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麻老六说的话真是让他震惊了,他能保证自己这次是生平第一次踏足易县,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两兄弟。
为什么他们竟会知道自己???
还有今晚的尸怪之毒,原是魔门的人最后时期放出来的,怎么会提前这么久出现?
还以为知晓剧情,一切人与事就尽在掌握,所有东西都瞒不过他的法眼,他虽不全能但是全知,约等于半个神吧。
没想到金手指说破就给破了。
正难受呢,脚步声轻轻传来。
眼前暗了一片。
顾易用脚趾想也知道是谁,更烦了,用手背挡住脸,拒绝沟通。
昨夜的事,他事后才忽然反应过来,兰危显然是在跟踪他啊,不然怎么会那么及时出现在这里?
太狗了,心机狗。
他已经猜到兰危会说什么,他一定会问自己,昨夜为什么突然离开,那他就可以顺势指责他竟然跟踪自己,继而发火,继而拂袖而去,还要警告他不要再跟着自己。
“师兄还在难过么?”兰危忽然开口。
“……啊?”顾易睁开眼睛。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兰危:“他们中毒,谁也想不到,师兄不必为此伤心。”
顾易:“……”谁说他为这伤心了??
兰危伸出手来:“往日总以为师兄不近人情,越接触越发现,师兄才是真正的慈悲心肠,悲天悯人。”
顾易:“???”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明明是十恶不赦大坏蛋,是目中无人的大反派,是他自私自利修炼成痴的死对头!
被死对头当成大善人,这不比揍他一顿还让人难受?!
兰危挑挑眉头,继将腰弯得下来一点,示意顾易捉着自己的手起来。
顾易看着他的手,又看看他十分真诚的眼眸,忍不住问到:“你没事吧??”
“我?”兰危有些诧异,“我当然没事,师兄不必为我担心。”
“……”牛头不对马嘴。
顾易懒得和他再兜圈子,坐直起来,直接切入主题:“说,你昨晚为什么跟踪我?”
兰危:“嗯?”
顾易:“你出现得那么及时,一定是一直都在我身后。你为什么跟踪我,有什么目的??”
兰危:“我只是半夜听见师兄房间的门被风吹动的声音,所以好奇看了下,发现师兄不在后,才出来找你。”
顾易皱眉:“撒谎!那你又什么会捉到麻家两兄弟,还知道我在哪里??”
“我看他两鬼鬼祟祟的,就顺手抓了,逼问了一番发生了什么,才被他们带过去。”
竟然都能说得通。
顾易揉了揉额头。
兰危也看出他的态度,直起身道:“师兄原来,一直都防备着我?”
“没错,我就是从头到尾就不信任你。”
这话听起来还挺耳熟。
似乎从前有人对他说过。
好像还就是眼前这个人。
顾易想起这事,来了兴致,真是风水轮流转,他上次对精灵说的话,今日正好悉数奉还,让他也体会下被人怀疑的滋味。
他冷笑一声:“你整日师兄师兄,叫得多好听,可我怎么没见你叫燃青峰的那几位?明明那几个你才是你真正的同门师兄!无事献殷勤,定有古怪!”
兰危负手:“那师兄觉得,我有什么古怪?”
顾易打量他片刻,笑得不怀好意:“我怀疑啊……根本不是我师弟。你突然之间修为提升如此迅速,可我明明记得兰危师弟资质平平,你说不定就是旁人冒名顶替的。”
兰危:“……”
顾易走到旁边,折了两根巨大的芦苇,丢了一根给他,自己那一根握在手里,指向他:“你若想证明你没被顶替,就来让我试试你的招式,你一出手,我便知道你是真是假。”
兰危举起芦苇:“就用这个?”
顾易:“芦苇柔软,不易伤人,咱两只比招式,不伤性命,你敢不敢打?”
芦苇虽然柔软,可要用来对招,其中力道需要把握得更好,对执芦苇的人,考验必然更大。
兰危道:“可以。”
顾易如今的境界是清元下层,兰危则是清元上层,接近清元中层的水平。
可两人对真实修为,都有隐藏,顾易看了神书第二卷 后,早已晋升至元上层,接近层层,所以他在外行走,基本可以肆无忌惮,没什么人值得放在眼里。而照他猜测,兰危一定也不会低于清元下层。
所以两人实际修为半斤八两,相差无几。
顾易实在好奇,这个境界的兰危,会强到了什么地步,今日借机试一试,日后才有成算。
他日夜心心念念,都是可以赢过自己这个命定的对手,一想到此时可以提前与他对招,兴奋得脸庞都红了,跃跃欲试道:“师弟可要拿出全部实力来证明自己,若是手下留情,难免看不起师兄了。”
两只芦苇上凝聚了两人全部灵力,方一碰上,两只手臂俱是一震,兰危手中的芦苇一滑,险些脱手。
顾易一哂,讽刺道:“师弟清元中层的实力,就仅仅是这样么?和初上山时,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嘛。”
兰危淡淡抬头,认真看向眼前人。
顾易不退不让,直直对上他的目光,里面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浅青穹顶之下,河光盈盈,芦花轻轻,少年红衣黑发,右手持芦苇,左手负与身后,眉目里满是少年意气,既美且艳,恣意潇洒,不可一世。
一双神采奕奕的乌黑眼眸此时云淡风轻,似乎少年人的眼眸能容天地山川、万古江流,却唯独容不下眼前平庸的对手。
兰危不知道顾易也有隐藏境界,方才出手下意识保留了两分实力,原以为也差不多,没想到甫一交手,便险些被打落武器,这才明白,顾易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
他不动声色,只是重新拿稳芦苇,正色道:“再向师兄请教。”
顾易说这种话本就是故意激他,再隐忍的男人心底也有两分血性,更遑论他这样的龙傲天。
他说这话虽然过分,但多少能激发出几分兰危的胜负欲,看兰危的眼神,他这招激将法也显然奏效了,果然气人他是专业的。
再次交手,芦苇碰撞,两人骤然拉进距离,都在对方手下感受到巨大灵力输出,浑身一震,眼里都有两分兴奋。
旗鼓相当实力相仿的对手向来可遇不可求。
水平太过接近,输赢便成了悬念,可没有人会想输。
唯有步步为营,全力以赴,酣畅淋漓打上一架。
顾易剑法向来以快、狠闻名,出手绝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靠源源不断的高强度攻击让人心生惊惧,继而丧失信念,失去斗志。
所以他出手向来美观利落,红色身影在苍黄芦苇丛里,震开漫天飘舞的芦花,招式一次比一次更凌厉,一支芦苇使得密不透风,枝干上的芦花全部偾张,每一片都足以伤人。
然而兰危本性便坚韧,修习“日月行”后,气质愈发沉静淡漠,顾易的方法对付别人有用,对付他,却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并没有那么好的效果。
正所谓天地逆旅,光阴过客。
世如长河,人身便是被时间缓慢推行的渡船。
无所谓老或幼,快或慢,时间永恒。
一旦了悟此点,静能治动,慢能挡快。
红日东升,烟霞满天。
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清如镜,倒映两个少年人空灵矫健的身影。
顾易红衣热烈如火,似乎要和朝霞一起烧透这片十里芦花烟水地。兰危一身黑衣,穿插其中,更如画中点睛一笔。
他们境界相仿,所学相同,偏偏各有特点,这一场架实在越打越觉有趣。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必须隐瞒自己学的“日月行”和“千秋寂”,没办法以正副两套《朝暮春秋卷》正面相对,一较高下。
时间越长,顾易难免后继乏力,而兰危心态渐稳,尝试反守为攻,顾易也不避让,正面接招,
“砰!”
