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去哪儿了?!
林云书眼睛垂得很低。
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 就轻而易举掩去眼底一切色彩,周屿再猜不出他的任何心情。
加湿器呼呼吐着雾气,微弱的响声绵延不绝, 一下一下撞击在周屿胸腔上。
他忐忑地等待着林云书的回应。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病房里只剩下更加空旷的寂静。
“云书?”周屿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林云书轻阖着双眼没有回应。
周屿于是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病房里暖气足, 林云书脸颊是温热的, 呼吸平稳绵长。
他睡着了。
周屿:“……”
周屿:“?”
他略显震惊地盯着林云书的睡颜。
“真的假的?”他自言自语。
是真困得睡着了, 还是单纯想逃避自己的问题?
周屿兀自忐忑了片刻, 终于还是被迫接受了现实。
“算了,”他碰碰林云书的鼻尖, “等你精神好点再说吧。”
·
林云书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精力勉强恢复了些,脑子里不再混混沌沌的。
陈束阳拎着煲好的汤来换周屿的班。
周屿一脸不情愿:“我看着就好,你凑什么热闹?”
“大哥,你总得回去洗头洗脸换身衣服吧, ”陈束阳一脸嫌弃:“准备待在这里发霉吗?”
周屿一记眼刀飞过去:“我当然会找时间做。”
陈束阳嗤笑一声,摘掉墨镜,将周屿从椅子上挤开:“现在就是时间。”
他把保温壶放到林云书面前的桌子上,努了努嘴:“喏, 给你的, 可以吃流食了吧现在?”
林云书看了眼:“你做的?”
“怎么可能, ”陈束阳高傲地抱起胳膊:“我哪里会这些,我让助理煲的。”
林云书感叹:“确实是大明星了呀。”
“就他?”周屿嫌弃地笑了下:“才演过多少戏就派助理伺候了,谭枞还是太惯着手底下的艺人了,回头我得说说他。”
陈束阳冷漠地瞪了回去:“你能不能闭嘴?”
“好了,”林云书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都消停点吧。”
他看向周屿:“束阳说得也没错,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得到支持的一票,陈束阳炫耀地扬起下巴:“回去刮刮胡子换身衣服吧,还有,你不用上班的吗?”
周屿吃瘪,气得不行又不敢在林云书面前发火,只能对着陈束阳咬牙切齿。
“我是老板,”他一字一句:“我都花钱雇人上班。”
陈束阳:“……”
资本家的气焰着实灼烧到了他,毕竟他也只是个娱乐圈打工族。
他给周屿鼓掌:“那你厉害呗。”
周屿:“我发现你这小子真的很不尊重长辈。”
“长辈?”陈束阳环视一圈:“哪儿?谁?你啊?”
“对,我——”
“够了!”林云书打断。
两人瞬间噤声。
林云书视线在面前两个高大的alpha身上转了一圈,两人不约而同回避了他的视线,都一副心虚不已的模样。
他叹息地扶住额头,对周屿说:“回去睡一觉吧。”
“不用,”周屿急道:“我现在很精神,我——”
“周屿。”
周屿当即卡壳。
林云书很少用这种强硬的语气,更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喊过自己的名字。
突然听到他这样说话,周屿震惊的同时,又咂摸出点别的意味,越品心里越痒痒的。
林云书:“?”
陈束阳:“??”
他眼看着周屿被林云书喊了一声,人就傻哪儿了,紧跟着嘴角缓慢翘起一个细微的、诡异的弧度。
陈束阳一阵恶寒:“突然又怎么了这是?”
周屿用力压下嘴角:“你不懂。”
陈束阳:“……”
抗争不过,周屿终于还是妥协。
“那我就先回去,”他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警告陈束阳:“少说话,多做事。”
陈束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送走周屿这尊大佛,陈束阳长长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你选老公的眼光有待考量啊。”他嫌弃地说。
林云书慢悠悠喝着汤:“证都领完几个月了,你现在才想起来说这个?”
“我一直都看不惯他的好吧?”陈束阳立刻自证清白。
林云书指了指保温桶:“你不喝?这汤味道不错。”
“我不,”陈束阳拒绝:“这热量可高了,长胖。”
林云书正盛了一勺往嘴里送,闻言手停了下来,和陈束阳大眼瞪小眼。
“你胖点又没什么!”陈束阳无语地:“你正是需要长胖的时候,不说年前还要再做一次手术吗?”
林云书思打量了下自己目前的身材,觉得是有点太脆了,这才放心地将那口汤喝了下去。
“嗯,基因修复。”他说。
“能好吗?”陈束阳有点怀疑。
“根治肯定是不行的,”林云书回忆着医生的话:“但多少能好点。”
陈束阳叹了声:“能好点也行。”
“对了,”他正经几分:“那个照片我让我爸妈再找一下。”
林云书眉心动了动,埋头喝汤:“没事,算了。”
“还是找找吧,”陈束阳说:“万一掉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呢?”
林云书抿了抿唇,扯出一丝笑:“好。”
门突然被推开。
“——师父!”郭声遥慌慌张张闯进来。
“我靠!”陈束阳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突然冒出来的那丫头:“你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两个都急吼吼的?!”
郭声遥看也不看男明星一眼,径直从他身边挤过去扑到床前,焦急地:
“你怎么了呀,你知不知道我突然看到你……”
“没事没事,”林云书安抚地拍拍郭声遥的胳膊:“做了个手术而已。”
“都做手术了还不严重?!”
“本来也是要做的,”林云书失笑:“只是提前了一点。”
“那也很吓人啊!”
陈束阳插嘴:“行了,手术挺成功的,别大惊小怪了。”
郭声遥不满:“这怎么能叫大惊小怪呢?!”
陈束阳懒得搭理,收起林云书喝过的汤碗:“既然你这里又来人了,我就先走。”
林云书点点头:“路上小心。”
“别瞎操心,”陈束阳说:“照片我回去给你找一下。”
林云书感激地笑了笑:“谢谢。”
“打住打住,”陈束阳连忙伸手:“别这么看我,我过敏。”
说完他戴上墨镜口罩,双手插兜酷酷地走了。
郭声遥:“……”
她顺势坐上那张椅子。
一整天病房里门庭若市,这张椅子迎来送往,一刻没停过,林云书的目光在上面无奈地停留了一会儿。
“师父我有点不懂哈……”郭声遥望着门口欲言又止:“现在明星都流行这样式儿的吗?”
“?”
