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没有,就是一个劲儿的咿咿呀呀的唱戏。”章君屹面上赧然,他确实有个毛病,喝醉了就喜欢唱两句家乡的小调。
岳展自不会说他烧糊涂的时候说了很多胡话,他也听了不少。
先是肃穆的说“定不负先生所托~”一会儿又神情气愤的高喊,“杀死你们这帮狗日的”,一会儿又悲泣道,“我的兄弟不能曝尸荒野~~~我不能死,爬也要爬回去,帮他们领了抚恤银子,谁敢贪墨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一会儿又呢喃着,“不能连累别人了,我得活着,我来呈报~我来呈报~”
他的梦话不是一叠声的,而是睡梦中突然嗷的来那么一嗓子。岳展这几天晚上都是这样被他诈尸一样叫醒的。本来打打杀杀完又照顾病人已经疲惫不堪,被突然吵醒难免心里不快,但细细听他的梦语心里又酸楚不已,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人越长情,越累啊!他会习惯把担子把责任划拉到自己肩上。见他睡梦中都是皱着眉头,一点都不安生,他学着母亲哄于行的样子,有节律的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哼着母亲常哼的家乡的歌谣,果然,他的眉毛舒缓了,又渐渐沉睡过去。
此时章君屹一个劲儿的道歉,“多谢岳兄弟救命之恩,这几天麻烦你照顾了。”他想起来说话,以示郑重,可是一动,身上就钻心的疼。
“哎哎哎~你可别动啊,小心伤口又崩开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为了救你,我花了一百多两银子了。你悠着点啊,要是嗝屁了,我找谁讨银子去。”
章君屹听话的躺着不再动作。他知道岳展是在关心他的伤势,这人就是嘴巴欠揍,心眼儿不坏。虽然说话听着不着四六,实际上比谁都靠谱。
“我兄弟们~~”他犹豫了一下,终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我将他们埋在了那破庙后面。等你回京安顿下来随时可以去给他们迁坟。”
岳展的回答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幻想,他以为他能这么幸运活下来,或许他的兄弟们也能呢!他将他们带出来,可是却没能将他们活着带回去,肉眼可见的,他面上一片凄怆之色。
其实岳展当时只顾着带着他逃命了,活人都顾不过来了,哪里会想到将人埋了。可下半夜这位仁兄梦里一声声泣血的呓语,让他难受的不行,连夜又奔回去这才将他们埋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郑重的道谢道,“多谢你了。以后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岳展听出了这句话的分量,故意插科打诨道,“当然有吩咐,等你好全乎了,银子翻倍还我就可以了。”他不想做挟恩相报的人,他的出发点是施恩不图报,谢来谢去的多累人。
“这个好说。只是咱们现在这是在哪儿呀!”章君屹环顾四周疑惑的问道。
“一处废弃的村落”。不然他那般鬼哭狼嚎,早引来人群围观了。
“这个村叫什么?”
“我见村头竖着个石碑,上面写着临水村。”
章君屹听后沉思了一下,“前年瘟疫肆虐,京郊附近很多地方都被波及,收到的线报上很多村庄十不存一,依稀记得上面有这个村的名字。”
原来是瘟疫作祟,怪不得,他还纳闷呢,放着好好的房屋,他们怎么不住,都跑哪儿去了。
反应过来,他大惊失色,“那我们这几天可都是喝了这里的水。”
“不用担心,去年咱们大魏朝的一位姓张的御医发明了一种叫麻杏石甘方的方剂,已经将此次瘟疫彻底解决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见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声音里听着有些虚弱了,岳展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哎,瞧我,忘了你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锅里有小米粥,我去给你盛一碗。”
说着一阵风一样窜出去,没过一会儿就一手端着一个瓷碗,一手握着两个鸡蛋,风风火火的裹挟着寒风走了进来,章君屹身体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
岳展后知后觉,讪讪一笑,“赶紧趁热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他边说边放下东西,招呼他坐起来。又想到他现在坐不起来,只好扶着他侧身躺着吃。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鸡蛋和粥,章君屹尝着却比他过往吃过的任何饭菜都香,大约只有经历劫后余生,人才会学着满足,才会有感知微小幸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