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日出 “天亮梦醒了,季寻洲,带我回家……(2 / 2)

飞鸿祚雪 酒染山青 2285 字 1天前

还好还好。

虽然很微弱,但孩子到底还活着,应当只是睡熟了。

长治帝缓缓将襁褓交到方知漱手中。

“爱卿从密道走,”长治帝又握着方沛文的手,怆然道,“阁老,朕为天子,当以身殉山河,可天家血脉未曾绝,还请阁老,千万教导太子勿忘勿屈!”

说话间有人急奔而来,满身俱是脏灰血污。禁军残部在渐明的天色中长跪下去,悲声道:“陛下,东南城门摇摇欲坠,想来不出一刻钟,便要扛不住了!臣等护送陛下离开!”

“朕不走。”

长治帝起身,在遥远的喧嚣中闭了闭眼。

“带宁王一起,随朕同上东南城墙,为国死守。”

***

季瑜捂着箭伤入车矫,迅速逃离了宫墙,汤禾为他包扎,黏着血肉的破布被扯下,季瑜却咬着牙,没有发出痛呻。

“长得如此像的婴儿不好找,你费心了。”季瑜拨开轿帘,看着脊兽衔吐的日轮,问,“是个女孩儿吧?”

汤禾点了点头——两个月大的孩子,长相区别其实尚不明显,五官多少都有肖似,进行这孩子便是他差人从烟花巷里寻到的,出身青楼的母亲不想要她,手下仅用几颗碎银就买下了。

真太子早化了一抔黄土。宫里剩下的不过是狸猫,长治帝费尽心思换回儿子,得到的却是另一只狸猫,所有人都被耍得团团转,实在有趣。

季瑜笑出了声。

“不知方家那几个蠢货何时能发现,”季瑜说,“走吧,咱们先找地方暂避。待城破后,尽快同父亲汇合。”

汤禾应了声,有几分心虚地瞥向窗外,可季瑜沉静在愚戏后的欢愉里,全然没有留意。

目光尽处楼阙残缺,白昼已临,衍都城中却只有兵戈与炮响。

倏忽万籁俱寂。

枯瘦的帝王登上东南城墙,望见了晨曦中的肃远军。他身侧的宁王两股战战,被侍卫强行压着同行。

“父皇、父皇!”

长治帝没有理他。

“季明远!”长治帝喝道,“尔食大景厚禄数十载,可还记得先帝临终遗言?朕有何处对不起你!”

一番话后是死寂,肃远王季明远坐在马上,头戴铁盔,却一言不发,甚至微微垂着脑袋,像是困倦。

长治帝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你本亲王之尊,享天家殊荣,何敢领兵携子乱国、以毁太庙?”长治帝拔高声音,“今万万人均在,万万人皆可见!朕在位二十六年,改制兴科举,建工利三府。江山千里,纤毫不敢误,而今逆贼妄图乱政毁国,其子甚至恶焚雾隐山庄上万名册!太祖皇帝英灵在前,他日必降天罚,诛杀尔等乱臣贼子!”

“今日城破,朕绝不苟活,愿携宁王血溅城墙,来日青史之中,朕与宁王当为勋烈,尔等不过弑亲乱朝之豺狼——季明远!你与那温泓机关算尽,所夺却不过空壳而已,朕之功绩,自有后人评!”

长治帝言至此,激昂道:“来人,取剑来!”

当即有人取来两把剑,一把递到长治帝手中,另一把被硬塞入季朗怀里。季朗已经在方才那番话里瞠目结舌,被剑砸得趔趄时方才反应过来——长治帝自己想死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拉着他一块儿死啊!

季朗才不愿意。

他一个已经受封的藩王,只要自甘放弃兵权,就压根儿没有被赶尽杀绝的道理。无论是季明远还是季邈当皇帝,这大景江山总还姓季。只要姓季,他就还能有一条活路。

大不了做个闲王,在云州安居一隅,虽说再做不得天子梦,可也好过刀下魂啊。

如今这叫什么事儿!

季朗傻了眼,他摇着头想往后退,却被侍卫强硬地向前抵,将他硬生生推到长治帝身侧。

季朗慌乱地摇头:“不,不,父皇,不……”

“逆子!”长治帝在他耳侧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去岁方才背熟的祖训皆喂了狗吗,今日竟然连剑都拿不稳,朕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脓包来!”

长治帝说着,扔掉自己的剑揪住季朗衣领,逼着他直直撞上城垛,又攥着季朗手腕,强迫他抓握剑柄逼向咽喉。

没想长治帝看似枯瘦的身躯中还能有这样大的力量,季朗连忙蹲身躲避,一屁股墩到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不不不不父皇、父皇!儿臣若死了,来日谁为父皇守灵呐父皇!今日我要是死了,您的血脉就当真断绝了啊父皇!”

长治帝要的就是他死!季朗死后太子方可无忧,来日起事夺江山,才不会因长幼之序,受这蠢货牵绊。他听季朗将话说得这样窝囊,心头登时更气,暴起便去追,将人硬生生拽了回来。

“孽畜!”长治帝以剑相砍,季朗慌忙躲避,“朕两月前就不该留下你这条贱命!”

前者又喘着粗气冷笑道:“也是,朕怎么就忘了你的出身?宫婢所生,到底是没骨头的孬种!”

他不会武功,准头不好,季朗被重剑拍中好几次,可剑只划破了衣裳,却没伤及要害。季朗在狼狈躲避和语言侮辱中,心头渐渐也起了火。

长治帝凭什么这样说他!

这一切难道是他选的吗?

季朗磨着后槽牙,在长治帝再一次砍向他时猛地弹身以头相撞,将长治帝生生摁到了墙垛缺口处,又劈手打落他的剑,歇斯底里地喊:“我到底有什么错!父皇,从小你便不喜我,只喜欢大哥!可我没有大哥那样好的生母,是,我命贱,可我这命又究竟是谁给的!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

长治帝被他摁得猛然后倾,上半身已悬空,已经快要站不稳。他慌不择路地去抓季朗,季朗却以为他还要再反扑自己,登时拼尽全力推了一把。

变故就这样接踵而至。

一个身影登时倒翻而下,又在坠至半空时猛地卡顿,发出凄厉哀嚎——长治帝竟被二皇子亲手推下了城墙,手臂卡在墙沟排水槽内,被生生折断了臂骨。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现场甚至安静了好一会儿,临到季朗连滚带爬地逃走后,侍卫方才彻底反应过来,城内城外哗声喧天,声浪如波涛,就连季明远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发起抖来。

水槽距离城垛缺口近三米,怎么也够不着,侍卫们找来木杆,让长治帝还能用的手抓紧了。长治帝痛极,压根儿使不上劲,他慌乱抓了两把,挣扎间断臂反倒松动。

可是木杆太光滑了,长治帝握不住。

他最终绝望地脱了手。

成千上万双眼目睹晨光中的这一幕,年迈的帝王从高墙上坠落,尚且能动的手臂胡乱抓握,他是这样惊惧,却又这样无力回天。

随着巨声闷响,季明望砸到地上,碎成了一滩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