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官钧插话道:“陛下,差不多该过去宴席那边了。”
田守朴连忙起身:“大司马说的是。那臣先告退……”
姬安打断道:“不用,你跟我们一同过去就好。”
说完,他和上官钧站起身,带着田守朴去开宴之处。
现在四月中旬,晚风没多凉,宴会便设在一处宽敞的院子中。除了原本的石灯笼,院里还挂上许多灯笼,一片明亮。
姬安到时,席间的气氛已经十分热烈。乐伎们奏着欢快的夜宴曲,欢歌笑语不断,空中都仿佛飘浮着隐隐的酒香。
随着郑永提声喊出的“圣上与大司马到——”,丝竹声方才一停,所有人连忙起身恭迎。
姬安和上官钧走到上首入座,又示意众人都坐。
姬安先讲了几句场面话,让一众传话内侍大声传出去。随后,对郑永使个眼色。
不一会儿,就有六名内侍捧着东西站成一排。三人手中捧着装香皂的匣子,匣中是一套三款香皂。另三人手中托盘上是一只小罐,旁边的碟子里盛的大概就是罐里的东西。
姬安笑道:“朕给朕的天子门生们准备了个余兴活动。这里是三套香皂,和三罐白糖。”
随着他的话,那六名捧东西的内侍开始散开绕场游走,让宴会中的众人都能看清香皂和白糖。
姬安:“就以香皂和白糖为题作诗,一个时辰为限。由朕与诸位爱卿共同评诗,两题下最好的三首分别奖励香皂和白糖。”
即兴作诗,甚至联诗,都是文人集会的常规活动,更别说现在还是琼林宴。待听清内侍们的传话后,席间许多新科进士都兴致盎然,问伺候的人要来纸笔,开始思索佳句。
而且,香皂的价在京中已经传遍,奖品中的一套香皂就是三十两银子。那么,可以合理猜测到,那一小罐白糖估计也相差不大。最主要的还是难得,若能拿到,简直大大涨脸。
连会试考官中都有人按捺不住。
就有人上前问姬安:“陛下,臣看那白糖实在漂亮,勾出了臣的诗瘾。不知可否让臣也做一首。”
姬安笑着一挥手:“诸位爱卿也尽可写来。虽不参与比诗,但若能让朕喜欢,也赏一罐白糖。”
那人笑着谢了,回去席位间一说,顿时就有不少考官都跃跃欲试。
姬安宣布完活动,便让乐伎再次奏乐,和上官钧一边吃菜一边听着歌说话,等着收一波拿去打广告的好诗。
*
姬安先前判卷子就忙了五晚,接着又花了两晚的时间处理堆积下的不紧要奏疏,也就是今晚才轻松下来。
加上和田守朴聊得开心,宴会上就贪杯了一些,走的时候还是上官钧扶上马车的。
姬安闭着眼睛挨在上官钧怀中,随着马车的摇晃轻微晃着,感觉极是舒服。
上官钧搂着他,低声说话:“陛下这么开心。”
姬安睁眼看看,又笑着闭上,抬手盖在上官钧手背上:“能选出一批合心意的人才,难道不该开心。而且,吏部的事还刚好在这个时候暴出来,一下空出那么多位子,正合适我做部署。”
上官钧:“陛下准备让田守朴回沧阴?”
姬安:“他心系家乡,就让他回家乡也好。毕竟熟悉情况,容易出政绩。之后就让他在江南辗转,多摸一摸江南的情况。待时机成熟,也就可以推行他提的那两样了。”
江南自来富庶,人口多,文风盛极,多士绅大族。光是清查隐田一项,就可预想到阻力有多大。只要先把江南梳理清楚,推行开摊丁入亩,朝野内外就能看清姬安的决心,其他地方再推行会更好办些。
姬安:“不过,像扶持贫农,打击民间高利贷,限制田地买卖,这些可以先一样样做起来。唉,以我大盛之辽阔,能用的人手还是少啊。”
当然,能用的也不只是这回的进士。先前那次选拔考官的试题,让姬安对京中官员也有了点数,总可以挑出来一批。但哪怕这样,依旧让他感觉人不够用。
上官钧不禁一笑:“陛下不用这么心急。你今年才二十一,还有很长的时间,总能把大盛治理成你希望的模样。”
姬安:“但愿吧。”
上官钧换了个话题:“先前我还以为,陛下会跟田守朴说沧阴蜂窝煤的事。”
沧阴没有蜂窝煤,这事两人就是从田守朴口中听来的。但姬安早已给所有煤场下令,都要生产蜂窝煤,且卖价要比原本的煤价略低。沧阴当然并不例外。
姬安当即就派了人去查看情况。去的人在沧阴暗查一番,才将消息报回来。
沧阴不是没有蜂窝煤,只是百姓见不到。别说百姓,就连田守朴这种不和当地士绅富户有深入交际的举子,都见不到。
沧阴的煤买卖,此前是由鲁华两家包下。鲁是姬含思生母家,华是他的陪读华知允家,两家都是沧阴最大的宗族。自鲁家随沧阴王倒了之后,现在就是华家独大。
按说,煤是朝廷的买卖,本和地方无关。但那里煤场的官吏既慑于当地大宗族之威,也贪钱财,两边就勾结在了一起。反正只要往朝廷交的钱够,明面上的账做得好,应付一下每年查账即可。
