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加班的牛马们回巢高峰期,不远处,挤满了人的公交车不时驶过,像风簇拥着草香声势浩大地刮过夏日窗帘,把帘布卷得翻飞。
蒋言薅了把刘海,汗贴着掌心有些黏腻腻的,不过痛快极了。
“还没缓过来?”
从三分钟前陈闯就开始盯着他,眼神那叫一个严肃。蒋言好不容易把笑止住了,又被他的表情给逗得噗嗤一声,“干嘛啊你。”
“咋跟你舅舅说的,怎么跑出来了?”
“就那么说啊,坦白从宽,他的反应跟我预想得差不多。”
差不多?
原来他一早预设了今晚要当逃命鸳鸯。
陈闯没对方乐观,况且他舅要抽的是自己,作为被抽的当事人确实很难笑出来。手劲一紧,陈闯直接把人从长椅那头搂到自己身旁,薅了薅对方蓬乱的头发毛。
蒋言:“……”
“咋。”
“有人。”
不明社畜经过。
陈闯撇了眼,没太在意,起身往马路对面走去,一会儿拿回一瓶矿泉水,自然地递给蒋言,“喝。”
“没给你自己买?”
塑料袋里又掏出一瓶冰啤。
蒋言:“……”
说起出柜过程,当时刚一进门他确实吓了一跳。因为自己那纨绔半辈子的舅舅竟然亲手做了碗面,还问他吃不吃……后来那碗面全扣桌上了。
“我舅以为我故意气他,作为他擅自把我妈带到我面前的报复。”说到一半他试图去拿啤酒,被陈闯发现挡开,皱皱鼻梁不情不愿地拧开矿泉水咕嘟了一大口,“天地良心,我哪有他想得那么不成熟,怎么可能用这种事作为报复。”
“……”陈闯眼风淡扫,“然后呢。”
“然后我就告诉他我是认真的啊,真得不能再真了,我告诉他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跟你也相处了不短的时间,确定你是个值得交往的对象,并不是一时冲动。”
一边说,蒋言一边把双手在膝盖上搓了搓,汗全擦在了牛仔裤上,明显还是有点紧张的余温。但他嘴角微翘,神情和缓,这副模样深深地刻在陈闯瞳仁中,仿佛很难拔出来。
“再然后我舅就傻了。问我爸知不知道,我说不知道。”
“就这些?”
“拢共就聊了十几分钟,你还想有多少。”
是吗。
为什么自己在楼下觉得度秒如年。
沉默片刻,陈闯心情松了口气。说真的他今晚设想过不止一种可能,不是不相信蒋言,而是太在乎。因为太在乎,所以哪怕另一种可能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也让他紧张莫名。
蒋言转头看向他,见他脸色不像平时那么无所谓,就开起了他的玩笑:“怎么,我们闯哥也有害怕的时候啊?放心吧,蒋老师罩着你,不会让你被家长揍的。”
可出乎意料的,陈闯却没回应这个玩笑。
只是坐在他身边,目视前方的车水马龙,还有被公交车的玻璃拉长的路灯晖影。这一刻忽然显得极其难得,直到不知是谁的手机嗡了一声。
[拓拓:哥……]
陈闯看完挑了挑眉,没回。
蒋言凑过来:“你怎么不回啊。”
“他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磨蹭了近五分钟,第二条微信才姗姗来迟。手机对面那位高中学霸能一口气做两张数字卷子,但编辑一句话简直瞻前顾后毫无效率。
[拓拓:你和蒋老师……我能告诉卢卡吗?(双手合十)(双手合十)(猫咪恳求)(猫咪恳求)]
蒋言震惊:“你竟然告诉你弟了。”
陈闯云淡风轻:“一步一步来,他们迟早要知道。”
“可——”
“怕啥。”
倒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我只是觉得他们年纪还小,很难接受这种事。”
陈闯不以为然地撇了蒋言一眼,反问:“你们当老师的在学校抓早恋抓得少了?”
……说得也是,但还是非常不提倡这种行为。
蒋言想了想,认真地说:“拓拓就算了,他有自制力。但卢卡那小子,让他知道了还不翻天啊?先别告诉他了吧。”
陈闯答应了,于是陈开拓被要求保密。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事发生,蒋言舅舅在第二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带着他那一肚子没说出口的话——本来打算劝蒋言接受生母来着。蒋言没主动联系,估计一向疼爱自己的舅舅很快就会想通的。
月考过去不久,期末考马上又要来临。
天气闷热异常,教室里关着的猴崽子们个个精神恍惚,眼下吊着大大的眼袋,脑袋上的发型比鸡窝还乱。
“再不放假我是真的要死了。”课间伊一趴在桌上哀嚎,“上午一张卷子,下午一张卷子,晚上还有一张卷子!老娘上辈子伐木的吗,这辈子欠这么多纸!”
“We~are~伐木类.”
“闭嘴。”
生而不犯贱,活着没意义。卢卡啧啧:“哥们儿这嗓子,不出道可惜了。”
“……”伊一扒开挡眼的刘海须,无语地看向他旁边的陈开拓,“管管。”
陈开拓抿起嘴转了个向,低头只作认真学习状。
“看,”伊一轻抬眼皮,“人家不爱搭理你。”
卢卡:“你放——”
“有些人完喽,高三重新排座位,按成绩排。开拓,你要解脱了!”
“你放——”
“咳,”陈开拓低语,“卢卡,小点声。”
“。”
卢大少爷宛如一只被扎破的气球,瞬间失去所有手段和力气。
一提起这事他就糟心。
不能坐一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某颗拳拳的少男之心就要枯萎,某张惊天地泣鬼神的帅脸就要憔悴。哎。
不过,最近月考,卢大少爷的成绩又稳中有进,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等考完期末考试你们都有什么打算?这回不是不让假期补课嘛,你们都干嘛去?”
陈开拓说:“我学习。”
卢卡:“那哥也学习。”
伊一翻了个白眼:“差不多得了,我听不下去。”
“你呢伊一。”
“我啊,”她停顿了一下,状似云淡风轻地说,“我打算一半时间练练舞,一半时间学习。”
“卧槽,追梦赤子心。”有人继续犯贱。
“……”陈开拓把耳朵捂上了,虚掩掉伊一揍卢卡的声音。
晚上下了晚自习,他和卢卡一起往家骑,骑到半路忽然瞥见不远处两个并肩的身影,正在人行道上悠然地散步。
眼看卢卡也要注意到,陈开拓一哆嗦,紧急之下大喊一声:“卢卡!”
“干啥。”
“我……我脚抽筋儿了!”
“啊?”
卢卡唰地就跳下单车过来扶他:“怎么了怎么了?要不要叫救护车!”
“……”救你个头,给你脑袋开一刀。陈开拓脸部抽搐,任由对方把自己搀扶到路边,两辆自行车扔在一旁,他们俩则萎坐在马路牙子上。
“啥情况?”
“就是、就是抽筋了。”
一边装模作样地捏小腿,陈开拓一边抬起眼皮觑十几米外的两个人,看他们走远了没,会不会被发现。还没看清,大脑忽地一片空白——因为左腿忽然被不属于自己的一双手给握住了。
低头一看,卢卡朝他坐着,双手虎口把他的小腿给包住,聚精会神盯着他的腿,眉心紧皱地揉了揉,“怎么样?”
陈开拓一时之间没能说出话。
卢卡就把他的腿整个抬了起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架着,“怎么突然就抽筋儿啦,是不是跟不上我的速度啊,跟不上就说呗,逞哪门子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