,心底只有那求而不得之人,却丝毫不懂珍惜眼前人!

不过转念一想,更难受了,好歹离戈没给过漱玉期待,也明确拒绝了她。

柳意绵心想,若前世慕容曾向她表露过心中有其他女子,她会不会早早放弃,会不会有另一条路?

越想越难受,泪水不受控滑过双颊。

漱玉见她哭了,忙收敛情绪,不哭了,转头安慰她。

“姑娘,别哭了,我不伤心的,其实只要他好好活着就行,他这个人性子倔,说不喜欢我,就绝不会喜欢上我的,我早就认命了。”

柳意绵脸有些臊,她方才只是哭自己去了,闷闷的将脑袋埋在柔软的锦被中,装睡去。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晚上终于赶回了坪城,不过她们却没去原先住的府邸,而是来到了一处温泉庄子。

柳意绵身为南方人很是畏寒,得知竟有温泉汤池,心心念念想去泡一泡,奈何身子还太弱,修养了几日才被允许去泡了一次,若想再试一次还得等几日方可。

留在这儿的人不多,只有她和漱玉,沈其岸,离戈。

漱玉在照顾柳意绵,沈其岸看顾着离戈,四人竟好几日都没见过面。

等正式见面,又过了三日,这时柳意绵已经好转了,只是仍然气血不足,没什么精气神。

晌午,柳意绵正悠闲的在院子里晒太阳。

沈其岸推着坐轮椅的离戈前来寻柳意绵,二人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小厮,各个手里都不得空,不是端着托盘,便是抬着箱子。

瞧见他们,柳意绵撇撇嘴,抬高下巴,不是很欢迎的意思。

她脑子里还是前几日漱玉伤心抽泣的面容,正为小姐妹不值呢。

“军师这是做什么?”

离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有人抢先替他答了。

是贸然出现在身后的慕容恪,他音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人人皱眉。

“柳姑娘,离戈是来道歉的,也是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从前,是他眼拙无珠,冒犯了姑娘,幸好姑娘不计前嫌救他一命,日后他定当结草衔环,效犬马之劳,还请姑娘原谅一二。”

离戈:“……”

说谁有眼无珠呢!谁要给她当狗呢!

离戈恶狠狠瞪了慕容恪一眼,奈何对方根本没瞧见,目光炯炯,一直盯着柳意绵不放,快气死他了。

他努力维持和气的淡笑,也咔擦几下,裂开!

柳意绵没想到慕容恪会来,她淡漠的眼神扫视两个男人一圈,面上的嫌恶装都不装。

这两人她一个都不待见,还是早些赶走为妙。

“既是谢礼,那我便收下了,我累了,你们自便。”

柳意绵淡淡道。

说完便拉着发呆的漱玉进了屋内,留下两个大男人互相瞪眼。

院子内,丫鬟仆从安安静静低着头,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离戈咬牙瘪着气,慕容恪皱眉,沉思。

出乎意料的冷场。

只有推着轮椅的沈其岸没忍住噗呲笑出声。

两道森冷目光扫射而来,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他们怎么还没来’,便跑了。

“你惹她生气了。”头顶响起的声音让离戈差点儿石化。

“慕容恪你什么意思,你疯了!”离戈觉着莫名奇妙,他自进门一句话也没说,怎就惹她生气了,“你眼瞎啊,她明明就是不喜欢你,见了你不爽才避开的!”

慕容恪张了张嘴,生冷的指着离戈说,“是你!”然后冷不丁将离戈推出门外,不理会他的嚎叫,砰的关上院门。

他默默在院子里坐了会儿,面上没什么情绪,低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院外脚步声阵阵。

是沈其岸领着一群人,也抬着好几个箱子过来了。

柳意绵从窗户缝隙中,看着慕容恪淡着一张脸,亲手指挥仆从将送来的东西一一分类摆好。

他送来的东西,规规整整放在最打眼的地方,离戈送来的被他圈在了一个小角落里挤着。

做完这些,他幽幽盯了一会儿窗户位置,柳意绵仿佛隔空与他对视,慌乱的躲开,再去看时,院子里恢复了寂静。

视线里只留一地的礼物和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

“慕容恪他,是不是脑子不好。”柳意绵出来,环视着满地的贵重物品,瞳孔震惊,放大到了极致。

慕容恪疯了吧,送礼送的跟下聘似的,看的人眼花缭乱。

且他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过于反

常,他真的还是他吗?而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上身了?

柳意绵再一次觉得,她从来没了解过慕容恪。

漱玉心没接话,心不在焉的在吩咐丫鬟小厮将东西整理好放到空的房间去。

离戈送来的多是一些字画,药材,都是极其名贵的,可见家底不菲。

慕容恪送的就繁杂了,衣裳罗袜有,金银珠宝有,古玩字画也不少,时下女孩子喜欢的应有尽有。

柳意绵这次没再推拒,快活的拆着礼物,眉眼俱笑,像只敛财的毛茸茸小鼠。

她为了救人,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了,收点礼算什么!

这是她应得的。

……

伤好些,离戈便离开了温泉庄子,慕容恪也很久没来过了。

柳意绵在庄子里又度过了半个月悠闲自在的日子,虞校尉突然上门来辞行了。

“小阿绵,伯伯我要先回肃州了,你可要与我一同回去?”

柳意绵眼眸闪动,她想回去,她想爹爹和乔乔了。

只是漱玉却在一旁说,

“虞校尉,您要带着士兵们赶路,太累了,姑娘身子弱还未恢复如初,不宜舟车劳累,且北戎女皇不日就要来谈判了,谈判结束主上也会动身回肃州,不若让姑娘多修养几日再回去?”

