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成回头,很生气的样子:“你从哪儿听来的胡说八道?”
再回头搓衣服:“如果哪天你……”
但话只说了一半,他又改口说:“邹司令和他爱人是青梅竹马,一起参加的革命,也一起奋斗了半辈子,就好像总理夫妻,他们志趣相投,伉俪情深。”
陈棉棉有点尴尬,忙说:“是我的错,我不该胡乱揣测人的。”
或许有一部分男性贪权好色。
但在如今有很大一部分男性,是怀着理想的。
就好比大家所敬爱的总理,他不仅才智出众,道德方面更是无可挑剔。
赵凌成的眼光向来刁钻,既然他觉得邹司令人不错,那他应该就是个正直的人。
也许他即便不爱李开兰,也敬重她的人品,所以才愿意跟她结婚的呢?
但还是那句话,人家儿子不同意,婚事也就成不了。
赵凌成把自己的衣服洗掉,还得把闺女媳妇的也一起洗了。
而随着他再一讲,陈棉棉就发现她白天觉得蹊跷的事,赵凌成恰好可以解释。
她对卖花女的疑惑,也由他来解开谜题。
赵凌成边搓衣服边说:“邹司令是咱家老爷子觉得人不错,奔走了好久才提拔上来的,他也确实不错,云雀给他爱人做了半年针灸,但是没有找到一丝可乘之机。”
说起做针灸,陈棉棉恰好想起那个卖花女。
听黄琳讲的,那卖花女就是针灸大夫,帮司令夫人做过针灸。
所以就是她吧,她就是云雀。
陈棉棉忙又问:“云雀是不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女同志?”
再说:“她背个筐篓,卖的是荷花。”
赵凌成手顿:“你们居然碰到过她,在哪里?”
听陈棉棉大概讲了一下经历,他立刻出洗手间,看妞妞买来的荷花。
虽然荷花只是普通的花,但赵凌成还是拿去扔掉了。
回来接着洗衣服,他再说:“她差一点就可以善终的,但随着李怀才的死,她又出山来搞特务活动。不过就算没有我们,她其实也不会成功的。”
看他洗好衣服,陈棉棉给他递衣架子,并追问:“为什么?”
……
是这样,云雀已平安归隐。
只等政策好转,她就可以回日本老家了。
但命运的齿轮从唐天佑被俘那天起,就开始转动了。
李怀才当时并不想去西北,但是唐军座逼迫着他,他不得不去。
老云雀,加藤女士也是,她也不想再工作了。
她在乡下找了个男人,那男人又在抗洪时牺牲了,于是她有了一笔抚恤金,并且她还是烈士家属。
当然,她自己攒的钱也不少,再有一双儿女,那是多少革命者梦想拥有的好生活。
而她不但双手沾满革命者的鲜血,还拥有了他们想过的日子。
她本来可以一直过下去,可李怀才被抓,还死在了北疆的劳改农场,她于是按捺不住了。
正好唐军座也想她继续特务活动,她于是就到了申城。
听赵凌成讲到这儿,陈棉棉打断了他,问:“邹司令的爱人是不是她害死的?”
又说:“如果是,那个女人也死的太冤了吧?”
作为大特务,云雀一出手就是高招,锁定的也是大人物。
那邹司令的亡妻呢,会不会就是被她害死的?
赵凌成摇头:“邹夫人之前跟苏联专家一起工作过,那时她就接触过辐射品了。”
再说:“云雀只是乘上了机会,上邹司令家做针灸而已。”
陈棉棉问:“她是不是想乘着治病的机会跟邹司令好,但对方拒绝了她?”
事实就是,邹司令属于难得的深情男人,只爱亡妻。
但妻子恳求他一定要跟李开兰再婚,也是让丈夫孩子有人帮忙照顾。
邹司令是赵军看中,觉得很不错专门提拔到装备部的。
他或者不爱李开兰,但也不是别有用心的女同志随便勾搭一下就会犯错误的人。
云雀上邹司令家治疗病人,每天进出都有警卫陪着的,行程也干干净净。
但她只要在军区活动,即便不经过邹司令,也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就比如秦小北他们到西北,祁嘉礼被举报,就全是她的手笔。
她的外貌虽比不了林蕴那种大美人,但胜在够聪明。
她还特别善于钻政策的漏洞,虽然人在申城,却把西北搅了个天翻地覆。
用来审她的地方赵凌成已经找好了,明天直接去即可。
今天赵凌成心情也很不错,因为他一直对申城派怀着深深的偏见,总觉得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但其实派系是派系,人是人,就比如邹司令,他的人品就无可挑剔。
今天赵凌成上门,去问那位女针灸大夫的情况。
邹司令当即让警卫员拿出了陪同记录,对方几点来几点走,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云雀已经活动了一年多,但从邹司令身上一无所获。
讲完,赵凌成又说:“领导干部们如果都有邹司令的觉悟,间谍就不可能渗透。”
陈棉棉的固有认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但总理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好男人,而如果邹司令真像赵凌成说的一样,那人品就没问题。
陈棉棉也困了,打个哈欠说:“你忙,我先睡觉啦。”
赵凌成洗完了衣服还得洗澡。
等他上床睡觉时,陈棉棉和妞妞团在一起,已经睡熟了。
陈棉棉睡觉之前还专门讲过,自己今天走了太多的路,不想干别的。
按理赵凌成就该到另一张床并乖乖睡觉。
但他非不,他发现这儿的床是可以挪动的,就把两张床拼到了一起。
接着摇醒妻子,凑到她耳边说:“唐天佑说,你之所以送他狼牙项链,是因为你喜欢他,并且他还说……”
陈棉棉本来睡得正香,一秒清醒:“他还说什么了?”
赵凌成说:“他还说如果将来他要去香江和对岸,你和望舒也会跟他一起去。”
他说的全是鬼话,骗人的,但也成功激怒了妻子。
她咬牙切齿的说:“我看他是皮痒痒了,想挨收拾,想当牲口给我犁地了吧。”
赵凌成就喜欢听媳妇骂弟弟,听完,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
要当干部,所谓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而部队高层好不好,不取决于家属们怎么说,在于赵凌成他们。
邹司令在本军区,家属院的口碑不太好,应该是因为他工作作风比较硬的缘故。
但既然赵凌成说他没问题,那他必然就没问题。
而陈棉棉的经验,如果一个孩子的父母三观都正,那么即便他进入社会的大染缸,但大的原则和纪律是不会丢的。
就好比邹衍,他的父母人不错,那他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
今天一早赵凌成又带唐天佑出门,抓云雀了。
陈棉棉就准备既然曾风搞不定,她来,要搞定申城第一小将了。
她也不走远,在招待所旁边的国营饭店边吃边看路口。
见一个红小兵骑自行车经过,她大喊::“小将同志!”
自行车唰的一停,红小兵折回来了:“大姐,啥事儿?”
陈棉棉问:“你们的第一小将邹衍呢,他今天准备上哪儿斗人去?”
申城的革命搞得很不错的,大家各司其职。
红小兵们每天盯着右派打扫城市卫生,清运垃圾。
小将们或者游街,或者给地主老财和右派们开批判会。
红小兵说:“今天下午四点钟,第一小将会去四行仓库斗人,想看批判会就去那边。”
四行仓库距离这儿有十几公里,太远了,陈棉棉才不去。
她对红小兵说:“我是河西革委会的主任,你帮我喊邹衍,就说我有关于秦小北的事要跟他面谈,让他来找我。”
红小兵一惊:“你说的是首都那个一等小将秦小北吗?”
见陈棉棉点头,他骑上自行车就走:“姐你等着,我马上去喊他。”
秦小北病一直没好,但江湖地位还在。
申城的小将想去首都拓展市场的,但因为怕秦小北,迟迟不敢去。
听说有关于秦小北的消息,邹衍肯定会来的。
陈棉棉昨晚琢磨了半天,也想好了,要收拾邹衍,就用秦小北做文章。
今天是周末,他们住的这家招待所经理家的孩子在门外写数学作业,是个男孩儿,读三年级,一边打算盘一边哭。
经理是个女同志,就不停的骂着儿子:“笨蛋,猪脑子!”