林云书被逗得笑出了声。
·
周屿回家仔仔细细洗了个澡,刮干净胡子,睡了一觉。
这是林云书的家,是林云书生活了两年的地方,里里外外沾满了他好闻的信息素。
周屿脸埋在枕头里,嗅着熟悉的味道,心里一点一点被填满的同时,又感到无比的空荡。
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有了时间休息,他就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林云书。
想到以后只有自己会越来越深地沉溺于这种气味里,而林云书再也不会因为信息素对他产生任何波动,他的心就像被挖空掉一块。
没有了信息素的连接,林云书还会愿意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周屿自诩从来都很自信,现在却似乎一点一点丧失掉某些信心了。
他没睡太久,起身收拾了下,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服,准备再去医院陪着林云书。
谭枞打来了电话。
周屿接起来:“怎么?”
“我听说学弟动了个手术?”谭枞有点惊讶:“怎么回事啊?”
手机那头是周屿长久的沉默。
“喂,喂?”谭枞急道:“说话啊,你没信号还是怎么的?”
“他……”周屿声音很低,带着轻微的叹息:“他置换了人工腺体。”
·
“人工腺体是什么感觉?”郭声遥问。
顺应医嘱,她陪着林云书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
林云书其实不是很想出来,他身上没力气,走两步就喘,心肺功能好像比八九十岁的老年人还差。
但架不住医生要求,说他已经躺了整整两天,必须得下地活动一下。
“人工腺体啊,”林云书喘了声,呼出的热气在空中结成白雾:“其实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
郭声遥看他似乎累了,扶了他一把。
“没事。”林云书冲她笑笑,停下来缓了一会儿。
“会疼吗?”郭声遥。
“不疼……还好。”
“那会不适应吗?”
“当然会有一点,”林云书说:“不过更多的,是轻松了吧。”
“轻松?”
林云书轻轻点了点头:“轻松。”
郭声遥不是很明白,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比如,”林云书说:“从前困扰我很久的问题,现在可以只用心去感受了。”
·
周屿带了林云书最喜欢的花过来。
他心事重重地下车,心事重重地走进电梯,再心事重重地站到病房门口。
“——呼。”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敲响房门。
“云书。”
里面没人应。
周屿于是再敲了两下,更大声地:“云书?”
门后依然毫无动静。
他心里忽地一沉,不好的念头飞速闪过脑海。
“云书!”
周屿猛地推开门。
病房里空无一人,空荡荡的床铺只剩下雪白的枕头,刺得他头晕目眩。
他耳边甚至开始嗡嗡作响,这些天连续不断的不安在这一刻濒临崩溃。
林云书走了?
他去哪里了?!
他真的不要我了?!
血液涌上大脑,这些念头瞬间占满全部思绪,周屿再也想不了其他。
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给林云书打电话,铃声却在床头响起。
林云书连手机都没带。
周屿心跳更急了,他立刻打给陈束阳,转身朝护士台跑去。
“林云书呢?”他冲着电话吼道。
耳边全是奔跑的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喘息,周屿听不太清陈束阳的回应。
“……郭声遥?什么郭声遥?……我特么问你林云书在哪儿!”
“——老板?”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周屿蓦地顿住,像被瞬间钉在原地。
好熟悉的声音,他心慌意乱地想着,是谁来着?
郭……对,郭声遥!
他猛地转身,看清原处站的人时,高悬的心重重下坠,咚地一声落回原处。
“林、林云书?”
憋在心口那口气终于喘了出来。
周屿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
林云书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穿着厚厚的毛衣和羽绒服,像颗白色粽子一样艰难前行。
周屿拔腿狂奔而去。
把粽子抱了个满怀。
第72章 家里床大
林云书穿得太厚了, 身材又瘦条。
周屿抱了一会儿,觉得像抱了条无骨鸡柳,上上下下摸不到骨头。
他心里空落落的, 捏不到林云书的骨头, 摸不到带着体温的皮肤, 心就总是落不到实处。
他手情不自禁下滑, 带着肌肉记忆滑到林云书的后腰处, 撩开羽绒服下摆, 往肉最多的地方捏了一把。
砰!
他被一把推开。
林云书捂着屁股惊魂未定, “你干什么呢?!”
医院走廊里医生护士来来往往,甚至有几个热心肠的护士听到动静, 主动上前问他们要不要帮忙。
直接把林云书问内向了。
“不不不不用, ”林云书红着脸连连摆手:“不用了,谢谢。”
“对,不用麻烦了,我是他爱人。”周屿上前, 手又找准位置贴了上去。
郭声遥眼冒精光“哇”了声,识趣地捂住眼睛背过去了。
·
病房里。
林云书不轻不重关上门,周屿站在茶几边,身姿笔直, 神色却略显心虚。
郭声遥表示自己突然有事, 很有眼力见地溜了, 房间里只剩下周屿和林云书两人。
林云书无声地看向周屿,周屿眼神飘忽。
“周屿。”林云书喊他。
那人仿佛突然聋了。
林云书眼珠一转:“老板?”
“瞎喊什么呢!”周屿果然急了:“谁是你老板,说了多少回私底下不能再这么喊我,就算是老字辈的,那也得是老公!”
林云书眉梢微挑, “你耳朵又好了?”
周屿一哽,偏头清了清嗓子,语气弱下去:“本来也没坏。”
“那你刚刚为什么那样啊?”林云书无奈:“外面那么多人,让别人看到多不好。”
“你的意思是,没人看到就可以?”
林云书:“……我没这么说。”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周屿逼近一步。
林云书下意识后退,有点莫名:“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正常。”
“没有啊,我很正常。”周屿摊开双手展示自己正常的体魄。
“不,你不。”
“没,我真的没有。”
他一步步将林云书逼得坐到了床上。
林云书仰起头看他,满眼不解:“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周屿和他对视片刻,肩膀耷拉了下来,低声地:“我以为你走了。”
“我是走了啊,”林云书说:“下楼走了好久,腿都走酸了。”
“是吗?”周屿眼睛亮了下,“那我给你按按。”
说着就蹲下来,殷勤地去拉林云书的腿。
“别别别!”
林云书吓得缩到床上:“还没到这个地步。”
“周屿,你……”林云书为难地挠了挠太阳穴:“你其实不用这样的。”
“哪样?”
