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黑洞洞的, 毫无光亮, 但钟离非似乎已经断定里面有人, 云淡风轻道:“百年前我能打断你的双手双脚, 刺瞎你的双目,让你被驱逐大漠深处,不知现在, 你是否还想尝尝从前的痛苦。”
顾易诧异地看着洞开的木门, 很快,只见到一个低矮的黑影缓缓移动,从屋子内出来,顾易本以为是个侏儒, 待人完全出来,却忍不住“呀”了一声。
这人坐在一块安了轮子的木板上, 身上罩着宽大的衣袍, 将下/身遮得严严实实, 但很明显的是, 衣袍下并没有给他放腿脚的空间。
他似乎只剩下上半身。
顾易有些不忍, 看向钟离非, 这人当真心黑手辣, 恐怖如斯。
“你又来啦?”木板上的人停在了门口, 他似乎不常说话, 声音沙哑至极。
“……一百年了,你难道还未放下,还在因此遭受折磨?太阳神会眷顾他的每位子民,而你,你比恶鬼更加黑暗,你早已被太阳神抛弃,阳光不会再落在你身上。”
“比不上阁下残缺不全,沦为人彘,遭受的折磨更甚。看来你的太阳神,也并没有眷顾你多少。”
“太阳神会眷顾我们每一个人,往生石上,早刻好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钟离非嗤笑一声:“那块破石头有没有告诉你,本座今天会杀了你?”
老者闭上眼睛,似乎睡着,过了许久,才慢悠悠睁开。
“我只看见,白骨如山,血流成河,你会疯掉,死于无尽痛苦之中。”
他目光抬起,虽然虚弱,但又尖锐,在扫到钟离非身后的顾易时,忽然目光一震,直勾勾望向他:“而你,会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你想要追求的东西,都像月亮映在水中的倒影。越是去捞,越捞不到,反而将你淹没,若你肯回头……”
顾易追问:“那会怎样?”
老者顿了半响:“若及时回头,也终难保性命……况且,你又如何能回?”
顾易愣了片刻,只觉好笑:“看来是没有一条生路可供我选。”
老者一句一字道:“命运从被太阳神刻在往生石起,便已注定。”
顾易被他一句话搅得心湖骤乱,明知道他说的确是原身一生的经历,却怎么也没办法接受这一切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自己现在的是“顾易”的灵魂,而非“顾逸”,为何在这个巫师眼中,一切还是没有变化?他做了这么多努力,难道一切都是徒劳?难道无论他做什么,书里的这个“顾逸”,都只能按照作者的上帝之手,走完属于自己的剧情?
他脑中胡思乱想,无论如何,总不甘心,凭什么努力只能是徒劳?凭什么一切全由注定?凭什么他越想改变,越受其害?
凭什么堵死了一切的路,让他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难道掀不开一丝裂缝,找不到一种可能,以微弱的力量,对抗这种命运?
右手一凉,是兰危握住了他的手。
“先生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他经历过了,但还活着。”
老者不置可否,只看着他,但片刻后,忽然诧异。
“我看不见你身上发生的事。”
兰危淡然道:“既然如此,那说明一切也并非注定。”
顾易手被他牵着,虽然冰凉,但同样提神,原本不甚安宁的心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这个巫师是玄青的好友,因为帮过他一次,而被钟离非记住。后钟离非要寻找玄青,遍寻不获,也曾来试图逼问过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最终变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但钟离非今天来,自然不是再逼问他这个百年前便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他想问的,是藏第三卷 神书的具体位置。
老者道:“太阳神愿意让你得到的东西,就算你找不到,也会有飞鸟送到你手里。不让你得到的东西,就算放在面前,你也没办法取到。”
钟离非冷笑:“他若送到本座手里,本座还不肯要。他越不给,我却越要。”
“你可以去找,我却不会告诉你在哪。”
钟离非:“就算是死?你难道不知道,死后我也可以搜魂?”
“我死之后,魂魄自会有太阳神接引,不会留于肉身之中。”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已越来越低,钟离非立即察觉,抢上前去,捏住他的喉咙。
“你方才吞了毒药??”
老者声音慈祥却微弱:“明天太阳升起的地方,是我初见到他的地方,你可以,将我葬在那里。”
“一面之缘,你便肯为他断双臂,断双腿,失去性命?你要本座帮你,本座又凭何帮你?”
