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说着,愈发凑近段隐青的脖颈,要吻他。段隐青不动声色地俯下身躲过,斟满解酲茶道:“庆祝也不能如此过饮、乃至伤身呀,大人再喝一盏吧。”
客人摇摇头,手已经环抱在他腰间,不老实地摸来摸去,边嗅边道:“不喝了……隐青!好隐青,许久不见,快让我——”
他话至此戛然而止,身体倏忽失了力,软绵绵瘫了下去。段隐青冷眼瞧着人,没出声。
临到客人虫似的倒在地上后,他才上前掰开那人的嘴,将茶壶嘴直接怼到口里,又灌了小半壶。
做完这事儿,他施施然走到院角去,蹲身看方才那朵花,莲瓣里头满是秽物,腥臭不堪闻。段隐青却神色如常地捧了回来,皓腕一翻,直接将莲花倒扣在了客人前胸。
段隐青安静地垂首,盯着这一幕,像在看待宰的家畜。良久后他抬手,摘掉了赤红耳穗,一并抛在莲花上。
两种赤色原不相容,这般堆叠缠拧,吊诡地死在了一块儿。
采青阁内月色满盈,各处娇嗔笑语却依旧隐约可闻。段隐青眨眨眼,似是有些倦了,他方起身,准备往屋内去时,井中流水声忽然密集。
段隐青连忙往井边去,他还没碰着井沿,一只白皙有力的手便拽住桶绳,女人干净利落地撑身出来。
她同两个月前所见时别无二致,此刻摸了一把湿淋淋的额发,余光瞥见地上瘫倒的客人,微微惊诧道:“阿云,这是……”
“姐,楼大人死了。”
女人闻言一愣。
“死了?”她喃喃着,不可置信地重复了遍,“可是怎么就死了?楼思危一死,大理寺上上下下,岂不都得重新洗牌?咱们此前所做的……”
她猛地抬起头,正色道:“阿云,姐姐需得离开一段时间。你在京中,千万谨慎,万事自保为先。”
段隐青瞧着似是想劝,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女人离开后,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方才迟缓地起身,绕过中药后昏迷不醒的客人,回到阁楼帘后梳桌前。
他看向黄铜镜,撞入一张惨白又昳丽的脸,试探着伸手摸了摸镜中自己的耳廓,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蜷回了指。
***
莫约十日后,司珹重回大理寺。
暑意到了最烈的时候,大理寺内穿梭往来者者依旧络绎不绝。旧案未破、地方重案与京中新案又来,人人脚不沾地,焦灼几乎凝成一种如有实质的粘稠。
月中寺内稍加修葺,楼思危原本待着的寺卿署却空置了,上请的折子递了一封又一封,长治帝却迟迟未敲定新的大理寺卿。
司珹缘游廊而行,往宋朝晖办公署去时,被同僚拦住了路。
挡他的人正是此前三司会审中,另两位书吏其中之一。
司珹好脾气地停下来,他覆上张九的假面,真就变作了常随,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书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忽然凑近了一点,好奇地问:“之前西苑夏狩,听闻世子爷带了个人在身边伺候着,那人真是你吗?”
书吏啧啧道:“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你这阵儿一直待在他身边吧,怎会又回到大理寺来?”
司珹笑了一下,说:“露水情缘罢了。床上合拍有什么用,新鲜劲儿过了,便也该散了。天潢贵胄哪儿有什么长情可言。”
“你倒活得很通透。”书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既如此,还要留在宋寺丞身边当差吗?”
“楼大人死后,从前近身随他的人也跟着撤职,如今大理寺中空出好些职位,品阶虽都很低,可好歹入了寺厅能挂腰牌,正是咱们这种人翻身改命的好机会啊。”
“多谢。”司珹退后半步,颔首道,“我以常随入院,自然得继续追随宋大人。”
“也罢,人各有志。”书吏想了想,说,“宋寺丞几乎日日都在大理寺中,昼夜挑灯阅卷。除去此前采青阁命案一直悬而未破外,他近来可破了不少案子。”
“张九,你不在,他寺丞也不肯叫旁人近身伺候。整理卷宗、疏通案情,通通都只他一个人。方才我瞥见他入了卷宗房,你若要寻,便直接过去吧。”
司珹谢过书吏,推门入卷宗房时,宋朝晖果然在其中。
听见声响后,宋朝晖下意识合上手中卷宗,撩眼看见司珹,他方才神色如常地将卷宗搁回乌木架上,淡然道:“走吧。”
司珹应声,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等宋朝晖出来。临到对方背身离去时,司珹又盯了一眼卷宗的位置,才关好门,跟了上去。
一切恰如书吏所言,楼思危死讯一出,大理寺中原本在他名下的诸多案子,都分散落到了少卿、寺丞与寺正手中,堆起高高一摞。
月稠时,司珹方才带着满身疲倦,自宋家新辟的暗道穿行回到温府。
可他一进中庭,就觉察出了不同。
往日他归家时,欢欣雀跃跑来要他抱的温宴,此刻却不见人影。温府内下人进进出出,缘游廊匆匆穿行,一派热闹景象,似是有什么贵客急需招待。
他心下微动,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回阁楼去,便听身后竹叶簌簌响,季邈已自墙头翻了下来。
“发什么呆呢?”季邈气息擦过他耳垂。
少年人站稳了,一挑眉:“折玉不进屋去,是在此处等我?”
“你想得挺多。”
司珹说着,偏头看他。二人视线对上时,季邈已经勾了笑,可他还没来得及再讲什么,便听廊下脚步匆匆,中堂内跑出个小团子来。
温宴嘴里衔着块糖,他个子小,跑得却飞快,身后温时卓紧追不舍。
温宴瞧见他俩,当即忘记了自己正在逃跑,兴奋招手间含糊不清道:“小叔叔,折玉先生!你们怎么还在院子里呀?”
“快进屋快进屋,曾祖来了!”
司珹倏忽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