两只芦苇狠狠刺在一起,两人战至兴起,都忘了收力,凝上灵力之后的芦苇坚如利刃,偏偏材质脆弱,“砰”地一声,终于四分五裂。
兰危攻势依旧未停,此时两人正处于河岸边上,顾易身后无处可停靠,他看了看身后茫茫烟波,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他飞至岸边,假意休战,兰危果然也飞了过来,顾易忽然翻身,飞至兰危背后,继续一招“童子采药”,这招是拳法,兰危果然伸手来接。
两人都靠近河岸,顾易两招之后,装作脚下打滑,身子一仰,往下跌去,兰危忙收了掌风,伸手去拉,没想到顾易惊慌之中紧紧拽住他的手,不仅没被他带上去,反倒将他一同拉进了水里。
“……”
“哗啦”一声,兰危从水面浮出,此时波光荡漾,河面上被晨光撒下一串碎金,视线范围内看不到一点动静。
“师兄?”
他向河面叫了几声,不见回应,料想顾易肯定不会水,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水草缠住,心中一凛,连忙潜下水去找。
河水幽深,十分冰凉,下面果然都是茂盛的绿色水草,一不小心便会缠住落水的人,也难免遮挡住他寻人的视线。
他找了一圈,始终见不到人,不得不先上去换一口气,这时,眼角忽然看见红光一闪,连忙转身过去。
四目相对,顾易的脸离他很近,水波之下,顾易发丝漂浮,脸色苍白,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正如一个过分艳丽的水鬼。
随后,他伸出手,狠狠向他拍出一掌!
这一掌的威势前所未见,甚至隐含一股令他心惊的力量,掌风在水中推出一道强劲的水浪,兰危连忙出掌相抵,《千秋寂》自然而然流露出,两相碰撞,河水激荡,“砰”地一声震开一道巨大的漩涡。
……
“咳……”
顾易趴在岸边,咳嗽两声,抓住一把芦苇勉力爬上去,上岸后便再走不动,躺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在水下最紧急、几乎要没法呼吸的时机出手,果然逼兰危使出了《日月行》,结果依旧是不分胜负。
但打成平手就已经算他败了,兰危末学后进,修为更低他半步,也能依靠《日月行》和他打成平手……真是不讲道理。
《千秋寂》的威力到底能不能比肩《日月行》,恐怕连玄青本人都难以定论,原著里的顾逸修习的又只是残卷,不是完整的《千秋寂》,后来还走火入魔,自然没有可比性。
现在他们两个同一时间开始,分别修习两卷,这次第一次正式以《日月行》与《千秋寂》交锋,目前看来,似乎还是《日月行》更略胜一筹。
看来要赢兰危,还是比他想象的更难。
那一掌耗尽了他全部力气,他又不太会水,方才折腾得筋疲力尽才上岸,连动下手指都没有力气,又想到往后需得昼夜苦练,恐怕才有可能追上兰危的脚步,更觉心力交瘁,躺着喘/息,不肯再动一下。
兰危比他好不到哪去,紧跟着他从水里爬出来,上岸后跪坐在顾易身旁,宛如雪砌玉雕的脸上寒意笼罩,白得没有一点温度。
“你有病么?!潜在水下那么久,就为偷袭我一掌?”终归越想越气,他忍不住伸手抓住一旁顾易的衣领。
顾易笑了笑,果然还是年轻时候的兰危,会被人激将,也会在被惹恼后生气。
顾易并不在意他的的心情,用力拂开他的手,懒洋洋道:“结束了,咱们休战,撒手。”
兰危虽会觉得他方才用的功法古怪,但他自己所用的都是《日月行》,哪敢去深究顾易。
况且顾易家学渊博,有点保命杀招也不稀奇。
所以顾易丝毫不担心他怀疑什么。
兰危似乎真被他气到了,浓睫低垂,上面还挂着细小水珠,对他冷然道:“师兄说打便打,说休、便休么?”
顾易嗤笑:“不休你现在还有力气打?”
兰危翻身,坐在他的腰上:“谁说没有?现在胜负未分,师兄还有什么招式,我们继续。”
顾易见他如此狗胆包天,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一拳砸过去:“滚下去。”
拳头被兰危一把握住,兰危低头盯着他:“一开始说好只是试招吧,师兄为何如此认真?”
顾易发狠,用力起身,将他推开,按倒在地:“你方才难道就不想赢么?”
兰危抓紧他的肩头,又将他按了下去:“师兄方才说我和上山之初没有区别,现在呢?”
果然还是介意这个。
顾易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一边喘/息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故意笑得狂傲:“没有区别,你永远都会是我手下败将,以前,现在,以后,都是,永远是!!!”
兰危冷冷讥讽:“除非你只会刚才那样,暗算,偷袭,不择手段。”
顾易一记左勾拳,狠狠砸在兰危下颌:“这样才叫偷袭。”
兰危立刻回击,将顾易按下去,出拳打在他脸颊。
顾易同样毫不犹豫,伸手打回去,两人俱已力竭,连下拳都没有多大力道,偏偏都不肯服输,在芦苇丛里滚来滚去,压弯一片芦苇。
“谁是手下败将,师兄还不清楚么?”
“呵,若不是我方才手下留情,你现在还有力气同我大放厥词么?”
“师兄偷袭也是手下留情吗?”
“那叫兵不厌诈!!”
“师兄开始说的试我,其实是假的罢。”
“没错,看你不爽。”
……
“狗东西,打人不打脸!!”
“你先打的!”
“仙师,仙师,你们在吗……”
远处忽然传来王豹子的声音。
“奇怪,方才明明听见有声音的。”
“对啊,人呢。”
“声音是在芦苇丛里吧?”
芦苇丛里,顾易与兰危对视一眼,默契停了动作,各自滚到一旁。
芦苇深花处,烟水茫茫地。
两人衣发具湿,在地上留下一片水渍,一人黑衣凌乱,一人发髻半散。
王豹子一走进来,便发现眼前这一副场景,震得瞠目结舌:
“仙师你……你们???”
他反应过来,忽然捂住眼睛:“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没事,我们只是打了一架。”顾易已经没力气站起,坐在地上,态度倒十分坦然,“有什么事?”
“这……”
众人心里霎时浮想联翩。
王豹子漏出一条指缝,看向兰危。
兰危面无表情,正了正衣服,同样严肃正经:“有什么线索么?”
“有有有。”王豹子道极其机灵,忙将话题拉上正轨,“早上仙师不是说让我去找关于乌鬼的踪迹么?我们的人打听到,他似乎正在某个据点,所以连忙来告诉仙师。”
顾易一直隐隐觉得,这里发生的怪事,都和这个乌鬼脱不了干系,所以打定主意将他揪出来,现在找到线索,自然迫不及待。
“带路,我们现在就去。”
“好的好的。”王豹子点头哈腰,然后看向兰危,“仙师?”
顾易皱眉:“怎么,有我还觉得不够么?”
“绝无此事!”王豹子头摇得犹如拨浪鼓,“只是……是这位仙师托我查的。难道您不去么?”后面一句自然是看向兰危问的。
顾易:“……”
好气,他竟然忘了。
兰危看了顾易一眼,欣然点头:“当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我是凶恶的大反派,是心狠手辣的大坏蛋,以气死主角为己任,以天下第一为目标,我要为所欲为,我要无法无天,我可不是什么妖艳纯情美貌小道士!
