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得正巧,刚好赶上赵瞿坐上步辇要出门。
他面无表情,更让人分辨不出喜怒,谢昭昭叉着腰喘了一阵,有气无力道:“陛下,你去哪里?”
赵瞿冷不丁从唇间冒出一句凉飕飕的讥嘲:“与你何干?”
谢昭昭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端坐在步辇上的背影越来越远。
虽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但见了他这一面,她紧紧提了一路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安放了回去。
赵瞿比她先回来立政殿,他若是想找法照麻烦,方才大可以直接去太后灵堂。而且他回来后似乎盥洗更过衣,连常年披散的黑发也端端正正冠了起来,想必是他外出有什么正事要做。
重喜随赵瞿一同离开了,只余下几个小太监守着立政殿。
谢昭昭与他们不相熟,自己在立政殿待了一会,又回了大吉殿,等陪着谢彰彰用过早膳后,便命人将小妹护送回了家。
她一夜未眠,浑身疲惫,本应该好好补上一觉,只是不知为何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困意莫名变作让人心烦意乱的躁郁。
脑子里一会闪过赵瞿冷淡的模样,一会闪过法照空等一场独自离去的背影,如潮水般反复拍打着记忆的礁石。
谢昭昭
双目阖上又睁开,最后猛地坐起身,暗下决心:往后还是不要再见法照好了,总不能为了她自己的私事便害了他。
再说那赵瞿,不管他派人是保护她还是监视她,只要他不伤害她身边在意之人,她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未尝不可。
毕竟换作是她,她亦是会像赵瞿那般好好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她监视的意图在于对方会不会做出不利于她的事情,而赵瞿监视的意图却偏于对她的私欲和占有。
在他们两人羁绊未解开之前,谢昭昭只能由着他去了。
约莫是半下午的时候,任羡之进了宫,他直奔着大吉殿而去,见了面便对谢昭昭道:“叔父请来的牌位上写着“沅沅”二字,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没人见过他牌位上的夫人。”
“叔父原是个爱财如命的性子,他生来不爱文墨,更不喜刀枪,只整日埋头于生意场上。不过他平日很是谨慎,从不与土人官员或北人官员来往,更是极少踏足京城,只在每月收账时才会来往一趟。”
“后来因账本出了些差错,叔父便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等他再回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整日神情恍惚,有段时日还不吃不喝。家里人以为他身上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几次从建善寺请了僧人来念经驱邪。”
“再之后叔父突然跟祖父说自己要娶妻,祖父本是极为欢喜,哪想到叔父竟是从建善寺请来一个死人牌位。”
印象中任羡之从未与人说过这么多话,谢昭昭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问:“任太医,是陛下让你来的?”
她问出口后忽然觉得自己在说废话。
倘若不是赵瞿,任羡之怎么会知道她想要知道那牌位上的名字是什么,又特意将他叔父过往告知她?
所以赵瞿是特意跑去找任羡之问话了?
他不是在生她的气,怎么还不忘记挂着此事?难不成是怕她为了橙梓身世,又跑去找法照?
谢昭昭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陛下没有随你一起回来吗?”
任羡之温声道:“再过几日便是六皇子的忌辰,按照往日惯例,陛下该是去白云山别苑探望母妃了,这两日不会回来了。”
听闻赵瞿不回来,她心底莫名浮现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谢昭昭抿了抿唇,待谢过任羡之后,将他送了出去。
虽然赵瞿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谢昭昭还是习惯了睡在立政殿,她用过晚膳便去了立政殿就寝,谁料刚躺在榻上便听见了殿外有声响,困意顿时被警觉取代。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短剑,起身藏于暗处。
殿外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昭昭双眸紧盯殿门,却在门旁瞧见了风尘仆仆归来的赵瞿。
他神情略有疲惫,面色发白,先前出门前端正绾起的头发凌散披落在肩后,玄色狐裘被雨水打湿蔫蔫地贴在身上。
看起来竟是颇有些狼狈之态。
谢昭昭见到他怔了怔,反应过来正要迎上去,却见赵瞿身后走出一个打着伞的纤细身影。
“今日多谢陛下,陛下淋了雨仔细染上风寒。”
那声音十分熟悉。
谢昭昭凝眸望去,果然看到了薛蔓的脸。
第76章 七十六个女主她愿意做他的皇后
她原本要迈出去的脚步悬在半空,似是微微僵住。
谢昭昭与薛蔓乃是表亲,但除了薛蔓幼时曾在她家里借住过一段时间之外,她们两人平日甚少来往。
不来往的原因也很简单,谢昭昭看不惯薛蔓。
薛蔓在她和她家人面前总是性格内敛不爱言语的模样,越是如此,她爹娘便越是心疼薛蔓幼年丧父的遭遇。
薛蔓生母是刘珺雁的亲妹妹,刘珺雁自是将薛蔓也当做至亲骨肉般疼爱,即便她家中拮据,刘珺雁却也会在薛蔓生辰时,特意去布铺扯上一段蜀锦布料,按照薛蔓的身量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新衣。
蜀锦是从中原传来的名贵布料,彼时在岭南极为盛行,那王公贵族之家几乎人人身着蜀锦,普通百姓家更是以拥有一件蜀锦布料的衣裳为傲。
一开始薛蔓对刘珺雁送的蜀锦衣裙爱不释手,每日上下私塾都要穿在身上,直到后来外祖母过寿,薛蔓分明是穿着那蜀锦衣裙去了寿宴,待回来时便换了身旁的衣裙,从此往后谢昭昭再没见薛蔓穿过那蜀锦衣裙。
她问过薛蔓一次,薛蔓支支吾吾说衣裙忘在了外祖母家里,可隔天谢昭昭却在自家门外不远的垃圾堆里,发现了被剪子绞得稀烂的蜀锦衣裙。
那是她阿母一针一线缝出的衣裙,谢昭昭气得头昏脑涨,抱着衣裙就去找薛蔓对质,谁料薛蔓一句话不解释,只顾着埋头掉眼泪。
薛蔓硬生生将自己哭晕了过去,谢昭昭似是有理也变成了没理,转头第二日薛蔓生母便一声不吭带着薛蔓离开了她家,刘珺雁还为此特意去探望薛蔓,又带了许多东西赔礼。
谢昭昭后来无意间得知真相,原来是薛蔓穿那蜀锦衣裙去了外祖母家里参加寿宴,却被外祖母的嫡孙女嘲笑了一通,道是这般低廉下等的蜀锦也好意思穿在身上,真是没钱还要硬装。
是了,蜀锦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蜀锦蚕丝纤细均匀、光泽度好,又使用天然珍贵的染料,染色后色彩艳丽纯正,且不易褪色。
中等蜀锦稍逊一筹,蚕丝乃桑蚕所吐,染料色泽的纯正度也不如上等蜀锦。而下等蜀锦则是使用普通蚕丝,染料色彩相对暗淡,更容易褪色。
薛蔓身上的蜀锦衣裙被浆洗过多次,布料稍有些褪色,这才被一眼看出蜀锦布料普通。薛蔓自尊心极强,如此被当众下了面子,回来就将蜀锦衣裙剪碎丢了出去。
她大抵以为刘珺雁故意买下等蜀锦羞辱她,可她却不知那蜀锦布料到底有多昂贵,即便是下等蜀锦亦是普通百姓穿不起的布料,做一身衣裳便足以顶谢昭昭一家人大半年的家用。
若不是薛蔓每次上街都会盯着旁人的蜀锦衣裙看,路过布铺更是挪不开脚步,刘珺雁怎么卖了自己的嫁妆给薛蔓扯蜀锦做衣裳?
虽然刘珺雁得知事情经过后并未因此事生气,甚至还愧疚起自己当初要是能买得起上等蜀锦便好了,但谢昭昭却做不到母亲那般大度,她始终因为此事觉得别扭。
后来薛蔓生母带着薛蔓改嫁到了任家,母女二人生活逐渐好了起来,谢昭昭与薛蔓之间的交集便也越来越少。
直到谢昭昭及笄礼上,薛蔓将任羡之游学时所赠的东珠打成了耳珰相赠,算是主动与谢昭昭破了冰。
再后来便是半年前谢昭昭恢复记忆。
当她意识到自己穿成了虐文女主,并且很快就会因为成为薛蔓药引子的人选而家破人亡后,更是对薛蔓避之不及,只怕沾上薛蔓就要连累自己身边的人遭殃。
对于薛蔓,她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毕竟薛蔓并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那些书中虐身虐心的剧情都是狗男人们一厢情愿的所作所为。
谢昭昭已经尽可能努力避开所有与薛蔓有关的剧情,但她没想到今日会在立政殿内猝不及防地见到薛蔓。
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薛蔓面前,脑子似是短暂空白了一瞬
,她下意识地收回了脚,便藏在暗处不再动弹了。
虽然没有露面,谢昭昭的视线却忍不住追随门殿外的二人。
岭南多雨,大抵是半个时辰前便下起小雨,如今赵瞿浑身淋得透湿,而薛蔓除了裙踞边缘潲了些泥点子外,身上竟是滴雨未沾。
她不由想起先前在别苑祭祖时,她误将赵瞿认错赵晛的那一夜,彼时下起大雨,赵瞿却不躲不避,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她一起在绵密的雨水中淋了个透心凉。
赵瞿与她在一起便叫她淋雨,跟薛蔓在一起就知道让薛蔓撑伞,当真是双标至极。
思及至此,谢昭昭心绪越发杂乱。
赵瞿不是去了白云山别苑见薛妃,他们两人为什么会一起回来?