“因为……他是……太阳神的化身,我信奉他,自然像,信奉神……你将我葬下后,风吹去的地方,大概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钟离非察觉手下的脖颈一点点变得僵硬,巫师渐渐凉透了,他将手一松,把人扔到了地上。
百年之前,尚还年轻的巫师遇见四处游历的玄青,对他敬若神明,为他雕刻了神女像,布置了藏书秘境,即便在往生石上看到了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也义无反顾。
后来失去双腿双手后,他被驱至大漠深处,再也无法雕刻食梦精石,然而门口却摆满了这种石头。
顾易想,或许他这百年,更多的时间,都生活在梦中。
在梦里,他能见到那个温雅柔和,神明风姿的旧友。
钟离非并没有替他埋葬尸体的心情,顾易却想让他将残缺的尸身入土为安。
或是为了拖延时间,或是因为知道这个巫师的经历。
挖坑的时候,他与兰危谈及这段过往,兰危倒也对此很好奇,顾易半真半假道:“他虽是无所不知的巫师,但玄青这个中原来的神秘人,对他来说,大约更加捉摸不透,玄青有呼风唤雨之能,性格似乎也如春风化雨——至少是很有人格魅力的,所以他才会这样念念不忘,百年之后,依旧记得当初的相逢吧。”
归根结底,他遇到玄青的时候还太小了,人生全由他影响了。
朝阳初升的时候,两人将尸身埋了下去,太阳在沙漠升起得很快,万里黄沙铺着灿灿初阳,白晃晃的日光照耀中,两人又合力将坟堆垒上。
虽然风沙很快会将它们带走,但他至少会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安眠于此。
大漠里本就风沙不断,三人无一刻是未被轻沙吹拂的,然而,就在埋下尸身后不久,风吹的方向,似乎忽然变了。
顾易率先察觉到这点,“风吹向的地方”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海外的仙山,云上的宫阙,相当虚无缥缈。
但毕竟能有个方向。
这会儿晨风吹的正是东南风,刮向西北,钟离非本没放在心上,这时却瞧见了顾易表情,同样心中一动,向他们道:“走,去这边。”
——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此刻面前是一片山脉,高耸起伏,巍峨矗立,连绵不知其几千里。山峰冷峻,铺满白雪,虽是白日,却寒风凛冽。
早上钟离非根据风向,确认了该去往西北,此时已到西北尽头,面前只剩下这座雪山,夕阳挂在雪山之后,渐渐下坠。
顾易心知肚明:山后便是那沉乌谷。
即使不知具体位置,仅望文生义,也能明白,沉乌谷便是太阳落下之处。
此刻临近目的地,钟离非反倒不急了,与他们一起停在山脚休息,等候送药的黄毛鬼两人。
顾易变大身形,坐在靠近兰危的位置,暗衬:钟离非就算不知道藏书的具体位置,想必也能猜到,如若指示不错,现在一定靠近了藏书之处。他停下来不再前进,自然是准备先将他们解决了再说。
若真乖乖坐在这里等候解药送来,那真是坐以待毙。
他看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轻轻摩挲了一下。
入夜之后,钟离非接到了黄毛鬼两人的传信,他们此刻正在穿越沙漠,大概夜半之时,便能抵达。
顾易转过身子,假装欣赏风景,手中再一次握紧了方才的瓶子,然后,悄悄将盖子拔开,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点出来抹在自己手上。
兰危看见了他的动作,顾易冲他嘘了一下,然后眨了下右眼。
收起瓶子,他笑了一下,忽叹气道:“这两兄弟真磨蹭,取个解药,也这么慢,害得我提心吊胆,总是担心什么时候忽然毒发,一命呜呼啦。”
他说话朝着钟离非的方向,钟离非显然知道他在对自己说,但并不理睬。
顾易又收回目光:“说起来,哥哥你知道他两为什么认我作师父,听我的话么?”
兰危:“打赌输了?”
顾易点头:“是啊!他们要收我作徒弟,我便同他们打赌,结果他们赌输了,便只能反过来给我做徒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对不对?”
钟离非淡淡点评道:“蠢货。”
顾易笑了笑,又道:“哥哥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从前一个婆婆在床上缝被子,她的儿子和儿媳妇在厨房和面。儿子叫:“娘,面稀了咋办?”婆婆说:“加面!”过了一会儿,儿媳妇叫:“娘,面干了咋办?”婆婆说:“加水!”不一会的功夫,儿子和儿媳妇就把一缸面给折腾完了!’……哥哥你猜,那婆婆说什么?”
兰危:“定是骂他们蠢了。”
说罢忽然反应过来。
顾易眨眨眼睛:“哥哥真聪明,那婆婆大怒,骂到:‘真蠢,要不是我缝被子时把自己缝到被子里了,我非下去踹死你两个蠢货!’”
顾易说罢,吐了吐舌头,兰危已看出来他故意调侃钟离非,好笑又无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钟离非被他指桑骂槐一番,倒不动怒,只是淡淡向他睨了一眼,眼神中自有万钧之势,顾易笑吟吟的,只作未见,正要开口,忽然,身后雪山之上,不知道从何处冒出了一个身影,黑夜中如同鬼魅一般,径自向他们走来。
第87章 沙如雪(3)
顾易早有准备, 自然是第一个看见人影的,随后便是钟离非和兰危,两人都站了起来, 好奇盯着人影。
那人影一步步靠近,身上却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沙漠之中素来有关于古尸的传言,大漠中干燥多风, 若有人死在这里, 身躯只会在黄沙之中风干, 而不会腐烂。
随着沙子流动, 尸体偶尔出现,偶尔深藏,久而久之, 不免有种种光怪陆离的传言。
顾易似乎害怕, 退后两步,躲到兰危身后:“不知道这东西是人还是鬼。”
钟离非本想讥讽他两句,待看清人后,忽然微眯了眼睛, 沉声道:“玄青?!”
等人渐渐靠近了,钟离非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目光沉了下去。
兰危此时却道:“看起来, 很眼熟。”
顾易明知是谁, 只作不知, 仔细看了半响, 等人靠近了, 才恍然大悟:“这似乎是那个神庙中的神女?”
神女已换下了当日的装束, 此刻只身着一身素净的宽袍广袖, 淡青外袍, 素白底衫,材质寻常,和普通人别无二致,猛然一看,当真认不出来。
她发髻也挽得简单,不施粉黛,柳眉凤目樱桃口,精雕细琢的美丽中,倒有几分清雅温柔。
或是装扮原因,或是五官当真有几分相似,钟离非竟一时认错了人。
经过这个岔子,钟离非神情冷了下来,在一旁冷眼旁观,只看着神女动作。
神女不爱说话,步伐坚定而迅速,下山后,三人都都看着她,她也没有理会,只停下脚步将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到了顾易身上。
顾易此刻正躲在兰危身后,明知道她看的自己,却故意曲解,奇道:“哥哥,她看着你,难道还记恨你上次在地宫打了她?”
