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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昭,这狸奴哪里来的?”

赵晛往后收了收身体,似是有些嫌弃:“快将它丢出去,父皇见不得此物。”

谢昭昭解释道:“我在别苑里捡来的,等回去后我便托人送出宫去,拿回我母家养,不会叫陛下见到。”

赵晛抿紧了唇,还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她近日所受的委屈,心下一软,这才勉勉强强地颔首同意。

他指尖放在珐琅匣子上叩了叩:“阿昭,你打开看看。”

谢昭昭随手抽开匣子,匣内华美丝绢内竖着一支凤衔珠牡丹步摇,凤首昂扬,尾羽舒展,口衔的明珠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道是不俗之物。

凤是皇后专属的纹样,因她如今还是太子妃,赵晛特意避了嫌,选了支三尾侧凤的步摇,既不会落人口实,又表明了自己对她的心意。

他似乎有些忐忑,双眸紧紧盯着她。

谢昭昭察觉到他的目光,将那支步摇取出,指尖细细摩挲一番,弯起眉眼:“殿下,这是送给我的吗?”

“傻阿昭,你怕是忘记了,再过半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了。”赵晛见她欢喜,心中也跟着漾起淡淡的暖意,“还记得去年踏春宴上,你为了跟人争一支步摇的彩头,打马球时险些坠下马。”

他嗓声温柔:“这是夜郎国进贡来的珍品,世上仅此一支,我想你或许喜欢,特意留给了你。”

听赵晛提起此事,谢昭昭后知后觉想起了去年的踏春宴。

他恐怕误会了,她争那支步摇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自家小妹喜欢。

小妹想要的东西,她便是争得头破血流,也定会叫小妹得偿如愿。

谢昭昭不准备解释,笑吟吟收下了步摇:“多谢殿下,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赵晛轻声道,“只是阿昭你的生辰刚好跟姑母相撞,这次姑母过诞辰要在宫里大办,那天怕是要委屈你了。”

赵晛口中的姑母便是越国的长公主,太后唯一嫡出的亲女儿赵引璋。

算一算赵引璋比赵瞿还大上许多,她十六岁出嫁,不到十八岁便守了寡,后来便独自住在长公主府。

按理说赵引璋过诞辰应该在长公主府里办,但太后主动招揽下她的诞辰宴,要在后宫的甘露殿大办。

不过赵晛只是寻个借口罢了,就算长公主的生辰宴不在皇宫里办,他也不会主动给谢昭昭办生辰宴。

谢昭昭的身份实在太尴尬,以橙家为首的土人不会来赴宴,以吕家为首的北人又瞧不上她。

若是给她办生辰宴,就是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要是对她的生辰不管不问,赵晛心里也多少有些愧疚,便精心挑了这支步摇送给她,全当是弥补她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

谢昭昭一眼看穿了赵晛所言背后的含义,她也不揭穿,一脸感动道:“殿下如此为我着想,我又何谈委屈?”

赵晛见她如此懂事好哄,心底倒是泛起一丝柔情。

他从小养在太后身边,总觉得女人多是非就多,往日见惯了旁人勾引斗角,争风吃醋的模样,再看谢昭昭善解人意的性格,便觉得像是一股清流。

薛蔓有薛蔓的好,谢昭昭又何尝不是?

等马车停稳在皇宫门口,赵晛先行下了马车,试探着朝她伸出了手。

这些日子他宠幸橙梓,刻意存了冷落谢昭昭的心思。

赵晛不大喜欢她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样子,这让他很不安和烦闷,总忍不住揣摩她的心思。

他自认待她不错,甚至主动向她示好,允诺她生下长子后便向父皇请示,将他们的孩子立为皇太孙。

可她性子太傲。

赵晛便想着冷一冷她,杀杀她的锐气,好叫谢昭昭知晓她在宫中最大的依仗是他,只有依附他才能安稳度日。

他心中隐隐有些期盼,但谢昭昭一手抱着橘猫,生怕叫别人看见了,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将另一只手臂微微抬起,以衣袖为遮掩盖住橘猫胖墩墩的身体,哪还有闲手递给赵晛。

她踩着马杌凳径直下了马车。

赵晛神色微滞,悬在空中的手臂僵了一会,指节握了握,攥成拳头垂在了身侧。

她定是没有看见。

他在心中安抚自己,唇角勉强扯出浅浅的弧度:“阿昭,你尽快让人送走这只狸奴。”

说罢,赵晛又补了一句:“我今晚不回来睡了。”

他说话时微微抬起下颌,双眸斜睨着她,像是在挽回自己的尊严。

谢昭昭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径直回了大吉殿。

雾面和哑光两个丫头泪意盈盈迎了上来。

这次去祭祖,谢昭昭并未带上她们。

此行去的朝廷官员太多,规矩也多,谢昭昭怕她们稍有差池便成了众矢之的,还不如留在宫里安全。

毕竟太后心气高,倒不至于对两个无足轻重的婢女动手。

“娘娘瘦……”哑光正要感慨,嗓音戛然而止,她狐疑地揉了揉眼,嘟囔道,“欸?娘娘这几日脸色红润了些,好似还丰腴了几分?”

雾面认同道:“大抵是殿下待娘娘好,娘娘才有这样好的气色。”

“娘娘手中的橘猫是哪里来的?殿下送的吗?”

“娘娘生辰将至,也不知殿下会在何处给娘娘办诞辰宴。”

两个丫头话语间满是欣喜,你一眼我一语说了起来。

谢昭昭对着铜镜照了照。

她胖了吗?

脸颊上似乎是有了些肉,想必是这几日跟着赵瞿吃得太好。

岭南立夏时有悬秤称人的习俗,便是由两人抬起一支杆子,担在肩上,杆子中间悬挂着一柄木秤,秤钩挂着足以乘下一人的木筐。

大家轮流坐进木筐里,专有人拨动木秤下的秤砣,立夏时称一次,立秋时再称一次,看体重有没有消减。

谢昭昭病骨支离,每次称重体重都在七十斤左右,浑身瘦到皮肉紧贴着骨头。偏偏岭南崇尚这种清瘦之美,越是纤细身姿,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越是被视作气质出尘。

越国有不少女子效仿她的容姿言行,硬是靠着节食瘦成了皮包骨头,柔弱到仿佛一阵风都能刮跑。

谢昭昭不理解她们的行为,也不喜欢自己这么瘦弱。

这对她而言是一种畸形的审美标准,她想要做身强体壮的女人,做雌鹰一样的女人。

她不需要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更不需要得到男人的认可-

夜里赵晛果然没有回来。

橙梓从大吉殿的偏殿搬到了太后的千秋殿侧殿中,临行前找到谢昭昭告诫道:“你要小心长公主,她是个疯子,眼里只有我姑祖母,你可知道她当初怎么会守寡吗?”

“她当初嫁的是个北人,那北人与她青梅竹马,掏心掏肺对她好。可她却帮着姑祖母栽赃他,害得他满门抄斩,株连三族,驸马死后,她便将腹中将要成型的孩子堕下,当真是心狠手辣!”

