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仙翁晃公错立于岸边,入目是白浪拍岸,风雨欲来。
南海派如今已因利益纠葛与宋阀密不可分,他亦唯有押注于此。
他的身后传来两道脚步声,一对年轻男女共同出声:“弟子见过师公!”
南海仙翁转过身来,先是扫了一眼少女,而后犹疑了一下,思及宋缺那女子鬼见愁的名声,心里呵呵一声,还是他那儿子……
不行,天刀儿子名声不显,也算了吧。
最终他把目光放在一旁的青年身上,这是他的徒孙,亦是南海派年轻至极的新任掌门,他道:“好徒孙,你且去岭南助宋阀一臂之力。”
南海派要出力当然不会只出一个人,但他将自己看中的徒孙放至宋缺身侧,则是南海派的诚意,这就是另一层深意了。
梅洵:“弟子谨遵师公之命!”
晃公错打量了他笔直的身板,以及身后那擦得锃亮的金枪上,不错,皮相还挺好的,年龄也相仿。
梅洵被看得满心茫然。
晃公错拍了拍梅洵的臂膀,语重心长地说:“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家里说,男人嘛,有时候要大方点。”
梅洵更加一头雾水。
却说东溟夫人那边,她对宋阀起事毫无异议,或者该说但凡不是阴癸派扶持的势力扬名,她都乐见其成。
无人知晓她心中的憎恨,那是每每想起都让她寝食难安的一段过往。
东溟夫人单美仙本为阴后祝玉妍之女,当年漂洋过海加入东溟,实为她被派中长老奸辱后不得不为之。
每一个无法安眠的深夜,她都在无声质问,为何边不负身为母亲的师弟,却辜负她的信赖,行此不轨之事,为何当年之事会被众人乃至她的亲生母亲轻轻揭过。
为了魔门大业,为了魔门道统,为了阴癸派不在慈航静斋面前落于下风……
每一个答案都只会令她恨意越加深刻。
她笑意盈盈地对宋阀使者说:“还请使者传话,就说美仙立诺,凡与宋阀敌对者,我东溟派将拒绝与其进行兵器交易。”
……
是年,一道震惊各方人马的消息,传至大江南北。
曾被文帝亲封镇南公的天刀宋缺,拒绝再向隋朝称臣。
隋炀帝命张须陀立即前往平叛。
可怜大将张须陀忠心耿耿,但也耐不住如此奔波劳碌。还不等他赶赴岭南,就被翟让的瓦岗军和杜伏威的手下联手截击,饮恨败北,命丧两方人马手中。
同一时间,巴蜀附近地段被宋阀纳入下辖。早在数年前巴陵帮被宋缺血洗了一遍时,巴蜀一地就已成为宋阀势力的附属,如今无非是光明正大遮入羽翼下罢了。
鄱阳湖一带,刚刚自立为南越王的林士宏怒发冲冠。
“宋缺一直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岭南土财主,谁惹了他,这么大的火气?”
林士宏心中郁卒,他好不容易从隋军手中抢了块地盘,还不等休养,结果眼看就要被宋阀摘了果实。
岭南就如同酣睡他身侧的野兽,他一直都在留意宋阀的动向,宋阀不同于其他小势力,谁都知道那个天刀曾经可是敢和文帝掰手腕的狠人,若不是这几年一直固守岭南,整片江南早就改名更姓了。
而今这一天到来之际,他愤怒之余,也不禁心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手下问林士宏:“那……我们还打吗?”
“打!想要毫无代价地从我们手里拿走地盘是没有可能的!”
然后毫无疑问的,林士宏手下军队在宋阀面前犹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
手下谋士捧着战场上缴获的兵器,只见刃锋锐利,器身质地坚硬光滑,几可映照人影,敲之如玉石相击,道:“大王请看这兵器,据前线兵士传回消息,这般上等武器宋阀内可以说是人手一把。”
林士宏:“我知道了,不必多言,将我披挂拿来,我亲自上马出征。”
他亲征战场,的确鼓舞了一阵士气。
然后就见宋阀军士调整了一番阵型,林士宏勒紧缰绳严阵以待。
只见敌方出来一匹小棕马,继而是一道夺目的刀光。
当林士宏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仰身坠马,然后才是一阵从左肩蔓延至右腰处的剧痛,他抬起头,想要看清敌手的面貌。
继而目光惊诧。
那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
他心中复杂难言,想要说什么却只从喉咙里发出阵阵气音,视野中再也捕捉不到对方身影,眼前一片模糊,无数分不清敌我的兵马自他身前闪过。他知道己方大势已去,自此,南方再无宋阀敌手,在一片怅然中任由意识陷入了一片昏暗。
宋阀首战大捷,江南林士宏以外再无值得称道的势力,皆不成气候,遂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占据长江以南地盘。
朝野上下无不关注此战,事后有人拿宋阀兵器前往东溟派,质问这些兵器是否为东溟派所售。
东溟夫人美目在兵器上划过,满是赞叹。
而后她冷淡地说道:“普天下与我派交易兵器的势力不知凡几,你该问哪家没向我求购过兵器才对,不过是量多量少的区别。但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你拿来与我对质的此兵器非我派所铸。”
她解释:“朝廷、江湖上,有能耐铸造兵器的又非我一家门派,无非是东溟派名头最响罢了,若天下所有势力、每一支军队、每一个兵士手中的兵器全都交由我派打造,累死我派也做不到。”
那人见从东溟派这里打探不到消息,只得铩羽而归。
运河上——
大水滔滔,波涛滚滚。
巍峨的宋阀战船行于其上,放眼望去一船接一船,天与水俱是船影。日光打在舰船上,不知正巧打在兵士们的兵器还是船身的撞角上,竟是泛着金属冷光,更显其威势。
这一日,宋阀船队的前进之路上被五艘陌生的船只拦停了,那是一艘艘气势雄浑的庞然大物,似狰狞野兽浮于水面。
这些船正是当年文帝大臣杨素督建的五牙大舰,船上扬着的是隋军旗帜。
隋帝身旁的禁卫总管宇文化及,以内力传声:“宋缺出来一战!”