神女也不解释,直直向他走来。
“铮”地一声,兰危拔出来剑,指住靠近的神女。
说时迟那时快,神女出手只在霎时之间,她袍袖宽大,行动之间犹如鬼魅,竟毫无石头的笨拙生硬,倏忽一下便伸手轻拂过剑,身躯贴着长剑,幽灵般绕到了兰危身后。
兰危动作却更快,在她试图伸手去抓顾易时,又是一剑格来,挡在她的面前。
一个追,一个拦,顾易死死躲在兰危身后,口中惊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与我过不去?”
神女并不解释,兰危身形飞至半空,疾踢数下,将神女震退。神女脚下一定,好不容易止住去势,目光锁在顾易身上,眼神一凝,顾易只觉脚腕一凉,一条青蛇已爬上了他的小腿。
他最怕蛇,甚至有心理阴影,立即将身形变小,往半空中飞去。
好不容易将犹缠着他的蛇甩开,他一抬头,神女已挡在前方,手掌拂过,动作迅疾的抓住了他一对翅膀。
兰危的剑恰从左边刺来,划向手指,试图逼她松手。
她张开嘴,竟直接将顾易送往自己嘴巴里。
顾易吓得汗毛倒立:“你这人忒坏了,竟然想吃我滋补!”
好在兰危手快,用剑割去顾易被捏住的半截翅膀,顾易逃出生天,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飞。
他翅膀少了半截,飞得不够高,但神女想要抓他,也不容易,他飞向远处,试图甩开神女,往左飞了一会儿,片刻后便被神女追着回来,往右飞了一会儿,神女还追,他也只能绕回来,又往前面沙漠飞去,星月暗淡,神女竟一点也没跟丢,又跟着他追了回来。
钟离非只静静看戏,袖手旁观,毫无相救的意思,顾易实在被追得焦急,最后慌不择路,竟一头向雪山之中飞去。
神女跟着他冲了进去。
兰危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钟离非站在原地,只等他像之前那样飞回来,半盏茶功夫的时候,他尚觉得有趣,一刻钟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安然等两人回来,等到一炷香时间过去时,他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
“停!咱们讲和!”
顾易变大身形,却不跑了,落回地面,等候着神女上前。
神女见此情形,反倒一愣,停下了脚步,皱眉看着他,似在思索他的用意。
很快,她就放弃了思考,目光落在顾易手中的一个瓷瓶上。
“你吃了我,也没多大用处,这个瓶子里的,才是你要的东西。你替我带路,我就将它给你。”
顾易抛了抛手中瓶子。他早上在巫师住所处,忽想起了神女当日地宫寻找石精的事情,料想巫师手上肯定还有多余石精,便趁整理遗容时在他身上掏了一下,果真掏出来半瓶。
神女不置可否,目光却死死盯着瓶子,不肯移开半分,顾易见状将瓶盖打开,她闻见气味,终于确定,这里面是自己要的东西。
“给……我。”她声音粗粝,开口十分艰难。
远处有动静传来,顾易听见声音,立即回过神来,笑道:“我早上路过一个木屋,看见这个瓶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顺了过来。刚才你追我半天,我忽然想了起来,定是因为我刚才开了这个瓶子的缘故,你果然想要的是瓶子里的东西,对不对?”
神女目光生硬冰凉,落在他的右手上,用同样有些沙哑冰冷的声音道:“带……什么路?”
顾易挑眉:“我猜,这附近就是藏第三卷 神书的地方,你带我们去找。”
“什么,神书?”
顾易瞧她面色不似作伪,耐心道:“你平日都在什么地方待着,带我们过去就是。”
神女并不应允,反而抬起脚,又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他走来,毫无表情的脸庞充满煞气。
交易肯定没有硬抢来的快,她快步靠近,显然打算抢夺他手中瓷瓶,然而才刚伸出手,面前黑影一闪,剑光清寒,将她手臂一挑,虽不能伤她本体,依旧使她手臂一震,不由缩了回去。
兰危斜拿着长剑,上前两步,挡在了顾易身前。
顾易靠山到来,更加有恃无恐,探头出去:“硬抢是行不通的,我和你的交易,依旧算数。只要你肯带路,我绝不出尔反尔。”
“我不知道,你说的何处。”她依旧面无表情。
顾易道:“不知道不要紧,只要你肯带。山谷就这样大,一会儿功夫也走完了。”
沉乌谷这个副本是个幻境,入口他也不知道在哪,触发条件比较随机,只知道在山谷之中,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神女是钥匙。
神女点头:“半个,时辰,带你,走完。”
顾易点头同意:“没有问题。”
半个时辰,大概率可以找到出来。
他正要跟上,兰危握剑的手,却同样拦在他身前。
顾易伸手去推,手臂却纹丝不动,他正待催促,兰危已经道:“他还不能答应和你的约定。”
神女皱眉,脸色疑惑:“?”
顾易忙道:“可以!我答应了!我们现在就去,你带路!”
兰危:“他说的不算。”
顾易气急:“怎么不算?我说了是就是,我要去!”
兰危提醒他:“解药顷刻便至,先拿了解药。”
顾易:“拿了便来不及了!”
“来得及,我一定带你离开。”
他说得认真,顾易只好耐住性子解释:“只有现在才是我们逃跑的最佳时机。真等解药到了,我们绝走不了。现在唯有我们能进去拿到第三卷 神书,你将其修习了,我们才能从此不再受他们威胁……至于别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兰危摇头:“他说过,你性命已危在旦夕。”
顾易抓狂:“他骗你的!”
兰危依旧沉静:“即便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们也赌不起。”
顾易脱口而出:“赌我的命,又不赌你的,你着急什么?!”