周屿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眼神竟然有几分纯洁。
林云书:“……比如现在这样。”
他叹了口气:“不就是吵个架吗,咱们也不是十八九岁了,有什么话可以好好——”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周屿说。
林云书怔愣一瞬: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周屿直直望着林云书的眼睛,直到林云书有些受不了,开始下意识躲闪,他才缓缓站起身,坐到林云书身边。
“你突然消失了。”他说。
“我只是下楼散步,”林云书说:“你也知道的啊,医生的要求。”
“可你突然消失了不是吗?”周屿执拗的:“而且手机没带。”
林云书哑然:“我忘了。”
“这年头的年轻人把自己忘了都不会忘记手机。”
“我不爱上网,”林云书感叹岁月匆匆:“而且可能我也不年轻了吧。”
周屿正色,捧起林云书的脸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别瞎说,你永远十八。”
林云书:“……”
他就随口说说,他没觉得自己真的老。
“那你还要我吗?”周屿又一次提出这个问题。
林云书不出声了。
周屿立即紧张起来:“你真不要我了?!”
林云书依然不出声。
他被周屿抵在床头,脸被周屿捧着,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垂下眼睫不去看近在咫尺的alpha。
“现在你不需要我的信息素了,”周屿难受极了:“我对你就没有用处了吗?”
“那我不是也没走吗。”林云书说。
“你总会走的!”周屿急道。
他把林云书抱得更紧:“现在我连唯一可以栓住你的东西都没有了,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倒是来去自如了,我怎么办?”
“什么叫栓住我,”林云书皱眉:“我是狗吗?”
周屿一顿,深情的面孔染上一丝茫然,随即化为紧张。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连忙澄清:“我不是这个意思宝贝儿,我不是说你是狗,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狗,我是狗行吗宝贝儿,我是!”
林云书被聒噪得耳朵疼,从周屿怀里挣脱开:“随便吧。”
怀里一下子空了,周屿怅然若失:“所以你真不要我了?你真不愿意跟我搭伙过日子了?!”
眼见着周屿真要来劲了,林云书也认真起来:“是我不要吗?”
“不是你是我?”
“对啊,是你。”林云书脱口而出:“当时谁说的,搭伙过日子就算了,合约到期该散就散,谁说的?反正不是我,而且我没说搭伙,我说的是愿意跟你一起过,是你自己非要歪曲我的话!”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机关枪似的叭叭叭一通输出,说完自己都倒了口气。
周屿直接看呆了。
“你……”他机械地林云书倒了杯水:“不然先喝点缓缓?”
林云书:“……”
他一把挡开了,硬邦邦地:“不用,我好着呢。”
周屿于是自己喝了。
越喝嘴角越忍不住上扬,把白开水品出了甘泉的香甜。
“对啊,谁说的,”他又上前抱住林云书:“哪个王八蛋说的,你把他叫出来,我倒要看看什么傻蛋这么没品,过日子怎么不好了?谁家两口子结了婚不是过日子?就他事儿多。”
林云书轻哼一声:“是啊,哪个王八蛋?”
“不知道,可能姓周吧,”周屿亲亲林云书的耳朵尖:“不管哪个王八蛋,我都命令他,现在就从我身上下来!”
越说越神叨叨了,林云书被这家伙弄得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笑,翻身窝进被子里不准备搭理。
“别闹了,我要睡觉了。”
“睡觉?睡觉好啊,睡觉有助于身体健康。”周屿正经地:“我陪你一起睡。”
他边说边掀开被子往林云书身边蛄蛹。
林云书不胜其烦,皱起眉:“别挤了,床就这么大点,再挤我就掉下去了!”
“掉不下去,”周屿抱住他,“你老公在这儿呢怎么可能让你掉下去,就是掉下去我也给你当肉垫好不好?”
“……”
林云书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你是真的不正常。”
不正常的周屿笑意盎然,盯着林云书不太耐烦的侧脸,却感到无比的幸福。
他在林云书手背上亲了一下。
林云书就像被按了什么按钮,又“啧”了一声,周屿魂都飘了起来。
林云书终于对他有小脾气了。
他从未感受过此等幸福。
·
又过了五天,林云书检查合格后被允许回家修养。
周屿事先请保洁公司里里外外全面打扫了一遍,林云书到家时,看到地板是锃亮的,清晰映出自己的倒映。
下一秒,周屿跟个背后灵似的一起倒映出来,给林云书吓一跳。
“看什么呢?”背后灵问。
林云书:“……”
他把周屿推开了些,换鞋进屋,四处看了看:“有必要给我弄个全屋抛光吗?”
“干干净净的多好,”周屿跟上来:“新屋新气象。”
林云书:“……行吧。”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林云书虽然出了院,体力仍然很不好,没走几步路就已经累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洗澡吧,今晚早点睡。”
“行,”周屿跟在他后头:“你先洗?”
林云书脚步顿了下,转过来:“你想先吗?”
“不不不,”周屿连忙否认:“你先你先。”
林云书怪异地瞅他一眼:“这么客气干什么,你要是想先洗就去,我坐会儿也是一样的。”
周屿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云书:“那我说我想一起洗,你答应吗?”
林云书:“…………”
林云书没说话,回应周屿的,是重重合上的浴室门。
周屿摸摸鼻尖,听着一墙之隔的浴室里响起水声,低头微微笑了下,哼着小曲插兜走开了。
等到两人都收拾好,周屿火急火燎地把自己洗干净,又火急火燎地擦着头发跑出来,林云书已经在沙发上抱着鱼薯睡了过去。
周屿放轻脚步走过去,在沙发前蹲下,戳了戳林云书的脸。
林云书眉心一簇,眼皮掀开一点,含含糊糊地:“怎么?”
“你还问我怎么?”周屿又气又好笑:“躺这儿什么意思,还准备分床睡啊?”
林云书抿了抿嘴,重新闭上眼:“我没这么说。”
“那就是在等我抱你进去?”周屿挑眉。
“我更没这么说……”
林云书声音很低,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
周屿被这副懒洋洋又有恃无恐的样子逗笑了,他趴到沙发边,凑进林云书的脸颊,气息喷洒在对方鼻尖上。
林云书轻轻皱了皱眉:“干什么?”
“那我换个问法吧,”周屿笑着说:“我可以抱你去床上共枕而眠吗?”