第47章 乌鬼(2)
回复了一下体力, 两人从地上站起来,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却都不肯低头。
一个将衣服拉好, 一个将发髻梳平。
出了芦苇丛,王豹子也看出这两人确实有些不对付,陪着笑上前:“两位既然是师兄弟, 师出同源, 有什么过不去的。今天咱们去抓乌鬼那小子, 还要靠两位仙师勠力同心, 通力合作才是。”
顾易道:“昨晚走得匆忙,忘记问你了,这乌鬼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时候出现在这易县的。”
王豹子:“这事说来也离奇了, 我在易县土生土长,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号人物,就大概是一个月以前,突然有这么个人来到县城, 据说刚开始一直四处流浪,被城里的混混好一顿欺负。突然一天, 嘿, 就跟发了疯似的, 开始还手打人了, 而且打得还相当狠, 一人单挑一群, 活生生将人打服了, 输了那些人就心甘情愿认他当老大, 他依旧不知足, 又到处踢馆,将附近的乞丐混混全打了一遍,随后收入麾下,势力也扩张得越来越大,而后就带上这帮小弟开始赚钱,杀人放火偷小孩,什么赚钱干什么,搞得易县是怨声载道,他也知道自己招人恨,所以平时跟兔子似的,到处藏,轻易不让人知道行踪……”
顾易听他说了这么长一串,早没了耐心:“他就算是真兔子,我也是专抓他的老鹰。”
他看向王豹子:“你们既然打听到了线索,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王豹子向他耳语一番,他点头道:“好,你带路罢。”
……
蓬安县。
此地距凤安不过百里之远,又是水路枢纽,商旅必经之地,来往凤安的无论修士凡人,大多都要在此处落脚,所以繁华远胜别的地方,素来被称作“小凤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地热闹非凡,但又三教九流齐聚,城中势力无比庞杂,虽在贵人手下讨饭吃,但也划分了不少帮派,时常为了一点利益大打出手,动辄约架火并。
也不是没人管过,但管理的人一旦离开,又故态复萌,久而久之,就成了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聚集了不少亡命之徒,甚至隐隐有传闻,里面还混了不少瑤山的人。
城门口进进出出,顾然一身粗布黄裙,不施粉黛,不着钗环,躲在一队面黄肌瘦的难民之中,低头小心翼翼混进城中。
她虽然单纯,但不是傻子,一路上被人或求或偷或使计诈骗,盘缠丢了个七七八八,终于明白自己的脑子不是这些饿久了的难民的对手,再不想想办法,估计要流浪到凤安了。
于是连忙买了套普通衣服,将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假扮成普通百姓上路。
换了身行头后,果然消停了,没有什么麻烦再找上门。
她路上听说过蓬安乱,但作乱的毕竟是凡人,她自信还是敌得过的。
只要不骗她的钱,别的都好说。
她一路没敢吃东西,进城之后,饿得厉害,忙找了个面馆,扣扣索索数出几个铜板,换了碗最便宜的阳春面,坐下之后,看着周围没人,掏出纸来,蘸水写下自己今天的进程,然后施法让蝴蝶飞走。
顾易强烈要求她每天汇报行程,她素来听话,知道弟弟是担心他,也不嫌麻烦,乖乖汇报过去,顾易看了两天之后,知道她一路上都没耽搁时间做别的事,也就放心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顾然被人骗钱,向来费不了什么时间,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钱就送到了别人口袋。
他以为顾然一路安全,却不知道她险些被骗光衣服。
“姐姐姐姐……我的妹妹不见了,你可以帮我找找吗?”吃完面起身,忽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撞上来,抓着顾然的裙角直抹眼泪。
顾然看他手脏得要命,混着眼泪给她衣服涂黑了一片,忙手忙脚乱地去找手帕:“啊??……你的妹妹,我也不知道会在哪啊?我今天第一次来,我不熟……”
“就在前面,我看着她进了个屋子说去上茅厕,然后就不见了,姐姐进去帮我看一下吧……”
顾然一个没注意,小孩拽着她的手就往一个小巷子里跑去。
进了巷子里,面前果然有个挺大的院子,臭气熏天,里面应该确实有什么茅厕,顾然既然已经被拉到了这里,只能赶鸭子上架去试试,硬着头皮道:“确定是在这里吗?我、我去帮你看看,你别拽我啦,我自己会走。”
茅厕在院子深处,门口挂了一张简易的帘子,脏呼呼的已经看不出原色,还有明显擦过手的脏污痕迹,顾然看着便头皮发麻,忙环视了一圈,见一旁的屋檐下有一根柴火,简直像救命稻草,忙不迭上前去捡那根棍子,届时好用来挑开门帘。
刚拾起棍子,忽然,另一只手抓住了它。
这手虽然干净,但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大喇喇翻开,已经成了黑红色,比起脏污之物,这又是另一种骇人。
修仙人最基础的感知顾然还是有的,她进来之后,分明没感觉到这巷子有人!
她心里一跳,顺着手望上去,只见手主人一身灰袍,和灰色的墙面险些融入一体,怪不得看不见。
和手上不同,这人脸上倒没什么伤痕,白白净净的,依稀竟还看得出几分俊美,只是脸色灰败,青得像个死人,一点美感都没有,和古坟里钻出的僵尸也没区别。
这无异于白日见鬼,顾然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扔下棍子就跑,带着小孩跑到另一面屋檐下。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那人拿起棍子,坐了起来,开口是不同于长相的温柔:“小姑娘,可否帮我扶去前面一下,我去买点药。”
顾然虽然看着他便害怕,但看他手上的伤口那么深,一定痛得厉害,若不上药,天气这么热,只怕会很快感染腐烂。
她心里天人交战好一会儿,确认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确定,你不是鬼吧?”
灰袍人笑了笑,拐着棍子站起来:“暂时……还不是。”
顾然见他语气温柔,嗓音清冽,心里很有些好感,慢慢挪过去:“那我可以带你过去,在哪里?”
小孩不甘心地叫道:“姐姐,说好的先帮我,你怎么走啦,姐姐姐姐。”
顾然这才想起还有这茬,正想着自己离茅厕更近,不如先去看看,忽然感觉手臂一疼,她一下转头。
这灰袍人竟然拧她。
她瞪大眼睛,灰袍人无奈道:“抱歉,姑娘,我的手疼得厉害……”
顾然看都不敢看他手臂的伤口,闻言立即道:“好,我带你过去。”
但小孩一听这话又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她身上甩,她脸皱成了一团,正想认输,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要去。”
是灰袍人的声音,但是用的灵力传音。
顾然霍然转头,看向灰袍人。
这人也是修仙之人。
怪不得她刚才感觉不到气息。
灰袍人看向小孩:“你的妹妹是一刻钟前来这里的那个红裙子小女孩吧?”
小孩一愣,点点头:“好像……是。”
“她已经出来了,往那边走了,你过去看看罢。”
小孩子愣在了原地,灰袍人趁机拖走了顾然。
……
走了好一段路,灰袍人才将她手松开,也不提买药的事,只道:“快些走吧。”
顾然摸不着头脑:“你不是买药吗?”
灰袍人:“不买。”
“那你?”顾然反应了过来:“我懂了,你是故意拉我离开的,方才那小孩有问题?”