兰危:“……”
顾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拿了第三卷 神书,你从此更上一层楼,难道这样不好么?”
变强的路摆在眼前,谁不眼红心热?
何必为了别人死活,断自己前途?
兰危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解毒的事,从我们出发起,你想的就是替我,找到第三卷 神书?”
顾易心道,自然是为了我自己。
他低头沉默不语,否认不对,不否认似乎更不对,兰危道:“你不肯解毒,为何又要替我中下毒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顾易疑惑抬头:“知道什么?”
兰危见他脸色不似作伪,没再说话,目光却柔和下来,顿了片刻,又抿起唇:“那你为何要做这些?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易心中本就着急,见他还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只能胡乱道:“我向来随心所欲,想做便做了,从来没什么原因。”
兰危步步紧逼:“那你为何不去帮别人,不去救别人?”
顾易头都晕了,敷衍道:“没遇见别人,正好遇见你。”
兰危:“……”
顾易见他不说话,抬头盯着他,狐疑:“忽然问这些做什么?”
兰危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除了我,还有方梦情,还有外面的钟离非,还有……很多人,为什么不是他们,只是我?”
顾易:当然是大腿要挑最有用的抱。
“我看你性格最沉稳,人品不差,大约是有造化的。”
兰危:“你赌得这么大,若猜错了呢?”
顾易:“我绝不会猜错!”
兰危不忍再逼问他,看了他一会儿,终退步道:“那找一会儿,能找到便进,找不到便回。”
第88章 沙如雪(4)
“你们看, 这里似乎有一个山洞。”顾易从山壁旁退下来,他对原著中怎么找到入口的还有的印象,循着记忆找去, 果然找到了原著中两人因打斗而齐齐落入的山洞。
原著里,就在落进入的一瞬间,结界破开, 他们便进入了玄青的幻境之中。
神女与兰危一起上前, 试探着往里面走去, 洞口犹如水波般荡起了一圈涟漪。
眼前一花, 面前虽然依旧是个山洞,但是显然不是他们方才进入的那个。
这个山洞甬道狭长,尽头是一片黑暗, 面前摆着有许多石头, 都是巫师房前摆放的那种。
一进入幻境,便有一个和煦声音响在他们耳侧。
“道友能来此地,想必不易,书卷只示于有缘之人, 为免有人误入,石头上刻了一些问题, 请做回答, 答完便可进入藏书之地。”
兰危与顾易走到第一块石头前, 石头上什么也没有, 他试探着将手放上去, 石头上一行字浮现:你来这做什么?
兰危看了顾易一眼, 答道:“取《朝暮春秋卷》卷三。”
石头的光暗了下去, 很快浮现一排新字。
“请通过。”
两人见状, 又走向第二块石头。
“你平时最快活的一件事是什么?”
兰危思索一会儿, 竟答不上来,顾易向他道:“从小到大,只要感到欣喜快乐的时刻,应当都算,哥哥有过么?”
兰危想了想:“很小的时候,在山上猎到了第一只兔子,带回来爹娘煮了,他们吃得很开心,那时候觉得很快活。”
石头上的光又暗了下去,顾易微微一笑:“过关了,咱们看看下个。”
“你平生最气愤的一件事是什么?”
这次不必顾易提醒,兰危很快便道:“小的时候,与别的孩童打架,我虽赢了,但那个孩子是管事的儿子。后来管事便罗织罪名,将爹娘拉去受刑,鞭打了许久。我夜间磨了刀,想杀了那个管事,却被爹娘发现,拦住不允时。”
石头上的光暗了下去,两人又走向下一个。
“平时最伤心一件事是什么?”
兰危思索一会儿,才道:“爹娘去世之前,告诉我自己非亲生,但我在他们遗物之中,看见了他们每年为我求来的护身符。我记得那座祈福的山,很高,很高。’”
顾易在书中明明看过这段,此时亲身听他再说,心中感受却大不相同。
他这时乖乖坐在兰危肩头,此时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的脸颊。
他外表冷漠无情,沉稳淡薄,加上修炼《日月行》的缘故,更加显得拒人千里,坚冰一块。若不是他亲自提及从前的事,谁也想不到他冷淡的外在下,竟连幼时与亲人相处的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晰。
原著之中,他摒除一切杂念修炼,后期更是因为四处的追杀,一心踏在修炼的道路上,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令他驻足停留。
《日月行》修炼深了之后,又导致他更加疏离冷漠,盖成就千秋功业者,总是道寡称孤。后来,连仅剩的亲缘都被他亲手关于牢笼,不久便一个个自杀死去。
他到了最高的地方,体会到了最深的孤独。
顾易回过神,刻意不让自己深思,他明明是这样重情的人,有着如此外冷内热的本性,要怎么一步步变成不胜孤寒的王上之王,无冕之神。
终于,到了最后一块石头。
“看看这面镜子,镜子里出现的东西,将会是影响你最深的。”
兰危看了这个提示后,似乎有些兴趣,目不转睛盯着石头上的画面。顾易也很好奇,因为原著里兰危看到的是一千空白,如同他的命格一般。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看见什么。
镜子浮现,果然是空白的,什么也看不见,顾易笑道:“是不是空白的?看来没什么事情,是能影响哥哥的。”
兰危:“不是空白。”
顾易:“啊??”
兰危:“你看不见么?我看着是有东西的。”
顾易诧异:“你当真看见了东西么?是什么?”
