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几日都同舅舅说了什么?”季邈遮着地方,再看向司珹,才终于有了几分底气。
“将近来一月几州情况都汇总了下。”司珹想了想,“除却早些时候告诉你的,我也向他提了一嘴咱们和江州宋氏之间的合作。那宋家长子宋朝晖在翰林院,同舅舅有过几分交集。对了,第一批酒已经运到阳寂了吗?”
“我走的时候刚入城。”季邈说,“城里寻找个酒商接应上了,现在应当已经开始贩卖。等到七月前后,私库里的银子就能多点了。”
“你先前说训了新人,”司珹问,“这回入衍都,可带在身边。”
季邈点了点头:“戚川亲自训着。三个小家伙虽然才十六岁,但筋骨好天份高,此前基础就不差,心思也纯粹。这么两月教下来,现在已基本成了型。”
“除此之外,”司珹也取了帕子来擦身,“驿站那边,可有异动么?”
“正如折玉所言。”季邈闻声挑了眉,“入春后阳寂复商,今年往来行走的商队却格外多。好些人的路引新得过了头,那商籍册也不能全对上。”
司珹歪歪脑袋,问:“往瑾州?”
季邈神色稍凛,说:“往各州。”
“哎呀,”司珹捏起颗澡豆抛给季邈,微微苦恼地说,“用以追踪的人手不够多,有点难办。”
“那就只能挑着瑾州去向的私兵,和他州大头了。”
季邈下意识伸手接了,可那小圆粒才刚被他夹在指尖,下头的帕子却飘起来了。季邈立刻又去捂,他在哗然而响的水声中,听到了能救自己一命的脚步声。
“世子爷,”去而复返的府丁带着人候在帘外,好声好气地说,“衣裳已经备齐。您和司公子洗好了吗?”
司珹不置可否,眨了眨眼。
“差不多了。”季邈立刻拔高声音,“带人进来吧。”
两三个府丁低头而入。元凝心细,许是知道二人均未婚娶,叫来的都是中年男子。季邈那点莫名的心思在人全进来后就散干净了,他同司珹一前一后穿好衣服,回到中堂去。
温秉文夫妇同温时卓已经坐在桌边,堂内下人屏退得干净。几人听见推门声,齐齐看了过来。
元凝温然一笑。
“阿邈身上这件衣裳,果然小了点。”元凝同丈夫对视一眼,继续朝季邈道,“我同老爷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你这般高。哥哥只较弟弟高一点,你身上这件衣裳便是时云的新衣,他今年还未曾穿过,却也短了几寸。”
“时云乃我膝下长子,他年前下放地方轮值,正带着妻儿在怀州呢,莫约初夏可归京。”温秉文抚髯,复看向司珹,上下打量了一遭。
“我们时卓的衣裳,穿在折玉身上,倒是正正合适。”
温时卓闻言看司珹,小声道:“得了吧,我穿着可没这么好看。”
大家便都笑了。
笑声间二人入席,季邈方才注意到桌上支着口铜锅。锅扁而圆,下架木炭以灼烧,现已咕嘟冒着热泡,滚水中却一道菜也无。食材俱整齐摆盘绕圈而放,热热闹闹地围了满桌。
红汤白雾,浓香四溢。季邈诧然地问:“这是什么菜?我此前在阳寂与衍都,从未见过。”
“是火锅啦,宿州的特色菜,别的地儿的确难见,这锅都是我们自己从长明城带来的。”温时卓起身分拨小料,问季邈,“世子吃蒜吗?”
“......生蒜是用来吃的么。”季邈一怔,“那我,吃?”
“是用作调料,增添滋味而已。”司珹说,“有劳温公子,他不忌口。”
很快,撇去花椒茱萸碎[1]的醇厚红汤也被舀到瓷碗里,季邈瞧着其他人熟练倒盘下锅,偏头小声问司珹:“你在宿州已经吃过了吗?”
“没有。”司珹说,“温老身体不好,见不得太辛辣的食物。”
季邈又问:“那你怎的如此得心应手?”
“走镖时候见过啊。”司珹举筷,从铜锅里捞出一小箸肉送入口中,“你赶紧试......咳咳!”
他猛地俯身,咳嗽间呛得眼泪都快出来,季邈连忙帮他拍背顺气。其余三人也闻声而望,元凝关切道:“折玉可是吃不了辣?”
司珹面色古怪一瞬,待平复后以舌尖探了探筷子,终于有点沮丧地说:“的确如此。”
原来自己重生后的这具身体,这般禁不住辣。
前世他回宿州连明城,初尝火锅后就很喜欢。这种用以抵抗西南潮湿的食物辛香爽辣,比起阳寂寡淡的吃食鲜活不少。若佐以花椒八角,香味便会更胜,一口下去,能叫人短暂忘却烦忧。
“时卓去取只空碗来,倒上些清茶。”元凝说,“今夜是我与老爷考虑不周,委屈折玉将就涮涮。阿邈也试试看?”
“从前澜妹每每吃火锅,都得使劲儿往里头加茱萸碎。”温秉文笑了笑,“我与父亲俱没她厉害,阿邈可不能逊色于母亲啊。”
季邈心下微动,他终于伸筷夹了片薄牛肉,在喉舌间椒麻辛辣的回味间,偷偷红了眼。
幸而热雾翻涌,桌对面的三人谁也没瞧见。
惟有司珹啜了口茶,状若无意地轻声说:“珍馐难享,实在可惜。世子今夜可得连着在下这份,一同补全。”
“此前折玉说到那楼家楼思危,”温秉文对二人小动作浑然不觉,道,“楼思危今天正巧来了户科尚书院,请求调取彭州长赫崔家档案,以核查赵解元案。我同他攀谈几句,发现这人......”
话未落,院墙一角忽然响了异声。季邈骤然停箸回头,推门后中庭夜巡侍卫也已拔刀,众人视线皆被引过去,却见丛中迅速蹿过一只黑猫。
可几把雪刃都并未归鞘,季邈司珹并身而立,前者拧着的眉也没有舒展。
这会儿分明没有风,猫过后灌丛却依旧摇晃,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从黑暗里乱七八糟地爬了出来。
“呸,呸!”
那人着深青色道袍,起身胡乱拍着衣间泥,又抬手扫掉发上草,低头中嘟嘟囔囔道:“哎哟我天,衍都私宅怎么都长得一模一样?哥你这院子忒难找了吧!门口那插销也别得严实,这会儿又宵禁了,敲门保准被夜巡锦衣卫抓走。”
“弟弟我也是被逼无奈才翻的墙啊,压坏了花草可赖不到我身上。哦对了,老爹托我给你带句——”
宋朝雨的话在抬首时戛然而止。此刻庭中分明有近十人,却寂寂如同坟场。
“啊哈,真是巧遇。怎么这么多人都、都在呢。”他朝后退了半步,却踩着青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晚上的,诸位都不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