看赵瞿对待薛蔓如此体贴,他也会像是赵晛、橙淮那些人似的毫无理智喜欢上薛蔓吗?
那他会为了薛蔓而伤害她吗?
她失神的功夫,薛蔓已是收了手中的伞,随着赵瞿进了寝殿。
“陛下,这几日我便随着姑母住在一起,只要能稳住姑母的情绪,想必过不了多久姑母会渐渐适应皇宫里的生活,往后便无需再回到白云山别苑了。”
赵瞿随手脱下狐裘往地上一扔,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正要下逐客令,垂首的刹那间却倏而凝住了神。
他眉骨微动,似是有些疑惑。
薛蔓见赵瞿突然不动了,脸上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关切道:“陛下眼疾未愈,不如我扶您进去吧?”
话音落下,薛蔓停顿了半秒钟,见赵瞿并未显露出拒绝之色,她便主动上前两步去搀扶他的手臂。
但薛蔓刚一触碰到赵瞿的衣袖,便被他抬手拂开,她两手悬在半空僵了僵,又很快神色自若地垂下眸,将手臂缓缓收回。
她年幼失怙,从小随着母亲东奔西走,最擅于看人眼色,只消一眼便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薛蔓父亲与薛妃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算起来薛蔓就是赵瞿的堂妹,但他们父母那辈的关系并不算亲近,是以薛蔓也从来不敢借着这层关系高攀赵瞿。
谁料今日赵瞿会主动找上门来请她帮忙,道是她生得与薛妃早亡的亲妹妹很是相像,叫她帮忙稳住薛妃的情绪,哄着薛妃从白云山别苑搬回皇宫去。
薛蔓早先便对于薛妃之事略有耳闻,她大概猜到薛妃或是被太后所害才会变成如今模样,而现下橙家被满门抄斩,太后也命丧九泉,赵瞿便再也无需忌惮其他,自然是要将生母接回身边照看的。
这对于薛蔓来说,无异于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倘若能得到赵瞿庇护,她便不用再回到任家坞,更无需再看到那张令人厌恶作呕的面庞——没准还能借着赵瞿的手杀了那人。
以前她本想倚靠赵晛的。
可赵晛实在太窝囊了,又总是摇摆不定,如今橙家倒了台,赵晛没了靠山,他整日酗酒消愁,不管她如何劝慰便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消沉模样。
薛蔓不得不将目标转到赵瞿身上。
她原本是对自己有几分信心的,毕竟她听闻赵瞿曾对她表妹谢昭昭青睐有加,而往往与谢昭昭沾边的男人都将她视为心头白月光。
但如今看来,她还是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
赵瞿并非是往日与她接触过的那些男人,他生得眉眼昳丽,恍若碎玉雕就的菩萨,虽面上带笑,却让人无端生出被利刃抵住咽喉的颤栗和恐惧。
即便她努力在他面前表现了一下午,哄得薛妃不再疯言疯语地上蹿下跳,他仍未对她表现出一丝动容或另眼相看。
薛蔓甚至从他冷淡的神情中莫名生出一种感觉:她只是一个用来哄薛妃开心的玩意儿。
这种感觉很是强烈,一直持续到回宫时下了雨。
那雨来得突然,薛蔓本以为赵瞿会寻个地方避一避雨,但他只吩咐重喜为她取一把伞来,便径直冲进了雨里。
他似乎很着急离开,甚至不愿等一等重喜取来雨伞,薛蔓想知道赵瞿在急什么,她拿到伞便立刻追了上去。
好在赵瞿视物不便,薛蔓小跑一路很快赶上了他的脚步。
她主动将伞抬高,邀请赵瞿一同在伞下避雨,他却不冷不淡道了一句:“朕就喜欢淋雨。”
薛蔓又不是傻子,这世上怎会有人喜欢淋雨。
他定是不想与她撑着同一把伞。
赵瞿瞧不上她。
但即便她心知肚明,也不能表现出分毫的不满。
这世上的男人分很多类,有的男人看似冷傲实则心软,有的男人看似温柔实则淡漠,还有的男人看似放浪形骸却比谁都深情厚意。
不管赵瞿是哪一种男人,只要她有足够的时间与他接触,总有机会可以达成目的。
薛蔓一点都不着急。
她向后退了两步,与赵瞿拉开距离:“陛下时辰不早了,我担心离开太久,姑母一个人会害怕,小女先行告退。”
薛蔓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妥帖的理由,赵瞿听见她提起薛妃,轻轻“嗯”了一声:“照看好她,朕必有重赏。”
待薛蔓退出立政殿,重喜适时走进了殿门:“陛下,娘娘不,不在大吉殿,娘娘在……”
没等他说完,赵瞿便打断了他:“朕知道了,出去罢。”
重喜一愣。
身为天子身边的大太监,最基本的眼力劲自然是要有的。
他知道赵瞿今日急匆匆赶回来是为了谢昭昭,一回到立政殿便先去了趟大吉殿,但他并未在大吉殿寻到人,问了守在立政殿的小太监才知道谢昭昭此时就在赵瞿的寝殿里。
重喜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赵瞿说明白此事,毕竟赵瞿和薛蔓进了殿门这么片刻,谢昭昭若是在殿内定是早就察觉到了,她没有露面便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然而赵瞿语气不容置喙,那威压逼得重喜喘不过气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垂着头离开了宫殿。
重喜离开时顺带将殿门关上了,随着“吱呀”一声门响,谢昭昭恍然回过了神。
她还是没有从暗处走出去。
不知为何,谢昭昭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哪怕是第一次被赵晛当做药引子割肉取血时,她都没有过这般窒息的感觉。
她的心脏惶惶跳着,时而急,时而缓。
就在薛蔓出现之前,谢昭昭已经想好了如何答复赵瞿。
她愿意做他的皇后。
反正赵瞿不会放她离开,与其被逼迫着登上后位,倒不如她自己主动一些。待她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她的爹娘小妹就不会再受人欺负,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找黄太尉报仇。
还有刘耀祖和他的父母,不管他们是谁,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置于死地。
权力是个好东西,而且赵瞿对她也不差,便如同谢彰彰所言,他至少不会像是赵晛那般伤害她。
以前谢昭昭从未想过报仇之后的生活该如何过,今日她独自一人想了很多,脑海中模模糊糊勾勒出了一个温馨的画面。
那画面里,不但有阿母、阿爹、小妹和橙梓,有她养的大鹅,竟也还有赵瞿。
可薛蔓的出现打破了谢昭昭对未来的一切幻想。
薛蔓于她而言便如同魔咒般。
有薛蔓在的地方就少不了她的血光之灾。
不只是她,她的家人也难逃一劫。
谢昭昭不知道赵瞿会不会像是她曾经的追求者那般,失了魂迷了智般爱上薛蔓,倘若是赵瞿成了她的敌对方,她恐怕会比原书中的下场更要凄惨。
她不敢赌,也不想赌。
于是谢昭昭在某一瞬间对赵瞿生出了杀意。
倘若他不能为她所用,倘若他可能会成为伤害她和家人的利刃,她不如早一些将他铲除掉。
谢昭昭握紧了袖中的短剑。
她知道赵瞿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毕竟他耳力惊人,即便她并未来回走动,却也要呼吸喘气。
她看着赵瞿在明暗的烛火之间缓缓向她走来。
他走得很慢,竹屐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每往前走一步,谢昭昭便将袖中的短剑抽出一寸。
直至赵瞿停在她面前时,谢昭昭倏而伸长手臂将掌心紧锁在他的后颈上,另一手持着短剑以凌厉之势划破空气,“唰”地一声抵在了赵瞿颈部动脉上。
橙梓送给她的短剑极为锋利,据说是玄铁所制,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剑刃顶在喉管上,还未用力已是戳出了一个血红的圆点子,丝丝血色沿着剑刃蜿蜒而下,将银白的剑身染出几分狰狞与诡谲。
谢昭昭将剑身偏移,完完全全贴在了他的脖颈上,只再往前半分,赵瞿便会被割断气管。
赵瞿感觉到颈间凉飕飕的寒意,却是不紧不慢地笑了起来:“昭昭,你想杀朕?”