兰危看向他:“是你。”
顾易大惊失色,想起了原著里关于这个镜子的传言,一时心乱如麻,勉强镇静,转移话题道:“那……我也看看。”
方才兰危看的时候,他看不见兰危看见的东西。现在他看见的内容,想必兰危也不会看见,所以他直接变大身形,往镜子前一站。
镜子里的面孔浮现得很快,又令他心头一跳,他定睛细看一番,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惊得忙后退一步。
“这镜子一定有问题……做不得数!”
兰危:“你看见谁了?”
顾易摇头,强颜欢笑道:“没有看见谁……这镜子定是坏的,几百年了,不管用了。要不然,让神女也看看,就知道了。”
神女一直等候在一旁,进山洞之后,她听见玄青的声音便觉得似有感应,也就跟着他们一路往前。
她好奇心虽然不重,但顾易叫她看,她也无所谓,上前两步,走到镜子面前。
但是,什么都没有。
她道:“空的。”
顾易松了口气:“看,确是镜子坏了。”
三人继续走向前方。
这次却没有石头了。
甬道尽头,是一片黑暗。
直到三人靠近,才有声音响起。
“《朝暮春秋卷》共计五卷,此处所藏为第三卷 。藏书条件苛刻,道友既到此处,说明与玄青缘分颇深。此处不设任何考验,只提醒道友一句,后三卷与前两卷不同,修炼更为艰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方才问道友的三个问题,玄青亦给出了答案。请道友往前几步,进入梦境之中,便可以看见玄青作书之时的感悟。但求心境有一时之相通,或能在道友日后修炼之中,助上一臂之力。
从此往后,世间再无玄青,通晓《朝暮春秋卷》者,唯道友一人而已。万盼道友时时慎审,造福苍生。”
他唤来者为道友,便是否认传书的师徒之谊,将对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不过,他最后那一句话……
兰危不由看向顾易。
顾易却依旧盯着前方,心想,不怪书中的顾逸的走火入魔。他光拿了神书,却没拿配套的指引,那神书对他,只有害无益了。
三人中,第一个作出反应的,竟是神女。
她迷茫上前几步:“玄……青?”
顾易下意识接道:“不错,玄青道尊,这便是他布置的幻境。”
神女:“为何与我有关?”
顾易:“似乎是他请人雕刻的你,大抵算……你的主人。”
神女:“主……人?”
小蛇不知是一直盘在她身上,还是方才跟着她进来的,这时又从她肩上探了出来,吐着信子,偏头看向前方,似乎也为这个字眼疑惑。
顾易邀请她:“你跟我们一起进去,就能看见他。”
神女上前,走到了那一团浓稠的黑暗前,未有迟疑,便踏了进去。
顾易忙抓住兰危的手:“咱们跟上。”
踏入墨池之中,顾易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扒住兰危的胳膊,看着面前光影变换后退,只觉眼前发黑,胃中一片翻江倒海。
但这几日都未曾进食,就算想吐,他胃里也没有东西可吐,或许正因如此,腹中更痉挛得厉害,他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连手指都凉了下来。
兰危发现他的异样,忙把住他的的手臂令他不至于倒下,下一刻,他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w
第89章 沙如雪(5)
雪山脚下, 冷热空气对撞产生的飓风,再一次吹拂到了他身上。
顾易只觉身旁一阵冰凉,本就冷, 风吹得更冷,忍不住“啊”了一声。
立即有人捧住了他脸颊。
“宁宁?”
他渐渐恢复了意识,却全身都软得厉害, 脑子更像被搅乱的水波, 既无力, 又眩晕, 大脑更像随时都要强制关机。
他想起昏迷前的感受,猜这大概是低血糖的缘故,艰难道:“吃的……”
他这一开口, 身侧的人蓦地抱紧了他, 有冰冷的东西贴上他的脸颊,他掀开一截眼皮,只看见兰危用额头贴着他,虽未说话, 呼吸却不稳。
过了一会儿,心跳稳下来, 他才轻轻将顾易放在一处风吹不到的石峰后, 不舍地摸摸他脸颊:“等我。”
脚步声慢慢远去。
他依旧虚弱得厉害, 靠在石壁上, 缓了不知道多久, 缺血的脑子才渐渐清明一些, 他揉了揉额头, 呻/吟一声, 睁开了眼睛。
不对……这不是山洞里面,
他们方才不是要进玄青的梦境么?
现在到底是没进去,还是已出来?
里面情况如何,兰危又到底有没有拿到东西?
他一想到这些,身上蓦地生出一股力量,强撑着站了起来,想去找兰危问清楚,可才刚站起来,腿下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他有些懊恼,精灵躯体忽然出这种问题,实在太耽误事了,不过饿了个几天,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关键时刻,竟给他掉链子。
前几日跟着钟离非赶路,根本不可能有停下来吃饭的时间,就算他说饿,也不会引起钟离非的同情。况且大漠之中,就算是兰危,在这也难以找出果腹的东西,说饿只会令他为难罢了。
他能忍则忍,想着精灵之躯也不至于饿坏。
没想到还真能饿坏。
他在脑中试图呼唤精灵,想与他对话,精灵却久久不应,他遗憾叹气:“看来你是不在了,咱们的约定也就作罢了罢,以后逢年过节,我会想起你的。”
“……你找我做什么?”精灵的声音这才弱弱冒了出来,带着急切感。
顾易:“我初用你这具身体的时候,不必饮食,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这次饿了几天,便昏迷了,你知道原因么?”
精灵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用太久了,没有休息好?”
顾易起疑:“你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么?若身躯当真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我也好请人医治。”
精灵头矢口否认:“没有问题!我和我的身躯,都好得很……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去替我报仇?”
顾易安抚他:“时机尚未成熟,但总有这样一天。对了,我前几日中了一枚毒针,想着以你的躯体,可以消化,后面毒针果然没有反应,你帮我看下,到底有没有问题?”