沧阴的实际煤价比朝廷定的价高了近一半。而蜂窝煤这样的好东西,更是被拿来专向富户卖高价。并且为了维持住价格,还特意压低了产量,所以根本轮不到底下的老百姓得见。
沧阴知县虽知道此事,但也对抗不了这种垄断,若是上报,又对自己政绩有损。因此,历任知县也都瞒下了这个事,甚至还帮着想法子在巡察御史到来时隐瞒。
姬安和上官钧接到回报之后,再派钦差去沧阴,专门处理这个事情。现在煤场已经被清理干净,华家也吃了一顿狠罚。
此时姬安听上官钧提起,就笑道:“事情都解决了,等他回到沧阴,见到蜂窝煤,自然也就会听到是怎么回事。”
上官钧:“我以为,陛下会问问,若他在沧阴知县位上遇着这种事,会如何处理。”
姬安:“问他他也只能说上报,知县又管不到朝廷的买卖上。倒是该把政绩考核规范一下,下面才有底气上报这种事。不过,这种事肯定不是孤例,还是得加强暗访。
“以及进一步放松管制,让人员流动起来。只要人流动起来了,钱和消息也就流动起来了。不然啊,暗访都访不了,外地人一出现就会被盯死。”
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的关系,姬安说话比平日里要更加直白、更加犀利。同时也表明,他在上官钧面前更加地不设防。
上官钧难得见姬安如此,哪怕讨论的不是什么好事,却也听得心中欢喜:“我还以为陛下醉了,原来还挺清醒。”
姬安再次睁眼看看他,似有深意地笑笑,不过没说什么。
上官钧继续道:“陛下刚才说到缺人,我想起来,图国今年的赁资已经送出。待齐万生回到京中,不如陛下就将他留下。图国那边大势已定,他在其中也立了功,足以升迁。”
姬安顺着这话想想:“好像也是。孙氏新掌权,这两年肯定着重于收紧权力,想来不会起什么事端。的确没必要留万生在那边闲着,就是,你觉得他换到哪个位子合适?”
上官钧:“这个还是陛下考虑吧,我只考虑一下如何安排师晟就好。”
想到那对感情好的小情侣,姬安不由得一笑:“那等万生回来,我和他谈一谈。”
两人一路低声聊着天,直到马车停下。
洪大福在外禀道:“陛下、大司马,到立政殿了。”
上官钧扬声:“开门。”
车门打开,上官钧先下了车,再扶下姬安。
两人一边慢慢走进殿,上官钧一边问:“热水可备好。”
河清在旁禀道:“厨房一直备着,立刻便可用。”
姬安抬眼瞥一下上官钧,笑道:“二郎今晚是想用浴桶,还是用浴池。”
上官钧垂眼看他:“陛下脚步都不稳,我岂敢让你独自泡浴桶。”
河清听得这句准话,退下去带人准备。
没一会儿,两人就一同进了浴池里。
姬安靠坐在池边,舒服地一叹。他喝得微醺,这时再被微烫的水包裹,整个人就有些昏昏然。
上官钧在旁洗净了自己,才过来挨着姬安坐下,轻唤:“陛下?”
姬安微微睁眼,冲他一笑:“二郎可还有力气伺候我。”
上官钧在姬安额侧一吻:“那是自然。”
在帮姬安洗澡这事上,上官钧如今已是驾轻就熟。
姬安懒得动,只任他摆弄。何况殿试之后两人就忙得没亲近过,今天总算闲下来,明天又是休沐。姬安参考上回会试后上官钧回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当然,姬安自己也是隐隐有着期待。先前宴会上喝酒,就特意留心着量,没真给喝醉了。
却没想到,今晚上官钧居然规规矩矩的,就只是帮姬安洗了澡。
姬安被上官钧裹着布巾抱回卧房之时,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中间断了片,漏掉一段记忆。
上官钧将姬安放在床上:“陛下是自己穿里衣,还是我帮陛下穿?”
姬安眨巴下眼,收回揽住上官钧脖子的手,先在他脸上捏一捏,再在自己脸上捏一捏:“有感觉……不是做梦啊。”
上官钧不解:“陛下这是做什么。”
姬安重新搂回他脖子:“我还想问你呢,今日怎么转性了。”
说着就双眼一眯,眸中闪过道危险的光:“不在我这交公粮,别是外头有人了吧!”
上官钧琢磨了下“交公粮”三字,虽然不明白姬安为什么用这个词,不过结合上下文倒也能听懂意思。
他颇有些好笑:“我见陛下这段日子劳累,想让陛下好好休息一晚。反正明日休沐,有一整日的时间。”
姬安眨下眼,用刚才泡热水泡得有些迷糊的脑子把这话过了两遍,再快速衡量一下“今晚”和“明日”,心下抽口气:“反正出力的是你不是我,你不累就行。”
说完,主动抬起身亲在上官钧唇上。
上官钧眸色一下转暗:“陛下确定?”
姬安轻轻叼住他唇瓣磨牙,含糊地笑道:“皇后,朕命你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