第77章 七十七个女主她大抵是吃醋了
每说一个字,赵瞿喉间便微微震颤,与剑身贴紧的皮肤随着嗓声被摩擦出道道细小的血口子,他却不知疼痛般,说话时气定神闲,仿佛此刻被利刃抵住咽喉的人不是他似的。
从他进了立政殿时,他便察觉到了谢昭昭的存在。
她气息很不平稳,赵瞿甚至可以隐约听到她胸腔里那颗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她似乎有些慌张,似乎还有些愤怒。
在察觉到这一点时,赵瞿忍不住疑惑。
他想不通她为何这般激动。
直到薛蔓冒然上前想要搀扶他时,赵瞿终于循着蛛丝马迹猜测到了她不快的原因。
她大抵是吃醋了。
他少年继位后,前朝文武官员便将他的后宫一股脑塞得满满当当,单是橙家女便有环肥燕瘦的数十人,再不要提吕家女,黄家女那些名列三公九卿的官家之女。
她们初入皇宫时斗志昂扬,晨起对镜贴花黄,仔细挑选华服钗环,只为能在赵瞿面前多露几分颜色。凡是他必经之地,便总会有人精心梳妆后等在那里,或抚琴,或吟诗,或起舞,总归是变着花样想要博得他另眼相看。
倘若赵瞿多看了谁一眼,转头那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恨不得在后宫激起千层浪来,引得其他嫔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那些女子们吃醋时便如此模样,赵瞿每每瞧见都觉得厌烦,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发觉女子为他吃醋而觉得心潮澎湃。
虽此刻被剑抵着命脉,赵瞿却淡然自持,似是笃定了谢昭昭不会将他如何,毕竟她在他最狼狈的时候都未曾背叛过他,如今她又怎么会真的杀了他?
他黑眸盯着谢昭昭看了又看,恍若扫空了一整日的疲惫和憋闷,眉眼中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兴奋。
倘若她会吃醋,便证明她心里有他。
比起法照,他在谢昭昭眼中终归是不一样的。
赵瞿正要解释,颈上却倏而传来剧痛,谢昭昭并未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她压着剑身便向下割去,显然是冲着将他一击毙命而去。
他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是下意识做出反应,在她将他喉管割断之前,抬手紧紧攥住了短剑。
剑刃的边缘极其锋利,随着手掌收紧,鲜红瞬时间浸透了掌心,血液争先恐后从伤口处涌出,顺着指尖淌到腕间,又嘀嘀嗒嗒凝成雨点子般落在地上。
方才从心底浮现的雀跃和欢喜在此刻化作惊骇。
直到赵瞿被掌心尖锐的剧痛唤回神志,他才恍然意识到,谢昭昭是真的想杀他。
她已经不是想杀了,而是势在必得要杀了他。
倘若不是他反应及时,此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这个认知让赵瞿呼吸发颤,他似乎快要窒息,只能狠狠将谢昭昭盯紧:“为什么?”
即便赵瞿不愿承认,但事实摆在面前,他纵是想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原来她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躲藏在暗处不出来,根本不是吃薛蔓的醋。
原来她是准备伺机而动杀了他。
可为什么?
明明在赵瞿今日离开立政殿之前,谢昭昭还追上来问他要去哪里。
不,不,倒是他给忘了,她追过来是为了确定他有没有伤害法照,而非是在关心他。
如果不是因为薛蔓,那就是因为法照了。
赵瞿明知法照待她心思不纯,却看在她的面子上并未对法照动手,不过是阻拦了他们两人的一次会面,让法照误会了她没有来按时赴约,她便因此恨不得将他杀了吗?
他心口传来隐隐约约的闷痛,胸膛起伏间似有酸液向上涌去,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他难受得几乎窒息。
赵瞿先前想过无数次杀死谢昭昭,可他一次都没有将之付诸行动,他心中诸多顾忌和不舍,而谢昭昭却无所挂念,无所忌惮,更无所留恋。
思及至此,赵瞿便一刻也不愿再与她待下去。
他掌心不断用力,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勉强压制下浸在骨子里的痛苦和失望,他的血染红了短剑,像是为它渡上了层瑰丽的红光,映在谢昭昭眼里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心头。
为什么?因为她不允许有人伤害她的家人。
凭什么薛蔓便是书中所有人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而她谢昭昭就是任人折辱,命如草芥般的蜉蝣之物?
谁都可以爱上薛蔓,唯独赵瞿不可以。
她不想跟他成为敌对方,她不愿看到他满心满眼都是薛蔓的模样,她无法忍受他为了薛蔓失去理智。
她早便知道,信任与依赖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她就不该相信赵瞿。
他是越国天子,高高在上的存在,若不是有那一层痛觉转移的羁绊在,她恐怕早已经不知道死在他手里多少次了。
如今他可以为她羞辱长公主,可以为她将黄文曜断子绝孙,可以为她向橙淮下跪,往后他便也可以为了薛蔓做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情。
赵瞿本就是没有三观和道德的人,倘若他不能为她所用,他不如去死。
此时的两人便像是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谁也不愿收敛半分,赵瞿将短剑夺过扔了出去,剑刃坠落发出“当啷”一声响,带着血珠子狠狠摔在地上。
赵瞿倏而抬手扼住她的颈:“谢昭昭,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杀法照?”
他嗓声极低,隐约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
即便此时,赵瞿仍在暗暗期盼着谢昭昭能给他一个解释。
一个无关法照的解释。
哪怕是一句反驳也好。
可赵瞿等来的却是谢昭昭的冷笑:“你杀就是,最好现在将我一起杀了,不然我早晚杀了你!”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赵瞿掐着她的脖子,拖着她往殿外大步走去,他走得太急,几次险些撞到殿内的陈设,待到了门口,他匆匆抬脚踹开殿门,将谢昭昭往外猛地一扔:“滚,给朕滚出去——”
她狼狈摔在石阶上,那殿门还在风中嘎吱嘎吱的摇摆作响。
重喜呆呆看向谢昭昭。
她此刻脸色微微发白,头发在推搡间散落肩后,衣袖上沾着血,特别是脖颈上还印满了血手印,瞧着十分瘆人。
重喜第一次见赵瞿对谢昭昭发这么大脾气,特别这次两人回宫后,赵瞿便几乎对她百依百顺,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赠予她似的。
怎么这片刻的功夫,两人却是动起了手?
重喜缓过神来,赵瞿已是拂袖进了寝殿,只留下谢昭昭摔坐在刚刚下过雨的湿地上。
他连忙上前去扶她:“娘,娘娘,您可有受伤……”
谢昭昭支起手臂撑着地爬了起来:“不是我的血。”
说罢,她便起身折回了立政殿内。
重喜下意识想要追去,但又不敢进去,迟疑半晌,只站在了殿门口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既然那血不是谢昭昭的,那定然就是赵瞿的了。
赵瞿总不能犯病将自己弄得浑身是血,恐怕是谢昭昭出手伤了赵瞿,可赵瞿乃是一国天子,她此举岂不
是弑君谋逆的大罪?
赵瞿只将她丢出寝殿已是极为克制,她怎么能在他气头上又折返回去?
重喜在心底叫苦不迭,生怕两人闹出条性命来。
他紧紧盯着里头,只见谢昭昭一走进立政殿,赵瞿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脸皮绷得很紧,神情略有防备,语气虽然依旧刺骨,却似乎还隐隐带着些不明所以的试探:“你还回来干什么?”
连重喜都听出来了其中暗含的期盼。
重喜毫不怀疑,倘若谢昭昭此时对赵瞿说上两句软话,恐怕赵瞿立刻就会原谅她方才大逆不道的所作所为。
但谢昭昭压根就不理赵瞿。
她径直奔着那被赵瞿甩飞的短剑走去,捡起短剑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立政殿,像是没听见赵瞿在跟她说话一样。
见迟迟等不来回应,那大殿内又响起赵瞿的咆哮声。
“滚滚滚!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谢昭昭从立政殿出来后,站在宫苑内却忍不住生出些迷茫。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短剑上沾染的血,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个不停。
当她对赵瞿动了杀心时,她便已经料定了最坏的结果。
要么是赵瞿死,要么是她遭殃。
但她却没想到赵瞿没死,她也没被赵瞿如何。
那如今该怎么办?
赵瞿现在肯定恨死她了吧?