男孩有十岁了,但算盘打的特别差,妞妞看了会儿,忍不住上手帮他打。
男孩一开始还不敢信,验证了两遍,大叫:“妈妈,这个妹妹会用算盘打乘法。”
招待所经理出来了,问陈棉棉:“你闺女才多大啊,就在学算盘?”
将来算盘会被计算机取代,但是这个年代的学生是要用算盘加减乘除,开方程式的。
妞妞前段时间一直在背大九九,也刚刚才学会乘法。
为了教哥哥,她打起了算盘大九九,从11x11一直打到了19x19,还贴心的问:“哥哥,你学会了吗?”
天才是不需要刻意展示的,随便露一手就能惊到人。
招待所经理和她儿子不由的鼓掌:“这孩子真不一般,是个天才。”
说话间一辆自行车停到妞妞身边,车上是个十八九岁,脖子上挂着绿书包的小伙子。
似笑非笑,他说:“看来你就是曾风的干女儿吧,传说中的小天才。”
这小伙长了一脸痘痘,痘痘个个生的又肥又大。
他自我介绍:“邹衍。”
陈棉棉主动伸手:“邹衍你好,我就是河西革委会的主任,陈棉棉。”
邹衍很是傲气:“听曾风提过。”
他抓起笔,在男孩的作业本上写了一个很长的加法,命令妞妞:“算给我看!”
再问陈棉棉:“你喊我来什么事儿?”
妞妞向来很喜欢做数学题,看到算术题就喜欢算一下。
但大概是因为邹衍态度不好,她也有小脾气的,推开算盘来找妈妈了:“抱抱。”
陈棉棉抱起闺女,邀请邹衍:“咱们上楼聊吧。”
邹衍却看妞妞:“你不是小天才吗,我给你出了算术题,你为什么不敢算?”
又用嘲讽的语气说:“是不会算吧,那也不算什么天才吧。”
妞妞有点好处是从来不跟人生气。
她并不看邹衍,只在妈妈怀里耸屁屁:“jiu吧,妈妈。”
她就是真正意义上天才的性格了。
不爱跟蠢人交流,也不屑于向别人证明什么。
而既然这邹衍惹了妞妞生气,陈棉棉也就不请他上楼了。
她说:“我本来有东西想送你,但我女儿心情不好,那东西也以后再说吧。”
但凡小将,脾气都飞扬跋扈。
而且陈棉棉的说辞也让邹衍很不舒服。
他说:“我不过跟个小孩开了两句玩笑,你该送我的东西就不送了,你确定?”
陈棉棉看妞妞:“对,因为她的开心与否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他欺负妞妞,还想她送东西给他,想得美。
陈棉棉宁可不买冰箱不卖狼牙,也不会让闺女受委屈的。
邹衍简直无语,笑问:“大姐,你知道我是谁吧?”
他在申城的地位就好比秦小北在首都,而陈棉棉现在是在拿他开涮。
邹衍以为她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才敢的。
但陈棉棉说:“知道啊,曾经你是曾风的马仔,但现在鸟枪换炮,当老大了嘛。”
再刺一句:“但要论实力和水平,你和曾风可差远了。”
话说,关于赵凌成带着唐天佑来申城的事,邹衍其实是知道的。
但是他爸勒令他不许招惹,还说他要胆敢斗赵凌成,自己就一枪毙了他。
邹衍在老爸要娶后妈的时候闹的很厉害,但其实是闹给李开兰看的,想吓的她知难而退的。
如果他爸真的翻了脸他也会害怕,所以他不敢招惹赵凌成和唐天佑。
可陈棉棉只是个女同志,他要欺负一下还是很随便的,所以见她上楼,他也跟着上了楼。
申城小将基本不武斗,也不乱打人,但喜欢搞文斗。
邹衍跟在后面,在找陈棉棉身上的破绽,还别说,真就被他找到了。
他指着她的鞋子说:“陈主任,在我们申城,搞革命的女同志都不允许穿蓝苹皮鞋。至于原因嘛,大家同为革命人,我想你应该懂,对不起,把你和你女儿的皮鞋脱了,我现在要没收,焚烧掉它。”
搞革命不穿蓝苹皮鞋,是为了向上面某个人搞致敬。
邹衍要拿鞋子做文章,陈棉棉还真得损失两双鞋,她一下就生气了。
妞妞也很生气,因为她特别喜欢她的小皮鞋,她被妈妈抱着,就还是耸屁屁:“jiu开啦,坏叔叔。”
可既然她说邹衍坏,那他可就要吓唬小孩儿了。
他伸手:“我就是坏叔叔,我现在就要没收你的小鞋子。”
很多人会觉得,跟孩子开个玩笑或者吓唬一下孩子无伤大雅,但陈棉棉特别反感这种行为。
因为孩子的心理特别脆弱,大人随便一个玩笑,可能就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她也不客气了,厉声说:“邹衍同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是李开兰一把屎一把尿伺候走的,可你非但不感恩,还因为她对你比较严厉,不肯放纵你的坏脾气,就故意阻挠她和你爸的婚事,还有……你喜欢给你妈做针灸的那个女人,对不对?”
邹衍本来嚣张得意的,但瞬间被吓白了脸。
确实,相比严厉的李开兰,他更喜欢那个针灸大夫。
或者说他并不反对老爸再婚,但是也不想被后妈拿捏他,就想有一个温柔点的后妈。
但陈棉棉怎么知道他心里想法的?
他年龄也不大,被吓到了,下意识说:“你胡说!”
他也不敢再待了,转身就走:“乡巴佬,我懒得跟你废话。”
陈棉棉是哪怕买卖不成,也会随时塑造她的狼牙。
她说:“本乡巴佬有一样东西,是秦小北冒着被狼吃掉的风险也要进戈壁的东西,拥有它才算一员合格的一等小将,但算了吧,你不配拥有,你这个城巴佬!”
她居然叫他城巴佬?
还有,秦小北进戈壁滩是为了找东西吗,是什么东西?
邹衍被陈棉棉成功吊起了好奇心,可是哐的一声,人家把门关了。
要走吧,邹衍实在好奇,舍不得走,但不走吧,他难道厚着脸皮去敲门?
……
同一时间,距此五百米,有一座荒废的教堂。
革命期间不但各种寺庙和道观都被破坏,教堂也被迫关停,里面一片狼藉。
赵凌成和唐天佑就在教堂里,而且是在教堂的地下室。
他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可以审问人的地方,这儿就很不错,因为它已经荒废了。
赵凌成需要准备些东西,也需要唐天佑帮忙打下手。
但唐天佑一动不动,默了半晌突然说:“我叫你一声哥好了,但你相信我,真的不是她。”
他心平气和的喊哥哥,赵凌成当然也愿意为他解惑。
赵凌成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问:“就因为云雀杀的共党更多,你就认为她比林蕴更美,也更有能力?”
唐天佑说:“从大概1942年开始吧,军统别动队就是云雀的独属舞台了。”
赵凌成说:“林蕴不是没杀人的能力,而是,她曾经杀日寇时是为了救国,她当然手狠,后来拒绝杀共党是因为不想自相残杀,党同伐异,云雀业绩为什么好,因为她杀的不是她的同胞,她是能力比林蕴强吗,不,她只是比林蕴更狠毒罢了。”
唐天佑蓦然抬头看哥哥。
那是他一直想不通的点,可随着赵凌成的提醒,他豁然开朗。
而审问虽然还没有开始,唐天佑已经意识到了,他母亲对于共党的感情,比他们国党更深。
准确来说也不是,她不拘泥于狭隘的党派,她爱的是这片土,和土地上的人们。
……
第89章 76号
林蕴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她杀过共党, 那在军统和共党方面都有记录的。
她贪财奢靡,不但疯狂炒金圆券,还大肆收受商人和官员的贿赂。
她有穿不完的精美华服,喷着最昂贵的香水。
她会哀求毒品, 可只要让她过了瘾, 她依然不屑任何人。
唐明给儿子看她的丑态, 并说:“云雀比这臭表子强一万倍, 但哪像她一样狂?”
唐天佑也就固执的认为,林蕴是被更优秀的云雀取代了。
但真相是,在面对同胞时, 她做不到像云雀一样冷静而残忍吧?