林云书没应。
周屿等了两秒,全当他默认了,勾住他的腿弯就将他抱了起来。
突然的腾空让林云书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下意识搂住周屿的脖子。
周屿抱着他小跑着冲进卧室,行云流水地把门一踢,鱼薯小小的、疑惑的身影就被隔绝在外。
“就一起睡吧,”周屿含笑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家里床大,我保证这次肯定不挤你。”
第73章 我从来就喜欢你
家里床确实很大。
林云书买这套的房子的时候没想过周屿, 定这张床的时候也没想过他。
那会儿周屿对他来说还是个单纯的上司,不发疯的时候可以算作关系好的学长,和别人家的老板比起来, 充其量也就是工资给得多了些。
可现在这家伙登堂入室, 床和房子居然都变成了他的大本营。
当初林云书为了让自己睡得舒服, 挑选了好久最后斥巨资买下这张智能悬浮床, 就指望每天打工完, 可以舒舒服服躺一会儿, 犒劳一下他年纪轻轻就快要劳损的腰。
几个月前, 他怎么也想不到,未来躺在这张床上的会是两个人, 更不敢想那个人是周屿。
可日子过着过着, 他竟然也习惯了。
从医院回来后,周屿每天都要缠着他一起睡。
也不干别的,就纯睡。
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 林云书难免不产生别的想法。
毕竟周屿以前可不这样。
往前倒一两个月,周屿还跟个牲口似的呢,要这家伙睡一晚上素的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现在……林云书算了算日子,他们已经睡了一个星期的素觉了, 加上之前周屿出差的几天, 有整整半个月了。
不对劲, 实在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云书微微向后瞥一眼。
周屿正在身后将他抱得很紧,紧实的手臂环在他腰间,脸埋在他颈窝里呼呼大睡。
林云书的脖子被这人起伏的呼吸挠得一阵痒一阵麻,他挣扎着动了下,那人居然也没醒, 只是迷迷糊糊将他抱得更紧了。
睡得跟死猪似的。
林云书:“……”
他强迫自己按捺下翻白眼的冲动。
从前那个帅气清爽的学长去哪了?
林云书忍不住回忆过去,想到大学时周屿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时候的周屿是真的有点魅力,个子高高的,神情冷冷的。
夏天的傍晚在操场里带头做社团宣讲,他说话的语调也很好听,一点都没有老板的味道,就……像薄荷一样。
林云书时常怀念那一天。
所以现在身后那坨热烘烘的、长达1.9米的烧火炭又是什么东西?
薄荷味的学长去哪了?
林云书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周屿,动作没有太小,反正这家伙也闹不醒。
周屿只是习惯性搂住林云书的背,温暖的手掌在林云书后脑轻轻拍:“别闹,宝宝。”
卧室里亮着一盏小夜灯。
不办事儿的晚上,他们睡觉都习惯留一盏灯,暖橘色的光映得人心里暖呼呼的。
林云书盯着周屿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这人眼窝看着还挺深,眉骨也高,样子倒是没长变,依旧是个帅哥。
他又摸了摸周屿身上,腰是腰胸是胸,身材练得很好,非但没走形,甚至比上学那会儿更有型了。
那是怎么回事呢?
林云书陷入了迷茫。
“周屿。”他轻轻喊了面前的人一声。
周屿半梦半醒,“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林云书问。
周屿的手从林云书头上滑到后背,一下一下轻拍着:“睡不着吗?”
“我问你还记不记得。”林云书执拗地。
一来二去周屿总算清醒了些,他将林云书拢紧,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
“当然记得啊,”周屿的声音带着熟睡后轻微的沙哑,语调缓缓:“你刚上大一,操场上。”
林云书又问:“你对我是什么印象?”
“印象?”
周屿有些诧异,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笑起来。
林云书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难道他那个时候很搞笑?
“你当时长得很可爱,你知道吗?”周屿说。
这个回答意料之外,林云书不太自在地咳了声:“有吗?”
“有啊,特别有,”周屿闭着眼,熟练地捏住林云书的脸颊,像在记忆里搜寻当初的画面:“你那天脸好圆。”
林云书耳尖微红,把周屿手拍开:“记错了吧你,我长这么大没胖过。”
“不是胖,”周屿琢磨着:“就是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就是圆,很圆,跟个面团儿似的,我当时不就一直盯着你看吗,你还问我看你干什么。”
他越说脸上笑意越深:“我总不能说学弟你好圆吧,第一次见多不礼貌。”
“所以你就把社团宣传单递给我了?”林云书无语。
他可算知道当时周屿为什么一言不发往他怀里塞一把宣传单了,合着心里想的都是这些不能说的。
林云书“嘁”了声:“可是你后来也没有很礼貌。”
周屿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
“我也没办法啊,”他笑得胸膛震动:“你当时真的太好玩了。”
林云书听得不是很痛快:“好玩?”
“对啊,”周屿忍不住又往他脸颊上亲了好几口:“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你说那时候你都上大学了,成年了,是大人了,怎么长得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呢,还背小书包,我叫你双肩包小妹妹。”
林云书:“……”
去你的双肩包小妹妹。
这六个字,周屿喊了他整整半年,直到林云书的婴儿肥彻底退下去。
林云书现在想起来都很想给他两拳。
于是他在被子里踹了周屿两脚,踹得周屿一直笑。
又开始不正常了。
林云书压下心里那一点点火气,翻身背对周屿,挪到床边,说服自己赶紧睡觉。
下一秒,身后那团热气毫无意外地又贴了上来。
周屿伸手将他搂回去,胸膛紧紧包裹住他的脊背,轻轻啄着他的后颈。
“我从来就喜欢你啊。”周屿轻声说。
林云书睫毛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周屿听上去快要睡着了,语气很黏糊,气息缓慢地、悠长地,一点一点喷洒在林云书耳边。
“你圆的时候喜欢,瘦的时候喜欢,过去喜欢,现在也喜欢……所以该对你有什么印象呢?”周屿笑起来:
“我也不知道啊,好像只能客观地回忆起你站在那里的样子。”
林云书垂下眼睫,心里某个地方很轻微地颤动着,后背被周屿的体温烤得滚烫。
他神色和缓下来,低声地呢喃:“我也是一样的。”
一样只能记起你站在那里的样子,而且奇怪的,时间越久就越清晰。
“什么?”周屿没听清。
“没什么,”林云书拍拍周屿的手背:“睡吧。”
周屿于是亲亲他的耳垂:“晚安,宝贝。”
“晚安。”
一夜无梦。
清晨,天边泛起第一缕薄纱似的白光时,周屿搁在床头的手机尖锐地叫响起来。
林云书被吓得一激灵,重重皱起眉。
下一秒耳朵被人捂住。
“没事没事。”
周屿在他额角安抚地一吻,伸手拿起手机,看也没看按下接听。
“喂?”他语气很不耐烦,“有事说事。”
林云书闭着眼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周屿轻轻揉着他的后脑勺:“睡吧宝贝,没事儿。”
林云书听不见周屿手机里的声音,但能感觉到某个瞬间,他放在自己头上手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林云书睁开眼,好奇地望向周屿。
只见周屿面色凝重,缓缓坐直了身体。
“谁啊?”林云书用口型问他。
周屿摇摇头,轻拍了拍他的脸。
“行,我知道了,”他对电话那头说:“你帮我订最近一班的机票。”
“怎么了?”林云书立即坐起来。
周屿拿来外套给他披上,眼中睡意全无。
他似乎相当错愕,沉黑的眼睛望向林云书。
“我爸死了。”
·
半小时后,周屿穿戴整齐,手机接连不断响个不停,他接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
林云书递给周屿一杯热牛奶,仍然在震惊中回不过神。
他印象中,周兴德身子骨一直很硬朗。
“到底怎么回事?”林云书问。
“脑出血,”周屿接过牛奶一饮而尽:“昨晚半夜的事,脑干大面积出血,没救回来。”
林云书没出声,眉心纠在一起,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心里沉沉的。
“吓着了?”周屿按了按他的眉心。
“没有……”林云书垂下头:“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周屿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捏着他的后颈:“不怕啊,生老病死,都是常有的事。”
“我明白。”林云书半张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地:“你没事吧?”
