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蝶生 “我只心悦他一人。”(2 / 2)

飞鸿祚雪 酒染山青 2904 字 1天前

“心悦?”温泓长叹一口气,“折玉那孩子生得周正,品性端方,还莫名叫人觉得熟悉,我瞧着也很喜欢。可他到底是男子,大景盛男风,却没几个男人会真正同男子结亲,你清楚不清楚?从前祖父在朝中,不是没见过断袖龙阳之癖,就连先帝与当今陛下,后宫中也有几位男妃。”

“不要男妃,”季邈说,“将来我八抬大轿,把折玉娶进门,只要他愿意做我正妻,我季寻洲此生便再不纳妾。”

温泓骤然被呛,急道:“你——”

“你到底生在帝王家,”温泓迅速说,“小邈,如今你同他好得如胶似漆,因为他是你麾下谋士,你同他常常彻夜相谈,此乃知音而非情爱。更何况如今你膝下无所出,将来登临帝位再百年,这位置要传给谁,你有没有想过?再者折玉为男子,却并非笼中雀、池中物,今日他呕心沥血辅佐你不假,可若万一来日你与他真生出嫌隙,你们又当如何?”

“不会的。”季邈吐字清地答道,“外祖说的这些,我都已经想清楚,我同他之间既为知音,亦有情爱。帝位当传有德有能者,昔尧舜皆如是,今长治帝膝下有季朗,他的确是天家血脉,可他能否担得起大任,相信外祖比我更清楚。我方才及冠,今生尚有几十载,何愁无法择明主而定苍生?至于最后一点……”

季邈一字一顿道:“更是绝无可能。”

温泓惆怅地问:“你怎敢这般笃信?从前澜妹笃信真心,愿意嫁与季明远,我怎么也劝不住,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可如今你怎么、怎么又……”

“外祖,”季邈放柔声音,前倾中拉着温泓的手,轻声细语道,“我像母亲,折玉更是同我父亲无半分肖似。若没有他,我直至今日,还会被阳寂王府中的所谓亲情捆缚手脚、沦为养料。折玉于我,其实已有再造之恩。他既予我新生,我同他此生相伴白首,也是应当的。”

温泓没有抽开他的手,眼中却隐隐浮了泪。

“我时常在想,”季邈说,“太子南巡身陨一事,折玉怎么就能说得这样准?他还知外祖同我二十年间不得见,对我母亲的感念亦是情真意切。偶尔竟会让我生出错乱之感,好似折玉曾经陪伴过我许多年。”

温泓在雨声中沉默良久,方才涩声道:“当初他来温家,进祠堂拜过澜妹。出来时候,眼眶的红还没散,却要硬撑着,装作无事发生。”

季邈的心揪了一下。

“后来他入衍都,伯涵也说他亲切,允了这孩子叫自己舅舅,把他收作温家外姓子,这些我可没意见,我瞧着他,心中也总觉得欢喜。”温泓说,“可是,可是……”

“方才我向外祖讨教庄生梦蝶一事,正是为此。”季邈说,“折玉对我们温家付尽真心,我们又怎可再随意怀疑揣测他?可有些事情,他知晓太多太过,情感又太沉太重,前些日子他说自己做了梦,在那梦中伴我一生。”

“梦里我们起青萍,却又折于云端。醒来后他看着我,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什么人,乃至旁人叫我,他睡着了都会有所反应,都会跟着在意。近些日子我反复想,总觉得他,他或许便是破梦之蝶,是、是……”

季邈把心一横:“是我的命定前缘,相续于今生。”

温泓震惊道:“什么?”

“折玉太了解我了,”季邈说,“小至言行举止,大至谋略计策,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世上若真有人能够如此了解另一人,却又毫无血缘姻缘,恐怕早就生出歹念,扼杀于羽翼未丰满之时。”

“外祖,同折玉待在一起时我总觉得完整,好似离了他,我便会有缺憾,他之痛亦为我之痛,哪怕我从未曾入过那个梦,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季邈看着温泓的没有躲,他讲得这样认真,完全没有半分玩笑话的样子。因而荒诞猜想也显出可信,他像是想说服温泓,却又更想要说服自己。