而且唐明和国党别的高层把云雀捧的那么高, 对她不吝美誉时有没有想过,他们下令残杀的那些共. 党也是他们的同胞,是他们的族人?
他们想以林蕴为刃, 她不肯, 所以才换了云雀吧?
唐天佑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 要那样, 他敬爱的父亲就是个魔鬼吧。
他不敢再往下想, 也拒绝想下去, 因为他深爱着父亲。
……
现场已经布置好了,他们也该离开了, 但并非直接出教堂。
赵凌成带着唐天佑钻进了地下排水道。
俩人在齐膝深的污水中走了足足有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一段露天的污水沟。
沟里堆满了垃圾, 有几个脏兮兮, 乞丐模样的人正在清运垃圾。
他们俩穿的也都是打了补丁的烂衣服,跟乞丐没啥两样。
而申城虽然小偷多,但并没有乞丐。
因为解放后, 所有的乞丐都被政府统一安置了。
那些乞丐模样的人其实是右派,被派来搞环卫的。
以为赵凌成他们也是新来的右派,搞环卫的右派们还跟他们热情打招呼。
爬出臭水沟,唐天佑惊讶的说:“前面不远就是我家了。”
准确来说,那应该是林蕴故居,是一栋位于小巷中的青色小楼。
如果红小兵还没有打砸过,那地儿应该还积攒着一大堆的华服美衣。
但南方太地潮湿,那些衣服必然已经生虫,腐烂了。
唐天佑顺着往左看,指远处:“那边曾经有一栋特别有名的楼,但好像拆掉了。”
赵凌成说:“极司菲尔路76号,魔窟。”
76号魔窟,大名叫中央情报局,是属于汪伪政府的情报机构。
在四十年代,它和国共双方曾斗的不可开交。
后来它被瓦解了,不几年后国民政府撤离大陆,申城才终于迎来了解放。
而云雀一开始就是在76号工作的,是后来才转去军统的。
因为赵凌成于申城并不熟,唐天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审人,也只随意选了个地方。
但仔细一看,就发现教堂和林蕴故居,76号连起来恰好是个三角形。
再回看申城发达的地下水道,他豁然开朗:“那教堂能通我家,也能到76号。”
赵凌成回看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小楼,也不知何时自己才能进去看看。
他说:“云雀是76号的人,那咱们就送她回76号。”
唐天佑又问:“76号现在在做什么?”
赵凌成说:“整体拆掉,原址上修建了一所学校。”
又说:“前几年学生们总说,一到夜里就能听到地下有鬼哭狼嚎声。”
唐天佑笑着说:“那地方死了太多人,才会闹鬼的吧。”
赵凌成也笑:“是啊,它会闹鬼呢。”
俩人想到什么,齐齐发笑,又不约而同看对方,但也立刻尴尬的别开了脸。
尤其唐天佑,一想到自己和赵凌成心有灵犀,不由一阵恶寒。
他才不要跟一个土八路心有灵犀,肉麻死了。
他回头,再仔细看极司菲尔路76号的方向,传说中的魔窟。
唐天佑小时候经常听保姆和佣人们栩栩如生地形容,日伪特务们在那儿是怎么杀人的,尤其是那帮搞地下党的马路大的,而马路大也就是共党。
他们总是潜伏在日战区悄悄杀人,日本人也对他们也恨之入骨。
只要被抓进76号,就没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但建筑虽然可以被填平,地下排水道是不可能被填的。
赵凌成应该专门看过申城的地下水道地图。
刚才他们在地下三个多小时的探索,就已经去过76号了。
也就是说他们刚才是在踩点,现在,才要真正意义上的,逮云雀。
他们也不仅仅是逮人,赵凌成心中有盘棋,棋的终点是76号。
他也不仅是抓间谍,而是要把云雀送回她曾经工作的地方。
76号魔窟,那才应该是云雀的刑场。
……
刚才他们俩走的是水路,现在回到了陆地上,要先步行两公里返回教堂。
唐天佑得一直待在那儿,赵凌成得换衣服,并前往军备部。
因为云雀只要进城,就会在那儿摆摊。
如果她今天没来,赵凌成会专门去趟乡下,把她逮回来。
用逮字也不准确,因为他详细审过李怀才,按已知的情报,云雀只要发现自己暴露,就会乖乖去那座教堂的,那也是为什么,赵凌成要住在教堂旁边。
他登招待所时,就已经想好怎么埋葬云雀了。
但俩人正走着,远处突然有人喊:“那俩右派哪来的,怎么在闲逛?”
他们穿的是从泉城专门带来的烂衣服,乍一看就是□□。
右派也有个共同特征,外表特别斯文。
按理脏兮兮的右派们走在大街上,人们唯恐避之不及。
赵凌成也并不惹眼,因为他跟所有乞丐模样的右派们是同一种气质。
但唐天佑因为专门练过胸肌,显得格外发达,人太惹眼,就被红小兵盯上了。
有个红小兵跑了过来:“你俩属于哪一片,为什么闲逛?”
赵凌成刚要说话,唐天佑抢先佝偻腰:“小将同志,我们是掏下水道的。”
在下水道里走了三个小时,他俩一身恶臭。
红小兵被熏的捏鼻子,挥手说:“赶紧去干活,死右派,臭死人啦!”
唐天佑倒是很会装怂:“是,小将同志。”
红小兵走了,他俩继续前行,很快就到教堂了,它荒败破落,连门都没有。
因为反封建迷信反美帝,它的周围甚至没人敢路过。
俩人低头快步走,在路过教堂时瞄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就迅速钻进去了。
唐天佑会蹲在原地等待,而赵凌成再出来时,已经换好军装了。
他经过招待所,见有个小伙满脸痘痘,遂问:“小同志,你怕不是,叫邹衍?”
邹衍和林衍同一个名字,只是姓不同。
他本来在看招待所,蓦然看到赵凌成,愣了一下又哼了一声,骑车走了。
赵凌成是外地人嘛,只能用走的,但也不着急,他慢慢走路。
而邹衍刚才扬头看的,其实恰是赵凌成的爱人,陈棉棉。
可恶的女人,她一句话钓起了他的好奇心。
秦小北冒着被狼吃掉的风险进戈壁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邹衍猜到答案了,是狼牙!
因为曾风昨天从西北回来,家都没回就上门找他,想送的就是狼牙。
他其实特别心动,狼的牙齿呢,谁不想要。
但他不想要李开兰当后妈,也不想重新喊曾风叫哥,所以才会拒绝。
可陈棉棉居然也有狼牙,还准备送他却被他错过了?
但她也太任性了吧,就因为他对她三岁的女儿态度不够好,她就翻脸啦?
而且她怎么知道他不想要李开兰,想要针灸大夫当后妈的?
她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此刻是上午11点,邹衍骑着自行车狂奔回家。
下午四点钟他还要上四行仓库去批判几个大资本家,他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同一条路上,赵凌成军装笔挺,走得步履生风。
邹衍自行车也蹬的飞快,因为他作为第一小将虽然风光,但其实过得也很苦。
怕别人抢走他的位置,他不敢搞奢侈,更不敢在外面胡吃海喝。
到了饭点他就得乖乖回家吃饭,上了批判台就要狠狠斗人,才能守住江湖地位。
就在大院门口,邹衍碰上曾风,提个菜兜子在买菜。
邹衍本来想嘲讽,说谁家的男人他妈的会出门买菜呀,却又生生住嘴。
因为曾风胸前亮晃晃的挂着两枚狼牙。
邹衍只瞟了一眼,暗暗骂了句:“那狼牙可真丑,哼!”
但其实就算没有唐天佑当模特,他就已经觉得狼牙可帅了。
他都不跟曾风打招呼,推着自行车就要进院子。
但不远处有个女人在朝他招手:“衍衍,衍衍!”