虽然知道周屿和周兴德的关系向来不算融洽,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平时再怎么针锋相对,到了这种时候,心里也不可能一丝触动都没有。
“我没事啊,”周屿抱着林云书,轻抚他后脑柔软的头发:“没事的。”
他话是这么说,可在系领带的时候,少见地系错了好几次。
林云书没说话,从周屿手里拿过领带,仔细地帮他系好了。
“现在就要走吗?”他问。
几个月全周屿把周兴德赶去了F过,那时候谁都没想过这个人会就这么永远留在那里了。
“我得去签字火化,”周屿说:“然后把骨灰带回来。”
林云书点头:“应该的。”
“要我陪你去吗?”他又问。
周屿看了林云书几眼,忽而挑眉:“舍不得我了?”
“……”林云书没忍住在他胸口拍了一下:“这种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再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周屿握住林云书的手,认真地说:“我舍不得你。”
林云书心里蓦地一软:“那我陪你。”
周屿笑起来:“还是算了,你身体不能折腾。”
“我没事的——”
“云书,”周屿温柔地打断:“我需要你留下来,帮我看住集团里那群老家伙。”
林云书眸光微动,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出门前,周屿接过林云书递来的大衣外套,在他眉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我很快就回来。”——
作者有话说:扒拉了一下存稿箱,这本总共没剩多少章了,但我还想再走一个榜,所以稍微压一下字数,就压一下下,明天停一天,后天继续(不会再突然断更的??
第74章 还要多久才回来
周兴德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公司。
周一早上周屿缺席例会, 似乎更将流言坐实。
会议结束,郭声遥跟在林云书后头回了办公室,她扶着门框谨慎地张望两下, 而后关紧了门。
“师父, 现在怎么办啊?”
林云书没应,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纯净水。
他似乎渴极了, 拧开之后连喝了好几口, 重重呼出一口气。
“师、师父, ”郭声遥紧张地:“你不能这么喝吧……”
林云书随手将水瓶撂到桌上, 无所谓地:“有什么关系,又不是酒。”
郭声遥:“……”
“老板不让你喝冰的……”她小声嘀咕。
“老板不在, 你听我的就是了。”林云书说。
他顿了下, 多看郭声遥两眼:“不对,你本来就听我的,难道他什么时候策反你了,我竟然不知道?”
“哎呀师父!”郭声遥都快哭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你们两口子他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我跟谁重要吗?”
林云书笑了笑:“看你太紧张,逗你放松一下。”
“我真是谢谢你了, ”郭声遥欲哭无泪, 但仔细想了想, 又认真道:“不过你放心,真需要选的话,我一定是跟你的!”
“行了,”林云书见她越说越夸张,连忙打住:“给你发工资的可是他, 甚至我的工资也是他发的,我还没有篡位的想法,保持敬畏,保持敬畏。”
郭声遥把嘴巴拉上拉链:“明白。”
“对了,你还没说呢,后面到底怎么办啊?”郭声遥又担忧起来。
“能怎么办,”林云书叹了口气:“周屿已经到那边了,尸体都火化完了,瞒不住就不瞒了,你准备一下,发讣告吧。”
确实也只能这样,郭声遥点点头:“好,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葬礼也要赶紧筹备起来,”林云书说:“事情太突然,可能会有点仓促,但务必好好办,大办,把礼数做周到。”
周屿和周兴德父子不合不算秘密,当初把自己亲爹赶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外界也颇有微词,现在人既然已经没了,后事起码得办得风风光光的,不能再给别人留下诟病周屿的借口了。
郭声遥牢牢记了下来:“放心,我会找人好好办的,我也会亲自盯着。”
她说着,脸上的担忧不减:“但我还是担心集团里……今早那几位老董事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是怕他们趁这个空子做出什么……”
她说的也正是林云书担心的。
当年周屿爷爷猝然离世,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周屿是费了好大一翻功夫才真正在集团里坐稳了位置。
现在周兴德走得也突然,别又因为这事儿弄出什么新的幺蛾子。
林云书手指无意识点着桌面,窗外朝阳耀眼,从天际东方铺洒开一片深深的金橙色。
今天会是隆冬时节里一个罕见的大晴天。
林云书的衬衣领口也被染成金色。
他视线在窗外的枯树枝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回头冲郭声遥宽慰地笑笑:“没事,周屿最迟后天就回来了,他们翻不出什么天……不过确实也得好好盯着。”
林云书垂眸琢磨着,拇指轻轻抵着下巴:“但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一会儿和李勋商量商量。”
“好,”郭声遥松了口气:“你心里有数我就不担心了。”
嗡嗡!
桌面上,林云书的手机亮了下。
周屿发来一条语音。
林云书瞄了一眼,拿起手机,没多想按下播放。
“宝宝~”周屿黏黏糊糊的声音响彻办公室:“干什么呢,我今天——”
咔!
