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新岁 新年便自鹰巡伊始,沉疴将尽了。……(2 / 2)

飞鸿祚雪 酒染山青 2773 字 1天前

“这对父亲来说是好事。”季瑜虚弱地说,“朝廷可用之兵再多,也难以两头抗衡。如今我兄长按兵不动,恐怕也是想坐山观虎,眼睁睁看着朝廷与父亲之间互耗兵力——其实这一点,三方都很清楚,但朝廷不能坐以待毙,只能主动出击,避免开春之时,受到两面围剿。”

季瑜眼珠转动,饶有兴致地说。

“兄长不与父兄结盟,是想自己称帝……他藏得真是好,竟然直至今天,才将野心大白于天下。”

自蒲既昌未归后,长治帝也觉察出季邈行为所传递出的信息,当即立断调遣各州守备军往安州去,庆幸季邈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差了临门一脚。此事既出,季明远那头的打击便更不能停,就算是双方纯消耗,朝廷也得尽力将他耗烂在苍州,以免开春应接不暇。

季瑜伏在阴影里,抓了抓被褥。

“汤禾,”他轻声道,“你说,父亲与兄长,谁会赢呢?”

“王爷身侧有夫人,”汤禾说,“夫人与老爷为大业,已经筹谋多年。其准备之充裕,足以应对危机。老爷如今虽下诏狱,但夫人已经集结瑾州李氏潜藏,暗中调运物资供给肃远军。可世子叛逃不过绝境挣扎,安州又有重兵相守,翻越雾隐山谈何容易?”

季瑜撑臂偏过头,微微一笑。

“你还是这般挂念母亲。”

汤禾当即跪下,恭敬道:“属下不敢。公子被困衍都,属下不过想向夫人求援。”

季瑜深深盯着他,半晌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打了个哈欠,说:“汤禾,我困了。”

汤禾推了些吃食来,劝诫道:“主子吃些东西吧,今夜好歹是除夕。”

“我不饿,”季瑜温声说,“倒是你,为着我的事情百般操劳,还得跟着我受这囚禁之苦。汤禾,你待我如亲眷,我当回之以礼。”

“你吃吧。”

季瑜说完这话就闭上眼,很快呼吸平稳起来。汤禾沉默半晌,究竟没动筷,只帮季瑜拉了拉褥子,轻手轻脚地转身出去了。

在其身后,季瑜无声地睁开了眼。他透过冷又寂寥的宫殿,看见了汤禾所放的天灯。

灯在风雪里,险些连宫墙的高度都没飞越栽倒,到底摇摇晃晃飘了上去。宫外爆炸声中,有人站在暗处,瞧见了这盏不起眼的小灯。

他迅速回屋,打开一小暗盒。盒中纸张堆叠,竟然全是汤禾亲笔所书信笺。此人从中摸了一封,确认内容后,以漆筒相封,绑上了信鸽的腿。

鸽子飞越枯枝往西北去,扑簌簌隐入寒夜。惟余枝梢落雪、子时更响,满城焰火绵延,处处溢彩流光。

新岁已至了。

所谓的宴请已结束,长治帝坐轿回暖阁去,季朗却撑住宫墙,扣着嗓子眼呕吐。怀恩连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季朗却拍开他的手,又哭又笑地望着夜空,似是喃喃自语地问:“怀恩,孤还能赢吗?”

怀恩连忙道:“殿下切莫如此悲戚,伤了身子。又是一年,咱们来日方长啊!”

又是一年。

西北军与朝廷对峙中的兵戈相碰短暂停歇半日,季明远醉倒在沙盘边,无意识推倒了肃远军的旗帜。李程双拨帘绕屏走进来,将其亲手扶正了。

“战事焦灼,王爷已经三日未合眼,累坏了吧?”

季明远醉得厉害,断断续续道:“该死的……朝……待开春……”

他想说待开春,自己同季邈汇合后,便会杀朝廷个措手不及。可惜他话没落尽,便再熬不住,身心俱疲地陷入了昏黑中。

长夜苍茫,飞雪过千山,融化在沽川的灯笼上。

灯笼下的宋朝雨给驴系上新衣,朝江浸月得意洋洋道:“喏,我亲手画的样式,找人做的成衣,好看不好看?”