邹衍走了过去:“姜阿姨,我不能再收您的东西了。”
女人把用荷叶裹着的枇杷塞给他,说:“你妈说过的,你爱吃这个,快拿着吧。”
她就是陈棉棉所说的那个针灸大夫了,名字叫姜爱珍。
因为没有针灸生意,她最近在摆摊卖荷花。
而其实邹司令都没单独跟她见过面,是院里的老太太们要做媒撮合他俩。
邹衍心里也很乐意,因为姜爱珍和李开兰的不同在于,她总会从乡下找各种新鲜的,好玩的时令水果或者小吃,专门送给邹衍,那感觉就像他亲妈一样好。
她还总是劝他在外面不要累着,要记得喝水吃东西。
但李开兰只会劝他少作恶少打右派,少欺负手下的红小兵们。
她还动不动就盘问他有没有欺负过女孩子耍过流氓,还总说,要敢搞大女孩的肚子他就完蛋了。
要不是怕挨老爹打,邹衍恨不能抽上李开兰几个大耳刮子。
还没跟他爸结婚呢就摆后妈的款,等真结了婚,她还不得成慈禧太后?
接过枇杷,邹衍说了声再见就要离开,女人又喊:“衍衍!”
再问:“你们家昨天是不是来亲戚啦,是什么人?”
昨天晚上赵凌成上过他家,跟他爸聊了很久,但他并不算客人。
邹衍就说:“没有客人啊。”
曾风买完菜进院子了,姜爱珍又问:“曾小将一个人回来的?”
邹衍忽略了一个问题,曾风都三年没回过家了,这个女人怎么会认识他?
他不屑曾风,嘲讽说:“带了一群乡巴佬,一个比一个土。”
见姜爱珍紧皱着眉头,他心头一动,又说:“阿姨,要不中午上我家吃饭去?”
凑近再低声说:“今天周末,我爸也在家。”
既然必须有个后妈,他当然要选择这个温柔的,会关怀他的阿姨。
他就想给姜爱珍和他爸制造见面机会。
别的摆摊大妈大婶们也乐见其成,全在说:“小姜,去吃饭吧。”
姜爱珍拼命的摆着手说:“说什么笑话呢你们,快别欺负我了,衍衍,回家吧。”
提起篮子又说:“你们再开玩笑,我可就不来摆摊了。”
邹衍不明所以,也饿得慌,挥手说了声再见,就推着自行车进院子了。
姜爱珍望着他的背影,却是抬手啃指甲。
她当然就是云雀,也是加藤。
咬着指甲盖儿,她心里其实慌得一批。
以她看,她其实才是最可怜,也最无辜的那个人。
她是女承父业,因为她爸一直在76号搞情报工作,她于是也加入了其中。
因为她成绩斐然,军统也觉得他们的人手腕太软,遂聘请了她。
她在军统的工作人人夸赞,没有人说她不敬业的。
但外族终是外族,国党也活该败北。
因为本来应该由她押送军事坐标并直飞日本的。
她工作圆满成功荣归故里,国党也可以返回来收拾核战残局。
但关键时刻国党高层改变主意,换成了林蕴那个散漫又疯疯颠颠的老女人。
国党败了无所谓,但他们坑惨了云雀,等她想走时已经来不及了。
曾经多么繁华美好,国际化的申城被乡巴佬们占领了。
他们本来只配在乡下种地的,但大摇大摆而来,掌管了这座城市。
他们疯了一样提着刀屠杀云雀的同乡们,她也危在旦夕。
幸好她早有准备,跟个本地人结了婚,生了俩孩子。
她当机立断杀掉丈夫,并藉由两个可怜的孩子,得到了新政府的庇护。
国党承诺会救她出去,她于是转到了地下工作。
鉴于优秀的精力能力,她虽然参与过‘盘尼西林’案,但没有被抓住。
也是她让女儿李爱龄一手造就了林衍的惨案。
而本来当时她也该离开的,但唐明花言巧语的说服了她,他说核战即将打响,老美也已经瞄准了大陆16座城市,只要有核基地坐标就动手。
云雀的故乡就在广岛,她知道核爆的战斗力有多强。
而且她的身体太差,她怕自己死在逃亡路上,再就是以她看,如今掌管申城的那帮乡巴佬们也需要尝尝核爆的威力,然后回乡下去,乡下也才是他们该待的地方。
为了促成核爆,她于是又忙碌的工作起来,她也很有动力。
因为她想让申城这座美丽的城市早日恢复曾经的繁华,她想十里洋场能复辟。
西北那帮军工人,包括赵凌成,在她看来才是魔鬼。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从原子弹到氢弹,一群乡巴佬每天都在震惊世界。
他们用实力让国党闭了嘴,无奈,云雀也逃到了乡下。
……
话说,云雀正想着赵凌成呢,目光一扫,就看到对方了。
他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极具辨识性。
他站在马路对面,目光灼灼,也正看着她。
云雀下意识提起篮子,一个同伴问她:“小姜,你是准备去别的地方摆摊吗?”
云雀看对面一个瘦瘦的女人:“阿花,我要去邮局,你陪我一起去吧。”
叫阿花的女人不明究里,还说:“放下篮子吧,提它干嘛?”
她挽上云雀的手,又说:“刚才司令家的少爷喊你去吃午饭,你为啥不去呀?”
云雀叹息:“你们就别开玩笑了,我哪能配得上那种人家呢?”
阿花说:“你也就显老了点,但性格好长得漂亮还勤快,有啥配不上的?”
云雀刻意让阿花堵着赵凌成,快速从他面前经过。
回头再看,见赵凌成还看着家属院的方向,她拉起阿花就跑:“快一点。”
阿花有点懵:“不是去邮局嘛,你跑那么快干嘛?”
云雀说:“我突然尿急,想快点去厕所。”
她再回瞄,就见赵凌成已经在她的摊位旁,在询问旁人了,看来果然是来找她的。
云雀拉扯着阿花,再说:“跑快点,我尿要憋死了。”
阿花边跑边笑说:“让你当司令太太你不当,看吧,跟着我们摆摊儿多辛苦?”
其实就算邹司令真找人提亲,云雀也不可能答应嫁给他了。
因为她和黄蝶的手段一样的,需要先发生性关系再嫁人才能保自己平安。
否则的话,要没有高层领导关照,她的政审就不可能通得过。
她也是被迫进城的,随着儿子李怀才被抓,她怕自己万一要暴露嘛。
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她不想暴露,就想找一个高层来撑腰。
但其实那个希望并不大,因为她手下曾有过很多女特务,专门搞桃色活动。
从概率上来讲,共党是最难被突破的,其中的乡巴佬们想要突破更是难上加难。
那帮曾经扛着锄头闹革命的人眼里只有馒头,没有女人。
他们不懂风月也不懂风雅,只讲纪律。
就放一个光身子女人在他们面前,他们甚至没胆搞事。
当初云雀的女儿李爱龄尝试过了足足二十人,才钓到邓西岭的。
而邹司令那种人,就看曾经军统的第一美人林蕴行不行,云雀反正拿不下他。
她一直只在军备部摆摊,也不是为了嫁邹司令,是在盯从西北来的军人。
因为她只知道儿子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暴露自己。
她也知道陈棉棉,因为儿子李怀才跟她讲过,说是个本地乡巴佬。
昨天她还见了对方,但当时她并没意识到,那个漂亮的小女孩会是赵凌成的女儿。
她只是觉得那女孩的眼睛莫名熟悉,现在想起来了,像林蕴。
而本来一看到曾风时,云雀就已经警惕了,没想到一转身,赵凌成已近在咫尺。
而且她曾经审问过无数共党,只看赵凌成的眼神就知,他已经识破她了。
她虽然慌,但并不怕,因为她已经逃亡出经验了。
她最知道了,赵凌成作为军人,无权直接逮捕她,他需要公安的协助。
但申城公安是除了本地人,管你天王老子都不客气的。
所以哪怕赵凌成在公安局掏了枪,申城警察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出警。
云雀心里想着这些事儿,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同伴阿花突然拉她胳膊:“已经到厕所了,你不是要上厕所嘛,还往前跑什么呢?”
云雀撒娇说:“阿花,我真是个笨蛋,谢谢你的提醒。”
阿花笑着说:“你呀,性格可真好。”
俩人上了个厕所再出来,本来前面就是邮局,但刚到地方,云雀就又说:“咱不去这家,去教堂边上那一家,辛苦你走远路,一会儿我请你吃阳春面。”
乡下妇女进城,连干粮都要自己背的。
就不说阳春面,她们都有家有业有孩子,一个馒头都舍不得吃。
阿花还记挂着家里的孩子呢,说:“三鲜面就算了吧,你买个鲜肉油墩子给我。”
这阿花只有一个女儿,她可疼爱了,啥好吃的都给留着。
云雀笑着说:“你呀,眼里只有闺女。”
阿花说:“别人都说儿子好,劝我赶紧再生个,但我不想,我家里婆婆公公,还有我男人,总骂我闺女是赔钱货,男人还总是打我,但我就不给他们生儿子。”
说话间已经走了两站路了,正好路过邮局,阿花问:“不是那一家吗?”