橙梓见傅母过来,连忙躲开了谢昭昭,再顾不得多言。

大吉殿一时间只剩下谢昭昭一人了。

她今日回程的路上睡了许久,如今不觉得困,便蹲在院子里梳起胜男的羽毛。

几日不见,胜男也圆润了一圈,几只小鹅似乎稍稍长

大了些,依偎在胜男身边睡觉。

谢昭昭上辈子其实没什么大的梦想。

她很羡慕普通人平淡的生活,一家人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病了的时候身边有人嘘寒问暖,开心的事情有人分享,悲伤的事情有人诉说。

如今她的梦想全都实现了,她已是非常满足。

可偏偏有人要破坏这一切,让她的人生重新变成一片废墟。

谢昭昭一想起此事,便想将赵晛和她的追求者们一个一个挫骨扬灰。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这些时日她配合赵晛割肉放血,也只是短暂地改变了原文的剧情轨迹。

依着赵晛懦弱摇摆的性子,指不定何时他便会在压抑中彻底变态,谢昭昭必须赶在赵晛失控之前,解决掉刘耀祖和她上辈子的父母。

这样她才能腾出手来,一个个收拾他们。

如此想着,谢昭昭往隔壁的立政殿瞥了一眼。

今夜还未听到赵瞿敲木鱼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比起赵晛,似乎还是赵瞿的好感度更好刷一些。

若不然趁现在再刷一波好感度?

谢昭昭身随心动,带上赵瞿昨夜给的药膏便往立政殿走去。

立政殿外守着宿卫和内监。

重喜本在跟宿卫大哥说话,见到谢昭昭愣了一下,随即压低了嗓音,埋下头去,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那般。

宿卫亦是如此。

他们早已经习惯谢昭昭大半夜往此地来,一开始还以为她与陛下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后来两人便发现她根本就是有梦游症。

谢昭昭见两人低着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重喜平日里对她挺客气的,怎么如今看见她却装作看不见?

他们不搭理她,她也没有主动招呼他们的道理,便径直走近了立政殿中。

两人毫不阻拦,见她进去了,又抬起头继续交谈起来。

谢昭昭踏进殿门的瞬间,倏而觉得这样有些冒犯,就算重喜没有搭理她,她也该主动询问一下,让重喜帮忙通报一声。

她迟疑着,正要退出去,抬眼正好对上赵瞿的视线。

他席地而坐,赤足披发,手边摆着木鱼和几本佛经,原本正伏着身子趴在地上,一笔一划誊抄着佛经。

此时赵瞿听见脚步声,微微抬首,漆黑的眸乜向她。

他似乎并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手臂撑地一骨碌便站了起来。

眼看着赵瞿离自己越来越近,谢昭昭还未想好自己该如何开口,他已是站定在她面前,神色自然地捏住了她的耳垂。

他指腹揉捻了两下,又觉得不满意似的,自顾自牵住了她的手。

谢昭昭呆了呆。

赵瞿已经拉着她走到了榻边。

第28章 二十八个女主朕不是赵晛

他随手将她按在了榻旁的软垫上,蹲下身像是摆弄木偶般,略微调整了一下她的坐姿,让她半个身子斜靠在榻侧。

而后赵瞿慢悠悠躺在了榻上,侧过身,指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掌心,随即满足地阖上了眼眸。

他的动作做起来十分熟稔,就像是先前做过千遍百遍似的,整个过程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给她一个眼神,直将谢昭昭看得一愣又一愣。

这什么情况?

赵瞿也有梦游症?

不,不对。她进来立政殿时,他正伏在地上抄经书,哪有人梦游还会誊抄经书的?

谢昭昭狐疑地看着赵瞿的脸,倏而想起方才寝殿外重喜和宿卫的异样。

赵瞿并不惊讶她没有通报就直接闯入他的寝殿,重喜和宿卫看到她大晚上出现在立政殿也不疑惑,好似习惯了一般,只看了她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他们为什么毫无反应?

难道是因为她先前梦游时,曾进过立政殿?

谢昭昭越想越觉得是,脑子里断掉的那根弦似乎一下接上了。

自从她住进立政殿隔壁的大吉殿后,便怪事频发。

入住第一晚,谢昭昭发觉赵晛可能有S的潜质,不愿跟他共寝一室,等赵晛去侍疾便从殿内挂上了门闩。

但第二天醒来时她却发现门闩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插销里只插了半截门闩。

不止如此,谢昭昭每天早上醒来时总觉得腰酸背酸,脑袋昏沉沉,像是一夜没睡好似的。

有时候还莫名觉得耳垂坠的发紧,她起初以为是错觉,后来照镜子才看出耳朵发红,如同被蚊子叮了一口,微微肿胀。

除去这些异样不说,那一日谢昭昭在大吉殿内误吸了助情香,踉踉跄跄逃出殿门后便断了片。

她的记忆断断续续,好似陷入了混沌之中,只记得自己好像跑了很远很远,眼前一片漆黑,时而出现母亲的脸,时而看见前世的父母,又时而现出山坳里的那些男人。

再醒来时,谢昭昭躺在大吉殿门口的石阶上。

转眼她就发现系统面板上,多出了赵瞿的好感度。

她当时冥思苦想了许久,但就是记不清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作罢。

如今想来,这一切早便有迹可循。

倒也难怪他们方才如此从容淡然了。

谢昭昭想通这一点,又忍不住生出了新的疑惑:赵瞿坐拥三宫六院,嫔妃不说上千也有几百人,他为什么偏偏要捏着她的耳朵,握着她的手睡觉?

是她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独特之处?

还是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

谢昭昭垂眸扫了一眼自己。

她虽然是个拔尖要强的性子,却喜欢藏巧守拙,若非是必须出手的时候,她更喜欢做个不张不扬的透明人。

便是因为如此,她在旁人眼中就是个性格孤僻冷淡,言行举止不讨喜的异类。

谢昭昭自认为她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莫名奇妙吸引了一堆臭虫苍蝇囚.禁她,欺辱她之外。

那就是赵瞿有什么怪癖了。

他总喜欢揉捏她的耳朵和手,却并不带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欲望,好似只是为了摸而摸。

难不成赵瞿有皮肤饥渴症?

谢昭昭对这种病不太了解,只知道皮肤饥渴症是因为婴儿期缺乏父母的拥抱和抚摸,又或是长期缺乏自信、经历过什么情感创伤,由此催生出与别人身体接触的强烈渴望。

她不确定赵瞿跟他父母的关系如何,但他少年时定是经历过一段黑暗的时光,要不然眉心也不会有绣花梅这种残忍刑罚留下的痕迹。

假设赵瞿真的有皮肤饥渴症,她岂不是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谢昭昭看向赵瞿的双眸微微闪烁。

左右现在他们都以为她在梦游,只要不太过火,她便不用为梦游时做出的任何行为负责吧?

谢昭昭撑起手臂,扶着床榻边沿站了起来。

她动作幅度太大,扯得刚阖上眸的赵瞿重新睁开眼。

他刚有些困意便被惊扰,眸底浸染着不加掩饰的烦躁,正要扯着她按回原处,却见她慢悠悠坐在了榻上,双脚一甩,绣鞋“啪嗒”两声先后落了地。

然后谢昭昭躺在了他的被褥上,整个人呈大字状,毫不客气地占了大半张床榻,张开的手脚随意甩在了赵瞿身上。

赵瞿乜了她一眼,足足沉默了片刻。

她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原先梦游时她只是沿着墙角打转,走到一边没有路了,便转过身往另一侧走去。

若他将她带到榻边,拿手捏住她的耳垂,她就不再动弹了,像是块石头安安静静待在原地。

这才过去多久,她竟是不甘于屈身在床榻下,便如此大剌剌地窜上他的龙床,还将一侧手脚搭在他身上。

竟是将他当作了垫脚用的软枕。

赵瞿神色幽幽盯了她一会,伸出手,捻起两指捏住她的衣袖向上提了提,腕间稍一用力,便将她悬空的手臂朝一旁扔去。

等挪开一只手,他又拽着她的裤腿角,一脸嫌弃地甩飞了她的腿。

赵瞿刚忙活完,还未将呼吸喘匀,一低头却见谢昭昭转了个身,一骨碌钻进了他怀里,两只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咂着嘴将脑袋贴在了他颈窝前。

“……”

她当真是疯了!