戛然而止。
林云书手忙脚乱地关掉,肩背紧绷,脸上都红了一层。
郭声遥:“宝宝~”
她夹着嗓子一脸揶揄,笑得脸都要烂了。
“原来师公私底下跟你说话都这种语气啊,”她抱着文件夹,打趣道:“师父,你好会调哦~”
消息提示音还在不停地响,林云书直接开了静音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他看向郭声遥,眼中多出几分震惊。
隔着一张长长的办公桌,林云书坐在椅子里,而郭声遥站在对面。
年轻女孩子穿着修身的职业装,容貌和林云书刚把她从学校里选出时没有两样,气质却变了很多。
从前这丫头胆子很小很谨慎,充其量只敢背后吐槽两句,现在居然都干当着他的面开他的玩笑了。
“是不是我这些日子性格都太好了?”林云书问她。
“没有没有,”郭声遥连忙摇头,紧跟着反应过来:“不是不是,师父你性格一直都很好啊,我们都可喜欢你了。”
林云书会意地噢了声:“这么看还是我的错了,我性格太好,所以让你都敢上班时间拿我说笑了?”
他边说边微微挑了挑眉,盯得郭声遥虎躯一震。
“当然不是!”郭声遥矢口否认,“我错了师父。”
滑跪得比谁都快,认错行云流水张口就来,但林云书看这姑娘眼睛里分明没有丝毫害怕。
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林云书扶额:“你出去吧,交代下去的事好好做。”
郭声遥用力点头:“放心吧师父,包在我身上!”
林云书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郭声遥见好就收,屁颠屁颠离开了,关门时还冲林云书殷勤地咧嘴笑了下。
林云书:“……”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
手机还在响,可能是周屿见林云书一直不搭理自己,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林云书盯着屏幕上跳动着的周屿的名字,慢悠悠接了起来。
“喂——”
“宝贝儿!”周屿的大嗓门急吼吼冲破屏幕,刺进林云书耳朵里:“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宝宝!”
林云书闭眼,将手机拿远了些,揉揉耳朵。
“看到了。”
“那怎么不回我?”周屿装模作样地:“我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林云书:“……你至于吗?”
他用力按了按眉心,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闹腾得很。
“怎么不至于,”周屿大言不惭:“我反正就是只要你一秒钟不理我,我就很没有安全感。”
林云书快被他弄笑了:“你、你说这些话你自己不害臊吗?”
“害臊?你觉得我会害臊?”周屿不可置信般:“天啊,真没想到我在你心里面是脸皮这么薄的人。”
林云书:“……”
“你真的闭嘴吧。”他忍无可忍。
周屿于是爽朗地笑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刚刚干嘛呢?”
“你还说,”林云书没好气地:“刚刚声遥在,你那语音一出来,全让她听见了。”
“是吗?”
周屿语气夸张,似乎想无脑站边林云书,替他蛐蛐没有边界感的下属。
然而想了半天,没想出有什么值得蛐蛐的。
“听……就听见了呗,”周屿哄道:“没事宝贝儿,那郭声遥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咱俩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是知不知道,”林云书强调:“毕竟还在公司呢,影响多不好。”
“老板和老板娘恩爱和顺蜜里调油,放哪家公司都是正面积极的影响啊。”
林云书:“……算了,和你说不通。”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楼下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忽然放轻了声音:
“周屿,你说我性格怎么样?”
“性格?”周屿没懂他怎么忽然提这个,只得老实道:“你性格很好啊,你瞧大家都多喜欢你。”
林云书却反思着自己:“我是在想,有时候工作上,我是不是该对声遥他们严厉一点,至少不能让自己看上去太好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林云书一直没得到回应,不由有些着急。
“喂,周屿?周屿你还在听吗?”
“在呢,在呢。”周屿连忙应道。
他基本知道林云书今天在纠结个什么劲儿了,多半是郭声遥那丫头口无遮拦,又给人整害羞了。
然而林云书这种嘴比金刚石还硬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害羞的,他甚至宁愿反思自己为人处事的技巧。
“那你怎么想的?”林云书问他。
“嗯,那什么,宝贝儿啊,”周屿组织着语言:“在我看来,管下属和管孩子是差不多的。”
林云书皱眉:“怎么说?”
“你看啊,把公司比做你的家,对没错,就是我开会经常PUA你们的话术,”周屿侃侃而谈:“那家里有什么?”
林云书忍下翻白眼的欲望:“有什么?”
“严父慈母,慈父严母,总得有一个吧?那家庭氛围才能平衡,”周屿说:“可是我在他们心里面……反正已经是个神精病了。”
林云书被逗得扬了扬嘴角:“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人贵自知,”周屿从不拒绝额任何夸奖:“但话说回来,这些年咱家这小破生意能这么稳当,全靠你在他们面前春风化雨,让所有人知道我身边是有正常人的。”
林云书:“……”
“所以我觉得你性格特别好,”周屿说:“真的。”
“好吧好吧,”林云书无奈:“就当你说得对吧……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想我了?”
林云书话音一顿:“我就问问,到时候好……好安排接机嘛,毕竟是带老周总的骨灰回来。”
周屿笑了:“没带老周总的骨灰你就不来接我了?”
“……你能不能别贫了?”
“唉,算了算了,”周屿感叹:“不想接我就算了,我自己回家也没什么,没事啊,你在家乖乖等我吧。”
他说着作势就要挂断。
“等等!”林云书连忙阻止。
电话那头是周屿压低的笑声和呼吸声,隔着一道屏幕,却像清晰地挠着林云书的耳尖。
林云书心里也跟着动了动,最终败下阵来。
他别扭又恼怒地:“航班发过来。”
第75章 周屿联系过你吗
下班林云书和陈束阳吃了顿晚饭。
饭店陈束阳挑的, 一家私密性很高的中餐馆,林云书先到,十分钟后, 陈束阳戴着墨镜, 穿着长到小腿的黑色皮大衣低调现身了。
林云书:“……”
他眉毛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
这家伙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甚至几乎可以算林云书带大的。
林云书见过这小子傻不愣登流大黄鼻涕的模样, 再看现在这副做派, 有种看熟人装逼的恶寒。
陈束阳以霸气的姿势落座, 墨镜一摘:“我就随便约你一下,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随便?”林云书不满地:“意思是跟我吃饭勉强你了?”
陈束阳原本翘腿坐着,在林云书面无表情的注视下, 终于还是被血脉压制。
“哎呀哥!”陈束阳破功:“咱们现在都是大人了, 你不能再用以前辅导我写作业的那种眼神看我了!”
“我看你一下怎么了?”
“我难受呀啊!”陈束阳脸皱得紧巴巴:“你这么一看我我就浑身刺挠,想到我那些没及格的卷子,真的要做噩梦。”
林云书觉得莫名其妙:“有那么夸张吗?我记得我从来没骂过你啊,我一直都是鼓励式教育的。”
“得了吧就你……”陈束阳看上去憋了千言万语, 嘴唇蠕动着,最终还是憋了回去:“算了算了,都过去了。”
他长叹一声,转换话题:“我是没想到今儿还能把您请出来。”
“我怎么请不出来, ”林云书慢悠悠翻着菜单:“你哪次想吃饭我没陪你?”