云雀却指着远处说:“咱们先去买油墩子。”
阿花全然没察觉凶险,说:“小姜,你人可真好。”
云雀笑的温柔:“咱们是姐妹呀。”
但她心里其实止不住的遗憾,因为她去了乡下之后才知道,这片土地上大部分的老百姓都像阿花一样天真善良,温柔顺从,简直就像小绵羊。
而如果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天真如绵羊,大和民族所追求的,大东亚式的共荣圈早就已经建成了,申城也依然将是十里洋场,依然会是个繁华的大都会。
像阿花一样勤劳的,绵羊一样的人们,也会源源不断的创造价值。
但不幸的是,绵羊中总隐藏着豺狼。
云雀老爸总说一句话,不怕羊带领的狼群,最怕狼带领的羊群。
所以从76号到军统,云雀也只做一件事,杀狼。
后来她也不是因为自己而失败,是因为国党,更是因为林蕴。
而此刻,在提前一步发现自己暴露,并开始新的逃亡后,她的第一步就是要杀死这个叫阿花的女人并替代她,但是云雀心里没有丝毫的愧疚或者难过。
因为正是阿花的同胞,那个叫林蕴的女人害了云雀。
同民族就该共荣辱,阿花就该跟之前被她杀死的女人一样死去。
到了阴曹地府,阿花也不该找云雀算账。
她应该去找林蕴,因为她今天会死,全在于林蕴曾经做错了事。
……
阿花走着走着突然止步,问:“小姜,你到底要去干嘛?”
向前五十米就是教堂,这个傻乎乎的女人却突然不肯走了。
云雀手捂小腹,指着教堂说:“我最近肚子痛的厉害,我想悄悄去那儿祈祷一下,,如果你不敢就算了,虽然你也信上帝,但你怕红小兵会抓你,对吧?”
阿花只有一个女儿,她丈夫倒也不疯狂家暴。
但如果她不愿意同床时,就会挨拳头。
她的公公婆婆极度重男轻女,总骂她女儿是赔钱货。
如果她死,她的女儿从此可就惨了。
但阿花是那么善良勇敢,她笑着说:“怕什么,我陪你一起去。”
已经到跟前了,云雀看到远处有几个红小兵,忙拉阿花:“弯腰,从后门进。”
阿花搀扶她:“你肚子痛就走慢点,不着急,慢慢走。”
那是个木门上的破洞,云雀先进,进去之后向上一摸,摸下一把杀猪刀来。
这座教堂是只有她和两个孩子知道的,杀人藏尸的地方。
她也担心这个地方会不会暴露。
但她原本藏的刀还在,就证明这地方除了她,再没人来过。
教堂里一片狼藉,石头地板上都已生了青苔,云雀体贴的搀扶阿花:“小心地滑。”
江南人信上帝的比较多,阿花就是个虔诚的信徒。
她朝被砸的破破烂烂的圣母像合什双手:“万福玛丽亚,请宽恕我们的罪过吧。”
云雀在她身后,也跟着她一起说,但并没有拜拜。
而且本来每个人说话的嗓音,动作习惯,神情都应该不一样。
但此刻云雀的嗓音,动作神情,甚至眼神,都变得几乎和阿花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她早在进村时就瞄好阿花,做下一个替代品了。
阿花也是最优选项,因为她本身是孤儿,公婆拿她不当人看,她的丈夫还喜欢家暴,她如果死了或者失踪了,那家人不会过多追究,只会赶紧再娶个新媳妇。
接下来,云雀也不能再待在南方了,她得往北方去。
东北会是个不错的选择,那边缺媳妇的壮年男人多得是,她只要冒充阿花的行为习惯,说话嗓音和举止步态,再稍稍化一下妆,她就能冒充过去,再嫁一回。
现在只剩一件事,把阿花骗到地下室杀害,并用特殊药水腐蚀脸再推进臭水沟。
云雀的厉害在于,她杀害过好几个女性,但一次都没有打起来过。
那不,阿花刚祈祷完云雀就指走廊:“我刚才听到有猫叫声,听着像是小奶猫。”
人迹罕至的教堂里,野猫野狗是最多的。
阿花本想说让叫去呗,有什么呢,但云雀搓手:“走吧,给孩子们抓几只猫猫?”
阿花一下就起兴趣了,对啊,她女儿一直想养只小猫呢。
穿过幽暗的走廊,她以为要上楼,但云雀转身,却往地下室而去。
阿花有点怕了:“下面好黑,好臭,算了吧。”
云雀回头说:“你没听到吗,猫猫的声音,如果我们不养,它们会死的。”
阿花竖起耳朵来,但不论怎么认真听都听不到。
她本来不想去了,可就在她眨眼间,云雀推开一道铁门,钻进去了:“喵喵。”
接着又说:“阿花快来啊,好几只可爱的小奶猫呢,快来。”
阿花只好下楼梯,幽深潮湿,黑暗的地下室,她看不到人,遂喊:“小姜。”
同一时间云雀举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要刺她的颈动脉。
不过就在云雀抬手,拼着全身的力气要向下扎时,有只大手捏住了她的手。
阿花回头,借着上方的亮光看到了刀子,旋即一声尖叫。
但她的尖叫才出口,身后一人捂上了她的嘴。
她跟捂着她嘴的人搏斗,‘小姜’在跟另一个高大的男人搏斗。
而阿花在反抗了一会儿之后就停歇了,因为她发现‘小姜’竟然试图要杀掉那个男人。
曾经温柔的她突然间变的格外凶狠,提着杀猪刀不停猛刺男人。
直到男人捏手腕捏掉了她的刀,并啪啪啪的,连搧了她几个耳光她才停止反抗。
阿花已经被松开了,但没敢叫出声,因为她听到‘小姜’在用日语叽哩咕噜的骂人,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直到身后的男人说:“她是日本特务,不想受连累就闭紧嘴巴,快走!”
阿花这才跌跌撞撞的上楼,跑了出去。
赵凌成也跟出门,朝着远处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俩民兵跟上了阿花。
还有两个蹲守在教堂外面,一前一后。
赵凌成这才又折返回来,进了地下室,并把铁门从内部锁上,踩着浸水的地板往前走。
教堂的地下室有很多房间的,但有一半都被水淹了,只有几间还是干的。
房间里,在关键时刻夺了刀的唐天佑正在往凳子上锁云雀。
但他没经验,去锁她的脚,却被踹了一脚。
唐天佑生气了要不大吼大叫,要不就是上手,但不会恐吓人。
他扬起巴掌正欲打人,赵凌成进来了,寒声说:“我们,曾经一颗颗拔掉了你儿子的牙齿。”
云雀想才要说什么,赵凌成又说:“还有他的指甲,每一根我们都拔掉了。”
屋子里只有两个小油灯,分别在云雀的左右,并照亮她的脸。
她其实没有见过长大后的唐天佑,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的眉眼和赵凌成太像了。
母系血源的强悍吧,包括昨天她见的那个小妞妞,这帮人共用一双眼睛。
云雀以为自己还能像往常一样,杀个替死鬼毁尸灭迹,然后顶着她的名义逃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的。
因为她不但擅长化妆,更擅长的是模仿人的嗓音,眼神和行容举止,她能维妙维肖。
但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赵凌成不报警,私下处理事情。
此刻的场面就变的有点棘手了,因为最不可能联手的两个人,林蕴的两个儿子,联手把她抓了。
她现在该怎么办,她要怎么才能求到生路。
反抗不成,她立刻装可怜,眼里已是满满的泪花,眼看就要跃眶而出,她说:“我和林蕴是同事,但我早就退休了。”
赵凌成还是从别的房间搬来的椅子,坐到了这女人面前,说:“就在前几天,你还在往中央写举报信。”
云雀猛摇头,再欲说什么,赵凌成又说:“你借着进军区给人做针灸的便利,会从军区内部的邮箱往各个军区寄信件,收件人随意,而你寄的基本都是挂号信,它的标准是七天到达,三天拆信审核,而你今天寄信,明天就又会寄一封转地址函,当信件到各个军区后,第二天就会收到转件函,将它转往总革委,它于是不会被拆封,就直接到了总革委。”
云雀半天没吭声,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还在震惊,唐明称之为是他一生最骄傲,最得意的作品的唐天佑非但已经投共,甚至跟他最恨的赵凌成和解。
她不知道那是怎么达成的,因为这件事对她的震撼,就好比她听说家乡遭到原子弹轰炸时是一样的。
她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到赵凌成讲述她陷害东风基地和祁嘉礼的手段了。
她心说是因为林蕴怀这家伙的时候还没有磕上镇静剂,所以他的脑子才那么好使吧。
但她摇头,两行清泪长流:“我没有。”
再看唐天佑:“你就是阿佑吧,阿佑,我是你妈妈的同事,好朋友,你不能这样对我。”
唐天佑只问自己最好奇的那件事:“我知道给我母亲提供毒品的是你,现在请你告诉我,她第一次吸毒是为什么,时间地点,当时都有谁在场,尤其是我爸,他在不在?”