北戎女皇要来了?

柳意绵眼底光芒更盛,她早就听说了北戎女皇的事迹,对她正好奇着呢。

一个女人也能当皇帝,这得是多厉害的人啊,她想见一见。

柳意绵有些扭捏,又有些心虚的说道:“虞伯伯,我随主上一起回去,我想见见那北戎女皇。不若,你给我带两封信和礼物给爹爹吧,就说我很快便回来,不必担心。”

“行,都听阿绵的。”

虞校尉宠溺的摸了摸胡须,轻轻点了下脑袋。

第27章

刺史府。

北戎女皇和使臣团三日后便会来坪城和谈,慕容恪忙着和臣子们商讨此事,几乎是住在了书房里。

今日结束议事,几个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出了门,书房终于恢复安静平和的氛围。

离戈看着男人手拿一本折子,随意翻看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折子都拿反了,装什么装!

“她今日回来。”离戈嗓音幽沉,隐约透着点不屑。

慕容恪听了,耳尖轻颤一下,面上依旧维持着淡漠。

“现下估摸着进城了,既然想见她,为何不去接她?”

被戳穿了,男人两指一捏,合上折子,也没继续遮掩,浓密长睫垂落,眉梢处似覆了层霜雪。

慕容恪这人,远瞧着,像是一座沉淀了千年的冰山,望一眼都觉着心里凉嗖嗖的,纵然美丽透彻,也少有人敢与之亲近。

若离得近了,更是容易被冻伤。

离戈同他是多年兄弟,也知晓他经历万般波折,故才养出了这种独立世间之外的品性。

但他仍旧难以习惯他这一不开心就不自知散冷气的性子。

他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出了一身,现在只想主动打破寂静。

出乎意料,慕容恪竟先开口了,语气是平淡的,回味后却能品出一丝不明显的苦涩。

“她,应当不想见我,去了只会令她生厌,而我……”

慕容恪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离戈却听懂了,不由睨他一眼。

他不理解,十二分的不理解!

分明不管在战场,还是在朝堂,慕容恪都是杀伐果断,决胜千里的人中豪杰,怎会一谈到感情,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卑微弱智?

想要的东西或是人,若权势无法谋取,那用心计谋取便可。

他端坐在那发呆出神,思前想后,就能抱得美人归不成?

说实话,离戈一开始是反对慕容恪和柳意绵的,现在不反对了,却有一种他再不帮忙撮合撮合,两人就要散了的感觉。

他语重心长劝道:“你若不想用权势逼她,那就像寻常男子一样主动追求,讨她欢心便是。”

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被拒绝也没关系,烈女怕郎缠,你天天缠着她,哪天烦了指不定就答应了,前辈的经验都是有道理的。”

离戈快将自己都说感动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像长辈劝说小辈一样,尽心尽力,热血沸腾。

谁知对方只淡淡瞥他一眼,还反手挖个坑给他埋了。

“当初漱玉如此对你,你为何不肯同意?还是说,你心里依旧记挂着京城那位?”

“慕容恪!”

离戈脸色暗沉,茶盏直往桌上拍,茶水溅了一地。

慕容恪像是没看见发飙的某人,自顾说道:“看来是真的,你还没忘了她。”

离戈猛的起身,情绪有些激动。

“真你妹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小爷早就忘了。倒是你,脑子不好就多吃药,嘴巴不用就缝起来。蠢货!”

离戈一甩袖子,愤怒而去,走了几步忽的折返。

“你不去就算了,我反正是要去接她。不过,你说本公子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对她好一些,她会不会移情别恋?”

如愿将慕容恪也气得黑脸,离戈心里的怒火才平静下来。

呸,装货!

看你能装到几时,等哪天有人发现她的好,将她叼走了,指不定还得哭!

那时,他定要好好嘲笑他!他敢揭他老底,他就敢戳他心肝!

离戈黑着一张脸,亲自去马棚牵了马,出府去迎柳意绵,没想到她们还挺快,不到两刻钟便碰了面。

算不上很熟,柳意绵同他打了个照面便放下马车帘子,离戈也没觉着被轻慢了,自觉在马车前开路。

柳意绵余光凝在出神的漱玉脸上,微不可察在心底叹了声。

她歪着脑袋,靠在马车上,闭着眼假寐。

果不其然,马车帘子很快被掀了起来,有人偷偷注视了前面那道红色背影,恍惚千万遍。

爱上一阵不羁的风,这阵风还有自己留恋的山泉。

柳意绵心里为小姐妹发愁。

她最懂偷偷爱恋一人是何种艰涩心境,爱得最盲目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

可若对方不接收,就更凄惨了。

她该怎么安慰漱玉呢?

离戈将二人送到了刺史府,她们原本居住过的院子。

柳意绵轻轻道了声谢。

离戈却没要走的意思,而是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从腰间拿出一套银针,摊开在桌面。

“过来。”

他专注的整理着银针,眼皮也未曾抬过。

漱玉推一把柳意绵,她才慢悠悠挪过去,坐在他身侧位置,目光瞥向他,有些疑惑。

他是要给她诊治吗?这么好心?

离戈取了根银针,眉梢一抬,心莫名梗了下。

少女眼神澄澈到有些愚蠢了,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僵硬木讷,看不出他要做什么?

“手!”