她怎么敢的?

赵瞿僵了僵,浑身血液向上逆流,顷刻间便涌上了大脑。

他从未与人靠得这样近过,不,上次她在曲水亭

中揉搓他眉心的疤痕时,他也曾故意贴近过她。

但那时赵瞿是存了戏弄她的心思,即便是触碰她亲近她,也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像此时,他毫无准备便被她抱了个满怀。

可谢昭昭为什么会钻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

她是将他当做了赵晛?

是了,她说过她爱赵晛。

别苑那次谢昭昭将他错认成赵晛,他问她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在外边晃荡,她当时说什么“儿臣在找太子殿下”。

她竟是爱赵晛爱到连梦游都在寻赵晛。

赵瞿明明说过不许她再爱赵晛。

谢昭昭却是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赵晛不过是一晚上没有回大吉殿,她便如此寂寞难耐,还将他当做了赵晛的替身?

赵瞿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掐住她的后颈:“朕不是赵晛。”

指腹刚触碰到她颈后的软肉,还未用力,忽然听见谢昭昭喃呢着从齿间轻轻吐出二字:“陛下……”

陛下?

赵瞿动作一顿,像是怕自己听错,微微垂首,将耳畔贴近了她嘟囔不停的唇边。

“陛下……”

她又唤了一声,嗓声断断续续,却语气诚恳:“你长得……真好看……”

哦,原来是他误会了她。

谢昭昭并没有将他当做赵晛,她梦里原来是他。

赵瞿眉目间的戾气瞬间消散了大半,原本要掐在她后颈的手掌卸去了力道,掌心微弧,仅指腹虚虚贴触着她的肌肤。

虽然知道触碰她不同的位置,可以减轻痛苦的程度也不同,赵瞿却从未试过这样将她严丝合缝地拥在怀里过。

他每次只是捻捻她的耳垂,至多就是握着她的手心。

这种程度的触碰便如同滚油中突然坠落一捧细雪,哗啦一下熄灭了沸腾的火光,但存余的痛感犹在,只是相比起原先难以忍受的痛苦要好受许多。

而她在怀里时,他几乎感觉不到痛苦,连困扰多年的头疾也消失不见了,这种周身轻盈快活的感觉,温柔地包裹着他,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谧。

好想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赵瞿如是想着。

谢昭昭见他没了动静,心下也松了口气。

方才真是好险,她早就知道赵瞿脑回路异于常人,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一句“朕不是赵晛”。

还好她反应够快,假装说梦话喊了声陛下。

不然若是弄巧成拙,别说涨好感度了,他不将她丢到千步廊喂兽都是大发慈悲。

折腾了这些时候,谢昭昭也生出些困意。

但她向来不习惯与人同榻而眠,便强撑着眼皮,迷迷糊糊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赵瞿身上。

他跟越国的男子很不一样。

赵瞿身上没有熏香的味道。

时人以熏香为乐,君子更好此道,像是赵晛身上便有龙脑香的气息,而橙淮身上则是松香味。

就连谢昭昭父亲这样固执古板的谏官,平日出门都十分有讲究,他的官服要浆洗得笔挺如新,再三熏三晒,腰间坠着妻子缝制的芷草香包,整个人香喷喷的。

因为过程太麻烦,她父亲向来是不假手于人,亲自洗衣熏晒。

谢昭昭见赵瞿腰间也坠着香包,也不知为何,他身上却没有一点熏料的香味。

她正想着,脑袋顶上倏而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

谢昭昭身体跟着一抖。

那喷嚏声并未止住,反而像是被春日肆意疯长的柳絮撩拨了般,一个接着一个。

赵瞿松开了叩在她颈后的手,低着头从谢昭昭身上捻起了一根短细的橘色毛发,他歪着脑袋盯着那毛发片刻,忽而压低了嗓音唤道:“重喜!”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喷嚏。

重喜忙不迭小跑进了殿中,跪伏在床榻几米远之外的地方。

他自然是不敢直视榻上的龙颜,便垂着首低眉顺眼将视线落在了地上,可这次重喜却没在床榻下看到太子妃的身影。

他略有些疑惑,听到帷帐内传来接连不断的喷嚏声:“去大吉殿,阿嚏——找找殿内有没有一只猫,阿嚏——”

重喜领了命令便离开了。

谢昭昭听见这话却忍不住急了。

她今日回到皇宫时天色已黑,便想着将橘猫先留在大吉殿内一宿,等天亮了再托人送到母家去,免得大晚上送去惊扰了她母亲,再叫她母亲胡思乱想。

她来到立政殿前早已沐浴更衣,哪想到赵瞿对猫毛过敏得这样严重,便是换了身衣裳还是引得他阵阵喷嚏。

如今那橘猫正在隔壁寝殿里,重喜岂不是一抓一个准?

以赵瞿的性子,他怎会留下它的性命,怕不是要让重喜将橘猫抽筋扒皮。

谢昭昭一下陷入了两难之中。

她如今在赵瞿眼中是在梦游,若她不能对此事冷眼旁观,便要装作从梦游中醒来。但梦游惊醒需要契机,总不见得她平白无故就猛地弹坐起来。

赵瞿又不是个蠢蛋,她要是这样做了,他必定会猜出她今夜的梦游是装的,方才就是故意接近他。

帝王多疑,指不定他会如何想她。

或许会觉得她心机深沉,或许会觉得她别有所图。

可谢昭昭要是不在此时醒过来,她该如何阻止赵瞿伤害那只橘猫?

她并未犹豫太久。

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又是因为她的疏忽才导致了此事发生,便是赵瞿因此对她生出疑心和警惕,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昭昭撑着手臂就准备坐起身,但她还未动作,身边的赵瞿已是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坐直了身子。

他解下了腰间花纹繁复的香包,从中掏出了一把小鱼干。

谢昭昭:“……?”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赵瞿手里的确多了一把小鱼干。

谢昭昭倏而反应过来什么。

赵晛说过,赵瞿登基后便将生母囚在了白云山别苑中,除一日三餐外不叫任何人接触她,没人知晓他生母的具体位置,一困就是十几载。

赵晛还说过,赵瞿的生母薛妃失了神志,精神不正常了。

她那日在别苑中寻赵晛时,发着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自然没有多留意那个院子里找猫的女人。

只透过门缝看到那女人神情呆滞而迟缓,双眼空洞。

谢昭昭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过是见女人哭得可怜,而且所求之事顺手可为,便随口答应了下来。

如今想来,那院子里哭着求她帮忙找猫的女人,恐怕就是赵瞿的亲生母亲薛妃了。

倒是她疏忽了,先前竟是没有仔细琢磨过,既然赵瞿对猫毛过敏,那别苑中又怎么可能会出现猫的身影。

谢昭昭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冒出了新的疑惑。

若说赵瞿在意薛妃,他便不会将薛妃独自囚在别苑中这么多年,也不管不问。

若说赵瞿不在意薛妃,那他为何纵容薛妃养一只橘猫,还随身在香包里携带了小鱼干?

她纠结之时,重喜已是抱着橘猫回了立政殿。

这次由于怀里抱着猫,他不便将身体下弯太多,视线便也跟着微微上扬。

谁知目光却正好对上了床榻上的窈窕身影。

重喜愣愣呆住。

太子妃……太子妃在陛下的龙床上?

天啊,天啊!

陛下终于还是彻底变态了!