但其实他这个问题非但没能有效威慑到云雀,反而让她敏锐的察觉了,他哪怕投共了,心思也没有那么坚决。
也就是说,这俩兄弟是可以继续分裂的。
云雀大脑飞速运转,在想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俩在她面前反目成仇,相互残杀。
她也毫不犹豫的说:“是为了赵勇,对方不但拒绝见他,还不允许她再见赵凌成,她太难过,就吸上了毒品。”
唐天佑果然转身捶墙,哑声低吼:“我就说嘛,都怪你,怪你们父子!”
形势于云雀来说似乎是好转了,可赵凌成再随便一句提问,却直接吓的云雀变了脸。
他指唐天佑:“他出生时申城拉响防空警报,没人敢出门,可是你冒着被轰炸的风险给她转医院,为什么?”
再说:“是不是因为当时林蕴私下联络赵勇,他冒险去申城找她,但你却提前把她转移走了?”
云雀正愣着,赵凌成一声哑吼:“回答我!”
第90章 母爱
那是1942年的夏天。
国破山河碎, 中原大地战火纷飞。
申城的交通物流,粮食供给全部掌握在日伪手中。
头顶空袭警报响个不停,地面上,军统和中央情报局, 地方大佬们各自为阵。
白天他们打着救国的旗号相互厮杀, 骂对方是汉奸走狗。
晚上却能在同一酒桌上把酒言欢, 分配利益。
老百姓家破人亡卖儿卖女。
但于某些人, 国难是赚钱的门道,财富的密码。
而在那个混乱血腥,人人朝不保夕的时期, 林蕴要生孩子。
那时的赵凌成比之现在的妞妞大不了多少, 待在异国眼巴巴的等着妈妈。
他和妞妞一样也太早拥有记忆,记得妈妈,等不到就会难过。
他的妈妈也会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见他, 并说自己正在努力奋斗, 为他创造新家园。
陈棉棉总会跟妞妞讲, 说很快就会有吃不完的白馍, 葡萄和西瓜。
林蕴也总说战争马上结束, 她要带着儿子去看大好河山。
可是战争结束了, 赵凌成的妈妈也不见了。
……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当年的亲历者,他也需要她如实讲述当年发生的事。
但云雀会老老实实的讲述吗, 当然不会。
她可是在军统的内部特务们搞不定地下党的情况下,专门引进的审讯专家。
她不但能模仿女性的声音体态, 也能洞悉人们的所思所想。
在经历过初被捕时, 因为慌乱而产生的本能性攻击后,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曾经是因为怕被枪毙,一直在逃生。
但当赵凌成不守规则不引公安介入时, 她想求一颗子弹就都成奢望了。
她斜眼瞟侧方,看到有手术刀,砍刀,斧子和老虎钳,甚至还有绵纱和云南白药。
再看地面,她惊讶的发现铺满了油布,再看头顶,木质天花板上居然也钉着油板,四面墙壁就更不必说了,这是杀人分尸的好地方,这种手法她都自叹不如。
她心说赵凌成不愧是林蕴心心念念舍不下的好大儿。
他明明跟一帮呆瓜共党,土八路生活在一起,可他完美继承了林蕴的精明狠辣。
他准备好了刑场,且不给公安留下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他不是要杀她,是想直接抹消她的存在。
但云雀怎么可能甘心呢,从1949到如今,她逃亡了整整20年,她心心念念的故乡广岛,如今应该已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她是深爱家乡的游子。
她还要回家,她也必须活下去。
想起往事她心生恐惧,但幸好她已经猜到赵凌成的目的了。
她也用一句话扭转了局面,她说:“赵凌成,你质疑阿佑的血统,你还怀疑他是你的亲弟弟,但是你无法验证这件事,所以你需要我给你答案,对不对?”
赵凌成翘着二郎腿,没说话,唐天佑抢着说:“对!”
又犹豫着说:“应该不是吧?”
他由衷希望不是,因为唐明是个好父亲。
但其实云雀首先击碎的,恰是唐明好父亲的真面目。
她微勾着头,因为上了年纪而眼皮上赘肉松驰,眼睛呈三角状。
她只有七八分的漂亮,但一双眼睛会勾人,乍一看,就显得特别深情。
她柔声说:“我会和盘托出一切,那也会是你们想要的答案,但你们要饶我不死。”
赵凌成依然没说话,唐天佑说:“我们可以让你个死的痛快,说。”
非法抓人,刑讯逼供。
如果真的放了她,她告诉公安现在发生的事,赵凌成就得坐牢。
唐天佑懂得大是大非,关键时刻跟大哥一个态度。
云雀抬头看他,言语诚恳:“阿佑,我是你妈妈的同事,生你那天,她住的医院停水停电,药房里最后一支盘尼西宁都被人偷走了,她雇的奶妈也临时跑路,为她接生的医生也在接生完后提着皮包离开,她一个人孤立无援,是我救了她。”
再说:“如果不是我,你和你母亲早就死了。”
当时林蕴的父母堂亲们为了躲战,已经全跑到香江去了。
申城地盘上除了没门路跑不掉的老百姓,就只剩下各股势力在相互厮杀。
汪伪政府开办的76号属于日寇,军统则属于国民政府。
他们俩家应该势不两立,因为在重庆的蒋大总统每天都在督促军统剿灭76号。
但那只是明面上,公开的,是能登报的消息。
暗地里他们两方的枪口对准的,是在沦陷区保护老百姓的地下党员们。
因为蒋大总统虽然被迫二次合作,可他始终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
于是前线国共将士相互配合,打的日寇节节败退。
但是暗地里,军统却悄悄引入云雀这样的日本专家,帮助他们清除地下党。
可照云雀的说法,她不但没害林蕴,还救了她的命?
唐天佑吸了吸鼻子,再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食海洛因的,我要具体时间,还有,老实交待,你为什么要给她提供那种东西?”
云雀说:“因为林衍的叛变,也因为赵勇不肯归还赵凌成,她对吗啡已经产生了抗药性了,但是她非常痛苦,是她求我救她,找海洛因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现在她只主攻一点,让这俩兄弟相信她对他们的母亲好过,她是善良的。
赵凌成椅子靠后,脸隐在黑暗中,云雀观察不到他的眼神。
但从唐天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已经相信她所说的了。
他以为他的母亲果然是因为想他哥哥太痛苦,才自甘堕落吸食的毒品。
只要她再多爆点曾经的往事,她就能争取到这个年轻的,傻小子的同情。
所以她接着说:“阿佑,有那么一个秘密,作为你妈妈最好的朋友兼同事,我打算守口如瓶带进坟墓,但既然你们误解了我,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讲给你们听的。”
唐天佑果然好奇,见赵凌成站起来,他坐了下来:“讲!”