陈束阳较真道:“好多次吧。”
林云书于是又是一记眼刀飞过去, 陈束阳只好闭嘴, 叫来侍应生点菜。
今天的菜色清淡,林云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觉得味同嚼蜡。
陈束阳说:“你公公不是死了吗,我以为你今天应该忙得出奇没空搭理我。”
“是忙,”林云书说:“但也没那么忙。”
忙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
“你不用筹备葬礼?”陈束阳问。
“我只能给指示不能亲自上手,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我又不懂殡葬,”林云书嚼着蔬菜:“何况这会儿骨灰都还没回来。”
陈束阳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怪,他咬着筷子琢磨起来,上下打量林云书这蔫眉耷眼的模样,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哦~!”他一把放下筷子:“我明白了!”
林云书被他这一嗓子吓得菜都掉了,莫名其妙地:“你明白什么了?”
“你是想他了对吧,”陈束阳笃定地:“你想那傻大个了!”
林云书蹙眉:“什么傻大个,按辈分你也得叫他一声哥,别总这么没礼貌。”
“你还维护上了,”陈束阳不可思议:“真没想到啊,短短几个月,你也算是尝过爱情的苦了,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孤寡一辈子的命呢。”
林云书眼神闪动两下,被戳中心事般握紧了手指。
“吃你的饭吧,”他垂下头扒拉两口:“别老管别人的事。”
陈束阳不语,瞧着林云书躲闪的样子,摇头啧了声。
·
林云书也觉得这次分开比上次更难熬些。
很奇怪,分明上次他更需要周屿信息素,可现在靠信息素维持的生理羁绊明明淡了,他却更加不适应周屿不在身边的滋味。
难道是天气更冷的原因吗?
可家里暖气一直开着,温度从来就没变过,哪来的更冷呢?
半夜,林云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天蒙蒙亮时,他听见闹钟响了。
自己居然真的睁眼熬了一夜,林云书恍惚地关掉闹钟,又恍惚地下床,洗漱、喂猫、穿戴整齐,机械地出了门。
今天要去周屿家,是周屿爷爷建在市郊的祖宅。
那座宅子林云书只去过一次,是周屿二十二岁的生日会。
那年老董事长还健在,周屿偶尔会回去探望他,老董事长离世后,周屿几乎没有再回去过,林云书也没了去那里的理由。
清晨,微光朦胧,天空沉寂苍白,风里夹杂着一股空气质量不佳的灰尘的气味。
林云书喉咙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干痒,他拢紧围巾,低头带起一串咳嗽。
郭声遥在小区门口等他,见他出来,小跑着上前,递给他一只防雾霾口罩。
“师父你快把这个戴上,”她自己脸色也戴着一只,瓮声瓮气地:“今天重度污染。”
林云书接过来,道了声写,却没有戴:“这不马上上车了吗。”
郭声遥反应了下:“也对。”
她连忙拉开车门,伸手挡住门框,大清早依然充满活力:“师父您请!”
林云书轻轻笑了下:“谢谢。”
宅邸里市区很远,不堵车要花上三四个小时,郭声遥特地选了辆宽敞的商务车,好让他们在漫长的车程中坐得舒服些。
车上,林云书摘掉围巾搭在腿上,漫无目的望着窗外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郭声遥悄悄瞥了他几眼,发现他脸色有点发白,神色也不是太好。
“师父?”郭声遥试探着喊了声:“你吃早饭了吗?”
她在想林云书是不是起得太早又没吃东西有点低血糖才会这样,连忙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
“我打包了点吃的,你要吃吗?”
林云书睫毛动了动,视线从窗外移回来。
他今天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问郭声遥:“都带了些什么?”
“就是一些包子油条豆浆还有粥,”郭声遥把带子打开,怼到林云书面前:“我随便带的,你挑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林云书瞥了眼满满当当的袋子,笑道:“这么多,不随便了。”
郭声遥连连摆手:“没多少没多少。”
不想辜负小姑娘的好意,加上自己确实没吃早饭现在头有点发晕,林云书拿了一碗蔬菜鸡丝粥:
“我吃这个吧,谢谢啊。”
见他愿意吃,郭声遥油然而生一股自豪:“师父你跟我瞎客气什么。”
粥分量很扎实,林云书吃东西一直很慢,今天又有点心不在焉,半个小时过去,郭声遥瞅着他那碗里就下去那么一点点。
林云书吃一会儿就看一下手机,注意力总是集中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
郭声遥观察他很久了,不由心生好奇。
“师父你一直看什么呢?”她问:“在等谁的消息吗?”
林云书一顿,从手机里抬起头,略显尴尬地笑笑:“没有。”
“我看肯定是,”郭声遥揶揄地挤了挤眼睛:“让我猜猜,是不是老板今天没给你报备行程啊?”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了。”林云书放下手机。
郭声遥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笑得更开心:“哎呀,alpha嘛,总要有点自己的空间呀,你现在手上松松劲儿,等老板回来,你们还不小别胜新婚更加浓情蜜意了?”
越说越不像话,林云书看见前面司机的嘴角都上升了几个像素点,不由有点脸热。
“行了,”他睨郭声遥一眼:“吃你的早饭吧。”
郭声遥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早吃完了。”
林云书摇摇头,不再接话。
他心里确实有点不得劲儿,周屿已经很久没给他发消息了。
他们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周屿那边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这样算起来,他有一整个下午没跟自己联系了。
可周屿一向对报备行程有着狂热的执着,恨不得喝一口水上一次厕所都要跟林云书说一声。
从前林云书被扰得不胜其烦,现在消息提示音突然静下来,竟然很不习惯。
林云书失神地望着聊天框。
“唉!”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郭声遥托腮,眨巴着大眼睛凝视他。
林云书被盯得不太自在:“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师父啊,”郭声遥无奈地:“实在想他就给人家发一个消息嘛。”
林云书:“……”
郭声遥连连叹息:“不是我说你这嘴也太硬了,虽说夫妻间需要空间,但我相信老板一定不想跟你有任何空间!”
林云书摸了摸鼻尖不说话。
“发一个嘛,”郭声遥再接再厉:“你主动一回老板起码得高兴三天三夜!”
这句话让林云书有些心动了。
他摆摆手敷衍道:“知道了,你先别管我了。”
郭声遥于是笑着扭过头去。
林云书拿着手机,在对话框里纠结了半天,发出去一句:
“在干什么?”