精灵感受了一会儿,轻描淡写道:“毒已经化了,你不必在意,我有些累,若无什么事,我去休息了。”
“等等。”顾易叫住他,在精灵问他什么事后,又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道:“你休息吧,我有事再找你。”
“嗯。”
精灵声音彻底消失。
顾易躺在身后石壁上,有些硬,他却顾不上了。
精灵的身体,日后定还要好好检查。不过这事急不来,总得等他回去了才行。
风里已夹着细小的雪粒,胡天八月即飞雪,现在已经九月,就怕晚上雪会越来越大,届时他用着精灵这幅孱弱躯体,必定冷得够呛。
四周山峰林立,早已不是他们进入的那处山谷,黑灰色的山脊尖锐,起伏不定,大都覆着皑皑白雪,不胜苍茫。
四周已看不见戈壁或是沙滩的踪迹,他们似乎已到了山脉深处。
他抚了抚胳膊,实在有些冷,这么个地方,估计神仙都找不到食物,好在这会儿力气也恢复不少,还是先去找到兰危,让他带自己抓紧离开再说。
才刚起身,他脸色又是一白。
一道威压赫然压下,落在他的背上,似乎能将人骨头都压弯的神识正一寸一寸在四周搜索,好在他反应够快,第一时间屏气凝神,同时也将身躯变到最小,藏进石缝之中。
神识反反复复在四周打量,顾易大气不敢出,等威压终于离开时,身上已出了薄薄一层汗。
好险,他吐了口气,却想起兰危还在远处,生怕他被发现,又忙飞出去找他。
“宁宁??”
一声变了调的呼唤,忽然响起在身后。
顾易忙回头,兰危正站在他方才躲藏的巨石前,手上提着一只一动不动的雪鸡,不可置信地盯着空空如也的石峰后。
白雪虽冷,也比不上他此刻的脸色。
他目光利得像吹毛立断的锋刃,手指骨节根根突出泛白。
没见到人,他未做迟疑,将那只可怜的雪鸡往地上一扔,扭头便找走向方才威压离去的方向。
顾易这时才回过神来,叫道:“兰危!”
兰危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来。
顾易飞在半空:“方才钟离非到了,我本想先去找你,没想到你竟回来了。”
兰危浑身气势一泄,带着尚有余悸的心惊,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
“过来。”
顾易乖乖飞过去,停在他面前。
“我以为你被他发现了。”他声音柔和。
“我藏得快,他找不见我。”顾易笑道。
兰危赞许道:“嗯。聪明。”
顾易乖乖飞过去,坐在他的肩头。
两人对着地上那只雪鸡,却犯难了。
一来此处并没有柴火可供烹饪,二来,一但生起火,必定就会有烟子冒出。
两人商量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将这只可怜的雪鸡放生。
果然很快飞起了大雪,兰危和顾易忙着离开,也不敢生火取暖,只能快步赶路,希冀尽快离开这片山脉,
急着赶路,顾易也没来得及问神书的事,上路之后,又很快下雪,他冷得牙齿都打战,更难开口说话。
他一开始坐在兰危肩膀上,冷得厉害,便钻进了衣领中,还是冷,便想着再钻进第二层中衣里。
没想到靠近兰危胸膛后,他体温竟比外面更低,他只好从里面飞出来,脸已冻得青了。
大雪漫天,厚如扯絮,纷纷扬扬撒满整个天地,兰危独行其中,只如雪山画卷中墨点一滴。
兰危并不觉得冷,风雪于他只如等闲,连雪花都被他身上劲气逼开,不得落下。
他自己没有感觉,一时也没顾虑到精灵的感受,见他飞出来的模样,才骤然反应过来。
“你冷?”
顾易飞出来片刻,整个人便被淋成了白色,眉睫上都是雪花,眨眨眼睛,簌簌往下扑落。
他没有向人求助的习惯,刚才冷得厉害,也只自己去找有温度的地方呆,没想到衣服里更冷,这才钻出来。
一时想不到怎么办,目光求助似的看着兰危。
兰危立即将他接到自己掌心,运上灵力,手掌变得十分温暖。
顾易舒服的趴下去,紧紧抱住他一根手指,将脸颊和身体都贴上去取暖。
身上的雪化掉成水,又很快被烘干。
正当顾易以为他们要这样赶路时,兰危忽道:“好些了么?”
顾易连忙点头。
再晚点,他估计都被冻僵了。
兰危:“那继续走吧。”
顾易察觉到手掌凉了下去,不可置信抬起头。
这人就给他暖一下??
兰危面色坦然:“怎么?”
顾易:“……”
“有点冷。”他只好道。
兰危点头:“所以?”
顾易有些沮丧:“雪太大了。”
兰危:“是啊。”
顾易见自己说得这么明显,兰危却还装傻,也不将手掌心变暖给他用。他也不肯开口哀求,飞到肩上去,抓住他领子,闷闷道:“那走吧。”
兰危迟疑片刻,当真继续往前走了。
顾易有些失落,不肯坐到他肩膀上,只用手抓着他的外层衣领。
这人果然善变,一时事事周到,心细如发,一时冷漠无情。忽冷忽热的,翻脸比翻书都快。
他到底怎么就生出这人其实外冷内热、很重感情的错觉的!
兰危这次倒走得很快,只是顾易明显感觉,他似乎不是往一开始的方向。
他抬头看着天色,现在也不早了,要是兰危迷路找不准方向,他们夜间要怎么办?