江浸月忍了片刻:“你给驴子做的衣服,问我干嘛?”

“这倒也是。”宋朝雨摸摸驴耳朵,“毕竟识途会认路,是大功臣啊,送件新衣不为过——说起来,如今蒲既昌已死,你与小云大仇得报,来日想往哪里去?”

江浸月却摇了摇头。

“还有雾隐山庄。”她说,“祖辈百年心血,我要亲自从长治帝手里取回来。”

“那太好了,”宋朝雨一拍手,就倚靠上驴背,“哎哟仙人不出乱世,我今年一下得空,正愁没事儿做——主君从祁瑞山归来后,便得正式攻克安州了吧?届时我陪你一起去,我还没见过雾隐山庄长什么样呢。”

江浸月冷声道:“你可以等太平之后再去。”

“那就没意思啦。”宋朝雨打了个哈欠,遥指院外游廊下,刚刚揣着红包走过的李十一,“就像换个时间,压岁钱也不再能称之为压岁钱一样。”

李十一莫名打了个喷嚏,但他没空在意,着急清点自己找各位哥哥讨来的小红封,越数越开心。其中最大的来自温秉文,李十一忍痛从中拨出一半来装了新封,想了想,到底捻出一小颗碎银。

随即,他高扬手臂,呼唤道:“小——宴——公——子!我这里也有压岁钱可以领哦!”

温宴闻声侧目,到底心痒。司珹就摸摸他脑袋,温柔地说:“去吧。”

小孩这才告别,出了院门。他一离开,司珹就被氅衣拢住,又见季邈细细为他绑好系带。

“寻洲。”司珹说,“新年好。”

雪夜倏忽炸了烟花,映在他眸中,更显眼波流转,容颜皎如玉。季邈同他四目相对,笑了笑。

“折玉,新年好。”

司珹眨眨眼,问:“还有呢?”

季邈听懂了,却佯作不懂,他看着司珹,含笑问:“还有谁?”

司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呵出一口气:“还有……阿邈呀。”

“原来是阿邈。”季邈同他咬耳朵,两人耳鬓厮磨,相拥在流光百转的飞雪里,不约而同地默念着。

新年好,阿邈。

天苍雪茫,焰火炸响声吞没悲喜。凄戚的一切不被照亮,欢欣的一切不被埋葬。

雪落在万万人肩头,有的融作烂泥,有的濡湿眉眼。乌鸾抬眼眺望,振翅飞向了皓白的月。

新年便自鹰巡伊始,沉疴将尽了。

***

正月翻过元宵,沽川已经稍有回温。季邈司珹带队,于越州境内密行往西,临绕行过祁瑞山北麓的当日,方才刻意向衍都放出消息。

大军越山后已近傍晚,远空薄雪飘零,斜阳残照,天地黯黯。祁瑞山北麓早已无人烟,被肃远军驱逐到别处去,队伍绕过干枯的灌丛,却隐约瞧见了点点新芽。

山野莽原间,两军影幢幢,一方疲态已显,稍稍迟钝地行进;另一方却秩序井然,安静又整肃。

两军相遇凌水旁,惊飞沙鸥一片。正月中旬雪仍厚,河道萎而窄,两军主帅带各自副将近卫骑马淌过融雪溪,终于得相见。

季明远发已斑白,不过一年未见,瞧着却像是老了十余岁,他眼见季邈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俊朗、意气风发的脸。

季明远在这霎那五味杂陈。

很快,他就不再继续感伤下去——他眼见着长子身侧之人也摘下头盔,露出谪玉坠云般的面容。

可偏偏这张脸,他是见过的。

季明远登时蹙眉道:“你是那个采青阁出身的……”

“折玉乃我麾下谋士,我敬重之人。”季邈说,“父亲,先生,请。”

司珹颔首以示礼,他高骑在马背上,鹤骨松姿,气势已然分毫不输季明远。

“王爷,”司珹说,“一别春秋,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