谢昭昭调出了系统面板。
自从冬狩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再打开过系统查看好感度了,她不知怎么便这回事忘在了脑后,似乎总有事情比那报仇更值得她去关注。
譬如橙梓的身世,譬如赵瞿的眼睛。
她越来越少想起刘耀祖和他的父母,她越来越少梦见上辈子临死前的遭遇,甚至夜里有赵瞿在身边,她不再梦游,也不再恐惧黑暗。
而现在,一切似乎都被重新归了位。
谢昭昭先查看了一眼赵瞿的好感度。
不出所料,一打开系统便看到了一连串的好感度通知。
【赵瞿好感度-5】
【赵瞿好感度-5】
【赵瞿好感度-5】
……
短短片刻,赵瞿的好感度竟是狂掉了30。
但即便如此,谢昭昭粗略一算,减掉这些好感度,赵瞿如今对她竟还有65的好感度。
若如此算来,今日她动手之前,他对她的好感度竟在不知不觉中涨到了95,只差一点就达到了百分百。
她沉默着盯了一会那好感度,将剩下可兑换的好感度换成了三条线索。
系统:【刘耀祖和父母带着上辈子记忆穿书】
系统:【刘耀祖这辈子长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
系统:【刘耀祖是家中独子】
谢昭昭将先前得到的线索一并整合:他们不是胎穿,刘耀祖是富家子弟,父母跟他在一起;刘耀祖是北人;她曾在皇宫里见过刘耀祖;刘耀祖是个年轻人。
原本她之前还一直怀疑吕献,如今得到新的三条线索后,算是直接将吕献的嫌疑排除了出去。
毕竟吕献怎么也不跟“不学无术”和“纨绔”这些词挨边,再加上他并非是吕丞相的独子,便足以证明他与刘耀祖没有关系。
几乎在排除吕献的瞬间,她脑子里就莫名闪过了一个新的嫌疑人。
黄文曜。
越国高官贵族之家,大多是一夫一妻多妾,母凭子贵,不管是正妻还是妾室都牟足劲生孩子,独生子极为少见。
唯有黄文曜此人,他爹黄太尉患有隐疾,生育艰难,直到中年才求得这一子,便当做宝贝眼珠子似的疼爱,将黄文曜娇惯成了目中无人,轻浪浮薄的纨绔子弟。
而其他线索,黄文曜也完美符合。
他年轻,是富家子弟,又是北人,还与谢昭昭曾在皇宫见过面。
除了父母是否跟他在一起那条,谢昭昭暂时无法求证,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黄文曜就是刘耀祖了。
谢昭昭往立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抬手将短剑上的血按在衣袖上细细擦拭,直至将剑刃擦得寒光凛凛,迎着月光闪烁起冷冽的芒,她总算停下手。
“重喜公公,去召任太医来。”
重喜本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擦剑的动作发愣,如今被冷不丁点到名字,霎时间惊出一身汗水。
他恍然回神,谢昭昭已是往大吉殿去了。
她并未回去就寝,而是站在殿外院子里对着周围喊道:“监视我的人,你们出来,我有话要说。”
谢昭昭一连喊了几嗓子,四周依旧静悄悄毫无动静。
她失去耐心,找人抬出长长的梯子架在大吉殿外的屋脊上,攀着梯子就向上爬去。
将要爬到屋顶上时,她故意将梯子来回摇晃了几下,佯装成没踩稳的模样,作出身体向后仰倒着摔下去的姿势。
几乎是顷刻之间,她的后衣领子便被人提住。
待她稳住身形后,那人想跑,却被谢昭昭一把薅住了头发。
她手上用了十分的力道,险些将那人的头发连根拔起,疼得那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闷哼。
谢昭昭听见那人的声音,动作微微僵住。
她想要揪出监视她的人,倒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她只是单纯觉得此人武功高强,想请这人帮她潜入到黄家去,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黄文曜弄进宫里来。
毕竟如今她得罪了赵瞿,谁知道依着他喜怒无常的性子,届时缓过神来又要如何报复折腾她。
她得赶在赵瞿报复她之前,将刘耀祖一家子的事情处理好。
谁叫那监视她的人死活不愿意露面,那谢昭昭只能出此下策,用计谋将其引出来了。
但她没想到,背后扶住她的人并非是她要引出的人。
第78章 七十八个女主我现在叫昭昭
谢昭昭恍神的瞬间,背后之人趁着她一时松懈,猛地挥开了她攥紧他头发的手。
待她转过头去,那人已是不见了踪影。
谢昭昭下意识地往大吉殿的院墙内望去,只见地面上不知何时站了一排身着黑衣的蒙面人。
他们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若不是那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根本难以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她视线一一将他们扫过,却没有一人头发凌乱。
谢昭昭不由又想起了那声被她薅了头发后猝不及防发出的闷哼。
她其实听出了那声音是谁。
毕竟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谢昭昭想假装听不出来都很难。
可她想不通,也不理解,倘若那个人是赵瞿,他为什么要出手扶住她。
就在一炷香之前,谢昭昭差点就杀了他。
她承认当时的她有些冲动,但她并非是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便冒然下手。
谢昭昭已经想好了所有人的退路:等她杀了赵瞿便擦洗干净自己身上的血,出门时告诉重喜他已经就寝,佯装无事人的模样离开后就直奔着赵晛而去。
她要告诉赵晛,太后是被赵瞿杀死,再告诉赵晛,她这些时日的言行举止都是被迫为之并非出自真心,打过感情牌后,最后哭着铺垫出赵瞿想要强迫她,却被她慌乱之中一剑刺死的谎言。
依着赵晛那摇摆不定的软弱性子,他毕竟多少对她有些感情,再加上她杀了赵瞿实际上对赵晛有利,他顶多是装模作样发一发火,便会想办法将赵瞿的死伪装成意外。
等着赵晛继位后,谢昭昭不会离开他身边,她会哄着赵晛放她爹辞官离京,直到她家人都平安离开岭南之地,她再来收拾赵晛。
至于橙梓,她几乎已经可以认定橙梓和任家家主的季弟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倘若她没有时间细细调查清楚,她至少可以传信给此人,让橙梓得到此人的庇护。
谢昭昭没想过自己的结局会如何。
也许她可以在杀死赵晛后侥幸逃脱,也许她会为此付出性命代价,但这些早已经不再重要,只要她在意的人都好好活着。
大抵就如系统所言,她上辈子造了太多杀孽,虽是她情非得已为了生存才不得不去沾染的人命,可杀了就是杀了。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比起原书中全家惨死的结局,如今的局面已是好了太多。
这辈子于谢昭昭而言就是偷来的美梦,既然是美梦,便总要有醒来的那一天。
在对赵瞿动手的那一瞬间,她就想好了一切。
此举像是在赌命的狂徒,谁赢了便能活下去,若输了就难逃死路,她下手时自是不会留一点情面。
赵瞿定是察觉到她的狠绝才会如此怒不可遏。
谢昭昭想,倘若她是赵瞿,就算顾忌着痛觉转移不能将对方如何,也要将对方锁住囚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直到解开那层羁绊便立刻将对方置于死地。
反正她是绝对不可能以德报怨,在被人险些一剑割喉之后还有闲情逸致去管那人的闲事。
她猜不透赵瞿的心思,却因为他的举止禁不住生出些恍惚之色。
人心隔肚皮,真心最难辨。
只可惜那系统只能看到赵瞿对她的好感度,而看不到他对薛蔓的好感度,倘若她能透过那东西来判断他的心意,便也不至于因为疑心赵瞿而对他痛下杀手了。
谢昭昭顺着梯子慢慢爬了下
去。
她站定后,凝着眼前的数十人,突然改变了主意。
既然他们受命于赵瞿来保护她,她何必将黄文曜弄进宫里来,毕竟眼下她还不确定她上辈子的父母是什么人,若只抓来了黄文曜,他却死活不愿吐露父母的身份该如何?
这般岂不是平白添了许多麻烦,倒不如亲自去黄家跑上一趟,想必黄文曜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父母二人总少不得要轮番守候在身边照料。
谢昭昭如此想着,便在数十个黑衣人面前转了两圈,最后顿足在其中一人之前:“你是他们的首领?”