他盯着她喊了声。

柳意绵下意识望向漱玉,得到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放下戒心,小嘴无意识撇了撇,伸出手放在石桌上。

两根手指搭在自己脉搏,轻轻按动,指尖冰凉,冻得她往回缩了缩,却被离戈一个眼神扫了过来。

她不敢再动了,屏住呼吸慢慢等待着,越等越心焦,莫非她身子出了大问题?

“我,我没事吧!”

她瞪大眸子,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有一丝惊惧。

离戈觉着好笑。

他曾将她逼至城墙她都没怕过,现在却知道怕了?

“无事,脉搏壮的跟牛一样,好着呢!”离戈戏谑道。

说完抓住她一根指尖,电光火石间就拿银针戳破了,他还用力挤了挤,挤出好几滴鲜红的血。

“你做什么。”柳意绵含着泪痛呼出声,但手腕处还有一根银针,不知何时扎上去

的,她不敢动。

离戈白她一眼,“忍着,这点疼也受不了,怎么敢上战场的?”

柳意绵咬了咬下唇,努力忍住,不再吭声,即便他将她手指戳成了刺猬。

结束后,看着流了一地的血,柳意绵捂着胸口,心疼极了,这得养多久才能养回来啊。

她怀疑他在报复她!

离戈收了银针,看向漱玉,说了几个药材,让漱玉之后配齐,一日两次,连喝一月。

“多谢军师了。”

柳意绵从漱玉眼中知晓,离戈今日确实是来帮她的,没做坏事儿,道谢时便多了份真心。

“口头答谢有何用?我饿了,真想谢我,就请我吃顿饭。”

离戈眉梢轻抬,懒洋洋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坐,转头吩咐小丫鬟们去给他泡茶,顺道拿些瓜果。

这是要赖着不走的意思了。

“那我去亲自准备准备。”柳意绵拉着发呆的漱玉就往外跑。

两人走到了小厨房。

柳意绵想吩咐婆子们多做几个拿手好菜,漱玉却挥退了旁人,自己系上了围裙。

“姑娘,这种机会太少了,我想亲自给他做一顿饭。”

柳意绵点了点头,她懂,爱一个人就是会这么卑微的,为他洗手做汤羹都觉得幸福,她自觉去添柴烧火。

离戈喜欢吃清淡的蒸菜,蒸的软糯糯的,再淋上特制酱料,他最爱吃了,漱玉从前经常做,一上手就很娴熟。

漱玉的脸隐在清淡的白雾中,左眼欣喜,右眼泪目,一半幸福,一半悲伤。

柳意绵看得很难受,不想她一直沉溺情海,便提议道:“漱玉,不若你再争取一次?若还是不行,痛积累多了,放下也就容易些。”

有些人,譬如前世的自己,就是撞了南墙才幡然醒悟的。

漱玉多碰壁几次,指不定也能化长痛为短痛。

“可是我……”

“我可以帮你一起研究他的喜好,慢慢打动他的心。”

漱玉心砰砰砰跳。

“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

半小时后,午饭做好了。

柳意绵同漱玉一起提着两个食盒,手牵手回了院子里。

离戈正窝在太阳底下浅眠,一本装订工整的书册搭在脸上,风吹动他发间红绸,像秋日红枫一样,影影绰绰,浓艳氲人。

不仅漱玉惊艳到发愣,柳意绵也不免落俗,啧啧惊叹了声。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真的有点姿色的,美艳程度,还是能和京城第一美人一较高下的存在。

慕容恪也好看,但他是正经男子长相,似远山,似青松,似流水,偏偏不似花。

“咳咳,吃饭了!”一声咳嗽惊动了两人。

漱玉从游离中抽回,低着头,眼疾手快去摆碗筷。

离戈打了个哈欠,眉尾透着点惺忪,懒散的移动到石桌边坐下。

饭菜摆好,他自如的拿了筷子边吃边小酌几杯,倒是悠闲自在。

柳意绵一落座便去扯站在一旁侍候的漱玉,她担忧的瞅一眼离戈,咬着唇不愿坐下。

几番拉扯下,见离戈没什么排斥的情绪,漱玉方小心谨慎坐了下来,特地选了距离戈位置最远的位置,默默不做声。

气氛有些严肃,离戈却自顾自吃喝,心态稳定,浑然自乐。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呼喊声,“拜见主上。”

石桌旁的三人俱是拧起眉头,放下了筷子,朝院门口张望,见了来人,神色各异。

“本王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院门口,一身月白常服的慕容恪唇角抿着淡笑,轻声问道。

风吹起他鬓角几缕碎发,削弱了身上与生俱来的肃穆感,添了一丝温润与柔情。

第28章

慕容恪很少笑。

从前做太子时,被教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能让人窥探到内心一丝一毫,后经历母族被屠,又上了战场,更不知何为笑。

他自己有时候都会忘了如何表现出常人应有的喜怒哀乐。

对此,离戈是全须全尾知晓的。柳意绵也知晓。

前世他就像一座移动冰山,清冷淡薄,即便在她跟前,展露直白情绪的机会也并不多,除非是人生极为重要或最轻松的时刻。

而这一世,她也就见过一次,是他在湖边表明心意那一次,腼腆的、罕见的笑容,看起来比融化的雪水还要纯粹。

自那以后,她再没瞧见过了。

可今日,慕容恪脸上堆砌的假笑也太渗人了些,叫人心里发怵,惊呆了正在用膳的三人。

其实不会笑,可以不笑的,不必强行咧嘴。

“打扰到你们了吗?”