重喜震惊之余,还不忘磕磕巴巴复命:“陛,陛下,这是在大吉殿,找到的猫……”

赵瞿一招手,重喜便将橘猫送了过去。

他随手捏起橘猫的后颈,另一手拿了一根小鱼干:“丧良心的东西,母妃少喂你半日便到处乱跑。”

说着说着,赵瞿别过头打起了喷嚏。

他嗓声明明带着些不耐烦,可喂橘猫的动作却很是轻柔,这种极致的反差,让谢昭昭忽然想起初进皇宫给他请安的那一日。

不过是因为摔了玺绶,赵瞿便随口要处死她。

后来此事以内监被杖毙收尾,他明明看出赵晛不想让内监死,偏要玩弄人心,以考教棋艺之名,让赵晛听着内监被杖责时的惨叫声。

直至内监没了声息,他这才不慌不忙地定下棋局的输赢。

谁能想到如此昏聩残忍的君王,如今提着一只让他过敏的橘猫,耐着性子等它慢悠悠地进食小鱼干。

谢昭昭忍不住盯了他许久。

但视线过于锋芒,便叫赵瞿敏锐地察觉了去。

他黑漆漆的眼眸一转,正对上她直勾勾的目光。

她眼底炯炯有光,比殿内错落的烛火还明亮几分,赵瞿盯着她看了半秒,嘴角漫开凉飕飕的笑意:“你是装的呀?”

第29章 二十九个女主侵略性(二更合一)……

谢昭昭反应过来,已是被赵瞿攥住了脖子。

他却不像上次在别苑那样用力,冰凉的掌心贴在她的喉管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拢着她的颈。

像是牵住傀儡的线丝,向上轻轻一提,她身体便跟着仰了起来,半悬在空中。

赵瞿随手扔开了橘猫,让重喜带了出去。

寝殿内烛火忽明忽暗,错落的阴影勾勒出他的侧脸,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食指指腹不轻不重地压在她唇瓣上:“谢昭昭?”

这是赵瞿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嗓声却是暧昧不明。

他从不需要记得旁人的姓名,后宫里的女人更是如此。

但谢昭昭很不一样。

赵瞿看不透她,便早早起了杀念。

而如今那杀念中又掺杂了些许旁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谢昭昭被抓了包却并不慌张,只要她不主动与他搭话,谁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何况她还没有痛觉,任由他如何折磨也不会有反应。

她无动于衷地望着前方。

呼吸均匀,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见赵瞿凉飕飕的嗓音。

赵瞿摩挲她唇珠的动作一顿,眉梢微抬,有些狐疑地凑近了她,他如同打量猎物的猛兽,鼻尖几乎要抵上她的脸。

他的气息很冷,不带任何感情,却极具侵略性。

谢昭昭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失去了安全的距离,仿佛彼此的呼吸都要缠绕在一起。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一切细微的动静,心跳声、呼吸声、衣料的摩擦声。

她想要推开他,远离他,此时却动也不能动,那杂乱的声音便成了蛊惑人的乐章,丝丝缕缕钻进脑子里,扰人心魂。

要怪只能怪赵瞿长得太好看。

若是个丑八怪贴过来,谢昭昭怎会胡思乱想,怕是只想一拳锤上去。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不知过了多久,赵瞿终于撤回了身子,齿间含糊不清道:“还以为你醒了。”

说罢,他便将她扔回了榻上。

赵瞿随手褪下她的外衣,又召了重喜备水沐浴,吃了防红疹的汤药,这才重新躺回榻上去。

谢昭昭原本已有困意,这样被惊吓了一次,倒是来了精神。

她感受到身侧一沉,带着清凉的气息扑面袭来。

赵瞿伸手揽住了她,动作略显生疏。

修长的手臂便横在她腰间,隔着薄薄的衣料,谢昭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微微凉意,还有那稍稍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寻找着舒服的姿势,时不时调整一下她的身体,最后侧过身,像是先前那般将她严丝合缝嵌在了怀里。

谢昭昭被赵瞿搂着,却并不觉得难受。

岭南终年湿热如蒸笼,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像她这样的寻常人稍动一动便汗流浃背,衣衫尽湿。

但赵瞿通体冰凉,身上不见一丝汗意,这样的体质在岭南简直是异类中的异类。

他在身旁躺着,便如同一台空调对着自己直吹,凉飕飕的,甚是惬意。

后半夜,谢昭昭也睡了过去。

两人依偎着,倒像是少年新婚的夫妻,恩爱缠绵。

等谢昭昭醒来时,她已是身在大吉殿中。

她不由好奇,赵瞿到底是如何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了大吉殿,她这样睡眠障碍的人竟是毫无察觉。

谢昭昭稍作洗漱,到了用早膳的时间,却迟迟没等来雾面。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雾面埋着头回了大吉殿。

她一边将带来的早膳摆放在桌上,一边低头笑着解释:“今日膳房里的人手不够,奴婢便在一旁多等了些时候,娘娘可是等久了?”

谢昭昭看了雾面一眼。

她伸手按在雾面的下巴上,向上一抬,迫使雾面抬起了头。

雾面脸上一片通红,颊边两侧青青白白,隐约浮现出几个指印,眼眶微微湿润,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谢昭昭直勾勾盯着那片红:“谁打的?”

雾面咬紧了下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脸色却是越憋越红。

“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

她松开手,一甩袖便往殿外走去。

雾面慌了,连忙追了上去,扑通一下跪在了谢昭昭脚下,指尖死死攥住她的裙踞:“娘娘不要去,奴婢不妨碍的,涂些药过两日便好了……”

谢昭昭俯身扶起了她:“妨碍不妨碍,不是你说了算。”

今日有人敢打了雾面的脸,明日便有人敢砍了哑光的手,那后日呢?大后日呢?

这岂是她容忍便能忍得完的?

她倒是想知道,谁这么大的胆子,雾面不过是去膳房传膳,脸上便挨了这些巴掌。

“这巴掌是打在你脸上,可也是打在我脸上。”谢昭昭放柔了语气,轻轻擦拭着雾面脸上的泪痕,“你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与我说清楚,我不能叫人凭白欺负了你。”

雾面垂着首,啜泣道:“奴婢去膳房传膳时,遇见了长公主的婢子,本是奴婢先到了膳房,那婢子却仗着长公主的势,偏要御厨停了手里的活儿,先准备长公主的膳食。”

“奴婢不愿争执惹来麻烦,便侯在一旁等着,谁想那婢子等膳的时候大放厥词,与御厨嚼起娘娘的舌根。奴婢忍不住回怼了几句,那婢子便恼羞成怒,冲过来打了奴婢几巴掌。”

谢昭昭面上神色不明:“嚼了我什么舌根?”

雾面咬了咬唇,低着头道:“她说娘娘在祭祖时惹得祖宗不满,才会引来毒蛇缠身,还说娘娘是祸根,日后必会引得国衰民哀,灾祸连年……”

听到这话,谢昭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长公主因着生辰将近,暂住到了千秋殿隔壁的百福殿去,那百福殿在宫西边,而谢昭昭现在所居的大吉殿在宫东边。

她们的居所一西一东,本是各不相干,怎么长公主的婢子宁可舍近求远,放着西膳房不去,偏要跑到大东边的东膳房来传膳?

便是撇去这一点不谈,区区一个婢女,若没有主子的授意,她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蛐蛐太子妃?

雾面脸上的巴掌印,分明是长公主对谢昭昭的挑衅和敲打。

“娘娘,皇宫比不得家里,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雾面擦干了脸上的泪,吸着鼻子道,“她这样做无非是想要激怒娘娘,若娘娘现下去寻了长公主说理,岂不是正是中了她们的阴谋诡计?”

