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得昏天黑地, 崔萑踏着枯枝败叶跌跌撞撞往外走。
窗萤零零星星地飞出来,往他肩膀上鞋面上压,被雨打湿翅膀就落进泥里, 一拨接一拨, 很久满地绿莹莹的。
崔萑脚步沉重,绕着路往没光亮的地方走, 听见身后有动静, 顿了顿,转头看去。
商玄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腾荼是蔫头耷脑的暗白色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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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萑让雨点打得睁不开眼, 转身继续走:“不用看着我,我不会逃。”
腾荼吐了吐信子到底说不出什么, 商玄扑扇两下翅膀变大了身形,将崔萑叼着腰带偏头甩到背上:“主人让我送你回家。”
“消受不起, 我长了腿自己会走路。”崔萑从已经飞起半丈的玄鸟背上跳下, 没落稳崴了脚,他忍着疼推开商玄伸过来的翅膀, “别跟着我!我不想再受监视!离我远些, 否则弄坏了这副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商玄和腾荼哑口无言,直到崔萑走出崇仁坊,腾荼才低声说:“话说得那么绝情,看来是真掰了……随礼我都收了, 还得退回去……”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商玄目光凝重, “得想办法把崔萑挽回来, 他一走,主人半条命都没了。和再凶恶的妖兽打斗都没伤得起不来, 主人真是栽在崔萑身上了。”
“怎么挽回?明里谈情说爱背地里谋财害命。要是我,不光要恩断义绝还要杀个你死我活。也就是崔萑手无缚鸡之力,自己晓得没必要鸡蛋碰石头罢了。”腾荼道,“主人也是,放着长生不稀罕,想做短命的普通人。存这个心思也不跟我们说,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崔萑知道。”
商玄:“你也以为主人要害崔萑?主人对他有多用心你看不出来?”
“我看出来有什么用啊,人家崔萑自己心里过不去。”腾荼摇头。
“马上就要惊蛰了。”商玄抬头听着天际隐隐的雷声,“主人元气大伤,怕会有妖借机生乱。崔萑啊,真是主人命里的劫难。”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腾荼戏谑又坚定,“让主人好好疗养情伤吧,有咱们在出不了大乱子,我和我家商小鸡也不是吃素的。”
“什么你家,再胡说把你嘴缝上。”
“哟,贤妻啊,还会针线活。”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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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当然比不上飞行迅速,崔萑快天亮才回到崔家。
雨停了,湿透的衣裳让晨风一吹又快干了。
路上倒也没遇到宵禁巡防,或许遇到了但人家把失魂落魄的他当成了没到中元节提前放出来的鬼魅。
安仁坊的大门一开,崔萑就和着急出来找他的崔家人撞了个满怀。
崔萑抬眼一看,父亲和生父,妹妹,就连深居简出的母亲也在。
“十三,太胡闹了!哪有把婚事当儿戏的!我一开始就觉得冲的这门子喜太荒唐!”沈万山头一回对崔萑说重话。
他前天接到消息赶到了崔家,眼看着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请大夫做法事都不见效,急得团团转只能听长公主说冲喜,哪怕要娶个男儿媳他也忙不迭地认。
给“崔萑”把喜服套上了,花轿送出门,再回头一看,人不见了。
偏偏坊门又关了,出去寻不得,巴巴地提心吊胆熬了一夜,人都瘦了一圈。
沈万山刚嚷了一句,见崔萑脸色苍白双目空洞丢了魂似的,吓了一大跳,又是满眼心疼焦急:“儿啊,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啊?说话啊,儿啊!”
崔萑木然张了张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崔文应请了假没去上朝,见崔萑这样也没再多加斥责,沉着脸道:“回家再说。沈银,去长公主府把那位请来。”
沈银从没见自家哥哥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急得快哭了,慌忙点头应声:“我这就去!就算他是长公主亲哥也不能欺负我哥!一定要他给个说法!”
“妹妹,别去。”崔萑哑声叫住沈银,“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了。”
看来问题真出在浮星煜身上。
沈银心里更凉了,呜呜大哭:“早知道他会负你,说什么我也要拦着!狐狸精!真是害人的狐狸精!”
“我真是看走眼了!皇亲国戚,人模狗样的,竟是混账东西!”沈万山闻言拍一把大腿,咬着牙骂,“先前银丫头说我还不信,那小子真拐了我家十三!妈的,勾引我儿不走正道还敢负心,就算要一拍两散也该我家来提,他算个什么东西!老家伙,引狼入室你当的哪门子父亲!”
崔文应瞪他:“口无遮拦!别在这丢人现眼。”
沈氏四下一看,应声劝道:“进去再说,免得让旁人听了去。萑儿往后的日子还长,科考说亲名声都要紧得很。”
一家人簇拥着崔萑进了家门。
沈万山急声问来龙去脉,崔萑只是沉默不语,他便又自言自语起来,一会说要雇凶杀人,一会说给崔萑炖支千年老参汤补气,一会又说还是自家人知根知底反正已经操办了排场不如关起门来把婚事办了。
崔萑余光扫过家里四处悬挂的红绸,低声说:“我想睡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好,睡会睡会!”沈万山放缓了语气,顺着崔萑后背,“十三啊,喝碗姜汤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人一辈子哪有一路顺当的,一觉睡醒天大的事都不是事了。”
要是睡觉真能消愁,多的是人愿意长睡不醒。
崔萑这一觉并没有睡很久,还没到正午他就醒了。
沈万山坐在床边,正用勺子搅着热汤,碗里一根萝卜粗细的野山参。
“十三呐,快喝两口,这次来没预备什么好东西,凑合用着。”沈万山靠过来。
沈家的好东西都用在崔萑身上了,或者是准备着将来给他用。
崔萑心里沉闷:“爹,你不该对我这么好。我不配。”
沈万山吓了一跳,放下碗便来摸崔萑额头:“不烫啊……儿啊,怎么说起傻话了。我就你这么一点血脉,不疼你疼谁。”
“若我不是你儿子呢?”崔萑问。
“没这回事。”沈万山脱口而出,“你和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