见三人都怔怔的盯着自己,慕容恪尴尬地扯了扯唇,耳尖不受控氤氲着一层淡粉。

离戈率先回神,惑人的狐狸眼半眯着,余光在慕容恪和柳意绵身上打转儿,饶有兴味的勾勾唇。

到底是有多在意,才会盛装打扮,还披了层虚假的皮子,迫不及待的追过来。

他是来防止他对她做什么,还是单纯想见见她?

离戈仰头饮一杯酒,偏头朝慕容恪挑眉道,“不打扰,来的正是时候,过来陪我喝一杯。”

柳意绵张了张嘴,眉心焦急的蹙起,想说些什么,脑袋却空空如也,以致半晌没出声。

错过了先机,拒绝的话,已经不合时宜了。

慕容恪快步走近,指着柳意绵身侧的石凳,含蓄有礼的问道:“柳姑娘,方便坐这吗?”

柳意绵唇抿成一条直线,冷着一张小脸不吭声,几息后,微不可察点了点小脑袋。

他是王爷,她是他下属的女儿,还能怎样拒绝?

怕是她真拒绝了,对方依旧坐下,届时,她才尴尬呢。

她偏过身子,索性不理人,小脑袋埋进碗里,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好似一只在藏坚果的松鼠。

漱玉则起身亲自去给慕容恪添了一副碗筷,又命小厨房去多做几道菜,吩咐完,没落座。

她的身份,并不适合同主上同桌而食。

柳意绵却是不管,一边扒拉着饭,一边拿小手一点点将漱玉拉回来坐下,这才满意了。

男人们将她两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眸中都噙着一抹不自知的闲适笑意。

气氛本就尴尬,多了一个慕容恪,更是一句话也蹦不出来。

柳意绵内心憋闷。

她原想给漱玉和离戈创造相处机会,再多了解下他的喜好之类的,想着如何撮合两人。

慕容恪一来,她只觉心上蒙了一层灰尘,轻盈不再,只余沉重。

两个少女闷头吃饭,男人们则默默碰杯,仰头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离戈晃了晃空了的酒瓶,猛的起身,桌子下的腿不经意踢了慕容恪一脚。

“酒没了,本公子去拿些酒来。”他的嗓音因喝了酒,有些暗哑,步子似有些飘。

柳意绵这才抬头,发现离戈背影远去,眨了眨眼,忙推搡着漱玉跟过去,见她不动,使又眼色催促。

漱玉咬了咬唇,攥紧了帕子,思忖片刻后也出了院子。

柳意绵松了口气。

一回头见了慕容恪抿着笑的脸,心咯噔一下,又提了起来,差点忘了,这虚伪的混蛋还在。

漱玉做的饭菜太香了,她还没吃饱,继续埋头狠吃。

吃了个九分饱,正要放下筷子,慕容恪添了碗汤,贴心的送到她手边,“再用碗汤吧。”

对上男人氲着笑意的凤眸,柳意绵心中憋闷,小脸皱巴巴的,嗡声说,“不用了。”

她确实能喝下,也很想再喝一碗汤,但绝不能喝他递过来的。

慕容恪讪讪放下碗。

他坐的端正严肃,薄唇紧紧抿着,面容似有些憔悴。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夜风般的沉默。

柳意绵拢了拢衣衫,觉着有些冷,她眼眸闪了闪,起身遁走,“我出去让人添几个菜。”说完提着裙摆,三步并两步,跑出了院子。

凝着少女逃离的背影,慕容恪面上飞速闪过一丝落寞。

他端起没送去的汤,仰头一饮而尽,想起少女明面上不加掩饰的排斥,心底冒出一阵阵酸涩暗流。

她真的变了,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一声长叹,道出无法言语的愁绪和苦闷,不知不觉,慕容恪将汤水当作消愁酒,喝了一碗又一碗。

出了院子,没走多久,柳意绵便在湖边亭子里碰见了离戈。

他松懒的倚靠在红木柱一侧,手里拿了快糕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喂鱼。

她往四周瞅了瞅。

离戈回头

瞥她一眼,语气淡淡:“这里就我一个。”

“漱玉呢?”

男人背着脸看不清神情,他没有回应。

柳意绵也不恼,不急不缓靠近他,在他身侧不远处坐下,盯着他的脸仔细瞧着,似在思考什么。

那道视线过于热络,离戈眉头蹙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幽幽瞪向她,“看什么,没见过美男子?”

柳意绵煞有其事的点头,又摇了摇头,“见过,但没见过如你这般,美得雌雄莫辨的。”

“你!”

离戈气笑了,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

柳意绵突然凑近,“离戈,我能问你件事吗?”

女孩儿闪亮亮的眼睛乍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离戈身形一晃差点儿栽进湖里,运起轻功才稳住肢体,又默默离她远了些。

想起雪地里的相护,他面色温和了些,抬了抬下颌,嗓音也没那么冷了,“你问。”

“漱玉喜欢你,你为何不”

离戈没好气横她一眼,截断她的话,“喜欢我的女子能从北境排到京城,我各个都回应,岂不是要建三宫六院给她们住?”

柳意绵心一哽。

他说的也没错,可漱玉是她的小姐妹啊!

她扬起一个稍稍讨好的笑,小心谨慎的又靠近了些,轻声细语说道:“漱玉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能不能和她试一试?”

“不行。”

依旧是冷漠的拒绝。

柳意绵脸上笑意破裂,吸了口气道:“你还爱着任清雪,是吗?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就这么好,好到你和慕容恪都将她放在心底,始终挥之不去?”