“雾面知道娘娘心疼奴婢,但如今宫里谣言四起,不止一人在传那风言风语,娘娘已是处境为难,不能再为了奴婢雪上加霜了。”

她一脸祈求地望着谢昭昭。

其实雾面所说的这些,谢昭昭又怎么会不明白?

长公主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宣战,就是要试一试她,看她什么反应。

她要是置之不理,长公主便会觉得她是怯懦可欺的软柿子,日后指不定要变本加厉地欺辱她和她身边的人。

她要是暴跳如雷去找长公主说理,便正中了长公主的下怀,这毕竟是在皇宫里,她背无依仗,独身一人,而长公主身后有橙家和太后撑腰。

她们才不会与她说理,只会肆无忌惮将她羞辱一番,再仗着人多势众用刑惩治她。

摆在谢昭昭面前的似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忍气吞声吃下这个哑巴亏,要么羊入虎口去送人头。

可她偏偏哪个都不要选。

她势必要长公主付出代价。

谢昭昭转身回了寝殿,翻出药

箱给雾面的脸上了药。

此后几日,她在大吉殿内闭门不出,赵晛没再回来过,只取血时派人来一趟大吉殿。

夜里她便让雾面和哑光两个丫头也睡在正殿内,以防自己睡着后又梦游到了隔壁去。

转眼间便到了长公主生辰宴的前一日。

千秋殿内,赵引璋摆弄着手中的盆栽,她指尖轻抚浅粉色的芙蓉花瓣,不慌不忙地缓缓勾勒着花瓣的形状。

“母后,那小蹄子也没有你说得那样棘手难缠。这么多日过去,她一点动静没有,倒是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她娇笑出声,眉眼带着几分狡黠与得意,像是邀功一般凑近了太后的身边:“待到明日的生辰宴上,女儿再杀杀她的威风,叫她往后夹起尾巴做人。”

太后没在看她,视线全神贯注在橙梓身上。

太医正在搭着丝帕给橙梓把脉。

不多时,太医收回了手,垂首斟酌道:“橙娘子寒气凝滞,气血稍显不畅,如今并未有喜脉之象。”

太后面色一沉:“好端端的怎会体寒?若是精心调养,可有法子尽快有孕?”

太医有些为难。

人又不是棚子里的牲畜,这传宗接代的事情岂是一日之功

但太后眸光急切,太医不敢直言,只婉言道:“体寒之症虽需调养,却并非难以根治,若微臣开些温补之方,再加以食补,橙娘子开枝散叶便是指日可待。”

待太医退下,太后皱着眉头,失望地瞥了一眼橙梓的肚子。

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她冷着脸道:“往后不许你舞刀弄剑,好生吃药休养,势必要诞下长子。”

橙梓垂首,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自从她搬进千秋殿后,赵晛几乎夜夜都宿在她寝殿里。

男欢女爱于她而言并不快活,她只觉得刺疼难忍,每一秒都在强忍着痛苦。

她好像变成了一片在狂风中飘摆的枯叶,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碾碎,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数着时间,期待着赵晛可以尽快结束。

这样的宠爱,橙梓一点都不想要。

可这不是她能决定能左右的事情,没人在意她的想法,如今甚至要剥夺她最后的爱好,连练剑也不让她练了。

至此,她便要彻底沦落成了一个生育工具,不需要情绪,不需要自我,只需要木然地遵循着她们制定的规矩和安排,直到成功诞下赵晛的子嗣。

但这事情绝不是到此为止了。

她生的孩子不能是女儿,必须是儿子,只有儿子才算是传宗接代,才算得上是功劳。

橙梓忽然好想念谢昭昭,想念与她在东宫里相处的那几日。

便是在橙家时,她过得也不快活。

毕竟她与兄长不同,兄长往后要建功立业,肩负起橙家延续和兴盛的重任。

而她的人生便是一眼望到头的深宫高墙,如同太后似的,为着家族荣耀而活,为着丈夫和子嗣而活。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讨厌谢昭昭。

甚至谢昭昭抢了原本太后留给她的太子妃之位,她心中隐隐还有些兴奋和期待,只盼着自己有另一条出路。

如今才知道,世上千千万万条路,留下给女子的全是死路。

橙梓不再言语,赵引璋看在眼底,心下顿时不悦。

不是母亲跟她抱怨,说谢昭昭桀骜难驯,不尊长辈,屡次以下犯上,她才帮母亲出气的吗?

为什么母亲眼里只有橙梓的肚子?

她与母亲说的话,难道母亲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赵引璋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顺手拿起盆栽旁的剪子,一剪刀斩断了芙蓉花的根茎,花瓣四散着坠落在地上。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起身将芙蓉花碾在脚下,慢悠悠伏身趴在了太后膝头,将话题又牵引回了自己身上:“明日便是女儿的生辰,也是母后的受难日,女儿给母后准备了一份大礼,就是不知道母后会不会喜欢了。”

太后垂眸扫向撒娇的女儿。

她眼底没有一丝温情,冷漠地像是在看陌生人,可赵引璋却完全不知,嗓音中满是欢欣雀跃。

太后摸了摸她的头,动作随意敷衍:“璋儿不管送什么,哀家都欢喜。”

赵引璋还能送什么呢?

无非是将谢昭昭置于死地罢了。

先前白云山祖祠毒蛇之事,赵晛与橙奉闹得不欢而散,太后虽然心有不满,却也不想因为谢昭昭便跟赵晛反目成仇。

她不便再出手处置谢昭昭,唯有借刀杀人了。

太后实在太了解这个女儿,她只需要对着赵引璋随意抱怨两句,再给赵引璋一点甜头吃,赵引璋便会愿意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

果然,赵引璋听到太后这样说,面上显露出甜蜜的笑容:“女儿定不会让母后失望。”

翌日傍晚,谢昭昭坐在了妆奁前。

雾面和哑光各自捧着两套衣裙,这是赵晛今早命人送来的参宴礼服,其中有绣工繁复的锦缎宫装,裙裾上用金银双线绣着雍容的牡丹,还有华美名贵的浮光锦罗裙、织金璎珞裙和质地轻柔的鲛纱裙。

她只扫了一眼,挥手叫哑光收了下去,又从柜子里选了身素裙。

谢昭昭换上藕荷色的素绫裙,面上不着脂粉,鬓间除去繁复华贵的首饰,只佩戴了赵晛送她的那支凤衔珠牡丹步摇,连口脂都不点便如此出了门。

哑光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娘娘是不是穿得过于素净了?”

雾面不语,只在眼底翻涌起一丝不安和担忧。

此次长公主的生辰宴办在了后宫的甘露殿中。

谢昭昭步入殿内时,殿中早已坐满了宾客,大臣们各自寒暄,官员夫人和贵女们三五成群谈笑着。

甘露殿内灯火辉煌,烛光摇曳,房梁上悬挂着的五彩璎珞随风轻扬,丝竹之声如潺潺溪流萦绕耳畔。

宫女太监们穿梭其中,好不热闹。

谢昭昭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橙梓身旁。

自古便没有太子妃与良娣同席参宴的例子,这分明是长公主毫不避讳的羞辱,但她并不在意,神情自若地坐在了橙梓左边。

橙梓似乎想跟她说话,张了张嘴,视线环绕了左右一圈,见太后盯梢的人不在身边,这才垂下头,一边抬袖饮酒掩住唇,一边压低嗓音道:“你今日一定要小心。”

谢昭昭看向了她,也学着她的样子以袖掩面:“这半个月你瘦了很多。”

橙梓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声气:“你如今身陷囹圄,怎么还有心思关心我瘦不瘦?”