他身旁站着另一面容相似的男子,是为宇文阀阀主宇文伤,可以说宇文家两大高手如今皆在船上。
宋缺回望过去:“怎么,如今宇文家也要忠心侍隋了吗?”
世人皆知文帝的天下是从北周宇文家手中夺了去的,别看宇文阀如今不少族人在朝中当官,但谁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伤抬手止住宇文化及的回话,他静静看了一眼运河上那接天连地的宋阀战船。
他客客气气地说:“愿与天刀一战,以此战定输赢。”
“怎么个战法?”宋缺问。
宇文伤道:“自然是天刀独战我宇文家二人!”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踩水向宋缺杀去。
在战船上观战的宋鲁大骂宇文阀不要脸,当即就要前去助战。
乔安拦住了这位鹤发童颜的族叔。
宋鲁真要下场了,还不够添乱的。
放眼朝野江湖,只有一人能让宋缺真的严阵以待起来,除了宁道奇外不作他想。便是连原著中功法大成的邪王石之轩,宋缺都未曾真正放在眼里。
宇文伤和宇文化及说是宇文阀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还不是宋缺的对手。
果然,短短几招内宇文伤和宇文化及已是一死一伤。
宇文化及抱着阀主宇文伤的尸体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感受到自己腹中不断流出的鲜血,想到来之前宇文伤对他说的话:“化及,如今帝命如此,你我不得不为之,哎,早知如此,我等就不应该搞什么韬晦之计,还不如早一步起事,现在就不用受此辖制了。你且谨记,有朝一日定要取那隋帝的项上头颅放于我墓前。”
宇文化及本是宁死不屈的性子,但宇文伤那形同遗言的嘱托仍在,又想起被隋帝当做人质的部分族人,想来他们落败的消息一传出去,以隋帝那爱迁怒泄愤的脾性,怕是凶多吉少。
他将宇文伤的尸首放在地上,而后一揖到底,道:“愿君此行武运昌隆,无往不胜。化及甘附骥尾,以献绵薄之力。”
五牙大舰上的众兵士哗然,领军两位首脑一亡一降。
……
宋阀战船在运河上一往无前,士气高昂,携着排山倒海之势,破开水浪,气贯长虹。
隋帝下令,沿岸兵士尽快拦截宋阀船队,防止其继续北上。
此时实行的是兵农合一的兵役制度,他们可为兵、可为农、甚至可为役夫,身份全凭上位者又有何等役使需求。而今隋帝需要他们化身士兵,他们放下手中农具、卸下肩上挑子,自农田、劳场处聚集一起。
当隋军兵士站到船只上,驶至宋阀战船对面,情势一触即发,隋军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哭嚎。
有人近乎崩溃地说:“这仗怎么打?怎么打!你们看看那站在船首的人是谁?”
只见船首上立着一持刀的年轻女子,她身着青衣,江风卷着她的衣摆,一如往昔骑马而至时的模样。
她好似挽了个刀花,一声激越的刀鸣跨过河水传至对面。
那是无数人曾日夜期盼来到自己身边的天籁之音。
一道女声说:“还请各位父老乡亲行个方便。”
有人掩面痛哭,若不将兵器对准宋阀,死的将是他们自己,但如何下得去手?
有人张望了一圈四周,最后愤愤将手中兵器弃在了甲板上,脱下脆弱如纸的铠甲,犹如摆脱某种束缚一样将其甩至一旁,他仗着自己身负点粗疏武功,竟是直接自船上一跃而下,不顾河上风浪,向着宋阀战船游去。
在其之后,甲板上的声响了一片兵器落地声。
监军喝令他们拿起武器。
“你们这些贱人!这是要投敌吗?”
周围为之一静。
然后下一瞬,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视角一变,竟是看到了一片苍茫的天空,继而身子与头颅分散开来摔在了甲板上。
一名手执兵器双目含泪的将领收起刀,数年来,他辛辛苦苦从一名役夫混至手下领兵数百人的地位,在有些人口中仍不改一声“贱人”。
然而却有人在他最落魄时,都不嫌其脏污,洗净伤口,好言劝道:“今年劳役又加重了吗?如果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就到岭南去吧,那里的百姓生活得还不错。”
可惜那时的他未解个中真意,今时今日才明白对方真实身份。
在那猎猎江风中,隋军船只上原本还在耀武扬威的一面面旗帜被人扯下。
有人不知从哪扯了一块布料,有擅攀爬者站在船桅上,重新将布料系在了上面。
只见那在风中飘扬的布料上,用墨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宋字。
被众人誉为中土道家第一高手的宁道奇,遥遥望着河面上的事态。
佛道双方都托他截杀天刀宋缺,而他又渴望与宋缺一战已经许久了,他欣然应邀前来。
但此刻,那满胸战意最终化作一声怅叹。
他转身离去。
民心所向,不可胜也。
得知运河上诸事的杜伏威不禁发出了一声相同的感慨:“这仗要怎么打?”
宋阀从运河北上,下一站就要到他这了。
他根基未稳,同宋阀大军相战,本就是以卵击石,林士宏的下场,亦是他最后的结局,再者而今民心浮动,甚至有不少百姓包袱款款准备去投奔宋阀,他如何拦得住?
大势所趋,天命如此!
杜伏威有一个旁人未有的长处,那就是识时务。
他思量良久,对左右说:“投降吧。你们若不愿意继续跟随我,就自行离去好了,人各有志,我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