她的语气,不自知透着股酸意和怨气。

离戈疑惑的审视着眼前这个身上有着诸多秘密的少女,眸光越发幽沉,她知道任清雪并不意外,许是漱玉告知的。

可为何对任清雪有那么大的敌意?只是说出她的名字而已,就仿佛遇见了世仇一般。

不过,提到任清雪,离戈眼神恍惚了一阵儿,似乎隔了太久的年岁,他竟想不起她的面容了。

良久,他顺着本心摇了摇头。

“与其他女子无关,本公子心里没任何人,不接受,仅仅是不喜欢,本公子从不委屈自己。”

柳意绵心一下子凉透了。

还好听到这句话的是自己,若是漱玉听见了,该多伤心难过,怕是她哄都哄不好了。

“那你能和我说说任清雪是怎样一个人吗?”她攥紧衣角,屏住呼吸,接着问。

听了这话儿,离戈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儿,望向少女期待的眸子,心里有了个猜测。

她该不会是以为行简喜欢任清雪,这才拒绝他了吧。

那时在雪地里,她以为挖出来的是行简,生怕他受伤了或者死掉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发现不是行简后,眼泪说收就收。

她定是喜欢行简的,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有其他顾虑。

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离戈心情很好,张了张嘴想说话。

柳意绵紧张地盯着他的唇,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句话。

然而,身后一道冷厉的声音打断了他,“离戈,该回去了,本王有要事要和你商量。”

慕容恪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锐利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有些凉薄。

柳意绵嗖一下往后退,没来由的心虚,眼神飘忽。

下一瞬,目光又冷却下来。

他站在那多久了?

为何打断离戈,是不想让她知道任清雪的事吗?

干嘛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她,恍惚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柳意绵心绪复杂,越想越气,差一点儿她就可以知道那女人更多的信息了,也不知下次离戈还会不会告诉她,毕竟这事儿挺私密的。

她望向慕容恪的眼神,愈加幽怨。

在慕容恪看来,柳意绵在不满,不满他突然出现打断了她和离戈之间暧昧的氛围。

这般想着,心更痛了,眼眶微涩,他转身就走。

离戈也跟了上去,只剩下柳意绵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站在原地。

走了一段距离,慕容恪猛地回头,质问一般的盯着离戈,语气隐隐不善,“你说过,永远不会背叛我的,记住了!”

离戈一脸莫名其妙,回味过来,神情一下子变得阴沉。

这蠢东西,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刚刚还好心的想解开两人之间的误会,让他们能再次相亲相爱,瞧瞧这狗东西,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吧!

说的好像,他是那种会抢兄弟女人的脏东西一样。

离戈狠狠剜慕容恪一眼。

“放心,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那个豆芽菜。倒是你,再喜欢也没用,人家压根不喜欢你!自作多情!”

离戈甩袖而去,兄弟俩第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第29章

柳意绵带着满腹郁气回了院子,一进门便瞧见了漱玉。

她眉眼低垂,正坐在石桌边,拎着一壶酒闷头喝着,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死感。

“漱玉”

柳意绵坐过去,担忧的眼神望进她眸底。

漱玉勉力笑笑,唇被她咬得发白,“姑娘,我,我没去和他搭话儿,我从前做的事可能太过火了,他如今对我的防备只增不减。”

离戈出了院子后,她踌躇的跟过去,紧张到浑身起了层薄汗,可她刚跟上,他转身回头,一个凉薄的眼神瞬间将她打下了地狱。

心顿时空了一块,四处漏风,她不敢上前,默默转身,加快步子往回走。

“就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吗?”柳意绵低声呢喃。

漱玉哽咽的叹了声。

“若能轻易换一个人喜欢,何至痛苦这么多年。”

她抬眸看向柳意绵柔情的小脸,忽的抓住她的手,像握紧了一根浮木,“姑娘,你又是如何放下的?”

柳意绵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拉着漱玉的手抵在自己心口,哑声道:“往这里,多插几刀,痛积攒够了,自然就松手了。”

漱玉张了张嘴,震惊到失语,半晌,呼出一口气,坚定的说,“那我,也试试吧。”

她已经消沉够久了,若一直这般活着,与行尸走肉何异。

柳意绵摸了摸漱玉的小脑袋,没再多说话。

感情这回事,要靠自己去悟的,旁人说千百遍,不如自己一朝顿悟。

*

听闻北戎女皇五日后便会来坪城谈判了,柳意绵一直在等,等的有点儿心焦。

漱玉受了情伤,她又百无聊赖,两人每出现在一处,如同两颗霜打了的茄子,蔫哒哒的。

钟离期知晓后,特意来邀请她们去练兵上看她练兵。

“之前都看过了,不想去。”柳意绵月事刚走,人有些懒怠,整日窝在床上不想下地。

漱玉也一脸幽沉,不爱动弹。

钟离期挑了下眉,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这次可不一样,我们在和北戎蛮子武斗,有奖惩,可刺激了。”

北戎人?