灰袍人点点头,见她实在天真,忍不住开口指点:“里面埋伏着人,那人屏住了呼吸,所以你不知道,他们捉的就是你这样的没有防备心的小修士……”
顾然骇然:“这么大的胆子?他们是谁的人?敢动修士,就不怕世家联合报复么?”
灰袍人注视着她,只吐出两个字:“……瑤山。”
顾然立马噤声,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灰袍人咳嗽了两声,劝道:“这城里的人穷凶极恶,俱是亡命之徒,你即便是修士,也不是他们对手,还是早些出城,去该去的地方吧。”
他说罢找了个墙角,继续坐下去,似乎很疲惫,咳嗽了好几声,而后闭目睡下。
顾然在他面前蹲下,充满好奇:“那你也是修士,为什么会在这里?”
灰袍人闭上眼睛:“哪里都一样。”
顾然:“都一样你还叫我走?你是哪里的人?魏、粱,蜀、虞、齐。瑤山,方家,顾家,天雪山,贺兰家。”顾然掰着手指数,“你是五国中哪一国人?为什么不回你的家乡??”
灰袍人闭着眼睛,似已彻底睡着。
顾然道:“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啦。我说好带你买药,虽然找不到药铺,但我身上还有灵药,你张嘴,我喂给你。”
说罢自瓶子里到处一粒清香四溢的药丸,送去灰袍人嘴边,灰袍人置若罔闻,并不张嘴。
顾然道:“别的就算了,你伤口那么深,药一定要吃,你乖,将嘴张开,这药一点都不苦,入口就化,很简单的,你张一下嘴……”
灰袍人似乎闻见了药的香味,半睁着眸子看她,眼里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你……是……”
顾然趁他说话,一把将药塞了进去,而后笑道:“这下吃下去了吧,是不是一点都不苦?我家的药效果可好了,而且一股果子香,不像别的药丸那般苦。你的牙齿好像有点尖,是不是长了虎牙?”
说罢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
灰袍人彻底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顾然道:“这里这么吓人,那我可得快点走,不过我走了就没人管你了,看你的样子也不会爱惜自己身体,你等我一下,不要乱走。”
灰袍人恍若未闻。
不一会儿后,顾然提着药包回来,手上拿着一壶烈酒:“这里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消毒,只能用这个,肯定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说罢将烈酒拆封,抓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将酒倒下去。
灰袍人被痛感一激,手下意识一扬,推翻了酒瓶,睁眼之后,见顾然显然被吓了一跳,摇头叹息道:“对不起,没忍住,你不必管我。”
顾然反应过来,忙用袖子给他擦干手:“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到了,弄疼你了是不是。”
灰衣人见她碰自己伤口,脸色一变,将她狠狠一推:“说了不要管我……”
说罢站起来,踉跄着就要离开,顾然追上去,还没走几步,忽觉面前一暗,眼前已经站了几个体型彪悍的大汉,眼神凶恶地挡住了他们去路。
顾然不想惹是生非,连忙掉头能躲则躲,没想到回头一看,身后也有人堵住,看来来者不善,是专程为她们来的。
她反应过来,将灰袍人护在身后,举起手掌,手背上是一串缀满茉莉的手链,叱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们再有势力,也不过是凡人,真的敢与修士动手么?”
她语气娇俏,说这种话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几个人听了哈哈大笑,其中一人道:“我们找的你就是这种有点修为的漂亮小娘们……”
“就是,你这点修为,你还得意上了。”
顾然脸色一变,她佯装出这幅模样,本就是色厉内荏,盼望能将人吓走便好,谁知道他们并不吃这套,当下便没了主意。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灰袍人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几个汉子见到他,脸上横肉一抖,举着刀指过来:“还有你!看你半死不活的,哥们几个赏你脸让你在城里待着,你还胆子管上我们的事了,是不是也活得腻歪了?”
灰袍人垂下浓长的睫毛:“这位姑娘我认识。”
几人大笑:“多稀奇,你认识,关我们屁事,我们难道还卖你面子……”
说罢举起刀就要砍上去,顾然听说魔修手段残忍暴戾,料想这次估计完了,忙捂住眼睛躲向一边,等了半响,却没听见什么动静,试探着抬起头——
几人都没有动手,看着灰袍人手中令牌样的东西,脸上是诚惶诚恐的表情:“您,您是……”
灰袍人将令牌放下:“这姑娘与我有旧,你们放她一马,便当,卖我个薄面……”
“您既然是……您早开口,我们哪敢来您面前碍眼。谨遵右使的话,右使请便,我们这就滚。”
大汉一边点头,一边后退,顷刻间散了个彻底。
顾然看得目瞪口呆,这灰袍人平平无奇,到底有何身份,能叫瑤山的魔修都忌惮。她见他要收起令牌,上前抓出来一看,上面写着:青冥宗座下右使。
她不太明白瑤山的内部信息,但明白这一定是瑤山内部的信物,皱眉道:“你、你是魔修?”
灰袍人:“现在可以走了吗?”
顾然失望放下令牌:“哦……”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谢谢你。”
再走了几步,又好奇道:“你为什么说与我有旧,你认识我么?”
灰袍人忍无可忍:“快走!”
顾然还想再说点什么,灰袍人却忽然变了脸色,将她手臂一拉,往前跑去。
身后巷子里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俨然是刚才的人回来了,发现他们似乎刚走,一声令下,一群人跟着追了上来。
第48章 乌鬼(3)
月上中天。
水岸边河沙细幼, 灰袍人拽着顾然跑在及人高的草丛之中。
风声从四面八方刮来,野草飘荡,追兵不知下一刻会从何处钻出, 顾然又是疲惫,又是害怕,挣脱灰袍人的手, 扶着膝盖喘气:
“我, 我跑不动了……”
身后隐隐还有追兵的脚步声, 灰袍人将她嘴捂住, 然后继续拽住她强行往前。
顾然抓住他的衣袖:“我,我不成了,你走吧, 我是真走不动了。”
岸边有一艘废弃的旧船, 灰袍人见她没办法再跑,将她拉过去,按在船下。
“你躲在这里,明日一早登船, 离开蓬安,我去引开他们。”
顾然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 急得伸手去抓他, 可她也确实起不来, 灰袍人将她推开, 便跑往了另一个方向。
顾然躲在船后, 浑身都是汗水, 被风一吹, 冷得打了个激灵。
灰袍人不知道从何处找到一个瑤山的信物, 骗了他们, 若是让他被那群人找到,必定免不了报复。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不能让灰袍人代她受过。
她重新站起来,两条膝盖已经直发颤,咬了咬牙,捡了根木棍做杖,重新上路。
这时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竟然一直抓着什么东西。
她展开一看,似乎是一个香囊,但没什么味道。
这香囊有两分眼熟,大约就是灰袍人身上的,估计是刚才推拉之间,不小心拽下的。
他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这香囊带得着实突兀。
顾然捏紧了香囊,却发觉不对,里面还有一点硬物,她将拉开绳子,掏出那个东西,竟是个玉佩,中间镂空,雕刻着一个古体的“尘”字。
这块玉佩她倒认识,这是玄尘山的信物,同样的玉佩,顾易手中也有一块。
但,这个身份古怪的灰袍人为什么会有?