那人沉默了一瞬,眼底似是闪过惊诧:“是。”
他们每个人的服饰打扮都一模一样,入夜后皆是一身夜行衣,头上戴围巾,面上带面巾,捂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只露出双眼睛来。
别说是头一次见到他们的外人,便是他们自己人有时候都会难以分辨身旁的人是谁,后来为方便辨认只好在衣袖上缝制暗纹,将每人的代号藏于其中。
他忍不住震惊谢昭昭敏锐的洞察力,随即又想起了她昨日在承庆殿杀人的手法。
狠戾,残忍,果决,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就像是经受过专业的特训似的。
谢昭昭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带我出宫,我要去黄家见黄文曜。”
虽不清楚方才赵瞿为何还会出手扶她,但这至少证明她暂时在他心里还有些地位,只要她不去找法照或赵晛,赵瞿应该不会干涉她的自由。
果然那首领听到她的要求,并未拒绝,而是沉默应下。
出了皇宫的承天门不远就能看到一处灯火辉煌的宅院,门楣之上,巨大的金丝楠木匾额高悬,上面刻着“黄府”两个鎏金大字,笔锋间透着一股威风凛凛的气势。
谢昭昭借来一身夜行服穿在了身上,她并未从大门进府,赵瞿派来保护她的暗卫个个都会飞檐走壁的本领,他们带着她轻而易举便潜入了府邸之中。
这府邸极大,分前、中、后三院,一排排精致的楼阁亭台错落有致地分布着,那亭周挂着轻纱,夜风一拂便随之飘动,将湖底的明月映出几分朦胧,竟是美如仙境。
越靠近黄文曜居住的后院,那布置便越显得奢靡华贵。
谢昭昭踏着汉白玉铺就的甬道一路向前,两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珍稀花卉和树木,悬在各处照明的琉璃灯,在洁白玉石上泼洒下一片片斑斓的影。
她几乎已经可以脑补出先前的刘耀祖在此过着如何纸醉金迷,钟鼓馔玉的日子。
他上辈子没投个好胎,托生在一个贫苦之家,学习便成了他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而这辈子他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绫罗绸缎,美酒佳人,珍馐玉馔应有尽有,自是无需再奋发图强。
但谢昭昭却很难将上辈子那个腼腆上进的弟弟,与这辈子骄奢淫逸的黄文曜联系在一起。
越走近他的住处,她的脚步便越缓慢。
自从她恢复记忆后,找寻到刘耀祖和她上辈子的父母便好像成了一种执念,特别是听到系统说他们这辈子过得还不错时,那在山坳临死前的怨怼和恨意就化作了一种蚀骨的毒,灼得她时时刻刻都好似被烈火炙烤。
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们。
可现在谢昭昭将要达成心愿,过往的回忆忽然如潮水般涌来。
她想起了弟弟在高考前夕跟她打视频,他说:“姐,等我以后大学毕业了,我一定要努力赚钱在海边买个大别墅,你最喜欢看海,到时候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海上日出。”
她想起了妈妈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给她发信息,问她有没有吃饺子,还给她转账了六百块钱备注压岁钱,叮嘱她好好保重身体,在国外工作不要太辛苦。
她想起了爸爸在过生日吹蜡烛前许愿,她问爸爸许了什么愿,爸爸说:“我希望你们姐弟两个健康,平安,快乐一辈子。”
谢昭昭至死都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为了弟弟二十万的彩礼钱就将她卖去了山坳里。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地赚钱,攒钱,她几乎将自己半辈子攒下的赎身钱都花在了弟弟身上。
可他们还是把她卖了。
谢昭昭停在黄文曜的门前,她凝望着那扇门许久,终于伸手推开了门。
这一路上她遇见了不少黄府的仆人,她没让暗卫们伤害他们,只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他们打晕了过去。
谢昭昭脚下躺着东倒西歪的婢女和小厮,不过眨眼间,便被暗卫们处理了干净。
“你们在外边等着,若我遇险便会喊叫你们。”
说罢,她独自一人走进了房中。
黄文曜的寝室很大,谢昭昭踩着地板上铺着的虎皮地毯,悄无声息走近了他的床榻。
果然如她所料,黄文曜并非是独自一人在房间,他身旁还陪着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妇人,妇人坐在榻边,将他搂偎在身前,一手端着汤药碗,另一手拿着汤勺小心翼翼放在嘴边吹着凉气。
她将汤勺递到他嘴边,他却别过头不愿意喝下。
妇人心疼不已,连连叫道:“小耀,妈的心肝啊,你多少喝上两口吧!你要是不喝,那伤口要怎么才能好?”
他有气无力哼笑一声:“好不好又怎么样?我如今已经成了不能人道的阉人,还瞎了一只眼,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再看那害我的贱蹄子仍好端端活着,真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小耀,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妇人脸色一变,“那老东西不顶用,竟连一个女人都收拾不了,你且等着看,妈一定为你报仇。”
他有些咬牙切齿:“说到底想收拾谢彰彰是不难,可那谢昭昭从冬狩之后便销声匿迹,至今下落不明,你怎么为我报仇?”
“妈什么时候骗过你?虽然妈平时不常出门,但你爸天天进出宅院,在外结识了不少朋友,他昨日便跟我说过,有人在建善寺见到过那贱人。”
黄文曜拧眉问道:“真的?”
“真的。”
这一句却不是妇人应的,而是谢昭昭回答的。
母子两人被突然冒出的温柔嗓音吓了一跳。
妇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在看到谢昭昭那一身乌黑的打扮后,面色一凛,张嘴便似是要喊人。
谢昭昭看出她的意图,将蒙在脸上的黑面巾扯了下来,同时伸手抵在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我就是谢昭昭。”
黄文曜看到她,那一只独眼瞪得老大:“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还敢来找我?!”
“我当然要找你,我们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清楚。”
谢昭昭缓缓走近二人,妇人将汤药碗猛地向前掷去,瓷碗叮了哐啷摔在地上打转,溅得四处都是药汁。
她气势汹汹从床架旁提起了一把剑:“你这贱人,就是你害了我儿?我今日定要你偿命!”
谢昭昭望着她怒不可遏的面庞,轻声开口唤道:“马素雪。”
“……”
寝室内突然静了下来。
妇人神色似是呆滞住,双目愣愣看着她。
连黄文曜都禁不住恍神。
马素雪是他母亲上辈子的名字,自穿到这个世界以来,再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
乍一听到,竟让人觉出几分陌生的熟悉。
“你……”马素雪颤抖着嘴唇,手中的剑跟着身体微微晃动,“你是谁?”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却又不敢相信,只能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谢昭昭,眼底尽是掩不住的惊慌。
谢昭昭往前继续走着,明明马素雪已是吓到有些僵硬,见她逼近,却还是拿着剑挡在了黄文曜身前。
马素雪试探着唤了一声:“盼儿?”
谢昭昭也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自她有记忆起,组织便称她为“331”,这是她的代号,代号就是她的名字。可她不喜欢这个冷冰冰的代号,她想拥有一个寻常的名字,后来她几经周折找寻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于是她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刘盼儿。
大抵是她在国外待了太久,一开
始竟没有察觉出这个名字裹挟着多么大的恶意,她只是听着名字里有个“盼”,便天真地以为他们对她寄予很大的期盼。
“我现在叫昭昭。”她挥袖拂开马素雪手中的剑,语气轻描淡写,“谢昭昭。”
第79章 七十九个女主陛下是否对她太纵容了些……
谢昭昭不提这名字还好,她冷不丁提醒了马素雪一句,马素雪便倏而记起了自家儿子被谢昭昭害得瞎了眼,又废了子孙根的深仇大恨。
马素雪重新提起剑来,咬着牙哆哆嗦嗦往谢昭昭身上攮去。
不管她是刘盼儿还是谢昭昭,若不是她,他们怎么会遭人寻仇,惨死后跑到这鬼地方来?
她上辈子害了他们全家,这辈子竟还阴魂不散跟着他们……是了,她定是猜到了刘耀祖的身份,这才会故意在冬狩时射瞎了他的眼睛,又招着那喜怒无常的暴君毁了他的身子。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女人,早知当初便不该留她一条活路,而如今哪怕是将她掐死,摔死,淹死,也难消马素雪心中半分恨意。
谢昭昭毁了她儿子的一生!
马素雪牟足了浑身的力气,但那寒光闪烁的剑刃还未贴近谢昭昭,便被她横身抬脚向上踢飞了出去。
她手臂被剑柄震得隐隐发麻,到底是没挨住这猛地一脚,不但丢了手中防身的兵器,脚下一个趔趄竟直直仰摔了过去。
马素雪摔得头昏眼花,半晌喘不出一口气,口中“哎呦哎呦”地喊着,待她狼狈起身,谢昭昭已是气定神闲般坐在了榻边。
她学着方才马素雪的样子,将黄文曜揽在了身前,若是忽略了她悬在他另一只眼珠子前的短剑,这一幕瞧着倒颇有几分旖旎缱绻之意。
他贴在她肩上的身体僵硬如石,额前霎时间渗出大片冷汗:“姐!姐!有话好好说……”
谢昭昭侧首附耳,嗓声极轻:“你知道他们拿我给你换彩礼的事情吗?”
“我当然不知道!”他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他们压根没有跟我商量过这件事,我当时研究生每天写论文忙得晕头转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心思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她不为所动,继续追问:“你拿到那二十万彩礼时,就没想过钱是怎么来的?”
“妈说是你给我准备的,她说你在国外跟人订婚了,这笔钱是你特意打给我结婚用的。”
谢昭昭见他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了马素雪身上,垂眸轻笑一声,随即转过眸去,歪着头看向马素雪:“是这样吗?”
“是妈错了……”马素雪紧盯着她手里的短剑,嗓音禁不住打颤,“当时妈看着你年龄那么大了还不想着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整日就忙着工作工作,所以托了人给你相亲介绍对象。”
“妈给你相了好多个,只是你年龄大了,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学历和工作,要不降低些要求,这辈子恐怕都要嫁不出去。但你要说妈把你卖了就是冤枉了妈,媒人说了那人就是家庭出身不大好,所以年龄大了些,妈看过那人照片……”
谢昭昭原本还想探究他们卖掉她的真正原因,可如今听着马素雪一口一个“妈”,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不管过程如何,不管借口多么冠冕堂皇,最终的结局就是她被迷晕后卖进了山坳里给老男人当媳妇。
她的眼睛瞎了,她的腿被打折了,她的命也丢了。
“够了,不要说了。”谢昭昭打断马素雪,“爸爸是谁?”