谢昭昭垂眸笑了笑,放下了酒杯。

周围已有不少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他们纷纷望了过来,眼神不掩鄙夷和轻视。

“你看她鬓间的凤衔珠步摇,啧啧,难不成她还想当皇后不成?”

“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当上太子妃,论家境她并非出身高贵,论才学她并非腹笥渊博,恐怕只是以色侍人。”

“前有妲己褒姒,今有谢家阿昭,当真是红颜祸水,殃国殃民!”

“何止是祸水,她根本就是不祥之人!我听说她去祖祠祭祖时险些被毒蛇咬死,若非是她德不配位,祖宗不满意这桩婚事,怎会以此警示?”

“据说太子因此事与她生了嫌隙,已是冷落了她半个月了。”

“还有这种事?!真是叫人开了眼了,我若是她,便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怎么还有脸来此赴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至赵晛进了甘露殿,那闲言碎语终于止住。

赵晛一眼便看到了宾客中的谢昭昭。

她今日未施粉黛,鬓间斜插着他所赠的凤衔珠牡丹步摇,丝丝碎发垂落在脸颊旁,却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意。

他极少见她这般柔弱的模样,眸色微滞,竟是一时看呆了。

等回过神来,赵晛垂落的眼底掠过一抹沾沾自喜。

谢昭昭一身素裙,鬓上未佩戴其他首饰,仅戴了他送的生辰礼,这岂不是变相在向他示弱吗?

倒也不枉他忍了半个月没去找她。

既然谢昭昭服软,他便没有继续晾着她的必要了,等今日宴会结束,他就去哄一哄她。

赵晛在心中定夺,美滋滋落了座。

不多时,太后与赵引璋缓缓步入殿内。

赵引璋眉目柔静,笑吟吟将视线落在了谢昭昭身上。

她歪着头看了她许久,眼神亲昵,仿佛在看着情人似的。

赵引璋走到了谢昭昭面前,微微俯身,俏皮地伸手点了点她鬓间的步摇:“太子妃,你头上的步摇真好看!原来怀璋从本宫这里讨要了首饰是为了送给你呀,可惜这一支步摇稍有些瑕疵,那凤喙中衔着的珠子有裂纹,总归是有些美中不足。”

说罢,她讶异道:“怀璋可是向本宫要了一套首饰呢!除了这一支有问题,其他的首饰都完美无瑕,你怎么只戴这支残次品,是不喜欢其他首饰吗?”

赵引璋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刚好足够穿透丝竹声,传进在场每位宾客的耳中。

赵晛僵了僵,神色有些尴尬。

他这姑母当真是不靠谱,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他确实向赵引璋讨要了一套夜郎国进贡的华美首饰,本是准备一整套都送给薛蔓,但恰好其中一支步摇有些瑕疵,他思来想去,刚好谢昭昭过生辰还未送礼,便将这支步摇单拿了出来赠给了她。

其他的首饰,赵晛全都赠给了薛蔓。

他从头到尾没跟谢昭昭提过这件事,只说那步摇是他精心挑选的,如今突然被赵引璋捅破了事实,赵晛面色窘迫,却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他不敢抬头去看谢昭昭,只怕在她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

但事实上,赵晛若是抬头看了,便会发现谢昭昭毫无反应,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赵引璋笑吟吟的脸,全神贯注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赵引璋该有四十多岁了,或许是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很是年轻。她的眼睛随了太后,狭长而深邃,此刻眸底闪烁着不明的光芒,如同见到了久违的猎物,隐隐透着痴狂和亢奋。

她在等着谢昭昭的反应。

可惜还等到谢昭昭回话,赵瞿便迈着慢悠悠的步伐姗姗来迟。

甘露殿内顿时哗啦跪下了一片人,众声高呼:“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瞿斜倚在了龙椅上,双眸微微半阖着,像是没睡醒似的,支着下巴懒洋洋扫了一眼众人。

他连着数日没睡好,此刻心情很差,有点想杀人。

自从谢昭昭梦游与他相拥睡过一夜后,她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白天不见人,夜里不见影。

赵瞿本想去找她,可转念一想,他凭什么去找她?

谢昭昭以为自己是谁,竟敢冷落他?

他即便没有她也照样吃喝玩乐。

他才不需要她。

说是这样说,赵瞿还是忍不住在宾客中寻起了谢昭昭的身影。

但所有人哗啦跪了一地,他实在不好找,只能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宾客们先后起身,唯有谢昭昭还跪在原地。

这下赵瞿视线寻到了她。

他眉梢一压,歪着头看她:“太子妃,你为什么还跪着?”

谢昭昭将叩在地上的头微微抬起,她跪直了身子,直视着赵瞿:“儿臣有罪。”

赵瞿:“你有何罪?”

谢昭昭将鬓间步摇拔下,一身素衣:“儿臣身为太子妃,本应为太子分忧解难,却因祖祠祭祖之事让太子殿下深陷舆论,令殿下担上昏聩好色之名。”

她朝着赵瞿深深一拜:“儿臣乃不祥之人,恐是德不配位,引人争议,还请陛下做主废除儿臣太子妃之位。”

第30章 三十个女主赵瞿对她的心意(二更合一……

那宫里宫外的谣言是赵引璋让人传出去的。

赵引璋原以为谢昭昭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已是准备将此事忍下,却怎么也没想到,谢昭昭竟是在此处等着自己。

宫里的人一向是扒高踩低,见风使舵,谢昭昭便如此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月,等着那谣言盛起,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待到风言风语传遍了四处,她便将此事祸水东引,借着赵引璋生辰宴上宾客满座之时,素面素裙当众向赵瞿请罪。

谢昭昭最高明的便是此处,她请罪时从头至尾没有提及过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只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仿佛字字句句都在为赵晛的名声考虑。

这一招以退为进,倒不失为化解危机的绝佳之策。

只可惜啊,谢昭昭当真是不了解她这个暴君弟弟。

赵瞿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更厌恶绝了旁人利用他。

先前有个妃子便仗着几分姿色,在伺候赵瞿用膳时,意图吹吹耳旁风,为自家兄长谋个肥差。

话是早上说的,她兄长是晚上死的。

尸首倒是也没浪费,给千步廊后园山水阁的猛兽加了顿餐。

听闻这几日赵瞿心情不大好,夜夜敲那木鱼到天亮,谢昭昭当着他的面耍这些小聪明,可不是正巧撞在了点子上?

谢昭昭若是得罪了她,不过是死得快些,但谢昭昭要是招惹了赵瞿,只怕是连个囫囵尸首都难保全。

思及至此,赵引璋掩唇柔笑了一声。

谢昭昭俯身一拜后,迟迟未等来赵瞿回应。

在此之前,她心中或许有些忐忑,真到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她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这段时间,谢昭昭是故意晾着赵瞿的。

情爱一事便如棋局博弈,你落一子我应一着,你攻一城我守一隅。

这其间进退的尺寸拿捏很是玄妙,不可只守不攻,也不可只攻不守,便是要虚实相生,有来有回才会叫人日日挂念。

虽知道赵瞿待她与旁人不同,她却不清楚他对她的底线在何处,也暂未搞清楚他对她感兴趣的原因。

这让谢昭昭感觉自己很被动,她认真想了许久,觉得刚好可以借着此事试一试赵瞿对她的心意。

最坏的结局无非是赵瞿顺势应下她的请罪,废除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将她逐出宫去。

如此便也不用再继续当太后的眼中钉,也省得她费心费力获取好感度和线索的同时,还要时刻防备着那明里暗里的算计与刁难。

谢昭昭不傻,她能看出赵晛也在故意晾着她。

若一开始在别苑里还未察觉到,那这次回宫后他便表现得太明显了。

好像是从祭祖前她拒绝了赵晛的同房邀请后,他就慢慢冷落了她,每日不见人影,连取血也不亲自来了。

赵晛对于谢昭昭而言,仅有两点用处:一是他亲自割肉取血时,可以帮助她恢复生命值;二是他对她增长的好感度可以用来兑换她前世父母和弟弟的线索。

如今赵晛整日不见人影,既不能来亲自取血了,那好感度也僵在原处一动不动。

如此赵晛便失去了他的作用,那她做不做太子妃又如何呢?