“阿苏图参加武斗吗?”柳意绵抬起小脑袋问。

这家伙硬气,说是投降,来坪城这么久也没心服口服,还总是挑衅闹事。

钟离期点头:“当然。”

柳意绵得了兴趣,掀开被子去换衣裳,漱玉也抬头瞥一眼钟离期,显然是有心思的。

三人默契的交换一个眼神,便一齐骑马去了练兵场。

能容纳上万人的练兵场上,尘土飞扬,大家围坐在地,中间空出来的位置,一个大晋士兵和一个北戎士兵正在械斗。

柳意绵来时,大晋的士兵正被一高大的

北戎人一脚踹飞,疼得满地打滚儿,身为大晋子民,她当下就不满了,心疼了。

她攥紧了小拳头,愤愤不平:“怎么输了,快换个厉害的打回去。”

漱玉眸光狠厉,也是如此的盯着钟离期。

钟离期摸摸鼻子,尴尬道:“这是新兵呢,正常,我们故意拿他们练新兵蛋子。不过咱也不得不承认,北戎人是有天生的体力优势和格斗优势的,他们狠厉且果断,我们得多学学。况且胜负乃兵家常事,咱们士兵平日经历多了,心性磨砺好了,有益无害。”

柳意绵小嘴一泯,闷闷坐下。

她懂,很懂了。

可她是大晋子民啊,实在看不惯大晋士兵被可恶的北戎蛮子按在地上摩擦,她恨得咬牙切齿,都想亲自上场揍人了。

还好之后的比试中,虽各有输赢,但大晋士兵总体还是占了上风的,且看多了,心里那丝不爽也慢慢散了。

即便如今同属一个阵营,两方士兵内心依旧没有认同彼此,打斗起来是真的下了狠手,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很是精彩。

柳意绵和漱玉都看得着迷,血液迅速流动,兴奋至极。

不过柳意绵心里还是更想看阿苏图,他一直不出来,她便一心惦念着。

只是,阿苏图没被她等到,倒是远远瞧见几十个人正往这儿聚拢,他们众星拱月的围绕着三人,气势浩荡。

其实说是三人,不如说是一人。为首的慕容恪穿了一身再素净不过的常服,独自走在前面,气场强大。离戈,以及一个异族装扮的美貌女子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

柳意绵盯着那陌生女子,心跳如鼓,砰砰撞击着胸膛。

她抓紧了漱玉的手,两眼放光:“这就是北戎女皇吗?”

“应当是她。”

相比柳意绵的激动,漱玉没什么感觉,她平等厌恶每一个北戎人。

一行人很快到了看台下,跟在他们身后护卫的两国士兵都留在看台下,目光冷肃,严阵以待。

慕容恪跨步上了看台,路过柳意绵时,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走向了首位。

离戈,北戎女皇乌洛雅,还有一位北戎使臣也跟着上了看台。

柳意绵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不失礼数的给几人见礼,然后又坐了回去,她好奇的盯着乌洛雅漂亮的脸蛋儿,实在想不到,北戎女皇竟是个又纯又艳的美人儿。

她以为自己足够不留痕迹,没想到乌洛雅竟很快回望过来。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碰撞。

她察觉到乌洛雅投过来的视线有种诡异的阴凉,像是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好在仅仅对视几瞬,乌洛雅目光又移向了漱玉。

漱玉皱着鼻子,恶狠狠瞪了回去,可惜她外形过于可爱美丽,显得奶凶奶凶的,没什么威慑力。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便过了,接下来也不是她们的主场。

虽不知乌洛雅为何提前来了,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事关两国谈判,气氛愈加沉重。

柳意绵下意识想避开,可又按耐不住好奇留了下来。

一群丫鬟仆从低着脑袋上了看台,给在坐的几位添了茶水瓜果,而后鱼贯而出。

柳意绵听他们寒暄一番后便开始说着阴阳怪气的话儿,像是在舌战,隐隐能窥见无形的刀光剑影。

多是离戈以一敌二,同乌洛雅和她身侧的使臣在交锋,慕容恪端坐高位,偶尔才应一声,寡言冷淡,威严肃穆。

嘴皮子吵累了,歇了一阵后,几人又开始欣赏起武斗来。

钟离期悄悄离席,去安排武斗上场人选和顺序,方才不过是闹着玩儿,输赢无所谓,可现下事关两国脸面,自然不能落了下风。

一番安排下,北戎士兵们毫不例外的败了。

乌洛雅见状,娇俏的脸黑沉如铁,眸底的腥风血雨快藏不住了,也是这时,柳意绵发现她表象和内心天壤地别。

最后,轮到阿苏图上场。

阿苏图武技不凡,沈其岸在看台下守着,离戈也不方便,钟离期是想自己上场的,但乌洛雅这时出声,说想认识认识她。

虽说不熟,但她都打到北戎皇宫去了,乌洛雅还要重新认识她?调她离开的阳谋罢了。

不过,主上没发话,她也就没拒绝。

钟离期只得安排一个副将上前迎战,副将能力也不错,只是之前上场过两次,就怕力怠。

但此刻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钟离期皱着眉上了看台,同乌洛雅见了礼便坐在了柳意绵身侧。

半个时辰后。

副将力竭而败,羞愧的被人带下去治伤。

乌洛雅阴沉的脸这才转晴,笑着抿了一口酒,说遇见了熟人,也想下去寒暄寒暄。

慕容恪难得说了句话。

“不必劳烦女皇亲自下场,阿苏图他如今是本王的臣民,本王命他过来给你见礼。”

一声令下,阿苏图便被带了上来。

乌洛雅听了这话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袖子里的手指陷入了皮肤,手心湿漉漉的。

很好,她还没使劲儿,他就开始给下马威,羞辱她了!

几个深重的呼吸,涌上心口的那股子戾气才堪堪压住。

阿苏图身量高大,胸肌健硕,他一上来环视四方,见到熟悉的人,眸底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杀意。

在他看来,在座的,一个又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想拿刀全部砍了杀了!