发完自己都觉得身上发麻,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很少不因为任何事情主动给周屿发消息,要是周屿问他什么事,他一时都编不出借口。
林云书紧张了几分钟,手机迟迟没有动静,他乱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
一直到下车,对话框里都安安静静,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林云书握着手机,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这个时间,周屿应该还没有睡觉才对……
车门开了,郭声遥先跳了下去,绕到他那一边扶着车门冲他招手:“到啦师父,你还等什么呢?”
林云书回过神,“……没什么。”
他整理好思绪下了车,不远处就是周屿家的祖宅。
巍峨的中式建筑在群山雾霭中若隐若现,林云书背后是一片明镜似的湖泊。
今天是来的目的是跟家里的叔伯们商量葬礼的事,李勋已经先到了,在朱红的大门口冲他远远招手。
林云书加快脚步。
他穿一身沉黑的西装,系着细细的黑色领带,只有领口那截雪白的衬衫在雾气中化作一团柔光,他的脸庞也不甚清晰。
李勋向前迎了几步,看清林云书的眉眼深黑,像被雾气打湿了。
“怎么了云书,昨晚没睡好?”
他带林云书一起往里走,这座宅子他来得比林云书多。
“没有,”林云书下意识否认,想到自己顶着一双熊猫眼,又轻轻笑了:“好吧,是有一点。”
李勋安慰道:“放宽心,今天就是征求下长辈们的意见,看看葬礼怎么举行,闹不出什么,别担心。”
林云书没说自己担心的不是这个,抿唇点了点头:“好。”
祖宅内部极其宽阔,老旧的实木建筑天然散发一种严肃的威压。
郭声遥是第一次来,跟着李勋和林云书穿行在繁复的水上长廊里,不一会儿就眼花缭乱分不清方向。
她只觉得角落的天空望上去灰扑扑的,冬季池塘的死水上散布着浮萍,寒意从脚底穿过。
前方林云书和李勋的背影像两团黑色的影子,她不由加快脚步跟紧了些。
“勋哥。”林云书忽然叫住李勋。
李勋回过头:“怎么了?”
“周屿今天联系过你吗?”林云书问他。
“我?”李勋不明所以:“没有,老板一般只在安排工作的联系我。”
“这样……”
林云书垂眸,像在思索什么。
走到长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出现在眼前,李勋有心想多问一句,就这样被打断了思绪。
“到了,”他对林云书说:“长辈们都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第76章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李勋留在外面没有进去, 替林云书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位于宅邸池塘上的独立的屋子,进入大门后,林云书还连着进了两扇小门, 才抵达最里面的房间。
光线从门缝里溢出, 传来隐约的交谈声。
林云书推门, 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朝他看他过来。
“早上好, 各位。”
林云书弯起嘴角, 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郭声遥亦步亦趋跟着, 小心地将门关紧了。
房间内部空间不算大,中央摆放着一条长长的红木桌, 空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檀香的气味。
周家的长辈们从亲叔公到旁支远亲, 凡是叫得上名号的悉数到场,都穿沉闷的黑色,黑压压围满了长桌。
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轻轻冲林云书招了招手:
“云书来了?坐吧。”
他是老董事长的亲弟弟, 按辈分是周屿的三叔公,他开口后,现场没有人再敢出声。
林云书笑着寒暄:“抱歉我来晚了,三叔公您一路过来辛苦了, 有没有吃早饭?”
“早吃过啦, 人老了觉少, ”三叔公摆摆手:“何况这是大事,我合该过来,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们年轻人工作啊?”
他的手已经皱成了树皮,说话中气却足,眼神明亮。
林云书记得他有八十了, 但精气神看上去远不到这个岁数。
“您这是哪的话,不耽误。”
林云书笑笑,越过上头的主位,在右手边第一个空位坐下,和三叔公面对面:“看您精神还不错,我就放心了。”
“老了老了,不中留了,”三叔公抬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下:“土都埋到这里的人,还说什么精不精神呐。”
“话不能这么说,”林云书佯怒:“您可得长命百岁。”
话音落下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是是,云书说得对。”
“您得保重身体啊。”
“我们这些小辈还都得听您的呢!”
三叔公叹了声:“说起来啊,这兴德走了之后我一天一夜没睡着,这些年身强力壮的小辈们一个个走了,留下我这么一个老不死的,我真的是……”
他皱巴巴的手指挤了挤眼角,留下一滴浊泪。
身旁人连忙安慰劝说,一时间屋子里弥漫起哀哀切切的哭声。
林云书给郭声遥使了眼色,郭声遥立即掏出一包纸巾送到林云书手上。
林云书起身,走到三叔公身前蹲下,轻轻帮他擦掉眼泪:“您节哀。”
三叔公眼眸微微震了下,含泪瞧着蹲在自己面前姿态低微的晚辈,心中不由动容。
周屿确实娶了一个很相配的omega。
周家这一大摊子人和事,始终只有他的老大哥能拿得住,周兴德庸懦,周屿虽然有本事,但脾气太大。
每每遇到这种家族集会的大事,永远都会以周屿大发脾气收场。
而他的omega就要比他会为人处事得多了。
“好孩子,”三叔公拍拍林云书的手背:“起来吧,快起来。”
他接过纸巾按了按眼角:“唉瞧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这样,叫你们看笑话了。”
郭声遥看呆了。
她一向最怕应付长辈,每次回老家过年都缩楼上,被叫吃饭才裹着棉袄下来,霸气的人生中最受不了的就是被长辈盘问。
何况现在有一屋子长辈,个个都是她得罪不起的。
别说她,就是林云书在这写人眼里,都只是个黄毛小子,更可怕的是,她不能用平常对待客户的方式来对待他们。
郭声遥觉得自己的长辈恐惧症都要犯了。
屋子里黑压压的,天气也沉闷,她恍惚间听见一声不大不小的闷雷,窗外灰蒙蒙的云层中似乎划过一道闪电。
林云书坐回原处,郭声遥不声不响往他身后挪了挪,低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时候不早了,”林云书环视众人:“咱们商量一下葬礼的相关事宜吧。”
冬季湿冷,管家带着几位佣人给大家重新续上杯热茶。
“多谢。”
林云书笑着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喝了几口,冰冷的手指总算暖和了些。
借着茶杯的遮挡,他不动声色扫了眼桌上,在座的众人大部分脸上都透着一股焦躁,没心思喝茶。
“葬礼我们目前达成的共识是肯定要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