云雀时不时瞟一眼赵凌成,先说:“你知道的,唐军座作为军统申城情报站的老大,女朋友可不少,我现在也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当时就有三个儿子。”
唐天佑果然被惊到了,但下意识否认:“不可能,我是独子。”
云雀勾唇一笑:“不,你不是,只不过另外两个孩子在你出生后,就被你妈妈指使手下特务给悄悄干掉了,而且我也协助过她。但你懂得,是瞒着唐明的。”
现在应该是下午两点左右,教堂顶端坏掉的钟表正在咯咯作响。
不远处的臭水沟里,污水也正哗哗的流着。
唐天佑呆住了,机械的说:“我爸亲口说过,他只有我一个儿子。”
云雀探着身子,尽可能靠近唐天佑:“林蕴把事情栽赃给了我的同胞们,说那俩孩子是中央情报局杀的,我父亲就在中央情报局,可是为了她,我选择了沉默。”
再说:“唐明为给俩儿子复仇,夜闯76号,乱枪扫射,见谁杀谁。”
唐天佑机械的,麻木的笑了一下。
所以他本来不是独子,是他妈把他变成独子的?
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他记忆里的林蕴就是一只强悍的母老虎。
但还有更劲爆的消息,云雀再说:“你父亲因为裆部中弹而紧急手术,切除了一部分生殖器,他对外宣称自己是在赴首都公干时,中了地下党的冷枪,对不对?”
再笑着说:“但你想想,枪怎么就那么准,只打到那个地方呢?”
唐天佑心头一动:“总不会,也是林蕴干的?”
其实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男性的繁殖欲望会空前强大,对儿子也尤其执著。
一个儿子不保险,林蕴再漂亮,不让男人碰她就是废的。
唐明不仅之前就有俩三五岁的儿子,而且在他们突然死亡后,他又让原配妻子从老家悄悄买了个大屁股的胖寡妇来,想悄悄再多生几个儿子。
确实是林蕴干的,甚至唐天佑当时都在现场,林蕴也是磕多了,又是撒泼又是大吵大闹的,说要杀了儿子再自杀,唐明赶过去夺枪,却被她一枪击中裤裆。
当时她带着几个手下的,也不知怎的,就查出那个寡妇是革命党。
申城情报站站长找了个革命党当情妇?
唐明不但要手术紧急切除部分组织,还要哀求着让林蕴不要向上汇报。
因为那是1946年,军统有名的戴局长飞机出事了,他急需上位。
如果曝出丑闻,他的前途可就毁了。
还真是,唐天佑隐约的记忆里,有一回父母吵架特别凶,但小孩子嘛,只记得点片段。
所以当时居然是因为,他爸要在外面悄悄生孩子,他妈才闹的?
云雀招供这一切,当然是是为了自保。
她再说:“阿佑,我确定你妈妈当时是清醒的,也是故意的。还有,后来我负责调查那个寡妇,她并非革命党,证据也是你妈妈现栽赃的,所以她也是故意的,她不希望有太多孩子跟你竞争资源。而我,因为是她的朋友,我选择了帮她保密,要不然,阿佑你说,如果你爸知道你妈妈是处心积虑的,是不是会杀了她?”
如果说她磕癫,打偏了也情有可缘。
可要说她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唐明再有孩子才那么干的呢,唐明不得杀她?
唐天佑本来低着头,此时缓缓抬起头来,又抬手揉眉心。
半晌,他终于问:“所以,她是爱我的?”
云雀真诚的注视着唐天佑,讲的也全是事实:“她要不爱你,何必那么做?”
别的妈妈爱孩子或者是和风细雨,但林蕴是疾风骤雨。
而如果不是她手腕够狠辣,唐明会有一大堆的儿子,又怎么会只疼一个?
以为自己天生幸运,天之骄子,以为蒋大总统和宋夫人的青睐,唐明的专宠都是上天的褒奖,是他自带的幸运吗,不是的,那是他母亲用双手为他铺就的。
而在林蕴最后的时光里,唐天佑其实经常辱骂她的。
那时国军正在撤离大陆,他知道了赵凌成的存在,就会当面骂母亲叫表子。
她会难过的哭,但哭完又会主动过来哄他,抱抱他。
没有孩子不爱妈妈的,唐天佑也愿意跟妈妈和解,可妈妈偏偏总是要提起赵凌成,总说只要赵凌成愿意出国,他作为弟弟就一定要帮他,照顾他。
唐天佑就又会尖叫着,咒骂着表子跑掉。
毕竟哪怕小小的孩童也是自私的,财富和爱不愿意跟别人分享。
闷咚一声,是唐天佑跪在云雀的面前。
趴上她的膝盖,他泪雨磅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继而嚎啕大哭:“妈妈,我不该那么骂你的。”
诞生于她胯下的他,在懵懂未知时,到底往她身上扎过多少刀?
但他那么辱骂她,咒骂她,她却依然把财富全留给了他?
那不是爱,又什么才配称爱?
云雀轻声安抚说:“阿佑啊,妈妈的爱都是无条件的。”
再继续蛊惑唐天佑:“我可以不帮林蕴的,因为当时的她对军统已经没有价值了,唐明很想杀了她,但我也是母亲,我知道她有多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一直在帮她,阿佑,如果没有我的帮忙,你不会是独生子,甚至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正说着,突然侧了一下眼珠子,但又立刻回神:“哭吧孩子,没关系的。”
其实有关系,因为哐啷哐啷的,外面的铁门在响,还有人说话。
赵凌成拍唐天佑的肩膀:“出去看看。”
他们是在搞刑讯逼供,万一有人撞进来可就麻烦了。
唐天佑吸着鼻子,起身出去了。
赵凌成坐到了凳子上,说:“看来虽然国别不同,但你……”
云雀就是传说中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了。
明明上一秒还那么诚恳,甚至没有唤气,一声尖锐而高亢的救命已然喊出。
只不过在她喊到一半时就被赵凌成捂了嘴。
紧接着屋子里响起野猫的叫声和痛苦的呻吟声,以及云雀因为挣扎而导致椅子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最后叮咛一声,一枚牙齿落在托盘中。
以为云雀会乖乖听话,配合审讯?
但其实当听到外面有人,她会立刻叫喊。
而那野猫的声音其实是一台录音机发出来的。
赵凌成摘掉蘸血的手套啪嗒一下,猫叫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云雀刚才以为有人来,想要呼救的。
可不但嘴巴被捂,牙还被拔掉了一颗。
她的呼救声,也被一阵野猫的凄叫声所掩盖了。
至此她可算哭了,她泪如雨下:“我,我的儿子……”
赵凌成寒声说:“我说过的,只有速死和折磨,但你偏不老实。”
其实直到此刻之前,云雀都以为赵凌成所说的,给李怀才上过刑只是在吓唬她。
她以为她儿子是祁嘉礼弄死的,所以才会暗中整他。
因为在她记忆中,赵勇是个光明磊落,甚至连敌方的妇孺都不伤害的正人君子。
但这赵凌成怎么回事,性格怎么跟他妈一样霸道又狠毒的?
云雀痛到浑身发抖,但生生吞掉所有的血,又说:“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答案,但你必须放我生路,林蕴也会希望你那么做,如果你不,我也会把答案带进坟墓。”
再说:“唐天佑可以是你弟弟,也可以不是,全在于我如何说。”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唐天佑回来了。
赵凌成暂停跟云雀斗法,问:“外面怎么回事,需不需要转移阵地?”
唐天佑说:“据民兵说,是那个乡下妇女又回来了,正好碰上咱的民兵,问他们间谍送到哪里去了,自己要不要报公安,民兵让她赶紧回家去,她就又走掉了。”
再问:“要转移的话,上哪儿?”
他不知道,但云雀却知道,她抢着说:“通76号的通道已经堵死了。”
赵凌成低头看她:“不但没有,而且是顺水流,你还在那儿藏了硫酸,不是吗?”
她刚准备在地下室杀掉阿花,再顺水流拖到76号去毁尸。
她会用硫酸烧掉阿花所有的特征。
等到阿花的尸体再见天日时,就会烂到无法辩认。
而如此恶毒一个特务,她真就能对林蕴那么个异族人无条件的好?
