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祖孙 “你比小邈还要像澜妹。”……(2 / 2)

飞鸿祚雪 酒染山青 2398 字 1天前

司珹下意识想躲,可到底没将手缩回去,只乖巧应了句:“外祖。”

“天气这样好,”温泓忽然道,“我也憋在这府里好几月了,闷得慌。择日不如撞日,小珹便陪我这把老骨头,出城靠山散散心吧。”

季邈稍怔,连忙问:“那我呢?”

“你没法与我们同路而行,自然是留在府内,协理近来事务。”温泓问,“我同小珹谈心,你非得跟着做什么?”

季邈被他训了一下,虽未曾料想,心里却是畅快的。他又看了司珹两眼,方才转身离开。

温泓共司珹乔装,二人同乘一轿伴作寻常祖孙样,很快出了城,往西南方向祈瑞山去。

是日秋高气爽,惠风和畅。入山道后司珹便挂起帘,温泓坐在轿内,沿方寸间的山色一路远望。

祈瑞山曲折,山巅接云处,远远盘着个黑点,应是野望放风的乌鸾。

“五十年前我入衍都,走的就是这条道。”温泓说,“那会儿我也才二十几,和你如今差不多大。我背井离乡,辞别宿州连明城,来这衍都赴科举、展宏图。”

他目光挪动,落在司珹侧脸上,和蔼道:“那会儿嘉和帝正值壮年。如今世人皆知科举新政乃是长治帝治国改革所得。但其实科举改制,在嘉和年间已有了雏形。我也算是最早的受益者之一。”

“那会儿晋升途径远比现在更逼仄吧。”司珹心下微动,说,“您……”

“是。”温泓笑了笑,“我儿时,咱们温家乃是宿州地方小世家,远远称不上鼎盛,怀州楼氏亦如是。可嘉和帝有心想试行,到底重用了我与楼怀瑾。”

“我和他分为当年科举榜眼与探花。我们那年的状元更是才惊绝艳,可惜天妒英才,他早早因肺痨离了世。”温泓说,“此后我和楼怀瑾共在朝堂,相互辩了几十年。”

司珹认真听他说往昔,心下一片柔软,觉得温泓真真将今生的自己也当做了孙儿,才愿意同他一起出城散心,还愿意告诉他这些事。

他的惶然早被安抚得七七八八,搁在膝上的手也逐渐放松,不再板正地端坐。

温泓看在眼里,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四十多年前,我在衍都成了家,有了伯涵和澜妹两个孩子。我仕途还顺利,宿州本家兄弟也多多少少乘到了力,我便觉得此生很完满。抱负得展,妻儿在侧,家族兴旺。”

“直到二十六年前,嘉和帝一纸婚约,就定了下来,叫彼时十五岁的澜妹今后只能远嫁西北,我与夫人都舍不得她。”温泓顿了顿,涩声道,“成婚一年后,澜妹的死讯传回。你外祖母身子本就弱,经此打击一病不起,很快跟着她去了。”

司珹喉间滑动,想要说些什么。

他垂着头,最终只微不可闻道:“……抱歉。”

温泓像是没听见,他只摇摇头,轻声说:“不是小邈的错。”

司珹抿紧了唇。

“这种事情,小邈怎么能预见,又怎么能决定呢?”温泓悯然地看着他,说,“只是澜妹的确去得遽然,我和你外祖母,一时都接受不了。”

“那丫头生性活泼,从小到大没生过几回病。你舅舅把消息告诉我时,我怎么也不敢信。”温泓喃喃道,“她去世时,方才刚满二十岁……后来我致书阳寂吊唁,季明远就回信那一次,说是澜妹胎位不正,生产时候大出血。”

“阳寂偏远,城中大夫大多是军医,治疗跌打损伤在行,于妇人生产方面却生疏,澜妹就没能救回来。”

温泓言至此,闭了闭目。

他再睁开时,视线落到司珹面上。司珹逆着窗外天光,落入片晦暗里,眉眼也显得有点朦胧。

他身遭轮廓却是明亮、柔软又绵延的。

温泓有一瞬恍惚。

“小珹,”温泓轻声道,“我有时会觉得,你比小邈还要像澜妹。”

司珹张了张嘴,勉强道:“我,我……”

温泓不言语,和蔼地看着他。

“我毕竟曾受过小姐的恩。”司珹垂眸说,“这件事情,寻洲应当也同您说过的。幼时饥|荒逃难,我流浪到连明城时,正逢小姐施粥于城中。若没有她赐我饭食,又无她教诲我如何生存,我决计活不到今日。”

温泓若有所思,出声叫停了马车。

两人便从车里下来,见山间日头已隐隐西沉。山道间空气清朗,将近来烦郁皆吹散了。二人在长风里同行,被草叶划过了衣角。

“小珹,”温泓问,“你流浪到连明城那年,多大了呢?”

司珹分拨开草上细芒,为温泓拓出一点道,侧身说:“五岁。”

“你今年二十六岁,对不对?”

司珹点了点头。

“那便是二十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温泓跨过去,“长治四年至六年,巡南府遭了洪灾,粮仓田地俱淹透了,的确闹过大饥|荒——那么,你是从瓷州,亦或瑾州一带逃命来的么?”

司珹迟疑片刻,谨慎地说:“或许吧。我那会儿年纪太小,裹在灾民堆里跟着流亡,有些记不清来处了。”

但他记得很清楚,长治四年至六年,巡南府大灾中,温秋澜的确有过载入卷册的大善举。

司珹揪了草尖在手里,无意识揉碎了。他偷偷去瞥时,温泓却仍旧面色沉静,说:“唯有澜妹一事……”

“唯有小姐再生之恩,我不会忘。”

“长治四年是饥|荒之初,”温泓默了片刻,“那会儿伯涵刚入仕不久,我们全家俱在衍都。后来流民愈演愈烈,澜妹实在于心不忍,匆匆回宿州去。”

“她到连明城时,已是长治五年的春天了。”

司珹愣了一瞬,随即心跳如擂。

山道间长风忽起,吹乱了温泓苍白的发,也带来尽头愈发近的马蹄声。司珹不敢再直视外祖的脸,于是慌忙回头去瞧,就见一人滚身下马,很快到了跟前。

是温府的侍卫。

“太爷!”侍卫喘着气,抹了一把额间汗,“刚刚宫里传回消息,大公子因为婚事岔子,被罚了三个月俸银。”

侍卫说及此,连忙伸手往怀中摸去。

“此事结果比我想得要轻,”温泓快步走上前,“这事不至于让你这样跑,还有什么急事?”

侍卫将一漆信递过去。温泓匆匆接过展开,听他继续说。

“可是,大公子人却依旧在宫里,还没能回来。”

司珹猝然前跨半步:“你说什么?”

“小珹,”温泓快速扫完那封信,面色沉郁道,“是伯涵的家书,宫里应当也是接到消息,方才暂扣了时云……速速与我回府去。”

“雾隐山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