她不擅长分析,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灰袍人说与她有旧,他定是认识顾逸,方才又凭借药丸认出了自己,所以开口相救。
她收起玉佩,找到方才灰袍人去的方向,又跟着追过去。
……
百雀山。
顾易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的大树下,听着里面逼供的声音。
今天王豹子带他们找的据点最终也是假的,这乌鬼当真狡猾到了极点,狡兔三窟,他的窟比兔子还多。
他们先后到了百渔乡,坟头沟,望月坡三个地方,都没能找到人,里面的人都一口咬定乌鬼已经走了,最后具他们指认,乌鬼常去的地方还有一个百雀山,于是众人又赶来这里。
还是没有人。
耐心已经耗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那些人见到顾易之后,脸色都会有些古怪,仿佛认识他一般。
但只要他开口逼问,他们又会矢口否认,称自己绝不认识他。
真的很古怪。
顾易实在气得厉害,可又没办法将这些人脑子掰开,看看他们到底知道什么。
听里面哭喊声暂停,逼问似乎到了尾声。
每次都是这番流程,顾易已经看腻了,只是不知道这次逼问的结果,又是真还是假。
“师兄。”兰危开口。“时间越久,只会越打草惊蛇。”
“也是。”顾易拿上斩烟霞,“跟我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对乌鬼到底忠心到了什么程度。”
走近屋子里,正中间三个人被绑在椅子上,看见他们进来,尤其是看见前面的顾易,瞳孔霎时放大,俨然收到了不小的惊吓。
顾易看向王豹子:“肯说么?”
王豹子事办砸了,非常心虚:“快了,准备要说了……”
顾易“哗啦”一下抽过来一把椅子,坐在被绑的人面前,看了他一眼,冲他一笑,然后靠下去,完完全全倚在椅背之上,漫不经心道:“师弟,你修的搜魂功到第几层了,这几个人不大老实,想来再问他们也是白费功夫,不如直接搜魂吧。”
兰危看了他一眼,接口道:“方才三层,师兄呢?”
“听说搜魂功第一层可令人变成傻子,第二层可令人疯癫,第三层若使成功,可以让人变成行尸走肉,再无神智,魂魄百年不得超生,我比你厉害一点,我练到了第四层,可以提取被搜魂者的所有记忆,只是这人也再没办法行动,只能变成木头一般在原地,受风吹日晒,野兽啃食之苦。”
“是么?”兰危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由我来罢,至少可以行动,不至于在野外做野兽食粮。”
几人听得面色惨白:“仙师是是想找我们老大是吧,他今天应该在,在十里渡口……”
顾易嗤笑一声:“我不信,你随口说个地名,谁知道真还是假,只有搜魂出来的,才是真的。”
那人吓疯了,赌咒发誓道:“绝对是十里渡,不过他在那里,你们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就算是我们,也不一定能见到他……”
顾易站起来,将剑插进地板之中,面前的人忙缩回脚,顾易粲然一笑,问旁边两人:“他说得对是不对,若是有假,回来我第一个先处理你们。”
那两人跟着点头:“今天确实在十里渡……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您过去就能知道了。”答话的人哭丧着脸,“老大他,他,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
顾易不信:“他难道会飞天遁地?”
那人道:“我知道您肯定不怕,不过……不过我们老大好像,会些仙术……”
顾易:“嗯?!”
那人改口:“邪术,邪术,我我也不说上来,您亲自看看,想必就知道了。”
顾易:“好,我这便去会会他。”
第49章 乌鬼(4)
夜凉如水, 江波悠悠,倒影到漫天月影星光,顾然一眼便看见岸边躺着的灰袍人, 跑上前道:
“你没事罢?你怎么样了??”
顾然扶起他,只觉得他脸上一片冰凉,忙将身上的玉露丸都倒出来, 放进他的嘴里, 塞药之时, 发觉他牙齿确然利得吓人, 比起寻常虎牙,更要尖长几分,一时心里有些打鼓, 正想再摸一摸, 灰袍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瞳孔颜色比旁人要浅不少,灰扑扑的,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机。
顾然道:“那些人没将你怎样吧?看他们那么凶,我还以为绝不会放过你。”
灰袍人撑着地坐起来, 脸上多了不少伤痕:“他们找的只是你。”
顾然:“可,可你不是冒充他们的右使吗?他们为何放过你……”
灰袍人:“没有。”
顾然:“啊?你难道真是?”
“以前是。”
灰袍人站起来, 踉跄着往前走去, 这时东方既白, 云层翻涌, 浅淡的光从天际射出。
顾然跟在他身后, 握着玉佩, 犹豫半响, 也没去问他的身份。
他既然决定隐瞒, 那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顾然追上去:“以前是, 现在不是了,说明已经弃暗投明,瑤山既已回不去,你现在准备去哪?”
灰袍人摇头。
“摇头是哪?”
“哪也不去。”
“我,我现在要去凤安,找我弟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虽然知道灰袍人流浪在这里,也不肯与她相认,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并不想回去,顾然还是抱最后一丝希望。
灰袍人停住脚步:“你……弟弟?”
顾然点头:“你去么?”
灰袍人摇头:“不去。”
顾然却分明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分外浓烈,哪怕一闪而过,她也可以看清。
她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灰袍人估计也受了不轻的伤,走路时一瘸一拐,况且缺衣少食,定然很难生存下去。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是否与顾易有什么龃龉,为何认识却不肯见他。
她道:“你哪也不肯去,我帮你找个客栈吧,你在里面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想来找我了便来找我……你今日救了我,我定然是报答你的……”
“他哪里也去不了。”
忽然,一道冰凉嗓音响在不远处,顾然抬头一看,一艘小船正从江心驶来,船头站着一道冰蓝色身影,手里执一柄拂尘,整个人也一动不动,宛如一道冰雕,只有江风轻轻吹动衣袖。
绿波荡漾,夜色冥冥,这女子姿容如霜如雪,难描难言,踏着小舟缓缓飘来,便如神女降临,看得顾然目为之炫,神为之迷。
她痴痴道:“仙子……姐姐?”
来人自然是四处遍寻兰危不获的雪千里,她虽然在天雪山上,百年未曾人间行走,但对于这种眼神,早已习惯,并不向顾然投去目光,只看向灰袍人。
只是眸光冰凉,如同眼前看的,已经是一个死人。
她上了岸来,两三步迈向灰袍人,拂尘一扬,便要动手,顾然这才从目眩神迷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挡在灰袍人身前。
“你什么意思?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人?”雪千里淡淡反问,目光看向灰袍人,“他不是。”
顾然也恼了,皱起眉头:“怎么这样羞辱人?我看你冷冰冰的,白长这么好看,一点没有人性,你才不是人!”
雪千里不理会她,只看向灰袍人,扬起拂尘再度向他颈间刺去,顾然连忙出手格挡,这灰袍人一看就没剩下什么灵力,否则也不会被那些人打,这种时候,她自然要护他。
可惜修为实在悬殊得厉害,她在这冷冰冰的女子手下,竟施不完完整一招,便如七八岁小孩对上两米大汉,轻飘飘的拳脚,给对方挠痒都嫌不够。
蓝衣人一挥拂尘,将她推开数丈,然后身形飘然而至,落在灰袍人身前:“你如今的情况,唯有一死。”
灰袍人从她出现起,便没说过话,一直站在江边,此时拂尘就在眼前,他道:“圣女想说的,我都知道。”
雪千里点点头:“那你,就该死。”
灰袍人却抬头:“可,我不服,我不该死。”
雪千里默然片刻:“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说罢拂尘挥出,每一根都坚韧如钢丝,足以划断咽喉,远处的顾然急得要死,下意识甩出手里的东西去打她:“住手!别杀他!”