他飞到兰危面前,正要问话,兰危已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顾易顺着他目光看去,仔细一看,前面竟是一处略为隐蔽的小洞。洞穴因为地势偏高,未曾积雪,洞口正好背风,雪少有吹进。
洞内大体干燥,兰危看里面并没有野兽,便直接带他进去。
顾易反应过来:“你、你说的不是要出去么?”
兰危回头:“为什么出去?”
原来不是么?
顾易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有些复杂。
他想要的只是烤下小火炉,丝毫没想过,要兰危走这么远,带他找躲雪的地方。
他变大身形,跟着往深处走去,右边手腕却忽然一紧。
是兰危拉住了他。
“你方才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管你冷不冷?”
顾易承认:“嗯……”
兰危侧过头:“现在知道,我不会不管你了?”
顾易听得心头一动,只觉得他说的相当郑重,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又道:“……嗯。”
兰危:“那下次有什么事,都不准自己忍着,记得告诉我。”
洞外寒风吹得漫天大雪飞舞飘扬,兰危挡在洞口与他说话,竟将寒风挡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宝宝们龙年开心w
第90章 是风动(1)
这雪一时半刻, 恐怕也停不了,两人藏在洞中,又搬了石头挡住洞口, 虽然依旧很冷,但比起方才寒风砭骨,大雪压身的样子, 已然好了太多。
顾易在洞内蹦蹦跳跳, 身子暖了许多, 兰危在一旁打坐, 两人这才有时间聊起他昏迷后的经历。
他方进梦境时便昏迷不醒,兰危就算着急,也没办法再出去, 只能抱着他看完玄青的梦境。
“梦境里如他前面所说, 只是一些他悟道之时的经历,看完之后,地上便出现一本书,书可以拾起, 我捡了书,便出来了。”
顾易有些欣喜:“让我看看!”
兰危将书从身上拿出来, 顾易连忙接过, 却想起这书只要翻阅一次, 字迹就会消失, 看着上面的墨迹尚在, 奇道:“你还没看过?”
兰危:“没来得及打开。”
顾易略一思索, 便明白他当时大约也在为他担心, 没心情翻看, 心中颇有触动, 坐到他身旁去,将书打开在两人中间。
“我们一起看吧,将里面的内容背下来。”
他坐下,竟觉身侧一暖,体温隔着衣物,从兰危身上传来,竟是热的。
他不由侧目。
兰危很自然的接过书:“好。”
又看着他:“怎么了?”
顾易回过神来,摇头:“没事。”
兰危点了根蜡烛,拿在手上照亮,两人一起专心看第三卷 的内容,愈看愈觉得此卷高深莫测,似乎含重重玄奥精深的奥义,想要理解,确实殊为不易,好在两人只求背下,不求甚解,读得又用心,虽然晦涩,但终归一字一句背下了。
《日月行》背完,翻到下一页,便是《千秋寂》,兰危未曾修行《千秋寂》,向来也不看副卷的内容,便将书给顾易,自己举着蜡烛为他照明。
顾易读副卷,反倒比前面更加用心,因这卷才是他要学的。
他读得投入,心无杂念,这时静坐下来,身上又冷了,好在身侧有一个热源,他心思又在记书上,本能地就整个人就朝热的地方靠去,读得越投入,靠得越近。
一卷记熟,他放下书卷,正要说话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已靠在兰危怀里。
兰危也不躲开,任由他靠着自己胸膛。手中半截残烛,永远恰到好处地照亮书上文字。
他虽低着头,目光却没看书,反倒似在看着他的侧脸。
这一抬头,两人视线正好撞到一起。
鼻尖也近得几乎只剩一指的距离。
面前狭长的眸子黑白分明,被一豆烛光点亮,流光溢彩,温暖漂亮,其中还深深映着他的样子。顾易心跳漏了一拍,勉强镇定下来,坐起来道:“我看得太投入,是不是挤到你了?”
说罢十分大方自然的坐正回去,兰危却将蜡烛端过去,照在两人之间。
烛火幽微,目光幽微。
“夜深恐会更冷。”他声音平稳。
“不错,等会儿估计还会降温。”顾易皱起眉头。
兰危见他不懂,将蜡烛又放到了一旁。顾易见他举着蜡烛久了,虎口上滴了不少烛泪,此刻已经凝固,叫道:“等下。”
“我看书,你怎么比我还投入?这个滴在手上,不会疼么?”他将兰危得手拉了过来,一点一点将凝结的烛蜡取了下来。
取下之后,他又走到放在快要燃尽的蜡烛边,将烛蜡投进火光中去。
“你方才滴别人,现在还给你,你自己烧自己吧,多燃一会儿。”
此刻残烛已烧到尽头,虽然蜡还有,但烛芯已经没了,那团黄豆大小的光团跳了一下,终归没能续上,“哔剥”一下,彻底灭了。
山洞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这山洞里竟一丝光都透不进,顾易险些疑心自己是不是瞎了。洞外风声呜咽,雪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眨眼适应了半天,依旧一点轮廓也看不清,便用手摸索着四周站起来。
这时,一只手及时搭了过来,牵引着他在旁边坐下。
四周极冷,风寒如刀,这手却温暖极了,他轻轻握住,不仅舍不得松,甚至想两只手都靠上去暖暖。
可是,他自觉不能这样。
松开手,寒气立即包围上来,他颤了一下,那只散发热气的手忽然追了上来,重又将他紧紧牵住。
顾易心脏又是一跳,却拿不准兰危用意,道:“怎么了?你也冷了么?”
兰危摩挲了一下他的手心:“是啊。”
然后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插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牢牢相贴。
此刻再由不得他自欺欺人,顾易彻底明白了他意思,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心脏也怦怦作响,简直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从前他一心勾引兰危,想要他吃爱情的苦时,他偏不上当,现在他洗心革面,决定不要玩弄别人感情时,他又自己上钩。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他现在真得不想再骗人啊!