“阿苏图,你既得了魁首,有什么想要的?”离戈慵懒的靠在座椅上,桃花眼一挑,些许轻嘲。

阿苏图眯了眯眸,唇翕动几下,目光落在了乌洛雅脸上,定了定神,没说话儿。

乌洛雅却是气笑了,手中茶盏当即甩了过去,又被阿苏图一脚踢开,瓷片碎了一地。

本就逼仄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

“叛徒!贼子!你对不起北戎,北戎人皆以你为耻!”乌洛雅猛地起身,朝阿苏图走去,到了跟前,她却软了调子,低声道:“阿苏图,你真的不要你的国了吗?即便背上千古骂名,也要当个逃兵,给人当龟孙子?若我是你,早就抹了脖子了,你简直毫无血性,不配为男儿,更不配当我北戎皇室之人,今日的你,就是个笑话……”

少女面目一会儿愤怒狰狞,一会儿又含泪控诉,不管是何种面相,都只有一个目的。

她要阿苏图羞愧自戕。

她带来的北戎人也跟着搭腔,对阿苏图口诛笔伐,一时间闹哄哄的,氛围越发诡异。

上首的慕容恪和离戈仿若没瞧见似的,面色不曾变过一分。

但柳意绵却十分焦虑,没人比她更了解,阿苏图日后的重要性。

即便有了前世的记忆,可当阿苏图眸中闪现出挣扎时,她还是沉不住气,站了出来。

“阿苏图,你莫要受了挑拨,今日会面乃是为了两国友好,互市通商,共同发展而来,你们冬日里本就缺衣少食,与我们合作才能共赢。而且,你莫要忘了,你全族可就你自己一个人了,你死了,那就是断子绝孙!”

柳意绵一番话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第30章

惊艳的,疑惑的,探索的,还有藏着杀意的复杂目光,化作丝线,在柳意绵身上交织缠绕。

这些无形的丝线,结成丝网,裹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梗了梗脖子,撑起了硬骨头。

乌洛雅好看的眉微蹙,扭头问:“她是谁?”竟敢坏她好事!

使臣眼神茫然,幽沉着脸,摇了摇头,“臣不知。”

阿苏图则眯着眸,仔细思考了一下,觉着眼前突然站起来的女人有些眼熟,好半晌才想起。

这女人,不就是那日雪山,慕容恪紧抱在怀中小心呵护的那位?

那日他是假装昏迷,实则清醒,他知晓乌洛雅按住他血淋淋的伤口,恨不得弄死他。也看清了慕容恪怀里人的面容,只是时间久了,差点儿忘了。

阿苏图眯了眯眸,盯着柳意绵清秀的脸颊,再扫过现场每个人的脸色,脑海中飞速闪过一抹算计。

出乎众人所料,阿苏图在一片惊诧中撩开袍子,朝着高位上慕容恪的方向,笔直的跪了下去。

他虽跪了,却没看慕容恪一眼,粗眉高高

扬起,眼神赤裸的、挑衅地,死死盯着下方的乌洛雅。

这恶毒的女人,满肚心计,不就是想逼死他吗?他还就不如她的意了。

他在北境军营好吃好喝待着,只要他想,重掌权利不在话下,他只是不爽,不服而已。

可现下能让乌洛雅吃瘪,他不介意早些低头,他早有谋算,这头是必须低的,只不过得找回些场子,低的更有价值。

“燕王殿下,我阿苏图愿意归顺您,成为您手中一柄利器!”这话儿他是看着乌洛雅说的,瞧见乌洛雅脸色愈加阴沉,心中暗爽。

投降敌方确实不伟光,但纵观古今,投降的何曾少过,多他一个不多。她乌洛雅厉害,不也是降者,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且他才不要断子绝孙,他要权势加身,要钱财取之不尽,还要美人环绕。

亲眼目睹阿苏图归顺,柳意绵心里的大石头落下,眉梢飞扬,笑盈盈坐回去,悠闲的吃起小点心。

慕容恪目光淡然,看似不经意,却一直落在柳意绵身上。

他鲜少见她如此活泼生动的一面,心弦蓦的被撩动了一下,跟着她的动作,也勾了勾唇。

阿苏图还算有点用,他想。

他心境正佳,欲给阿苏图封赏,谁知对方接下来却口出狂言,惹得他勃然大怒。

“燕王殿下,要我归顺很简单,我要原来的兵马。”

慕容恪:“可。”

本就是如此打算的。

“还要黄金万两。”

慕容面色不改,抬了抬手,几个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几箱子黄金,悉数都放在了台面上。

箱子打开,金灿灿的一片又一片,看得阿苏图眼冒精光,咧开嘴角,笑的意气风发,傲气十足。

“属下还缺一个暖床的婢女,我看就……她吧。长得是一般了些,但性子挺带劲儿。”

他最后抬了抬下巴,视线环视一圈,突然指向了正在看戏的柳意绵,大言不惭说道。

他想看看这女人在慕容恪心底有多少位置,是他这柄利刃重要,还是她这样其貌不扬的女人重要。

柳意绵手里捏着糕点,嘴里还包了半块,腮帮子鼓鼓的,发现自己再次万众瞩目,脑子空白了片刻。

阿苏图,疯了?

她气得噎住了,连连咳嗽,漱玉给她添了凉茶,她整整喝下两大盏才缓和过来。

被一个北戎蛮子如此羞辱,柳意绵气不过,正要怒骂回去,却听见了茶盏碎裂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

高位之上,坐镇四方的男人俊脸阴沉,黑眸充斥着戾气,危险又寒凉,他手中还残留着一片瓷器碎片,鲜红的血蜿蜒流出,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放肆!”