雪千里反手一挡,打落她丢来的东西,那东西落在地上,是个香囊,口子半开,露出里面半截玉石。
灰袍人脸色一变,顾然知道这东西于他定然十分重要,忙扑上去捡,雪千里却快她一步捡起,拿起里面的玉佩。
“尘。”
“你是玄尘山的人?”她看向顾然。
顾然:“……??”
“对,我是玄尘山的弟子,知道怕了吧?快将我东西还我?”
她扑上去便要抢回玉佩,雪千里看着她,沉默了许久,脸上难得的有一些近乎无语的表情,顾然自尊心大大受挫,勉强道:“我刚才只是没发挥好……喂,你快将我东西还我。”
雪千里:“有个穿黑衣服的人,你认识么?”
顾然心想,穿红衣服的我倒熟,黑衣服的,谁知道是谁。
但她毕竟不傻,装腔作势道:“我知道,就是那个那个谁……”
雪千里更不傻,冷哼一声:“你不说实话,我连你也杀。”
顾然登时心虚:“我……我可以让人帮你找啊,我认识一个人,他绝对知道。你先说,你找他干嘛?”
“找他叙叙旧。”
“噢。”顾然点头,“那你将东西还给我,我带你去找。但是你不能杀我们两个,绝对不许。”
雪千里低头看向灰袍人:“迟早得死,不如早日解脱。”
灰袍人哂笑:“苟活一日算一日。”
雪千里凝视他许久,才一甩拂尘离开。
……
顾易与兰危缩地成寸,很快来到他们说的地方,进去一看,活动痕迹很多,果然是有不少人长居的样子,但现在却人去楼空,甚至桌上茶还微温,人却见不到了。
他知道是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只恨自己来迟了一步,可惜现在后悔已经于事无补,只能在房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屋子里东西很多很杂,唯一古怪的,是两瓶红色液体,似乎是血。
顾易将东西收起来。
既然这地方出现魔族研制的尸毒,那便可以说明,乌鬼是瑤山那边的人。
忽然出现,来因成谜,年纪轻轻,狡猾万分,这些特质,都让他下意识想起一个人来……
如若是他,那么所谓白鸥帮的帮众,全都认识他,那便不稀奇了。
可若是他,又怎会和瑤山的人有勾结?
“你们是……”门口一个老伯端着晒干的咸菜进来,察觉屋子有人,茫然“看”了过来。
顾易将来人观察一圈:“你又是谁,乌鬼呢?”
老伯摸索着将晒咸菜的簸箕放好:“我是在这干杂活的阿山,老大他们有事,都走了。”
顾易:“都走了,你不走?”
“我这样的人,跟着走也是累赘,不如识趣一点呢。”老头笑道,他双眼浑浊,看向顾逸,“你便是……”
顾易大方承认:“在下姓顾名逸。”
老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老大时常提起你……他还说……我留在这里,你也不会为难我一个瞎眼老头。”
看来果然是有人报信,也是,逼问了太多人,想来早已打草惊蛇。
顾易:“是么?他提起我都说我什么?”
老伯将咸菜归拢,装进一个坛子里,笑道:“他说他曾经做过错事,一直被人追杀,整日东躲西藏,从不敢轻易露面,更不敢叫你看到他,听说你要找上门来,更觉得心虚。他做的事情不光彩,你知道了一定会生气……还说你若是找上门来,他就立即收手不干,远远走开,不在你面前碍眼,万盼你不要追究此事。”
顾易哂笑:“他倒乖觉,我什么还没说,话便被他给说完了。”
随即话风一转,严厉诘问:“那他又是如何勾结上瑤山的人的,他以为说点好话服软,我便真的什么事都能既往不咎?!”
老伯被他吓得一愣,随后道:“他说,确实有人给过他一种毒血,说可以用来玩,可他只在一个死人身上试了下,后面说不好玩,就收起来了……毒血他应该留在了这里,他说让你带走……”
顾易依旧觉得不对,将老伯上下打量一番,向兰危使了个眼色,兰危立即明了,拔出自己佩剑,举至半空,向老者道:“你过来看看,可是这个瓶子?”
老伯放下坛子:“这,我可看不见,好像是圆形的,你给我摸摸。”
兰危:“你过来摸一下罢。”
老伯走上前去,剑尖距他眼球越来越近。
直至快要撞上时,兰危才霍然收剑,顾易握住灶上一把小刀,在同一时间闪到他侧面,刺向他的脖子,老伯依旧眼也不眨。
“瓶子呢,来我帮你们看看”。
顾易只得将血瓶递了出去。
半响后,两人一起并排出了屋子。
兰危:“就这样走了?”
顾易抱住胳膊:“不然呢?他们抓的人已经放了。”
兰危:“师兄对他,过于宽容了。”
顾易偏头:“你好像很有意见?”
“只是觉得,师兄对我,似乎不是如此。”
顾易脱口而出:“那是自然!我两当然不同……”
兰危追问:“如何不同?”
顾易:“……”
他上前几步,回头道:“对手,我们永远只会是对手,看见我的剑了吗,它虽然很好,但还有许多比他更好的剑,但没关系,有朝一日,我会用它打败你。”
顾易将剑拔出,绯色剑刃折射出迷幻的彩色光晕:“因为这是我的剑,握在天下第一的人手里,它便会是天下第一剑。”
等从凤安回去,他便闭关修炼,直至第三卷 藏书的地方开启,再想办法过去争上一争。
少年顾逸光芒万丈,野心勃勃,他占了他的壳子,便不能使少年心性蒙尘,道心动摇。
兰危:“师兄你……”
顾易将剑对准兰危,编了套说辞:“不要将我当作一个好人、一个好师兄……不知为何,我从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会是我对手。很可笑是不是,你那时候明明还很弱,你只要知道,我们做不成朋友,只会是对手,这就够了。”
若是将他当作朋友,置“顾逸”何地?他正是因为输给他才发疯,正是他造成一系列的影响才家破人亡、继而堕入魔道,随后万劫不复的。
他不现在想办法杀了他,便已经算他心慈手软了。
可杀了他,他也确实做不到。
他转身走了,兰危站在树下,日光照亮他的脸,却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意。
房前的榕树叶飘落,兰危心想:师兄还是过于良善了……如若是他,只会第一时间杀了钟渝。
【作者有话要说】
故意:我很凶,很凶,很凶的
兰危摸下巴:小奶猫挥拳(bushi)
小顾确实有些圣父了,这点接受批评,他是个挺理想主义的人,争强好胜但都是正向竞争,外在张扬实际内心又很柔软,他只在乎提升自己,然后堂堂正正打败对手,在他的想法里,他就只用不断变强,变得特别厉害就够了,他可以经受所有风雨,将所有在意的人安心护在羽翼之下,这大约是一个生活富裕家庭美满在爱里长大的人避免不了的弱点,然而兰危身边危机环伺,自然更加心狠手黑,不会发散一点多余的善意……就当小夫妻间的互补吧orz
第50章 乌鬼(5)
这次彻底与兰危说开, 兰危自然不会再来自找没趣。
剩下的路,需得他一个人走了。
顾易婆娑着手中光滑小瓶,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时候的尸毒必然是有缺陷的,日后钟离非还要想上许多办法,才能得到真正完美的尸毒。
可即便是现在的尸毒……依旧在钟渝手里有如此效用, 实在厉害。
可现在当务之急, 是先去与顾然汇合, 他这两天不知为何, 时常感到心神不宁,既然被拐的人已经放走,这边的事可以暂且搁置, 但不代表, 他就会真正放过钟渝。
他希望的是他过上普通的生活,留住一条小命,打鱼也好,种地也好, 只要诚心改过……可方才听他的意思,似乎玄尘山的人还在追杀他, 他又搭上了瑤山那边的人, 是彻底留不得了。
虽然他说的好听, 但此人最擅长嘴甜扮乖, 言行不一, 他今日假意放过他, 也可以让他放松警惕, 日后找到机会, 再去寻他, 彻底解决此事吧。
他回去找到王豹子,牵回了自己的驴子,按照原计划,继续赶路去凤安。
这次重新上路,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顾然已经两天没有再给他传过信了!