再者说,赵晛有什么资格晾着她?

她允许他割肉放血给薛蔓治病,他便该感激涕零,又哪里来的脸跟她拿乔?

怕是这些日子她对赵晛太包容,以至于让他忘了根本。

谢昭昭要让赵晛认清现实,现在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有求于她。

果然那一直将自己置身事外的赵晛,在听闻谢昭昭所言后,几乎是一个滑跪便伏在了地上。

其实赵晛早就知道外边的风言风语,他也知道谢昭昭这些日子受了委屈,不过是想借机打压一下她的傲骨,叫她明白他才是她唯一的依仗。

谁想到谢昭昭竟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别说是低头服软了,如今却是干脆连太子妃之位都要舍弃了。

赵晛不能没有谢昭昭。

他还需要她的血给薛蔓做药引子,若她太子妃的身份被废除,他前期的所有准备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往后他要如何取她的血?难

不成追到她娘家去吗?

再说这些日子的接触,赵晛对谢昭昭也生出了些暧昧不明的情意,他虽然晾了她半个月,却每天都会想起她。

有时候他出去散步,走着走着便绕到了大吉殿外,不过是强忍着内心的冲动,为了男人的尊严才没有进去罢了。

如今什么尊严,什么骄傲都成了虚的,赵晛只觉得恐慌和后悔,从上到下都泛着一股冷寒的湿意,便仿佛即将要失去了谢昭昭似的。

赵瞿此人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即便是亲儿子的赵晛也无法揣摩出分毫。

赵晛生怕赵瞿开口就同意了废除太子妃的请求,连忙道:“父皇明鉴,祖庙之事实为无稽之谈,儿臣与太子妃的姻缘乃是父皇亲赐,定是有小人背后作祟,妄图借此离间我们夫妻情意!”

赵瞿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见震耳欲聋的“夫妻情意”几个字,却是眉梢一抬。

什么情意?

原来赵晛也爱谢昭昭吗?

那他们岂不是两情相悦?

赵瞿越想越觉得这四个字刺耳,他这几日没睡好的烦躁涌上心头。又因着谢昭昭一直跪地不起,他膝头还隐隐泛着些细微的疼,不知不觉面上已是杀气腾腾。

其实赵瞿早就一眼看出来谢昭昭在利用他。

他向来是不喜欢心机深沉,妄图借势之人,若是旁人如此,他早提剑将此人的脑袋砍下来了。

但谢昭昭并未掩饰自己的目的,从一开始请罪与他对视的那一瞬,她便光明磊落地将自己剖开在了他面前。

她需要他的帮助,她在寻求他的帮助。

就像在别苑那样,谢昭昭被逼着吃素抄经,他便随口帮她寻来了礼官出气。

如今谢昭昭又需要他了。

这种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而不是赵晛。

赵瞿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的舒心?

但舒心没多久,又很快化作了怨怼。

谢昭昭若是想要他帮她,只需要说句话便是了,何至于这些日子刻意躲着他,晾着他?

赵瞿又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赵瞿朝着侍卫招了招手,随手提起侍卫腰间的长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昭昭:“太子妃,是谁争议了你?”

此言一出,赵引璋嘴角的笑意僵了僵,背后忽然攀上一抹寒意。

赵瞿喊谢昭昭什么?太子妃?

那就是说,赵瞿依旧认可谢昭昭太子妃的身份了?

赵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了?还是因为赵瞿发觉此事与她有关系,便是想借着谢昭昭的手敲打她?

不,不,赵瞿只是个昏聩无能的暴君,他每日以杀人取乐,行事疯疯癫癫,已是如此十几年了,才不会有如此城府。

他定是又想杀人了,便随意寻个借口罢了。

赵引璋死死盯着谢昭昭。

她眼神中的威胁和警告不加掩饰,但谢昭昭既然豁出去成为众矢之的,今日此事必定不会善了。

谢昭昭听见赵瞿问话,心中稍定,直起身子看向大殿内的宾客们。

她的视线掠得很慢,像是在认真辨认什么似的,将方才当众嚼舌根的官员和妇人们吓得浑身发软,脸上哗啦啦流着冷汗。

特意是那几位口出妄言,蛐蛐谢昭昭是不祥之人,以色侍人,祸国殃民的官员,他们紧张地控制不住发抖,煞白着一张脸,好像已经看到了接下来自己身首异处的惨状。

赵瞿手里拿的是开了刃的剑!

谁想到不过是参加长公主的生辰宴,又不过是随波逐流胡乱点评了两句,怎么还惹上了杀身之祸?

殿内气氛实在太过压抑,有人腿下一热,竟是当场吓尿了,从臀下软垫蜿蜒着淌出一小片腥臊的液体。

谢昭昭见众人屏气凝神,垂首瑟缩,顿时觉得可笑至极。

果然是人性卑劣。

方才合起伙来嚼舌根时,倒一个个傲睨自若,不可一世的模样,怎么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那文人风骨去了何处,那雍容华贵怎地无影无踪?

谢昭昭敛住眸光:“回禀陛下,这些日子宫中风言风语甚多,连宫女都敢背后议论儿臣是非。”

她先前一句不提自己的委屈,只口口声声是为了赵晛声誉,如今试探过赵瞿后,她又改口说回了自己。

赵瞿总算是听着顺耳了些,耐着性子继续问:“哪个宫女?”

谢昭昭看向了赵引璋:“儿臣不知晓旁的人,只是听见长公主的侍婢当众指责儿臣是祸根,日后必会引得国衰民哀,灾祸连年。”

这才是她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

赵引璋的婢女打了雾面,她总要将这笔账讨回来才算完。

至于其他人,想必过了今日,他们谁也不敢再多说她一个字的不是了。

赵引璋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她眸色一沉:“太子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今日生辰,特邀你来作客,还赠予你首饰为礼,何曾怠慢过你半分?”

她特意将“今日生辰”几个字咬得重了些,又转头望向赵瞿:“皇兄明鉴,此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等宴会散后,臣妹再仔细与太子妃聊一聊,好将这桩误会解开,还彼此一个清白。”

太后也打起圆场,语气不咸不淡:“哀家以为是什么样天大的事,竟惹得太子妃当众请罪,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宫婢,你若是早些找哀家来,哀家便给你做主了,何需你如此大费周章。”

她嗓声不掩讥讽,翘着护甲,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茶。

不管是太后,还是长公主,她们都不在意一个宫婢的性命,事后便是将那宫婢打杀了去也无妨。

但此时此刻不行。

若现在赵瞿当众责罚了那宫婢,长公主的脸往哪里放?太后的脸往哪里放?