赵凌成对唐天佑说:“去告诉民兵们,找一个跟着那个妇女,如果她乖乖回乡下就算了,但如果她去公安局报案,记得赶紧通知,到时候咱们再转移。”
唐天佑答应一声,又出去了。
云雀适时哀求:“赵凌成,为了我你没必要铤而走险,报案吧,报公安。”
话说,那四个民兵是林衍专门挑的,最机灵的西北人。
但他们最大的优点是老实,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地下发生的事,可他们也不会多问。
而在华夏大地上,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就是女性的力量。
但其实大多数女性的胆识不输男性,就好比刚才那个中年妇女,差点被云雀杀掉,一般来说她应该被吓到早就跑回家了,可她居然还敢返回,问要不要报公安。
赵凌成会报公安的,但得是在把他所有的疑惑全解开之后。
而且云雀如果活着进了监狱,那于别的犯人来说,也将是个噩耗。
因为她和黄蝶,柳燕不一样,她随时能杀人再易容,逃出监狱也轻而易举。
甚至于,鉴于申城公安的松懈,说不定在看守所她就能跑掉。
到时候她再杀个人毁具尸体,就又金蝉脱壳了。
赵凌成没有回答她的请求,只是默默的拿起了老虎钳。
云雀怕吃苦头,也一秒乖巧,闭上了嘴巴。
唐天佑又回来了,但觉得不对,他看托盘,语带惊讶:“你给她上刑啦?”
他不知道差一点云雀就在民兵来时捅出乱子,情绪也还停留在刚才:“她是好人呀!”
云雀也只重复一点:“唐天佑的身世之谜只有我知道,但我要活着。”
唐天佑倒也大义不乱:“对不起,但我必须杀了你。”
云雀只看赵凌成:“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答案,我也会立刻离开申城,东北或者西北都行,我去最偏远的农村,嫁个本地人,我是聪明人,我会照做的。”
哀求完了又是威胁:“阿佑的身世只有我知道答案,你也不想我把它带进坟墓吧?”
她可以把唐天佑说成赵勇的儿子,但前提是赵凌成放了她。
要不然她就咬紧牙关,坚持唐天佑是唐明的种。
唐天佑于背后轻拍赵凌成,眨眼:要不先哄着,完了悄悄干掉她?
云雀从他的眼神就看出他的心思了,哀求:“阿佑,我可是你妈妈的朋友呀。”
唐天佑犹豫了,纠结了,居然说:“对不起,但我们……”也没办法。
云雀泪雨涟涟再看赵凌成:“我救过你母亲很多次,如果你爱她,就不能杀我。”
话说,在她记忆中,赵勇就是个粗糙的,黢黑的西北男人。
他身材高大面貌朗朗,笑的时候有点傻气。
唐天佑的性格其实就跟赵勇很像,重情义,但是没有那么深的心机。
赵凌成满身上下也就胡子像爸,因为他虽然刮的很干净,但是胡茬特别粗。
他是掌握云雀生死的那个人。
但她必须说服他,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政策总会变,她也总能回家。
他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手里还拿着那把老虎钳。
对了,直到此刻云雀才发现,他的裤子是油布的,鞋子是胶鞋,简直细节控。
他没有恐吓威胁,也没有逼问,有理有据,是逐条反驳。
他抬一根手指:“你说林蕴没用了,说唐明想杀她,你是在撒谎。”
再说:“军统申城站最核心的力量就是别动队,而且他们大多出身申城名门,也爱金钱,但更爱国,是真正想救国的人,因为林衍的叛变他们本来就心思浮躁,如果林蕴死,他们会造反的!”
云雀吞了口唾沫,也打了个哆嗦,她没想到赵凌成居然那么了解当时的情形。
赵凌成再抬第二根手指,好吧,他的手就像他爸,又粗又大。
他再说:“你知道林蕴暗杀唐明的儿子却不声张,也不是因为你心地善良,而是因为当时军统只让你负责杀害地下党的工作,别的工作不让你参与,可是你希望参与,也只有你参与了,才能获得战场上的情报,你只是在放任他们自相残杀,他们内斗的越厉害,对你们日方的战局会更有利,因为你能直接获取国军战场上的一切调兵情报。”
说白了,军统内部斗的越欢,越会倚仗云雀这个外人。
而在她看来,不仅地下党是狼,国党其实也是,她拿着薪水,挑唆他们内斗。
云雀低头掩饰慌乱,因为她意识到了,赵凌成是她蛊惑不了的。
拿虎头钳迫使她抬头,赵凌成再说:“林蕴生孩子的医院就在我党申城联络站的旁边,她当然就是在等一个人,那件事应该是秘密进行的,但不知怎么,你和唐明提前知道,你们怕她生完孩子就会离开,所以你们绑架了奶妈,搞走了医生。”
云雀想低头,但被老虎钳怼着下巴,低不下去。
油灯在跳跃,她的眼睛也在闪烁,唐天佑也听的入神。
赵凌成再说:“虽然我不知道,但据理推测,林蕴在等赵勇,而你既然能唆使人连医院里最后一支盘尼西林都搬空,自然知道该怎么跟赵勇接头。”
沉默片刻他又说:“你模仿林蕴的声音,告诉赵勇自己骗了她,她怀的孩子是唐明的,让他赶紧离开,如果不是怕惊动到林蕴,你甚至想杀了赵勇的,对不对?”
唐天佑倒抽一口冷气,心说对啊,一个那么擅长模仿的女人,她能不模仿林蕴?
甚至于后来别动队的人找林蕴时,她给林蕴毒品吸,然后再假冒她了吧。
不然一帮有知识有身手的国人,怎么会听她一个外族人的?
唐天佑当时就在申城,在母亲身边,他意识到了,他父亲不是爱林蕴,而是要借她来稳定军心。
赵凌成再轻嘘一口气:“当时的申城是座孤岛,林蕴一个孕妇很难离开,她知道孩子是赵勇的,约好了对方来接她,可他没有来,大概还写了比较伤人的信,而唐明为保申城站不乱,一力认下了儿子,而且表面疼爱有加,林蕴因为需要毒品而离不开,可她也知道,唐明所谓的疼爱都是假的,除非,让他只有一个儿子!”
这些全是他基于云雀刚才的口供而推测出来的,只是抹掉了她所谓的朋友情。
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因为四十年代的申城没有爱情,友情和亲情,只有权力和金钱,以及相互算计。
刚刚被云雀说服的唐天佑此刻又被赵凌成说服了,还没看到证据,但他直觉这才是真相。
他也突然想起来,唐明还曾说过,林蕴不过是别人嫌脏,不要的烂表子,也就他们父子当个宝贝。
所以云雀和唐明从中作梗,让林蕴以为赵勇嫌她脏,嫌她烂而不要她了吧。
那是个普通的小情小爱不足为道的年代,因为战乱和动荡,人们只关注生死存亡。
可那么强悍的林蕴,却是被爱情击倒,被亲情击碎的。
唐天佑愤怒了,他捏的拳头咯咯响,而他一拳头就能打的云雀去见她太奶。
她当然要求饶,要否认:“阿佑,不是那样的。”
飞快的转着脑子,她又说:“我们有证据的,血型证据,能证明你是唐明的孩子。”
唐天佑一秒收手,但撕她的衣领:“证据呢,在哪儿?”
云雀眼珠子转的咕噜咕噜的,上瞥又下瞥,但就是不肯说话。
唐天佑急了:“快说,到底在哪儿。”
赵凌成秒悟,先说:“东西在你家,但应该还有我母亲写给我父亲的信,也在!”
再盯着云雀,一字一顿:“她在信里肯定讲过,说唐天佑是赵勇的孩子,所以你才不敢继续讲下去。”
云雀给唐明和唐天佑做过血型鉴定,那东西还在林蕴家里。
云雀想用那东西来说服唐天佑的。
突然顿住是因为她意识到了,林蕴写的书信大概率也还存着。
爱情会让一个女人多卑微呢,她不相信别人说的,赵勇说她脏,说她烂的话。
她也不认血型鉴定,因为她作为母亲,最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
她一回回的给赵勇写信,但当然,她在坐月子出不去,唐明只需跟邮局打个招呼,过段时间信就会被退回来了。
那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约有一年半,直到信一封封被退回来,她才终于死心。
血型鉴定还可以做新的,也可以推翻。
但是林蕴亲笔写给赵勇的那些书信,不恰是最有力的证据?
云雀呆住,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不打自招了。
可唐天佑的身世,是她保命的筹码呀,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