他霎时一惊,这几日易县所见,已经让他明白虞国的混乱程度,顾然失去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他连忙找出符纸,向顾然传信,让她看见立即给自己回信。
顾然最后一次和他通信时说自己即将赶到蓬安,此地他早有耳闻,还叮嘱过她万分小心,切莫大意,现在人忽然消失,只有去蓬安找找看了。
他立即骑上驴子,贴上疾行符,赶往蓬安。
他走之后,方才的房子里,老者搓搓自己的脸颊,先是变出一对乌黑飞扬的眉毛,而后眼睛恢复清明,运功好一会儿,变作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面皮雪白,两边唇角天然上扬,自带两分笑意,天生一副有亲和力的好长相。
那紫袍怪人向他传授的轮回千面,可真是好用。
若不是这门功法,只怕他还只能东奔西窜,丧家之犬一般躲避玄尘山的追杀。
意外偶遇那个紫衣人,大概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当时那个人向他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他怕被追兵找到,一直不敢被人见到真实模样,当时情急,便随口糊弄,乱指了个方向。
没想到第二天在别人家里偷东西吃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人。
当时他偷了一根玉米棒子,被那家主妇发现,揪着耳朵用扫帚狠狠打了一顿,骂他天杀的小贼,肯定偷了村里不少东西,村子丢失的财物,说不定都是被他偷了的,本来整日挨饿,还遇到他这挨千刀的东西,下次见到,一定找人将他打死。
他只顾着吃东西,也不回嘴,也不回手,妇人对着他发泄半天,怒气稍收,心想自己家里那动辄打人的汉子,要是也有这般的好脾气就好了,这样想着,力道弱了一些,钟渝吃完了玉米,饥火未灭,伸手夺过她的扫帚,笑盈盈道:“姐姐,我吃你一个玉米,打了半天,便也够了,你若气不过,家里有什么力气活,我帮你干了,便当以工抵债了,你看怎么样?”
他生得俊俏,脾气又好,这两句话哄得人没办法再生气,妇人想了想,进屋子里去,提出了几个桶拿出来:“那你帮我把缸子里的水打满,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往后你学好一点,看你生得也俊,什么干不得,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钟渝笑嘻嘻答应了,但没有去挑水,而是跟着妇人进了屋子,脚步声轻得和猫一样。
妇人冷不丁一回头,发现他竟在身后,吓了一跳:“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捂……救……”
钟渝一双大手狠狠掐在了妇人颈间,单手不好用力,又将伤手一起加了上去,依旧一副笑脸:
“抱歉了姐姐,我思来想去,挑水又怎么报答得了你的食物呢,不如把你掐死,我欠你的玉米就一笔勾销了。”
妇人渐渐断了气,只是眼睛横凸,至死也不能瞑目,钟渝将尸体丢在地上,犹嫌不解恨,踢上一脚:“贼老妇,你污蔑我什么什么都偷,我便要叫你看看,老子不仅偷,老子还要当着你面拿。”
他将屋子里的东西搜刮一空,多余的收起来,手里拿着剩下的玉米继续啃,没想到来到院子,便又见到那个紫衣人。
他一看便知道此人并非凡人,以为他因为自己乱指路找上来了问罪,吓得转身就要逃,没想到紫袍人开口叫住他:“小友,我有一门功法传你,你要不要?”
钟渝没办法重修仙法,本就是一大恨事,紫袍人这句话,正打中了他的七寸,他惊疑不定地回头:“我和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必拿我开玩笑。”
钟离非冷笑一声:“就你一个毛头小子,也配本座与你玩笑?我不过见你是可塑之才,生了惜才之心罢了,你直说吧,要是不要?”
钟渝一开始以为他说反话,后面见他不似作伪,心想自己方才那番作为,若是自诩名门正道的人看见,恐怕这会儿一定横眉冷对,喊打喊杀了,绝不会和自己开这种玩笑。
他忽然福至心灵:“你、你是瑤山的人?!”
钟离非见他机灵,心里更有两分满意,催促道:“你小子,做事很有我的风格,我有一套功法,叫做‘轮回千面’,很适合你。”
钟渝哪里不明白这是个天大的机会,虽然对方是瑤山魔修,十恶不赦,但是他自己便是正道弃徒,又能好到哪里去?
为了活命,正道邪道,又何必分得那么清,于是当即拜倒:“师父在上,受徒儿……”
却有一股无形之力阻挡,头怎么也磕不下去,紫袍人道:“做本座的弟子,你还不够格,你后头跟着追兵,稍不注意,便是一死,本座不收将死之人。你还是先想办法活下来,再来瑤山找我。”
钟渝自然满口应下不提。
随后传给他“轮回千面”的口诀,和一瓶血水,让他没事可以研究玩玩,便转身离开。
钟渝心想,这假师父之前要找的似乎正是玄尘山的人,便叫住了紫袍人,仔细询问一番他要找的人的特征,在心里排除一番,一副熟悉的面孔便浮现在脑海。
他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要将这人找到,绑去瑤山,届时在紫袍人心目的地位,自然更上一个台阶。
依靠《轮回千面》,他数次改头换面,终于摆脱了玄尘的追兵,而后在打服了附近所有混混,称霸一方,成立了一个白鸥帮,自称“乌鬼”。
他出生渔民家庭,自小擅长捕鱼,所谓“乌鬼”,正是水面捉鱼的鸬鹚。他换成这个别号,正说明他从惶惶不可终日的被追捕者,变成了追捕别人的角色。
他使了一番计谋,果然将玄尘山的追兵虏获,为了报复他们,突发奇想,将紫袍人给他的血水拿出来试了试。
血水滴下去,两人反应极大,险些将浸了水的两指粗的麻绳都挣断,他吓了一跳,退了几步,随后便发现,这药水渐渐令他们变成了一种长着獠牙的怪物,毫无理智,跃跃欲试想要咬人。
他又找了个人,给他们咬上一口,没想到那人也变得一模一样。
钟渝兴奋得大笑:“这个东西,实在太有趣了。”
可惜弊端也很明显,没过多久,中毒的几个普通人便失去活力,彻底死透了。
他命人将几人身上的血放出来,收集了一小瓶,开始苦心积虑琢磨,怎样让这血毒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一边抓人赚钱,一边修炼《轮回千面》,一边研究血毒,他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有人来禀报,说看见了他特意交待要注意的两个人:顾逸和兰危。
这两人正在搜寻他的踪迹。
钟渝立马放下手边的事,摩拳擦掌,准备试验自己的《轮回千面》效果如何,能不能骗过这个老熟人。
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妙,改头换面之后,他的断指看起来都是齐全的,若不上手来摸,绝对发现不了这个破晓。
果然今日轻而易举就骗过了顾逸。
那个紫袍人说的果然没错,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门功法。
不过,如若让他来取名,他大约会给这门功法取名叫“三刀两面”。
可惜他失去双指,不能使剑,不然再创立一门剑法,正好叫“口蜜腹剑”。
实乃人世浮沉,杀人保命的好招数。
他恢复本来面目之后,朝窗外做了个手势,远处,他的属下看见手势,小跑着进来,很快挤满一屋子。
前面的人道:
“老大,我说的可是不错,这两个人面皮很不错,往后正好可以让老大借用。”
钟渝道:“是不错,不过,我若是看自己长着这样的脸,恐怕会将自己掐死。”
随后道:“他们往哪去了,你可看见了?这第一步示弱,他们已经信了,接下来就是第二步,诱敌深入了。”
他手下道:“我看见两人分开了,往不同方向去了……我们现在要跟上谁?”