马素雪不知道她突然问起她父亲做什么,大抵是直觉没什么好事,便吞咽了两下唾液:“太尉,黄太尉。”
话音落下,谢昭昭便将手中的剑刃毫不留情扎进了他眼眶里,又动作飞快地拔了出来。
眼球像是漏了馅的汤圆,浑浊的液体混着暗红的血丝迸溅出来,撕心裂肺骤然袭来的剧痛令他蜷起身体,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惨厉,整个寝室都响彻着嚎叫声。
他几乎疼得抽搐,双手捂在眼睛上,却连翻滚缓解疼痛都做不到,鲜血止不住从掌心缝隙间渗出,泼洒得满床都是。
谢昭昭面无表情地薅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往上一提,于是那血淋淋骇人的窟窿洞,便大剌剌暴露在马素雪面前。
马素云身穿的这个妇人原本是黄太尉的妾室,因诞下黄太尉子嗣血脉,母凭子贵被抬为了正妻。
若说在谢昭昭进门听到这母子二人对话之前,她或许还会相信黄太尉是她父亲,但她方才分明听到马素云管黄太尉喊做“老东西”,而提及她父亲时便道“你爸”。
马素云还说“虽然妈平时不常出门,但你爸天天进出宅院,在外结识了不少朋友”。
黄太尉先前也每日进出宅院,只是他性格傲慢,与黄文曜一般眼高于顶,才不会随便在外与人结交朋友。
何况近日因橙家谋逆倒台之事,黄太尉很是惶恐,他称病告假在家中,除去太后丧礼吊唁之外,他该是好几天没有踏出过家门一步了。
显然他们并不是整整齐齐穿成了一家人,只不过同在黄家罢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谢昭昭望着惊吓过度似是丢了魂的马素雪,“爸爸是谁?”
听着她冷冽的嗓音,马素雪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捅瞎了他的另一只眼,不由捂着脑袋,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
“来人!来人——”
“救命!救命啊!”
她的嗓声崩溃而尖锐,但寝室外却无一人回应,那守在后院的侍从竟是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
“不说吗?”谢昭昭随手将短剑插进了他的大腿根上,伴着又一声痛苦的哀嚎声,马素雪终于止住叫喊,她此时已是涕流满面,望着谢昭昭的眼神中不掩憎恶和恨意。
她嗓声哽咽,满是不甘:“我说!是管家,黄家的管家!”
谢昭昭“哦”了一声,将短剑拔出来,又捅进了他的另一条大腿上。
见儿子满身是血,疼到昏厥过去,马素雪发了疯般扑上来:“我已经说了,我都告诉你了,我没有骗你,你为什么还要伤害他?!”
“他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忍心?”
她用了浑身力气想要扑倒谢昭昭,但还未撕扯到谢昭昭身上,便见那沾满血迹的短剑倏而竖在了她面前。
剑刃直指着马素雪的眉心,似是再往前
一寸便可以轻易扎穿她的头颅。
“你把我卖了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是他亲姐姐?”
“你只知道我在国外工作,但你可知道我工作的内容是什么吗?”谢昭昭勾着唇角,微微抬起下颌,“杀人,就像是杀他这样。”
她将剑刃缓缓向下,抵在马素雪脸颊上轻拍了两下:“你觉得我丧心病狂吗?还不是全拜你们所赐?”
马素雪忍不住哀求:“你到底想要什么?求求你饶过我们,只要你愿意放过我们,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们可以补偿你……”
“我还能要什么?”谢昭昭起身,她斜睨了一眼重伤昏厥的黄文曜,笑着道,“当然是要你们十倍百倍奉还了。”
她对外喊了一声,很快便有暗卫如鬼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寝室内。
“将这母子二人还有黄家的管家,一并送到京城中最大的相公馆去,盯着他每日接客至少十人。记得将这女人绑起来打断手脚,再将那管家剜去双目,挑断脚筋,让他们好好听着黄大公子如何接客待人,等什么时候他被玩死了,便让他们一起陪他下地府。”
说罢,谢昭昭便头也不回往屋外走去。
听到“相公馆”几字,马素雪再也忍不住,那可是越国京城内最大的男妓场所,她的儿子已经被折磨成了如此模样,面前这恶毒的女人却还不愿意放过他!
她目眦欲裂盯着谢昭昭的背影,几乎崩溃地低吼着:“你以为你当初是被拐卖了吗?刘盼儿,你是被我卖给了人贩子!谁叫你投胎到了我们老刘家,谁叫你占了我计划生育的名额?你不死,我们老刘家如何延续香火?”
“我好歹养过你几年,你就这么对待你的生身父母?你这个畜生!贱人!你不得好死!”
谢昭昭脚步一顿。
她其实早就有预感她当初走失被拐外的事情另有隐情,但她当初沉浸在他们一家子给她编制的“温馨美梦”里,从未体会过被人爱的她,误将那些拙劣的虚情假意当做了真心。
于是她在人性之上狠狠跌了个大跟头,被他们当做吸血包一般压榨多年还不算,最终甚至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谢昭昭垂眸,似是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对着背后暗卫道:“等会把她舌头割下来扔进茅房里。”
暗卫应了声是,待她走出房门,屋子里已是传来马素雪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谢昭昭望着被云遮住的明月,轻吐出一口气。
那背负了大半年的执念和恨意,似乎早已经成了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重量,如今骤然如轻烟般消散于无形,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惬意。
她依旧恨他们,这恨意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死而消逝。
他们带给她的伤害亦如同一道道深入骨髓的刻痕,即便星辰变换,即便岁月流转,也无法将其磨平。
可到底还是轻松了些,谢昭昭终于不用为了得到线索而与旁人虚与委蛇,曲意逢迎。
往后余生,她再无需任何人的好感度了。
还差一个赵晛,只差赵晛一命,她此生便了无遗憾。
只可惜赵晛不似刘耀祖这般好杀,毕竟赵晛是赵瞿唯一的子嗣,赵瞿再纵容她也绝不可能放任她对赵晛动手。
谢昭昭没在黄家继续停留,她解决完他们便随着暗卫回了宫。
她回去后沐浴更衣,在浴桶中将自己从里到外洗涮了一遍,直至身上不染一丝血迹,她这才换上柔软轻薄的寝衣,裹着丝绸制成的衾被,舒舒服服地阖上了眼。
她昨夜被赵瞿按在树上盯着法照一宿没睡,白日又胡思乱想辗转难眠,如今一沾被褥眼皮像是被黏住了似的。
至少今夜,谢昭昭什么都不愿想,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熄了往常一燃就要燃一夜的蜡烛,身体沉沉陷在被褥里。
不多时大吉殿内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而此时隔壁的立政殿却灯火通明。
暗卫将今夜谢昭昭所作所为禀告给赵瞿,赵瞿没什么反应,倒是任羡之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看着赵瞿颈上里三层外三层透着血色的纱布:“陛下是否对她太纵容了些?”
任羡之从少时便跟着赵瞿,他知道赵瞿那残暴的模样虽然是装出来的,但时间久了,便是假的其中也会掺杂几分真实。
原先任羡之总觉得赵瞿太过狠绝,杀起人来也是毫无顾忌,谁要是得罪了他,轻则死无葬身之地,重则株连族人满门。
而如今谢昭昭将剑抵在他脖子上要杀他,事后他却一点责罚都没有,甚至默认她将他派去保护她的暗卫拿来随意利用。
任羡之有些搞不明白赵瞿的心思,他凝着赵瞿苍白的面色,但等了许久都未等来一句回应。
他从来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此刻却禁不住追问了一句:“她将您伤成这般模样,陛下便一点都不生气?”
赵瞿仍是不语。
若说生气,赵瞿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在他察觉到谢昭昭是真的想要杀了他时;在他以法照性命威胁而她却扬着脖子冷冰冰看着他说“你杀就是,最好现在将我一起杀了,不然我早晚杀了你”时;在她去而又返回来捡走那柄险些杀了他的短剑时。
那几个令人窒息的时刻,赵瞿便是如今回想起来也要气得浑身发抖。
可等到谢昭昭离开后,赵瞿独自一人孤坐在血泊中,他听着自己扑通扑通剧烈跃动的心跳声,却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冷静下来。
谢昭昭真的是为了法照而对他动手吗?
她如果想杀他,先前在建善寺时又怎么会去挡橙淮射来的暗器?
那时候要不是他反应速度足够快,她只怕已经被暗器上的剧毒毒死了。
再说那短剑,谢昭昭几乎日日随身携带着,倘若她是因为法照才对他动手,那她大可以在承庆殿的榕树上便一剑向他扎过来。
她何必要多此一举,非要蹲守在立政殿内对他下手?