“他孤身一人来寻我,已经吃了很多苦。我同他之间血脉既不相连,那么除却前缘外,还会是什么、又还能是什么呢?”季邈声音沙哑,说,“若他曾经始终陪伴我,今生难道要我抛下他吗?外祖,一生那么长,心意相通远与因利相攀更加难能可贵,旁的事情我都可以去做,但唯独姻缘……”

“我只要司珹。”

一时寂寂,屋外风雨声也将歇,屋内昏暝不可视。季邈起身,新添了几盏枝灯。

温泓垂着眼不说话,良久后才问:“小邈,你今日说了这样多,皆是你心中所猜所念,所执所往。”

“但,折玉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

傍晚时分宋朝晖自皇宫内回府,脸色很不好看。

他急匆匆穿堂要入房,却在过中庭小苑时,瞥见了浑身湿透的宋朝雨。天青道袍被雨淋出深色,重重地坠在身上。这阵儿雨停了,那袍角却还在滴水。

宋朝晖急急掰过他的肩,见宋朝雨面白如纸,好似院墙角落里的一条孤鬼。

“朝雨,”宋朝晖愕然道,“你怎么了?”

“哥……”宋朝雨被他一连摇晃好几下,方才勉强回了神,他木然地看向宋朝晖,说,“人不见了。”

“谁?”

宋朝晖急忙上前,问:“谁不见了?”

“她不见了。”宋朝雨躺着泪,语调却依旧是木讷的,“我哪里都找不到她,她从半月前就消失掉。哥,我知道她从来不属于宋家,也知道她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可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我,我只是不想……”

宋朝雨终于崩溃,哭道:“我只是不想她死啊!哥,单枪匹马究竟有什么好?难道我真就这样讨人嫌?她到底去哪儿了?天下这样大,我究竟该怎么找?”

“好了,好了。”宋朝晖拍着弟弟的背给他顺气,劝慰道,“她是不想波及你,你没错,她也没有错。”

“今日陛下召我进宫,发了一通火。采青阁那些案子有蹊跷,尤其是昨日纵火案,陛下虽有意避开,可死者是蒲家人,便到底事关简……”宋朝晖顿了顿,隐秘地瞥了眼温家小阁楼,低声道,“你我进屋再说。”

他揽着弟弟的肩往游廊去,庭中便只余满院残花。树影摇曳间楼阁朦胧,窗间竹帘轻轻晃。在枝灯安静的燃烧中,司珹终于缓缓睁开眼。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司珹往帘外一瞥,天色晦暗,夜风凉习。他揉着脑袋撑身下床,刚刚穿好了中衣,屏风外便绕进一个人。

温时卓捧着药碗,欣喜道:“折玉,你醒啦!阿邈托我守在这里,喏,这是今晚的药。”

司珹谢过表兄,将那苦药一口闷尽了,问过眼下时辰,又问:“他人呢?”

“在祖父房中。”温时卓依着嘱托,又摸出颗荔枝给司珹,“午后祖父差我来寻你二人,说是有要事相商。可那会儿先生睡得正熟,阿邈便先去了。”

司珹一怔,随即披上衣服匆匆下了楼。温时卓紧随其后,赶上后说:“折玉你,你荔枝还没吃呢!不用这样急,下午阿邈定然已经代你向祖父解释过。”

“他怎么不直接叫醒我?叫外祖等了我这样久。”司珹系好腰封,到底接过了那颗荔枝,没叫温时卓为难。

“他舍不得呀,”温时卓捋着袖子,与他共行游廊下,感叹道,“你俩感情真是好。阿邈不愿意吵你,还顾虑到你喝完药嘴会苦。你在梦中也惦记着他,中午那会儿我叫他,你分明睡得正沉,居然也无意识应了声。这天下主君谋臣之间,竟有如此真……”

“什么?”

司珹猛地扭头看温时卓,诧然道:“二公子刚刚说什么?”

“啊?我说天下主君谋臣之……”

“不是这句,”司珹喉结滚动,问,“你叫的什么,我应了声?”

温时卓眨了眨眼,说:“阿邈呀。”

他迎着司珹错愕的脸,指向不远处的游廊尽头,示意道:“喏,说阿邈,阿邈就从外祖房里出来了。”

司珹登时转身就要躲,可刚迈出半步,便见身后季邈吐字清晰道。

“司折玉,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