“分开了?”钟渝皱眉。
兰危是紫袍人要的人,对他来说至关重要。顾逸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他他恨得牙齿都快要咬碎,午夜梦回时都常常惊醒,此仇也万万不能不报。
虽然答应了顾易永不报复,但此仇不报非君子,赌咒发誓的内容,对他来说屁也不是。
听见他两在一起的消息时,他还很是兴奋,以为可以一网打尽,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分开了。
“先跟踪黑衣服的吧,记住,千万不能让他察觉你们的踪迹。必要的时候,可以按我说的法子传信,让尊上那边的人来处置。”
兰危……从前就听说一个毫无天赋的废柴,这次不知道有什么奇遇,竟然看起来比往日厉害了不少。
但也仅限于厉害一点了,钟渝可不会将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手下领命离开,钟渝望着门口的榕树,暗想:不知道现在的顾逸,会去什么地方。
……
要到蓬安,必须经过一段水路,顾易到渡口的时候,船家都已经收了工,他不管怎样加钱,也没人敢夜间划船去蓬安,无可奈何,只得找个地方歇息,等过今晚才说。
渡口人来人往,好点的房间早被人占了,顾易绝不可能去住十多个人的通铺,便找了个酒馆,要了壶酒,坐在窗边自斟自饮,一边消磨时间,一边听周边的人闲聊。
夜渐深了,烛光昏黄,酒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已至微醺之境,旁边桌的食客还在翻来覆去重复自己与一个蜈蚣精大战三百回合的事。
说那蜈蚣精修炼三百年,粗如儿臂,在山头吞云吐雾,一颗内丹火红,也被吐出来吸收日月精华。
他晨起赶路,没想到误入蜈蚣吐出的瘴气之中,险些中毒昏迷,千钧一发之际,在自己手掌割了一刀,保持清醒,模模糊糊之中看见前面红光隐约,便追上去,没想到和那甲壳森冷的大蜈蚣四目相对。
那食客说到这里,唾沫横飞,将自己如何与蜈蚣大战的过程描述得细致入微,惊心动魄,曲折处令人心悬至嗓眼,为他捏了把汗,精彩处忍不住大声喝彩,为他拍案叫一声“好”。虽然过程已听过不下三遍,但因为讲述者舌灿莲花,极尽生动,是以每次听来都如被带至现场,听得酒馆众人津津有味。
但再精彩,听这么多遍,也实在腻了。
顾易正想开口搭话,让他们说点新鲜的来听一听,最好说说蓬安城内的动静,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我要捉给我三弟泡酒的百年老蜈蚣,被你小子一屁股坐死也就算了,你还要翻来覆去讲与我听,你是不是特意来气你黄毛爷爷的?!!”
只见一个个子奇矮、相貌奇丑的黄头发老伯跳到椅子上,一巴掌拍下去,桌上的酒菜全部一震,桌子都险些解裂开。
众人见他个子这么矮,长得这么丑,说话偏还这么凶,都觉得有意思,忍不住开口想要逗逗他,没想到他“唰”地一下,从背后抽出两把半人高的巨大斧头,“砰”一下狠狠砍在了桌子上。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与你黄毛爷爷做对的?你可知道你黄毛爷爷的名号?你黄毛爷爷,正是天下头等凶神,人间第一煞星,人肉熬油,心肝下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他说话略大着舌头,但是怒目圆睁,兼之相貌丑陋,看起来实在可怖。
众人见到他的武器,都有些发怵,随后听他口里说的东西,更是一股寒意直从心底升起,勉强打了个哈哈,打圆场道:“就是就是,我也听腻了,听见没,可不许说了。”
“喝酒就说点有意思的,大晚上的说妖啊鬼啊不瘆得慌。”
“这位黄毛爷不爱听,咱们就绝不能说。一切以他老人家马首是瞻。”
众人吓得不轻,言语间都极尽讨好,就盼多拍几通马屁,让这矮个子心里畅快,不要发狠。
有人举杯道:“没错,相逢即是有缘,大家有缘在这里喝酒,便都是朋友,这位爷不爱听,咱们说说别的。你看咱们满屋子人,唯独你和旁边那个小哥是独行……”
这渡口仅此一家酒馆,过夜的人全聚在此处打发时间,一屋子坐得满满当当,所以只有靠里的人才能看见,窗边一直坐着个红衣服的小哥在自斟自饮,长相漂亮得吓人,还背一把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所以没一人敢去搭讪拼桌。
说话的这人走南闯北,也有几分见识,故意这样说是,也是存了两分机心:这矮个子看起来凶神恶煞,把同样古怪的红衣人拉进来,届时就算他发狠伤人,红衣人说不定会出手制止。
没想到一转头,窗边空荡荡的,只有半碗残酒,和在窗外猎猎飘荡的酒旗。
这人以为自己眼花,揉了好几下眼睛,依旧不见人。
黄毛鬼素来吃软不吃硬,被人捧着哄了一番,便高兴了,从椅子上跳下来,醉醺醺上前,胡吹法螺道:
“你黄毛爷爷,心情不好,换作往日,一定要,掏两个心肝来下酒……”
他面前的几个人吓得一哆嗦,黄毛鬼心满意足,大笑了几声,然后找到那个杀蜈蚣的人,脸色一变,按住他的肩膀:“往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蜈蚣,两个字!”
那人忙不迭点头:“是是,再也不说了。”
“这就,对了,你他妈,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黄毛鬼骂骂咧咧走远。
“找蜈蚣,蜈蚣找不到……找人,人也找不到……”
众人见他终于走了,都大松一口气,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
黄毛鬼喝得高兴,又说了番大话,将人吓得不轻,心里更觉得畅快,出了酒馆,便哼上了小曲。
他在魔门生存,却心慈手软,还很重情谊,一直为周围人所看轻,偏偏本性如此,难以改变,唯有在幻想之中,才能变成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生吃肝胆的绝世大恶人,把旁人吓得瑟瑟发抖,闻风丧胆。
今日接着酒意,放飞自我,实在逞足了威风,想到方才店中众人的神色,心中一时快意到了极点。
摇摇晃晃走了一截,不知为何,竟觉得脖子有点凉,他忍不住拢了拢衣服。
“怪了,那阴鬼不在,竟然也这么冷。”
他摇摇头,清醒了几分,这时左边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十分警觉,立马转头:“谁?!!”
左边没人,右边肩头又被拍了一下。
他又转头到右边,依旧没人。
他吓得酒顿时醒了,原地转了一圈:“什么人?敢来你黄毛爷爷面前装神弄鬼,找死吗?”
一圈转完,只见一道红色身影不偏不倚站在他正前方,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别找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