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从外面进来,瞧见这一幕,顿时就有些恼怒:“你又在看这本书,这书有何好看的?”
少女被自己父亲吓了一跳。
换作以前,她肯定会乖乖听训,但今日,想到自己看的书里的内容,她忍不住道:“这书就是很好看。”
“你一个女子,看一个男人写的书,还如珠似宝整日抱着,你知不知羞?你还要不要脸面?”这当父亲的,开始说难听话。
近来,他的儿女都不太听话,他觉得都是这书害的!
少女被自己的父亲说得脸色惨白。
发现自己的言语攻击有效,这父亲又道:“这种书,就是某些男人写来骗你们小姑娘的!里面全是异想天开的事情,一个女子,去读书哪那么简单?还教书……这就不是女子该干的事情!”
他正说着,他那个把书带回家的儿子突然从外面跑进来,还喊着妹妹的名字:“兰儿,兰儿,你知道吗?云景先生是女子!”
那个叫“兰儿”的少女猛地睁大眼睛。
她快被自己的父亲说服了,觉得这本书是某些男人写了哄人的,觉得女子做不到像金月季这样。
可现在,云景先生是女子?
她是女子,但写了书,做了和男子一样的事情!
云景先生能做到,她呢?她是不是也能做到?
自幼,她学东西就比哥哥快很多,很多书,她看两遍就能完全记住。
《真假千金》这本书,她多看了几遍以后,甚至能背下来。
她的哥哥说她是天才,一直鼓励她读书,她也喜欢读书,还想像自己的哥哥一样,去外面工作。
但她的父亲母亲,只想让她早早出嫁。
她不想相夫教子,她想像金月季一样,当一个老师。
类似的事情,在很多地方都有发生。
正如桑景云所想,她是女子这件事,能激励到更多人。
当然,有人高兴,也有人愤怒。
一些人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不能接受自己之前一直吹捧的人是一个女子,也就对云景很不满。
而最为不满的,是那些跟云景一样,靠着写小说挣钱的男人。
《新小说报》在云景出现前,最受欢迎的那个作者,就愤怒异常:“可笑!黄培成竟然让一个女子写小说!”
“一个女子,她的稿费竟然比我高!”
“这样的小说,不可能是一个女子写的,说不定有人给她代笔!”
“《新小说报》真的堕落了!”
……
想到自己在《新小说报》写了多年小说,帮着黄培成慢慢将报社做大,到头来,拿的稿费竟然连一个后来的小丫头都比不上,这人愤怒不已。
他当即写了一篇文章,让家人送去别的报社。
像他这样做的人很多。
于是,接下来几天,报纸上便有了很多指责云景的文章。
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云景的小说是找人代笔的。
但这些,没有对桑景云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时间已经到了周日,这天一大早,桑景云就换上自己新做的衣服,准备接待桑景英和桑景丽的老师。
接待过之后,她还要去顾教授那里,参加顾教授的座谈会。
现如今她在上海,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没空跟那些因为比不上她一个女子而破防的男人吵架。
桑景云心情很好,警察局里,依旧没有被放出去的屠卫巷,却已经快崩溃了。
屠卫巷从小到大,也就坐船前往日本的时候受过罪。
当时他准备的东西太少,以至于只能吃船上那些难吃的东西,害他瘦了好几斤。
但现在,他开始怀念那时候。
当时,船上的东西是不好吃,但管够,他是能吃饱的!
如今在警察局,他却吃不饱。
吃不饱就算了,他还拉肚子!
屠卫巷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这还不是最让他难受的,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藤原先生一直没有救他出去。
最初时,他以为藤原先生是太忙了,就耐心等着。
但很快,他就知道藤原先生不来救他,不是因为太忙。
那些警察告诉他,云景是女子,是桑学文的女儿!
所以他针对错了人,办砸了事情!
藤原先生是不是放弃他了?
还有那桑家,实在该死!
等等,云景是桑学文的女儿,也就是说,陆政安是云景的舅舅!
屠卫巷是在上海县城长大的,他跟桑学文差不多年纪,是认识的,也知道陆政安和桑家的关系。
陆政安给他出那样一个主意,是不是故意害他?
