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生肖轮转,春秋更迭又复返。大燕开国之君不过三十三,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他起事于苦寒,少时四处征伐,虽以强兵开国,却早已伤及根本。
近来,已是每况愈下。
幸而太子温瑾早慧,天资聪颖。虽才满十岁,可自幼跟随父皇身边,耳濡目染,已经有了几分帝王气。
温宴膝下只此一子,以确保皇位无可争执。
大燕开国第十三年,先祖忌辰当日。帝王顶着凛风,只带几位内侍,启轿往陵山去。
他不要谁贴身侍奉,屏退所有人,孤身进了陵宫。
内道窄而幽,温宴踏过长明灯,渐渐听见了风雪声——
陵宫内别有洞天。
它不似寻常陵寝,乃是温宴特意为温家先祖所制,内俸牌位十余块。登基当年便竣工,可温宴待在供堂中,总觉得不好,觉得太逼仄,太拘束。
他望着曾祖的名字,思忖片刻,于供堂外单辟一方小别院,植以梅树。
如今寒冬凛冽,枝上腊梅满盛。
温宴祭拜完,没急着离开。从前他不敢在陵宫别院待太久,害怕睹木思人、神伤过度。可今日不知怎的,许是风吹乱了枝桠,恰好有残花落到手心。
小巧的一瓣,鬼使神差般,成功挽留了他。
温宴沉默须臾,缓步行至树下,又扫开小块积雪,跪坐石板间。
冰天雪地,他清瘦的腕垂在膝上,却并不觉得寒冷。风声没有停歇,带起梅与落雪的轻微簌响,温宴仍由它们扑了满头,恍惚间听见有声音在唤。
“小宴。”
温宴心脏骤缩了一下,接踵而至的却满是怅然。
听错了吧。
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如果一切未曾发生,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是不是亲人方才能相伴左右?才能再亲耳听得这样的呢喃?为此他可以不做帝王,不要权柄,换温氏满门一条生……
思绪纷乱中,温宴骤然再次认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放下过。
他此生执念太深,缺憾太重。
小宴。
温宴仰起面,分明半眯着眼,却像是模糊瞧见了谁,倏忽鼻子一酸,怔怔然落下了泪。刹那间故人往事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
小宴,好久不见。
***
莫约一个时辰后,贴身内监终于再耐不住。他抖掉满身雪,快步走入了陵宫内。
陵宫空荡,内监呵气搓着通红的手指,穿尽长廊,终于瞧见了别院梅树下的帝王。
温宴仍旧跪坐,背对着他。
“主子爷!”内监哎呦一声,连忙快步跑过去,慌忙抖开厚氅,要给温宴披上,“这大冷天的,您怎么待在这儿?好歹跟奴才们说——”
内监话至此,猝然咬住了舌尖。
他像是被烫着一般,猛地缩回手,片刻后又慌忙爬至温宴身前,大着胆子去瞧帝王的脸。
温宴神色如常,眼睫眉梢尽是霜雪,嘴角却微微勾起了。
……这位开国君王,竟是会笑的。
冻久了,身上难免凉,或许只是睡着了。
内监鼓足勇气,又唤了一声。
“陛下?”
温宴依旧没有应声。
内监颤巍巍伸出手,探了探温宴鼻息。下一刻他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声音发抖地高声呼喊道:“来人,快来人呐!不好了——陛下驾崩了!”
然而人世的喧嚣,已经无法引发困扰。院中风过,刚才披上的氅衣被吹得鼓起,瘦削的帝王却栽倒下去,坠入松软的白雪间。
梅瓣落在他身上,晶莹又纷扬。
好眠,小宴。
但在寂静的长梦里,在不堪回首的时空中,亦有遥迢风雪。
他的小叔,终于斩尽一场荒唐大梦,自尸骸雪野里睁开眼。
季邈站起身。
就成为了司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这个番外算是对前世的整体交代,下篇福番就是甜甜abo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