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邈脱靴入席,先饮尽了一盏花茶。
司珹今日随宋朝晖一同休沐,中堂此刻无旁人。温秉文人在尚书府,元凝应邀赴了别家宴,温时卓同李十一在后院书房,前者教后者学,勤勤恳恳地在纸上鬼画符。
季邈便抬手屏退了婢女,方寸间只余下他和司珹两个人。廊下偶有小风过,司珹便在光影扑簌中抬眼。
“二皇子已经同那刑部侍郎谷茂延见过面。”司珹说,“他们约在载春楼,李十一在隔壁包厢,把话听得清清楚楚。”
季邈开口:“那么陛下也知道了?”
“自然。”司珹微微一笑,“他是个不会藏的,以为乔装打扮、偷摸出宫就能行。北镇抚司哪儿有这么好躲?如今长治帝纵着他,无非因为事态可控,想看看季朗究竟能做成什么样。”
季邈问:“他想掺和进朝政,谷茂延是刑部的人,他们聊了大案么?”
“正是蓬州赵解元案,”司珹说,“那行凶的崔三已被押解入京城,现关在刑部大牢中等待三司会审。月前大理寺卿楼思危往蓬州长赫寻线索,谷茂延也跟着去了。他为表忠心,向季朗透了不少底,连崔家曾交好过的世家都说尽了。”
“他想掺和这案子,”季邈正往杯中注水,闻言道,“此案与太子身死息息相关,不是个好选择。”
“方家是好选择,可季朗看得见么?”司珹淡然道,“如今新党中惟有谷茂延投了诚。他若真带着季朗去了,三司会审当日,还指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来。”
“三司会审有楼思危把持着,”季邈说,“他这些日子一直往王府跑,每回必在季瑜院中待上半晌,的确称得上一句恪尽职守。只是查了大半月一无所获,我瞧他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停下来啜了一口茶,便听司珹道:“此前舅舅说这人可试着结交,他虽古板了些,但秉性还算端正。将军近来在府中,可多尝试与其接触。”
季邈点头,问:“采青阁的案子如何了?”
“没有新案发生,就只能翻来覆去勘场子理卷宗。”司珹说,“采青阁先前那几出案子瞒得严管得紧,知情涉案者俱不敢随意往外讲,恐失官妓信誉,乱了衍都的天。可惜近来封禁解,采青阁便不得不随之重新开张接客,人一杂,案子便更难查了。”
“略有耳闻,”季邈也给他斟了杯新茶,“前两天李十一还曾言,宋朝雨说他哥房间熄灯时常过午夜,好几晚连澡都不洗就睡觉,害得宋朝雨以为他中了邪,要给他贴符驱一驱呢。”
“我明日得随着再去采青阁,”司珹自然而然地接过茶盏,说,“你那边......”
他话至此,前院倏忽敲了叩门声。
连忙有轮值府役前去开,季邈司珹反应迅速,二人落下中堂的垂帘,均没再出声。
不一会儿,俩人听见温时卓自从后院小跑而出的动静,到门口时他喜道:“大哥!”
“我表兄?”季邈愕然一瞬,随即想起衍都重逢当夜,舅舅温秉文曾说过的,温时云带妻儿在怀州轮值,初夏时候可回衍都。
如今不正好是初夏时节?
既如此,便再没有什么好藏的了。二人对视一眼,司珹瞧着似乎有点想跑,被季邈一并捉出了房。
正正对上与弟弟谈笑同行的表兄表嫂。
温时卓兴高采烈地挥手,双方四人都介绍给彼此,温时云早在家书中知晓了衍都形势,妻子林清知随行在侧,也好奇又克制地打量着季邈。将视线移到司珹身上后她眼睛更亮,合掌道:“早知折玉先生姿容出挑,却不料竟生得这般好!”
司珹陡然滋生出一点微妙的忸怩,道:“我......”
正此时,廊柱后探出来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发间左右各绑两个小髻,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他方才扫视过众人,便立刻蹬着小短腿跑出来。
“小宴,”林清知柔声唤他,“快来见过你小叔叔和......”
“哥哥!”温宴竟直直越过父母,往司珹怀中扑,司珹下意识张臂去接,被四岁的小家伙撞了满怀。
檐边紫藤花簌簌,风中轻摇慢晃,那花香原本还隔着点距离,却在呼吸间变得很近——司珹垂眸一看,稚童已经高举着手,将整整一把花送到他鼻尖。
“都是我刚刚才摘的。花漂亮,哥哥也漂亮!”温宴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摘花赠美人,再合适不过啦。”
温时云哑然失笑:“臭小子,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话?”
温宴不理父亲,他将花塞到司珹怀里,方才回首看季邈,行了个歪七扭八的礼,说:“小叔叔万安。”
“你叫我小叔叔,”季邈倏忽道,“却把美人叫哥哥。小宴,这不太合适吧?”
温宴眨眨眼。
“嗯......”小孩思索了片刻,问,“有什么不对吗?”
季邈说:“你这样叫,我和他可就差辈分了。”
“可是,你俩为什么要同辈啊?”
温宴说着,去看温时云与温时卓,道:“父亲与二叔皆为祖父祖母所生,他们是血缘至亲,所以二叔不能叫哥哥。”
他又转向母亲,说:“母亲与父亲是夫妻,所以也同辈。”
他终于将视线收回季邈司珹身上,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有点苦恼地对季邈说:“我听父亲说过了。小叔叔,你和哥哥并非血亲呀?”
小孩顿了顿,犹豫着问。
“难道你们是夫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