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萑还未来得及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药店里一窝蜂涌来了许多开方问药的人,摩肩接踵伸长了手臂往前挤,将本就不宽敞的药店围得水泄不通, 把崔萑和浮星煜堵在了店里。
一番抢购之后, 药柜空了大半,购药之人听药童说漏了嘴, 晓得店主方从万年县回来, 瞬间都散了。
忙乱之中,店主不知被谁抓了一把脑袋,幞头掉了, 头发也散了,跌坐地上, 顾不得方才没收钱的损失,喃喃道:“哪是寻常药材能解的瘟病, 染了没治, 都得死……”
药童已经是吓得呆若木鸡。
崔萑和浮星煜这才走出药店,进店出店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 整个东市都关闭了。
在东市入口, 崔萑找到了沈银,却不见寿阳长公主。
沈银已经听人说了发生何事,自小在长安长大,没受过磨难的她并不清楚突发的瘟病究竟代表着什么,并不太当回事。
崔萑面色凝重, 和她保持距离, 问长公主去向。
沈银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说:“道长医者仁心,一听说有瘟病就回去收拾药囊准备义诊救人了, 连话本下册都来不及带走。也不知道她具体住在何处,在哪家道观受箓,否则我直接给她送上门去。过年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东市却关了,不知道西市是什么样子。哥哥,咱们去西市看一看。”
崔萑把人叫住:“知道有瘟病,还到处乱跑?开副预防的方子带回家去。”说罢看向浮星煜。
浮星煜一脸事不关己,并不接他这个眼神。
沈银从话本里翻出一张东西来:“道长考虑得很是周到,走之前在宜香坊里就着纸笔就给我写了一道方子。”
崔萑不放心长公主的医术,低声对浮星煜道:“看看吧,出了差错砸的也是你的招牌。”
浮星煜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崔萑无奈道:“验完方子,赔你两个泥人。”
浮星煜垂眸看了一眼:“照本宣科她还是会的。”
崔萑这才放心让沈银把方子收起来:“抓了药快些回家去,但记得先用烈酒喷洒周身,再去见母亲。让管家把食材和炭火都准备充足,关上大门,最近都不要外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银这才注意到哥哥始终与自己隔着一步距离,又听崔萑语气严肃,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哥哥,这病会要命么?道长她岂不是很危险?”
因为在药店里和从万年县回来的店主共处一室,且不清楚此病是否传染,程度如何,崔萑与沈银保持着距离,心里发慌没底。
看一眼身旁的浮星煜,他却还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淡漠神情。
无论是崔萑的妹妹,还是他自己的妹妹,乃至活生生的所有人,生死安危他都不在意。
崔萑也没有立场要求他有所作为。
崔萑摇头道:“我不懂医术,也没亲眼见到病患,不知道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你先回去,我方才接触了疫区回来的人,便不与你同行。”
“哥哥,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沈银急得跺脚,“我们是一家人,要回一起回去!”
“别担心。”崔萑后退一步,目光指向身旁浮星煜,“不是一个人,道长的医术都是他所传授,跟他在一处,我不会有事。你快回去,免得父亲母亲担心。”
崔萑越是谨慎从容,沈银越是满心焦虑,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她不清楚浮星煜有多少本事,这个白毛神棍性情古怪,看着就不是善茬。但哥哥聪慧,不会看错人,既然选择相信他,必然是可靠的,于是对崔萑再三道保重后快挥鞭子赶着马车回家。
浮星煜看着马车远去,啧啧道:“一家人生死不离,真是让人感动。”
崔萑没心情和他打嘴仗,沈银刚走,崔文应出现在了东市入口。
民间有疫,分属太常寺太医署管辖。
崔文应不通医药,但身为太常寺少卿,会身先士卒面罩棉布出现在此也并不奇怪。虽然才大年初一,但公务有召必须及时到岗,至此年假便算是到头了。
崔文应见崔萑与浮星煜同行,屏退随行之人,板着脸问崔萑因何来此。
崔萑没说沈银想开拓平康坊的生意,只道自己久不在长安好奇年节如何热闹,所以主动请求妹妹带自己出来转转,沈银已经先回去了。
崔文应晓得兄妹二人性情,并不十分相信崔萑这番说辞,但碍于浮星煜在场,只是一句带过略加斥责,紧接着让随行吏卒进东市将近两日从万年县回来及其接触之人带走集中隔离,药店店主和药童自然都在其列。
从崔文应口中,崔萑了解了事件大概。
万年县起了瘟病,截止今日已经病了上百人。
凡是传染之病,从酝酿到爆发总有一段时间。前些日,万年县县令已经觉察辖内百姓有发热呕吐症状,并且将此情形上报,但因为临近年节,上官认为冬季风寒是再常见不过的,这样的小事并未传到中书门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万年县是永安公主食邑,县令又向公主府呈报,但彼时永安公主住在宫里,不关心什么疾病,因为一心与寿阳长公主攀比,别出心裁构思了一款华丽至极的冬衣,向皇帝要了贡品孔雀还不够,催促地方官加紧再多献上禽鸟花蛇,剥皮拔毛以供她制作羽衣。
起初只是两三户贫苦人家零星有症状,小儿病重大人病轻,然后是整个村落,后来县城里成片地发病,两三日时间已经形成相当规模的疫区。
患者轻者寒战高热,重者咳血谵妄直至昏迷,发病三日左右不治则死,尸体发绀瘀斑。
万年县临近长安,过年人员流动频繁,不知有多少带病的患者进过城,将疾病带入。
为了尽量阻隔病源,京兆府已经派人把守城门许出不许进。
太常寺则从城门守卫处拿了从万年县进城的人员登记名册,分几路查点,将其悉数带去寺庙或道观留观,若有发病的再作隔离诊治。崔文应恰好负责东市。
崔萑进过那间药店,本来也该去寺里隔离的,但浮星煜的身份微妙,崔文应便道:“你们自己寻个去处落脚,近日都不要随意走动。”
这场病来得太迅猛,且是从永安公主食邑所在的万年县发病,崔萑很难不联想到除夕之夜宁王的设局。
崔萑面色凝重:“父亲,昨夜发生一些事情,不能让母亲和妹妹知道,但我不能瞒着你。”
崔文应问:“与宁王有关?”
崔萑下意识手捂脖子:“父亲知道昨夜宁王闯宫?”
崔文应微怔,很快摇头:“宁王只有一个儿子,死在了与公主祭祖之时,宁王独断专横又藐视皇家必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不结这桩仇怨,日月不能同辉,皇帝迟早要铲除宁王势力,匡正赵国根本。每年大朝会,宁王总会称病不朝或是有意迟到,但今日早晨却处处守了规矩。事出反常必有妖,静水流深可见狂澜将起。”
这话没背着浮星煜,在崔文应眼里,既与怀英太子有关,必然是徐家忠臣,早已是把他当做了皇帝阵营。
崔萑闻言低头沉思,今日之疫,会不会是宁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六皇子的安危不够撼动公主尊位,便押上了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若真是如此,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而浮星煜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神态。
崔文应扫过两人神情,目光沉着:“崔萑,你听着——”
崔萑抬头看向面前干瘦的中年男人。
“我是赵国的朝臣,食徐家之俸禄。无论是为百姓立命或是为君王尽忠,都是我的本分。时局不安,疠疫又起,于公太常寺职务不可掉以轻心,于私崔家上下老小也该我来照应。你未及弱冠,便只管读书,外面的风雨暂时落不到你身上。”
这话说得强硬又偏私,是说给崔萑听的,也是说给浮星煜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