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琛却被他的眼神盯得怔了怔,半晌,小心翼翼问道:
“你是不是……嫌我给你丢人了?”
这次轮到裴郁一怔。
这个人什么莫名其妙的脑回路。
没等他故意说出是这个字,沈行琛便微垂下眼睫,语调中前所未有地流露出脆弱和愧疚之态,还强撑着笑得如玫瑰花一样好看:
“那我发誓,以后绝对不这样了……小裴哥哥,你别嫌弃我。”
顿了顿,沈行琛又轻轻一笑:
“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裴郁心底像被什么狠狠击中,升起一阵绵密又沉重的钝痛。
明明对方的话语轻而薄凉,他却从中听出几分坚如磐石,无可更改的真诚。
他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和沈行琛坐在殡仪馆停尸间后墙根,围堵彭冬冬时,对方提起小时候栖身的孤儿院,难辨真假的话——
“我不喜欢那儿的生活,那里没有一个人,像你对我一样友好。”
也许,那时候的沈行琛,其实并没有撒谎。
见他不再言语,沈行琛抓住机会,又开始恳求:
“看在我这么落魄的份儿上……小裴哥哥,你就收留我一下么,就今天晚上,好不好……”
裴郁微挑眉梢:
“就一宿?”
“嗯嗯……”沈行琛使劲点头,还伸出根手指来比划,“就一宿。”
裴郁又看了他半天,见他倚在墙边仍旧摇摇欲坠,脸上酒气蒸腾出的迷离的潮红,一时半会儿也消褪不去,无奈,只好掏钥匙开门。
“小裴哥哥你真好……”沈行琛眉开眼笑,又要朝他扑过来,被他及时制止,一只手揪住衣领子,一路拎到卧室。
为怕加重对方伤势,裴郁动作尽量轻柔地将他放到床上,见他挣扎着还要起身纠缠自己,便冷着脸道:
“老实躺着,否则滚。”
“噢……”沈行琛委委屈屈地答应一声,很快又换了一副期待的神色,乌黑眼睫忽闪忽闪望着他:
“小裴哥哥一会儿……也会过来睡吗?”
裴郁迟疑一下,敷衍道:
“嗯。”
“那我等你……回来……”对方语声渐悄,含糊不清,最后几个字湮没在唇齿间。
或许是感知到周遭环境足够安全,又或许是醉意为他带来更大的困意,沈行琛缓缓合上双眼,脑袋歪了歪,便沉沉睡了过去。
裴郁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确定他已经睡着,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否则,此情此景,万一沈行琛还像上回受伤留宿时一样浪起来,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能否把持得住。
活人,真是太可怕了,裴郁想。
这个叫沈行琛的活人,尤其可怕。
他就像海洛因,看上去纯净,安全,让人能够轻松放下戒心。可无瑕外表下,掩藏的却是致命危险。
一旦相处日久,便会轻而易举堕入上瘾的渊薮,甘心沉沦。
彻头彻尾,一枝被虫蛀空花蕊的红玫瑰。
裴郁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拿来碘酒和棉签,怕惊醒他,只在他额角伤处轻轻擦拭,比夜风更温柔。
随即,又转身出门,将狼藉一地的酒瓶子和糖葫芦都收拾干净,才回到家里,像从前很多个夜晚那样,把自己关在标本室里,在柳叶刀与骨头架陪伴下,度过这有些躁动不安的夏季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