越国前朝后宫紧密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们受辱,便是橙家受辱,橙家受辱便是土人受辱。

虽然如今橙家是土人之首,却不代表往后也一直是如此。

先前由土著部落开化而来的家族足有百户,到底是人心隔肚皮,如今土人也不过是表面上团结罢了,实则各个家族都在暗中蓄力,只待橙家式微便取而代之。

要不然太后也不会如此焦急,非要橙梓诞下赵晛长子了。

两人试图将此事糊弄过去,赵瞿却不吃这一套。

他提剑走至赵引璋身旁,剑刃拖在地上呲呲啦啦的响着,那锐利的金属摩擦声与他轻快的脚步声形成反差,让人脊背阵阵发凉。

赵引璋心跳快极了。

她脸色微微有些僵,却还是挺直了腰脊。

赵瞿忽地抬起长剑,剑尖抵在赵引璋的下巴上,缓缓抬剑,便轻易将她那张傲然的脸庞挑了起来:“皇姐啊,你当朕是个傻子吗?”

他不冷不热来了这么一句,倒让赵引璋冒了一身冷汗。

赵瞿这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今日还要为了谢昭昭,当众杀了她不成?

赵引璋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唯独赵瞿这个人,她不喜欢他,只看见他便觉得浑身发毛。

她求助似的看向太后,太后脸上已是隐有怒色,强压下怫郁,冷声提醒道:“陛下,她可是你皇姐!”

赵瞿莫名其妙地望了太后一眼:“母后莫非是老糊涂了,朕不是刚唤了她一声皇姐?”

说罢,他嘟囔着收回了长剑,转而将剑尖对准了赵引璋身后的两个婢女:“是你嚼舌根?”

赵瞿缓缓移动剑刃,在两人之间游离:“还是你?”

两个婢女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赵瞿失去耐心,随手抓起一个婢女:“既然你们相互包庇,那朕就一并除害了罢。”

那婢女痛哭流涕,不断摆手:“不是奴婢,陛下明鉴,奴婢从未诋毁过太子妃一句,是她……”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抬起抖如糠筛的手臂,颤颤巍巍指向了另一个婢女:“是兰巧去东膳房滋事挑衅,还出手打了太子妃的婢女……”

赵引璋脸色一变。

这蠢货,竟然如此经不住吓,赵瞿还未如何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她刚说过这是一场误会,转眼便被当场打了脸。

赵引璋还想为自己打圆场,赵瞿却不等她说话便随

手扔开了手中的婢女,又提剑面向了另一个婢女兰巧。

兰巧原本想要求饶,可看到赵瞿脸上和善的神情,竟是有些被迷惑了。

“兰巧,兰巧,巧舌如簧。”赵瞿俯下身,轻轻拭去兰巧眼睫上的泪水,在兰巧呆若木鸡的神情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颊,“你喜欢搅弄是非,想必你的舌头一定很柔软筋道。”

兰巧脑子一片空白,压根没听懂他的意思

只觉得下颌一痛,紧接着便有温热腥甜的液体从口腔中不断溢出,她呆愣的瞳孔中映出赵瞿的笑颜,他两指尖捻着一片血淋淋的薄肉,赞叹道:“真是一片娇柔嫩滑的舌头!”

兰巧:“……”

“啊啊啊——”

兰巧似乎是想要尖叫,可张嘴的瞬间却溢出大股的鲜血,像是决堤的洪流般从嘴角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

于是从她喉管里发出的惨叫变成了扭曲的哀嚎,那声音刺耳又骇人,惊得在场宾客骨寒毛竖。

好端端的生辰宴却被搅成这般模样,原本悬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宫殿,此刻弥漫着一股压抑而恐怖的气息。

赵瞿掏了掏耳朵,让人将兰巧带了下去,还不忘叮嘱:“别让她死了,好生将养着,往后还能留着侍奉皇姐呢!”

说罢,他便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缝里的血迹,一边笑嘻嘻道:“接着奏乐,今日可是皇姐的生辰,诸位不必拘着,尽管开怀畅饮,与朕共享这良辰美景!”

宾客们瞧出了赵瞿今日意不在他们,只冲着长公主而来,便安心看起了戏,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一个小小宫婢,怎敢当众议论太子妃?怕不是背后有人授意吧!”

“既然是长公主的婢子,那只能是长公主的授意了,想来太子妃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今日是忍无可忍了才会自请废除位份。”

“长公主都搬出皇宫多少年了,怎么又掺和进此事里来?”

“欸,你还记得二十五年前杨家那场灭门惨案吗?”

“你是说长公主的夫婿?想当年杨家手握重兵,风光无限,也不知怎么就好端端冠上了走私兵器、私藏甲胄之罪,若非是杨家被诛三族,如今也轮不到橙家拿着虎符……”

“快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讲,既然已成前尘过往便不要提了!”

如今低声密谈的官员大多是北人,吕献坐在其中,将两侧交谈声尽收耳底。

他低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左丞相吕袁青轻轻推了吕献一把,俯身耳语道:“儿啊,你看看赵晛那模样,此人日后恐怕难当大任。”

吕献闻言便看向了赵晛。

赵晛还跪在地上,他蜷着半个身子,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出青白,似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惶恐。

不难看出,赵晛很害怕赵瞿。

若是此刻地上能裂出一道地缝来,赵晛恐怕就要钻进去了。

吕袁青本就对赵晛颇有微词,如今见他这样胆小懦弱,难免生出别样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赵晛都是赵瞿与土人所生的孩子。

便是由吕献亲自教导,赵晛未来登基后,也必定不会与吕家或是北人同心。

但如果赵瞿能与北人再生下一个皇子,那便是另当别论了。

而吕献的想法恰恰与吕袁青相悖。

他不在意赵晛是北人还是土人,也不在意赵晛会不会成为一个好君王,他只需要赵晛好控制,好拿捏,这就够了。

宴会继续下去,长公主却没了过生辰的心情。

反观赵瞿,他脸上隐隐显出些亢奋,竟是兴致勃勃出了甘露殿,叫御厨在院子里临时搭建了一处锅灶。

不多时,赵瞿便将宾客们请出大殿,当众下起了厨。

他的动作很是熟稔,先在烧红的锅底放了些猪油,又丢了些胡蒜和荤香的调料,待到煎炸出香味,这才慢悠悠将片好的红肉放进了锅中。

赵瞿掐着火候,将煎出了香味的肉片盛在了盘中。

他先尝了一片,咂摸了两下嘴,笑吟吟往赵引璋身边走去:“朕方才有些冲动,皇姐莫怪,快尝尝朕的手艺。”

赵引璋如今看到赵瞿便寒毛直竖,她一点也不想尝赵瞿送来的煎肉,可赵瞿主动给了她台阶下,刚刚煎好肉后还尝了第一口,她再不想吃,为了太后和橙家的颜面也要吃下去。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扬起一抹笑,接过赵瞿递来的筷子,磨磨蹭蹭地夹了一块煎肉放进嘴里。

赵瞿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好吃吗?”

站在远处的谢昭昭听见这话就应激,她眼皮抽了抽,听见赵引璋道:“好吃。”

赵瞿:“那你全吃了。”

赵引璋:“……”

她沉默了一瞬,嘴角的笑意越发僵硬。

赵引璋没有办法,只能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完了盘中的煎肉,好在煎肉并不多,只有薄薄的五六片。

赵瞿等她吃完,又问了一遍:“皇姐,好吃吗?”

“……”赵引璋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好吃。”

她像是生怕赵瞿再去锅灶前煎肉给她吃,说罢后又连忙补了一句:“我吃饱了。”

“便是皇姐没有吃饱,也没有了。”

赵瞿耸肩:“可惜兰巧只有这一条舌头,不然朕便可以日日煎肉给皇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