男人冷薄的唇翕动,重重拍了下桌案,已是大怒。

士兵们闻声,纷纷拔剑对准阿苏图,沈其岸更是绕到他身后,踢了一下他的脊梁骨。

阿苏图羞怒,下意识想反击,又被沈其岸摁下,“想死就继续。”此话一出,他放弃了抵抗。

几个士兵压着他下去。

气氛更加诡异,人人都藏了心思,默默低头不语。

这一场武斗,以莫名其妙的结局散了!

回到了房间,柳意绵脑海中始终有两个画面,交织不休。

一是,慕容恪指尖黏糊的血,凝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犹如白雪红梅。

二是,乌洛雅离开前,唇角带笑,略有深意瞥她的一眼。

都很诡异,让她心底发麻。

*

刺史府,东厢客房。

乌洛雅坐于雕花窗前,双手托着下颌,凝着院子里风吹落叶,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失态了,为了一个女人?还是纯粹不满阿苏图的挑衅?”

“那日我们遇见的女人,是她吗?我还以为是另一个,长得也太普通了些。”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搭在了乌洛雅双肩,轻轻揉捏。

“陛下,不管她是还是不是,都会是一个好的突破口。别为国事担忧了,您累了,该休息了。”

乌洛雅疲惫的扯了扯唇,怎能不担忧,她们本就不富裕,得赔多少款才行,何时才能能重现辉煌。

早知要当个破落君王,还不如不争,保有势力,逍遥快活。

“衣服脱了!”心火难消,乌洛雅转向身后的男人,命令道。

男人弯唇,很快将自己脱了个干净,虔诚的低头吻上女人手背,然后将人抱起,压在了床上,又被对方反压,狠狠咬一口。

发泄了一夜。

*

从练兵场回来的路上,慕容恪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手上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却一直在渗血。

似在自虐。

离戈斥责的话咽了回去。

自柳意绵出现在练兵场的那刻,她就已经在乌洛雅眼底扎根了,无法置身事外。

慕容恪心急之下暴露对她的在意和不同,似乎也没什么了。

说实在的,乌洛雅有点能耐和聪明,但也不多,构不成大威胁,且又是在他们地盘,多看着些便好。

而慕容恪在自责。

他似乎有些按耐不住了,视线总是流连在柳意绵身上,不知不觉。

若是更多人发现了,对她下手,该怎么办?

他要藏住,藏深一点。

*

次日。

柳意绵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院内多了十几个士兵在守卫,巡逻,一出院子,竟又见了沈其岸。

沈其岸见了她,咧嘴便笑,神情憨厚:“最近城内鱼龙混杂,主上实在担忧您的安危,亲自命我等贴身保护您。”

此道命令是离戈下的,但沈其岸何等聪明,自己悟出来了,话也是他琢磨再三才这般说的。

原想着能见到柳意绵娇羞的模样,没想到她只是嗯了声,又折回房间了。

柳意绵完全没思考其他,只以为谈判一事还有波折,心沉了沉,她还是少出门为妙。

于是晚上为女皇接风洗尘的宴会,她也没参加。

事实证明,潜意识的预感是正确的,宴会上果然出了岔子。

酒过三巡。

乌洛雅拍了拍手掌,十来个穿着身着异服,清凉美艳的舞娘登场,将宴会的气氛推至高潮。

这舞实在独特,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未曾料到,不过半盏茶时间,在场男人们个个夹着腿,脸色俱沉。

有人下药,还是勾栏秘药。

慕容恪当即命人将现场围了起来,舞娘也被控制,离戈嗅到了药物的味道,正要检查,乌洛雅却站了出来。

“大家这都是怎么了?何必兴师动众。”

“她们是舞姬,涂脂抹粉,用点香料,再正常不过,这可是我们北戎人常用的香料。”

乌洛雅无辜又坦然地递过去一盒香料,水润的眸子一一扫过神色古怪的男人们,半是轻嘲,半是讥讽。

像是在说,自己把控不住,当场失态,怪谁呢?

离戈接过香粉,发现确实有辅助调情之效,但并无害。

可若饮了酒……

即便如此,也只会勾出更深的欲念,并非难以解除的邪药,只要心静如水,熬几个时辰便可。

“所以,这事就这么了了?没惩治?”柳意绵狭长的眸子一眨,好奇宝宝一样问钟离期。

“这事儿比较特殊”钟离期摇摇头,再细说其中复杂。

与大晋接壤的是北戎,北戎之外还有两个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若北戎不再是缓冲国,大晋将直面其他两个乃至更多国家的威胁,内忧外患之下,穷兵黩武,别说与京城抗衡,只怕会被拖累死。

更何况,镇守东南边境的百年武将世家李家,最近蠢蠢欲动,似不满朝堂,同时又与慕容

恪所辖势力频频出现各种摩擦

李家,或许是想自立门户了。

如今这天下大势,看似两两对立,实则京城,慕容恪和李家,三足鼎立。

所以,西北必须安定,北戎也不能再出乱子。

乌洛雅做的事并未触及底线,该忍还是得忍,不过她该流的血也不会少一滴。

慕容恪需要一个稳定的西北后方,却不想要一个再次强大且野心勃勃的邻国。

柳意绵听得入迷,忍不住托腮叹了声,“政治真的好复杂。”

钟离期应声,“的确,还好我是武将,这些不用我来处理。”

两人又聊了会儿,聊的依旧是政治,柳意绵虽觉着复杂,却还是想多了解了解,她不想当糊涂虫了。

此时漱玉却突然开口,将话题拉到了奇怪的地方。

“主上他们是如何解决欲。念的,有解药吗?有没有找女人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