既然不是她的问题,那就是他的问题。
谢昭昭极少去主动招惹别人,她每每动手杀人必定有她杀人的理由,这次定也是如此,她总不能平白无故就要割断他的脖子。
只是赵瞿想不通自己今日到底做了什么,竟将谢昭昭惹恼成这般模样。
彼时正当赵瞿冥思苦想时,重喜带着任羡之便踏进了立政殿。
赵瞿并未召任羡之,而重喜却道是谢昭昭让他请来任太医。
约莫是在那一刻,赵瞿突然就没有那么气了。
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关心他的。
可赵瞿依旧恼,不管谢昭昭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总归是不相信他才会对他动手,不然她大可以将事情说出来与他一同解决。
他决定要晾一晾谢昭昭。
赵瞿刚在心底暗下决定便很快被打了脸,他不过是听到谢昭昭在院中又喊又叫,想着去观望一眼,谁料便正好看到她从梯子上摔下来。
是了,他的眼睛早便可以看到些光亮,只不过他想与谢昭昭亲近才没有让任羡之将此事告诉她。
但是能瞧见还不如瞎了好,赵瞿若是看不见,他就看不到谢昭昭望着法照离去的背影怔怔失神的模样。
若是看不见,他就看不到谢昭昭对他动手时眼底的狠绝。
若是看不见,他就不会出自本能地上前去扶她,仓皇逃跑时还差点被她将头皮薅下来。
丢人,赵瞿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丢脸过。
他发誓,接下来几日,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就算天塌下来,他也绝不会再搭理谢昭昭一下。
如是想着,赵瞿垂眸道:“朕自有打算。”
说罢,他便从一旁抬出了棋盘和棋奁:“朕好久未与你下过棋了,今夜便在此陪朕切磋一番。”
任羡之闻言,不由叹了声气。
以往赵瞿有心事睡不着觉时,便会拿出红木鱼敲上半宿,直扰得旁人都不得安宁才心满意足。
他如今不敲木鱼改为下棋,恐怕是怕扰了隔壁那位的清净。
任羡之看破不说破,跪坐在赵瞿对面,正要应下赵瞿下棋之邀,却听见立政殿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两人几乎同时朝着殿外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她目光无神,赤足披发,嘴里似乎还低声喃喃着什么。
任羡之疑惑地望着她,先是盯了谢昭昭一会,又回眸看向赵瞿。
这是什么情况?谢昭昭怎么这
副模样便来了立政殿?
赵瞿捻在指尖的棋子打了个转,“当啷”一声掉回了棋奁里,他乜了一眼任羡之,似是漫不经心道:“天色不早,朕突然有些乏了,你先回去罢。”
第80章 八十个女主昭昭,朕在(二更合一)……
明明方才提出要留下任羡之下棋的人是赵瞿,如今不过片刻的功夫,改变心意将他赶出去的也是赵瞿。
任羡之看了一眼殿门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的重喜和宿卫,心底顿时明了什么。
自从谢昭昭随着赵晛进宫侍疾,任羡之就将赵瞿的变化看在了眼里,虽性子瞧着跟以前没什么差别,他却能看出赵瞿跟谢昭昭接触过后,越来越像是个活人了。
以前的赵瞿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死气,便仿佛什么事情都激不起他的兴趣来,不论是美食珍馐,是酒色佳人,还是声名权势,赵瞿仿佛与这世间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披着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色,疯癫的,肆意的,浮夸的,残忍的,大抵是因为喜怒哭笑皆不出自本心,无人能看透赵瞿的内心,即便是作为心腹的任羡之也只能窥得一二。
而如今赵瞿便如端坐高台的佛陀一脚踏入红尘,任羡之很容易就能看透赵瞿的心思。
他依旧不戳破赵瞿,收拾好东西便起身告辞。
任羡之并未直接离宫回任家坞去,赵瞿今日伤得不轻,又有神志不清的薛妃被接回宫中,他得暂时留在宫中以备两人不时之需。
他出了立政殿直奔着太医院而去,谁料还未走出多远,便在立政门外撞见了薛蔓。
任羡之自然知晓薛蔓进宫陪伴薛妃之事,这主意还是他给赵瞿出的,原本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有些成效,薛妃见到薛蔓便一口一个“阿妹”喊着,脸上更是极少见的温柔与和善。
只要薛妃不受刺激,便如此慢慢将养着,心中留有一处牵挂和念想,总不至于再去寻死觅活。
不过天色这么晚了,薛蔓应当早早歇下了才是,怎会出现在赵瞿的寝殿附近?
任羡之顿住脚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薛蔓道:“羡之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么晚来立政殿,难道是陛下出了什么事情?还是陛下龙体有何处不适?”
她一连问了数个问题,将任羡之问得一怔,不由从薛蔓探究的神情中察觉出些什么。
从何时起,薛蔓竟开始关心起赵瞿的事情了?
他沉默着凝了薛蔓一会,直将薛蔓看得有些心虚不自在,于是忍不住解释道:“哥哥不要误会,是姑母深夜犯了癔症,将殿内的陈设砸了个遍,我有些招架不了,又怕姑母伤害到自己,便想着来找陛下禀告一声。”
“但是夜深了,我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已经就寝,正巧撞见哥哥过来,这才多问了几句。”
尽管薛蔓所言有理有据,任羡之却总觉得薛蔓此行目的并非这么简单。
薛妃先前大多时候都神志颠倒混乱,砸摔东西更是常事,但近日薛妃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已是许久未曾摔过什么了。
若非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深更半夜,薛妃怎么会突然犯了癔症?
退一步讲,赵瞿定是在薛妃身边派了专人伺候,也必然与薛蔓叮嘱过若是薛妃发癫时该如何处置。
就算薛妃真的犯了病,那薛蔓只需要按照嘱托妥善行事便是,何需要亲自跑去与赵瞿打一声招呼?
任羡之敛住眸光,低声道:“小蔓,陛下方才已歇下了,我陪你回去看看情况。”
说罢,他便牵着她的胳膊要走,薛蔓却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扬着头望向他:“哥哥,你是不是不信我说的话?”
“那立政殿的灯火分明亮着,你又刚从殿内出来。”
言外之意就是说任羡之诓骗她,赵瞿根本没有睡。
任羡之动作一顿:“小蔓,你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便是,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问,不要听,不要看。”
薛蔓忍不住拔高了嗓声:“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与我无关的事情?”
“你将薛妃娘娘照料好,陛下自当有重赏,若你心思生在了旁处,只怕会引火烧身。”见她一副执拗恼火的模样,任羡之只得松开了手,将话挑明,“陛下已有心上人,你莫要去招惹他。”
“什么心上人?”薛蔓蹙着眉,语气似有讥诮,“你是说谢昭昭?”
“我这表妹自小便粗俗鄙俚,动辄便与人挥拳斗殴,毫无女子德行姿态,哥哥以为什么样的男人会爱上她?”
“哥哥自己攀上了陛下,逃脱了那刀山火海,可我呢?是你们任家愧对于我,你不帮我便罢了,如今倒还说起了风凉话,就算引火烧身又如何,我现在已是烈火焚身,难道还能再差些?”
薛蔓冷笑一声:“大不了就抵上我这条烂命好了。”
她在人前总装得一副善良、温柔又无害的模样,不管是对橙淮,还是对赵晛,又或者那些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不知所谓的男人们皆是如此。
薛蔓惯于伪装,惯于讨好,那是她母亲自小教给她的处世之道,但唯独在任羡之面前,她不惧表露出真实的喜怒哀乐,哪怕是赤.裸裸的恶意。
薛蔓说罢,朝着立政殿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既然任羡之突然提起赵瞿的心上人,又百般阻挠她接近赵瞿,想来谢昭昭并未如同传闻中那般下落不明,恐怕此时正陪在赵瞿身边。
好一个谢昭昭,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便钓上来天底下最大的鱼,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可即便谢昭昭是赵瞿如今的心上人又能如何,男人都是一样的贱东西,谁不是吃着锅里看着碗里,只待新鲜劲一过,便会弃之如敝履。
薛蔓不欲再听任羡之说教,转身便拂袖而去。
任羡之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回过神来,垂眸掩住了眼底复杂的神色。
他是为薛蔓好才如此劝她,但显然薛蔓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似乎还因为他的劝言生出了逆反之心。
她从来都是这样,偏偏便如薛蔓所言那般,是任家对不起她,他本就没资格去说教她。
任羡之在原地驻足了片刻,临走前朝着立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殿内仍映着灯火,自他离开后那殿门便没再被打开过,想必赵瞿是要留谢昭昭在立政殿过夜了。
只是不知赵瞿傍晚时才被她险些割断了喉管,如今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谢昭昭了。
其实任羡之实在是思虑多了,谢昭昭梦游时没有意识,赵瞿等她在殿内悠悠转了几圈,便毫无心理负担地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他手指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浑身的痛苦似是都被减轻了大半,缠绕在心头的煎熬也随之消散殆尽。
赵瞿用那只完好的手掌轻轻叩住了她的手心,指尖一根根钻进她的指缝间,直到两人掌心严丝合缝地拢上,紧紧贴在了一起。
他听到她嘴里似乎在嘟囔些什么,唇瓣一张一合,嗓声却低到像是蚊子叫,他微微俯身凑近了她的唇畔,仔细听了好一会,这才听出她在喊疼。
赵瞿下意识在她身上翻找起伤口,脸上,脖子上,手臂上,等到他捉着她两只手检查到一半时,他倏地记起她没有痛觉的事情。
既然没有痛觉,她又怎么会感觉到疼?
赵瞿想着她大抵是做了什么噩梦,正要放下她的手,垂下的视线却无意间扫到了她左手指腹上一条两三寸长的血口子。
他摊平她的手掌,盯着那伤口凝了片刻。
赵瞿今日为挡她刺来的致命一击,手掌握住了短剑剑刃,那短剑实在锋利,直将他手掌割得深可见骨。
谢昭昭手上的伤口,与他血肉模糊的掌心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可不知为何,他视线却无法从她指腹上的血口子上挪开。
这伤口看起来并不是被利刃所伤。
他忍不住想,她手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弄来的。
是昨夜在承庆殿保护谢彰彰时弄伤了手,还是今夜去黄家找黄文曜算账时伤到了自己?