一开始,屠卫巷并未招出陆政安,但现在,他将陆政安卖了个干净,说那主意都是陆政安出的。
他还嚷嚷着,让警察把陆政安抓来。
但警察没有去抓,还拿了一张报纸给他。
屠卫巷打开报纸,就看到上面刊登了陆政安写的文章。
陆政安在文章里控诉他,还说他故意引陆政安抽大烟。
警察也道:“你说那主意是陆政安出的,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陆政安在报纸上说了,说他是被你蒙骗的,还说你胁迫他。他是受害者,我们警方没有证据,可不能随随便便抓人!”
屠卫巷听到这话,把陆政安恨到了骨子里。
他什么时候故意引陆政安抽大烟了?他就只是请陆政安在美滋楼吃了几顿饭!
就这么吃几顿饭,根本不会染上大烟瘾!
陆政安吃他的住他的,竟然还诬陷他,实在可恶!
等他出去,他一定要陆政安好看!
而另一边,陆政安发现屠卫巷迟迟没出来,又见屠家的酒楼被打砸干净,还有人去屠家闹事,而屠家无能为力,也就愈发积极地跟屠卫巷划清界限!
因为屠卫巷做的事情影响太差,再加上屠卫巷本身教学能力一般,复旦大学开除了他。
陆政安不想丢了大学教授的工作,自然不愿意别人把他当成和屠卫巷一伙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时不时跟人诉苦,说屠卫巷以前是怎么怎么欺凌他的……说多了,竟然有不少人同情他,复旦大学也没有将他开除。
只是他原本可以教大学生,现在他要先教几年预科班的学生。
陆政安不敢有意见,也不敢再上桑家的门。
他怕桑景云又跟他要钱。
他真的没有钱,他手上这房子到期之后,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住。
陆政安遇到的事情,桑景云有所了解。
谭大盛身边的赵南,之前一直在谭家待着,很少出门,但自从谭峥泓请他帮忙照顾吕丽娘和金福云,他就活跃起来了。
他也不干别的,就到处晃悠,然后打听各种八卦。
陆政安的情况,就是他打听了告诉谭峥泓,谭峥泓又告诉桑景云的。
这日,桑景云在顾教授的住处待了半天。
她以前只能在暗处听顾教授跟人高谈阔论,这次就不一样了,她坐在顾教授身边听。
桑景云听得很认真,遇到可以写进小说里的素材,就跟人问清楚,然后在纸上记下。
让她遗憾的是,今日顾教授这里,人非常少。
不过这也是好事。
今天这几人,都是跟顾教授这样,对新思想接受良好的。
这让桑景云可以放心地在他们面前诉说自己的想法。
当然,她说得不多。
让她写故事没问题,让她长篇大论地说,那是难为她。
好在这些人不强求她说太多,只让她好好写书。
等座谈会结束,之前曾教谭峥泓国文的张先生对桑景云道:“以前,我并不觉得小说重要,我觉得我们应该写的,是纯理论的东西。但近来,看到很多人因为你的小说发生改变,我就意识到,我狭隘了!”
桑景云笑道:“张先生,这个社会需要小说,但也需要纯理论的东西。”
“那确实!对了云景,你怎么会看上谭峥泓?这小子的国文水平非常差,肯定跟你没话说。”张先生道。
桑景云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国文水平也不好。”很多典故她都不知道,一些生僻字,她也不认识。
其实她跟谭峥泓,很有共同语言。
“你太谦虚了!”张先生开口。
桑景云写的确实是白话文,用词也简单。
但她的语句很流畅,还时不时用到一些他没见过但又觉得无比贴切的新词,书里的各种描写方法,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他觉得桑景云这是把国文学深学好了之后的返璞归真!
若是桑景云知道张先生的想法,一定会很无奈。
她能写出流畅的白话文,是因为后世大家都这么写!
她写的新词,其实是上辈子这个时期的一些文人在推广白话文的时候造的。
各种描写方法,也是民国时期的一些文人最先开始用的。
她就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结果别人觉得她很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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