不仅如此,他心中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些焦虑难受。
至于焦虑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垂着头,只想将手挣脱,最好这是个恶作剧,兰危默契地将他手松了,然后他们心照不宣的忘记这件事。
可兰危不仅不松,还抓得更紧了。
顾易只想挣脱,也不说话,又用另一只手去掰兰危的手。
好不容易将五指掰开,他松了口气,这时腰上一紧,兰危已将他腰扣住,揽了过去。
四周极暗,他并不能看见兰危的脸,连他向来明亮的眼眸,这会儿也是瞧不见的。
但顾易察觉到他越来越靠近。
因为有呼吸落在他脸上。
顾易脸依旧很热,拼命后退,试图躲开他的气息。
“宁宁。”他忽然开口。
“嗯?”顾易慌乱。
“为什么……”兰危语调冷静而平缓,“这么怕我?”
顾易:“啊??我没有。”
热气撒在他耳边:“当真?”
顾易屏气呼吸,勉强点头。
“嗯,宁宁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兰危语气温柔。
顾易疯狂点头。
对对,他才不怕兰危。
“你不怕我,为何躲这么远?”兰危话锋一转。
顾易:“……”
他依旧嘴硬,小声道“谁躲了?是你靠得太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心怀不轨。”
“哦。”
兰危应了一下,顾易尚未反应过来,兰危已捧着他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快速地亲了一下。
“是心怀不轨。”
顾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
兰危轻轻摩挲他的头发。
顾易脑中一片空白,忍不住皱眉:“你怎么这样轻浮,我俩有什么关系么?你就牵我手,搂我腰,还亲我……你对别人也会如此么?我原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竟如此随便!”
兰危:“不该这样么?”
顾易点头:“不错!”
兰危:“那你上次,又为何亲我?”
顾易目瞪口呆。
他忘了这事了。
“那、那就算扯平了。下不为例!”
兰危显然并不认同,趁他刚说完,低下头,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这次不是脸颊了。
顾易脸颊却烫得更厉害了。
他认定这人是在挑衅,实在气愤,但总不能再亲回去一口。
这亏似乎只能吃了。
他低下头道:“好好,就算我上次不该亲你,你亲过两次,这下总该扯平了罢。”
兰危:“不能。”
顾易不可置信:“你还想怎样?”
兰危低头看着他,虽未说话,顾易却觉得,他此刻表情一定是无奈的。他手臂松松将他揽着,手却惯例揉着他的脑袋。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有关系的。”
顾易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想:“有么?我怎么不知道?”
兰危:“上次,碧寒泉边,你说要嫁给我。难道都是假的么?”
难道不是假的么?!
他当时为了气贺兰香雪,才故意这样说,至于婚约,一开始也是兰危为了骗含笑胡诌出来的。
这事从根源上就是假的。
顾易还想再分辨,兰危却按住了他的嘴唇,制止了他。
“别急着说。”
他声调依旧清冽,冷静,缓缓往下道:“其实一直以来,我很少害怕什么,唯独对你。有时候,我怕太主动了会吓到你。可有时候,我又担心,自己表现还得不够明显。”
“还有……现在。明明是你亲口说出的话,我却害怕,你说那不是真的。”
“宁宁……”
他说话声音有些沙哑,顾易感觉到,他说完这话时,手臂的肌肉绷紧了。
他大约也有些紧张。
兰危从来是多做少说的人,就连当日对贺兰香雪,他也懒得争辩什么。要他今日说这么多,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顾易实在不忍心再说自己说的是假的,斟酌了一下语气:“我也想当真,可已经晚了……你娘不同意。”
兰危柔声道:“不理她便是。”
“已经晚了。”顾易摇头,沮丧道,“我当日已经当着她面发誓,这辈子绝不与你成亲。我知道哥哥的心意,就已经知足了,看来咱们这辈子没有缘分……哥哥还是早日另觅良人……”
他信口胡说,可说着说着,自己忽也有些真切的难过。
看来骗人总归不对,良心会受谴责。
“你发的什么誓?”
顾易:“我当日发誓,绝不会与你成亲,有生之年,皆是如此。如若反悔,就让我原地消失,尸骨无存。”
兰危的呼吸都顿了一下,思索片刻,便明白过来,冷然道:“她要你发誓了才肯出手,是不是?为何不告诉我?”
顾易闷闷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兰危牵着他的手,声音依旧沙哑:“是不是只要誓言不作数,婚约便作数?”
顾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口的东西,怎么能不算数?”
兰危勾起了唇,缓缓开口:“我愿与宁宁结为夫妻,不离不弃,终身如此。此举违背从前誓言,但有所有后果,皆由我一人承担。哪怕果报十倍,百倍,千倍落于我身,也绝不可有丝毫,落在宁宁身上。”
兰危声调沙哑,说的郑重,顾易听的浑身一震,想将他推开,却推不动。
他急了:“是我发的誓,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做什么自作主张,替我担过去?”
说罢伸手挤住他的脸颊,似乎这样能让他将说过的话吞回去:“你是不是傻?快将这话收回去,说你瞎说的,不能算数。再说……我不嫁你又不是因为誓言,是因为……”
兰危用一只手捧住他的脸:“因为什么?”
顾易嘟囔道:“因为我不喜欢你。”
兰危将他脸抬起来:“当真?”
顾易小声道:“真的。”
兰危沉默了许久,顾易以为他大约要放弃这件事的时候,又听他沉声问了句:“有多不喜欢?”
“特别、特别不……唔。”
话未说完,兰危已狠狠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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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这对可爱的xql情人节快乐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