又或者,是因为他?
赵瞿仔细回想起傍晚与她争执时有没有伤到她,彼时他虽然气急却没有对她还手,只忍不住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拽到立政殿外推搡了出去。
但他动作太急,谢昭昭在殿外摔了一跤,也说不好便是在那时候磕到石阶上,又或是被地上的碎石子划到了手。
赵瞿指尖贴在她伤处周围轻轻摩挲了两下,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床榻边。
他取来刚刚自己包扎用的纱布,剪刀和药粉,蹲坐在她脚边,抬着她的手托放在了自己裹满纱布的伤手上,用另一只相对灵活些的好手给她的伤口擦拭涂药。
赵瞿的眼睛在夜里还是看不太清楚东西,只是隐约能瞧见些光亮和
模糊的轮廓了,他上药的动作略显吃力,特别是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后,用纱布一圈圈缠绕她手指的时候。
等处理完她的伤口,他并未起身,便用手臂撑着下颌,歪着头盯着谢昭昭看了许久。
她嘴里仍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虽然明知道她可能是在做梦,赵瞿却还是没忍住又凑了上去,扬长了脖颈听她含糊不清的喃呢。
“疼……眼睛疼……”
“我好疼……”
闻言,赵瞿怔了怔。
眼睛疼?她的眼睛也受伤了吗?
还是她的眼睛曾经受过伤?
他仰首贴近她,模糊的视线定在她的双眸上,虽是梦游,谢昭昭却一直睁着眼睛。
她的瞳孔颜色很浅,似是猫儿琥珀般的眸子,若仔细分辨就能看出她眼底依稀闪烁着盈光,如湖面翻滚的粼粼波色,沾着低垂的睫羽颤了两下,竟是簌簌滚落下一串泪珠。
泪珠子正恰好滴在了他面颊上,那泪水明明落下后便失去了温度,可他却觉得烫得灼人。
这不是谢昭昭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上次似乎是在她生辰那日,他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她一边吃一边哭,只叫他以为自己太久不下厨将她难吃哭了。
赵瞿在宫里长大,他见得最多的便是女人的眼泪。
先皇在世时,妃嫔们为分得几分宠爱总喜欢勾心斗角,争来争去,她们习惯于将眼泪作为自己的武器,动辄便要泪眼盈盈,梨花带雨,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赵瞿继位后,后宫里的女子还是那老一套的手段,他看得多了只觉得叽叽喳喳惹人厌烦。
是以头一次瞧见谢昭昭掉眼泪时,赵瞿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想赶紧满足她的心愿,这样便能立刻止住她的眼泪,省得他看见心烦。
而这一次,赵瞿却觉得有些慌。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更不知道她怎么会眼睛疼,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可她的泪水像是擦不净似的,一颗又一颗凝在一起,滚滚坠落。
赵瞿看到她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感觉心脏仿佛被猛地锤了一下,犹如感同身受般,尖锐的疼痛伴随着难言的酸涩涌遍全身,只觉得胸口憋闷,难以呼吸。
“昭昭,朕在。”
“朕不会让你受伤了,你再也不会疼了。”
“别怕,别怕。”
虽然明知道她此刻毫无意识,赵瞿还是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重复着这几句话,而谢昭昭原本僵硬紧绷的身体,竟也奇迹般慢慢软了下来。
赵瞿见她眼泪渐渐止住,将她抱到了床榻上放平了身子,他则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侧,一手勾住了她的尾指,另一手绕到她肩后轻轻拍抚。
不知何时,谢昭昭又阖上眼沉睡了过去。
后半夜她再没梦游,便安安稳稳躺在赵瞿身边熟睡。
翌日谢昭昭醒来时,她已身在大吉殿内,一切都如昨夜她睡着前的那个模样。
半敞的窗牖,熄灭的蜡烛,盖在她身上柔软的绸衾。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揉了揉有些微肿的眼皮,还未揉弄两下,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
谢昭昭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
她左手食指指腹上多了一小片层层缠绕的纱布,大抵是裹了太多层,指关节难以弯曲,异物感又很重,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其实谢昭昭昨晚上沐浴时便察觉到了自己手上有伤口,但毕竟伤得不严重,也早已经凝成了血痂,她实在乏了就没有来得及包扎处理。
怎么睡了一夜,伤口便自己包扎上了?
难道昨晚上有人来过大吉殿?
谢昭昭下意识想到了赵瞿。
她昨晚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梦见自己回到了山坳里,一会梦见自己在组织里厮杀训练,后来甚至还梦到了赵瞿。
她拿剑对准了赵瞿,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去薛蔓走在一起,便如同现实那般,她再次朝他挥动手中短剑,可梦中的赵瞿却动也不动,任由她割断了他的脖子。
待到鲜血如喷泉那般喷射而出,谢昭昭只觉得浑身冰凉,手脚麻木,她不知为何想要尖叫,可她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令她感到窒息和惶恐。
看着赵瞿倒在血泊的身躯抽搐倒气,而后渐渐失去声息,即将失去的惊惧之感瞬间涌遍全身。
谢昭昭后悔了,只可惜一切已是无可挽回。
她盯着赵瞿的尸体看了很久,边看边哭,似有抑制不住的悲伤和绝望在身体内翻滚着,似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直至足以将她整个人吞噬其中。
她不知哭了多长时间,耳边倏而传来赵瞿的声音。
她听得模模糊糊并不真切,只隐约听到他唤着她的名字,叫她别怕。
于是谢昭昭便真的不怕了。
此时乍一醒来,谢昭昭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呆坐在床榻上缓了许久,视线便紧紧盯着手指头上的纱布。
盯了越久,她就越肯定赵瞿该是来过。
谢昭昭不由生出些迷茫之色,她先前总觉得赵瞿跟她是同一类人,小心眼,记仇,更是不肯吃半分的亏。
倘若她险些被人杀了,那她定是不会再搭理那人一下,不立刻报复回去已是她最大的克制。
而赵瞿被她伤成那般模样,却还愿意给她包扎伤口吗?
思及至此,谢昭昭将系统面板调了出来。
自昨日她处置了刘耀祖一家人后,那线索面板就变成了灰色,但好感度那一栏还是可以照旧查看。
谢昭昭犹豫着点开了赵瞿的好感度。
刚一打开,她便受到了一连串的好感度通知。
【赵瞿好感度+1】
【赵瞿好感度+1】
【赵瞿好感度+5】
【赵瞿好感度+10】
……
她将琐碎的好感度加在一起算了算,昨晚上一夜竟是涨了29点的好感度,几乎将她先前掉了的30点好感度全部涨了回来。
然而谢昭昭对于昨晚上发生了什么,根本毫无印象。
她可以理解赵瞿因为被她刺杀而好感度狂掉,但怎么也想不通,她只是睡了一觉就将丢失的好感度涨回来的原因。
只是不管怎么说,这对谢昭昭而言总归不是坏事。
她向来是能屈能伸的性子,昨日对赵瞿下狠手的时候便是赌上了一切,她本是抱着鱼死破网而去,没想到赵瞿好感度还能涨回去。
谢昭昭简单盥洗过后,穿好衣裳就往立政殿去了。
赵瞿若是想要报复她,便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虽然她不怕死,却也要为她家人考虑一下。
既然还有
挽回的余地,那她便是向他低头认个错又能如何。
想来他昨日愿意在她假意摔下梯子的时候扶住她,还愿意在她睡着的时候探望她给她包扎伤口,她只要态度诚恳些给他个台阶下,他或许就会顺势原谅她。
想是这样想,谢昭昭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打鼓,她在立政殿外的院子里徘徊许久,硬着头皮迎上了重喜:“重喜公公,陛下今日好些了吗?”
说罢,她倏而觉得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毕竟那剑伤是昨日才新添的,怎么可能过了一夜就奇迹般恢复如初了。
谢昭昭连忙改口:“陛下在寝殿吗?烦请公公帮我通报一声,我有要紧事想见陛下。”
重喜犹豫了一下:“娘娘稍等,奴婢去,去就来。”
谢昭昭在重喜眼中是十分神奇的存在,像是悬浮于世俗规矩之外的特例。
橙家有谋逆之心便被赵瞿满门抄斩;橙淮对赵瞿痛下杀手便被赵瞿千刀万剐;太后居心叵测,暗中把持朝政多年,便被赵瞿施以极刑,活活折磨而死。
重喜跟着赵瞿的这段时日里,他见过了太多想要害赵瞿却被赵瞿反过来杀死的人。
而谢昭昭是唯一一个差一点就杀了赵瞿,赵瞿还并不责罚降罪的特殊存在。
别说是降罪了,赵瞿今早上可是亲自将谢昭昭抱回了大吉殿,足以证明她在赵瞿心中的地位。
重喜信心满满地走进立政殿,但没过多久便垂头耷耳折回了殿外。
他抿了抿嘴:“娘娘,陛下说……”
谢昭昭急道:“说什么?”
“陛下说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