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最爱的儿子已经没了......这究竟是迟到二十余年的天罚,还是人祸?
季明望面色几变,已经将自己掌心掐出了红痕。倏忽他长舒口气,将目光转向衍都肃远王府方向,久久无言。
“阿远的这位长子,若是性子浮躁耐不住气,反倒好办点——可他果真像年轻时候的阿远么?”
他缓缓转动眼珠,喃喃自语道:“父爱子为子,自古便如是。可是父皇,这一次,儿子又当如何呢?”
***
申时二刻,风卷残云。
衍都的雨终于停了,几天来摧枯拉朽般的可怖,化作了侵骨噬髓的绵绵阴雾。
大理寺卿楼思危回京不过半日,方才回大理寺将卷宗入了库,连自家院门都还没来得及见着,便被一纸急诏指去了肃远王府。
一行队伍浩浩荡荡,楼思危携少卿评事共入景丰巷,北镇抚司随行锦衣卫二十余人,均立在门庭外,等候季邈翻阅文书印信。
待到东西尽数被还回时,楼思危方才肃然道:“世子大人,多有得罪了。”
“楼大人这是什么话。”
季邈同样将礼还得妥当,他答话间面色泰然自若,喜怒都被收敛得很干净,半分痕迹也寻不到。
“舍弟于自家别院遇袭,行凶者竟然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季邈说,“楼大人今日奉命来此,我才稍稍安定了些,感激都还来不及。可究竟谁能如此胆大包天?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啊。”
楼思危再拜道:“下官今日,正是为公理而来。”
“那便再好不过了。”季邈倏忽朗声道,“戚川!”
戚川应声而出,说:“属下在。”
“差人将中堂辟出来收拾干净。除却屋内本就有的,再加两张桌子三把椅,都给搭齐整了,设个临时公堂出来。那院角边和石阶上的青苔也都得摘干净,雨后天滑,莫叫大人们栽了跟头。”
他又转向楼思危,说:“楼大人,舍弟别院在这边,随我来吧。”
锦衣卫分散立于院中,楼思危携大理寺几人随季邈穿拱门入游廊,戚川也应声领命而去。不多时,府内杂役们动作起来,铲青苔的那位杂役年纪小,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手脚却很麻利,很快便装了满满一箩筐。
他抹了把额间汗,被泥与苔糊了半张脸,脏污不堪看。这半大少年背起箩筐,吃力往东南侧二门去,被一把绣春刀挡在门前。
分守此处的锦衣卫睨着他,问:“干嘛去?”
杂役憨厚一笑,指指背篓:“秽物满了大人,俺得丢出去,不然管事的要打了。”
他说着,竟然伸手去掏,直接翻给锦衣卫看,里头青苔湿土、蚯蚓断躯,乃至老鼠尸体都齐全,看得锦衣卫直皱眉,忍着恶心盯着他翻完了,方才不耐烦地一收刀,放人离开了。
杂役点头赔笑,背着箩筐吃力地挪出了景丰巷,他至无人处后一声长哨,李十一的脑袋便探出了温家院墙。
“去采青阁找司公子。”杂役眼神清亮,说,“今日大理寺来者不善,世子脱不了身,几日前约定相见的法子再不成了。夜里丑时三刻,温府偏院阁楼中见。”
倏忽风起叶转,飘飘然过了景丰巷,叶旋散转,终落于肃远王府小郡王别院中。屋内季邈楼思危皆在,床榻上的季瑜面色灰败,刀伤自脖颈贯穿至右前胸,密密缝好了银针。
楼思危直至府医缝完离开后才开口,他瞧着病床上苍白瘦弱的少年,拍手唤了评事进屋。
那评事行完礼,朗声汇报了一遭:“如今小郡王别院已经封锁,院内角落均勘察过,没有遗漏凶器、存在不明脚印或别的血迹。院中屋内均无打斗痕迹,小郡王应是遭遇突袭,根本没来得及反抗。”
楼思危沉声问:“府中仆役侍卫,可都问过了?”
“回大人,均已问过话。”评事说,“府内下人均言小郡王近来生病,几乎整日卧病在床,从未曾出别院走动过。”
“阿瑜身子差,打小便体弱。”季邈说,“他在阳寂时,也是整日待在王府中。”
楼思危问:“二公子体弱至此,身侧怎的没有人随身伺候着?”
“原是有的。”评事继续说,“只是二公子的随侍汤禾今晨出府门,亲自往金街四巷药房去,为郡王取药。据说那药用材金贵,乃是西北名医所配,别的大夫都不大了解,因而汤镇抚总是亲力亲为,以免出了什么纰漏。”
楼思危思忖少顷,说:“今日府中,真就全无异样么?”
这回评事面露迟疑,没有立刻回答,只拿偷偷瞄季邈,后者侧目而望,平静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评事心一横,埋首下去,低声迅速道:“别的均没有,只是今日早膳时分,世子忽然召集所有锦衣卫到了前庭中。可据下官所问所知,人才刚聚齐,送饭杂役便发觉二公子这头出了事。”
楼思危闻言侧身抬首,对上了季邈一双冷肃的眼。
“世子爷,”楼思危不卑不亢地问,“敢问今晨如此举措,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