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点冲进水渠,还是陈棉棉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俩人手拉着手,仰头看着飞机,直到它远离泉城,飞向了掖城,这才止步,双手叉腰大喘气。
但还是那个问题,他们的面子工程,偶像看到了吗?
革命先辈们可以做默默无闻的老黄牛,但陈棉棉不能。
她付出了,挥洒了汗水,她就需要相应的回报。
因为她要升职,当大领导,然后为群众办更多的事。
她也需要被偶像看到,得到他的肯定。
不过按理今天,明天,甚至几个月内,她都不会知道那个答案才对。
但正所谓念念不忘就必有回响,当一个人足够优秀,也足够耀眼时,一切都会为她而破例。
先是一个学生在大喊:“飞机回来了!”
另有个学生双手举成喇叭高喊:“回来了,它真的又回来了。”
曾风跳上了大卡车,扯掉衣服在空中挥舞:“孩子们,拼出你们的力气,给我喊,给我叫,让飞机听到。”
他自己带头打样,双手做成喇叭,对着天空像驴一样高高一声吼叫:“嗷~呜~”
学生们有样学样,也对着天空大叫了起来。
陈棉棉不敢相信,但事实已经发生,三叉戟专机在前面调了个头之后又飞回来了。
不是错觉,她觉得飞机变低了,窗户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楚。
也果然,赵凌成在她身后,环在她耳边说:“目前飞机在四千米,但还在降高度。”
顿了片刻再说:“飞机还在下降,三千米了,棉棉你猜对了,他之前就看到了,这趟绕圈飞行,就是为了专门看葡萄园。”
在学生们驴一般的嚎叫声中陈棉棉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飞机经过,也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
她不知道偶像会发表什么样的看法,但她知道的是,他肯定会夸她。
那也是陈棉棉苦干两个月所要达成的。
相比见到偶像,让他知道她是赵望舒的妈妈,显然还是此刻的她更有成就感。
偶像因为她的事业而调头,飞机在空中盘旋。
……
第113章 戈壁玫瑰
学生们先是扔帽子, 再是扔衣服。
大家把能脱的全脱了丢上天,嗷嗷乱叫,叫的像一群野毛驴。
群众有呼声,组织有回应。
那是总理在干部工作会议上, 总要提及的一句话。
而他之所以受群众热爱, 其原因是, 他永远都是以身作则。
三叉戟专机仿佛听到学生们的呼声, 飞的越来越低,绕完一圈,还要再绕一圈。
已经绕了第三圈了, 但它还在天空徘徊。
距离最近的那一刻, 有几个女孩子大叫:“是总理,就是他!”
她们真的看到了,舷窗里正是大家最熟悉的面容。
她们突然想到什么, 一拥而上, 把邱梅高高举起, 大喊:“总理快看啊, 这是我们的邱妈妈, 她就像邓妈妈一样, 是最优秀的干部。”
邱梅原本只是个小媒婆,是被陈棉棉强行拉来, 强迫着当官的。
平常她也总因为管得太严而遭女孩们背后吐槽。
但她们居然是爱她的,而她竟然能被孩子们称呼为是好干部?
曾风也被男孩子们抬了起来, 绕着葡萄园转圈圈。
赵凌成和陈棉棉站在一边, 默默看着。
曾风抽空,给陈棉棉竖了个大拇指,喊说:“我终于感受到啦!”
他终于感受到什么叫只要你把群众放心里, 群众就会把你高高举起了。
那是祁嘉礼曾经告诉他的,可他一直觉得那只是放狗屁。
但今天他感受到了,那是真的!
而说只为看她的面子工程,那当然只是陈棉棉的美好幻想。
三叉戟专机上,慈祥睿智的老者把更多的目光和关怀,是投注向了三座大基地。
尤其是东风基地,他长久的,忧虑的看着,舍不得挪开目光。
因为下一个十年,国家将专注于太空争霸。
但其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老百姓的餐桌,是为了他们能填饱肚皮。
因为就像赵望舒小朋友讲的,种子太空转基因技术就好比粮食放大器,不但能让土豆变的像南瓜一样大,还能结得更多更繁硕。
像武老和束老一样,许许多多在全球都属于顶尖的人才,下一个十年还要待在大西北,那位老者就需要仔仔细细的看遍每一寸土地,并为他们解决困难。
说到解决困难,他才看陈棉棉的葡萄园。
他也专门询问了葡萄园的情况。
但是陈棉棉又猜错了,因为他首先做的是,批评!
他批评祁嘉礼:“你们总喜欢逼迫基层干部搞形shi主yi,那非常不好。”
祁嘉礼点头:“是。”
不过他又笑着说:“但就像北疆那些为飞机导航的大标语,这几座农场搞得非常好。干部们总会懒惰,也总会膨胀,骄傲,再过三十年,五十年,我们也登上了太空,但很可能会忘记初心,会忘记当初是有谁的支持,我们才能有今天。”
祁嘉礼说:“孩子们会登上太空,但也可能会忘记初心和来时路,可只要他们回望这片土地,就能想起您和主席的殷殷教导,想起干部的存在,就是要为人民服务!”
五千年华夏历史,麦子熟了五千次,但人民万岁第一次。
可封建社会遗留的官威官老爷就好比糖衣炮弹,早晚还会卷土重来。
打标语确实是形shi主yi,可如果不反复提醒呢?
青山不老人会老,等先辈们故去,新生代还会记得他们是人民公仆,要为人民服务吗?
所以虽然批评了祁嘉礼,但他夸了陈棉棉:“这位小干部应该是在你们这些大干部的官威下,在思想革命的夹缝中兢兢业业干实事的,她的工作,也做得非常好。”
祁嘉礼诚言:“是。”
那是人们最敬爱的总理,他不仅慈祥,更加睿智。
他一眼就看透了事物的本质。
……
干工作就好比缝衣服,里子很重要,但面子工程更重要。
而就在最近的三年中,有工厂造出了几万吨的巨轮,几百吨的大卡车,还有优秀的医药科研专家,屠呦呦发明了青蒿素,东风基地十年磨一剑,导弹井投入使用。
陈棉棉那点小业绩在那些巨型功绩面前不值一提。
但因为她面子刷的好,成功引起了偶像的注意,他说:“建成后我要看。”
他向来擅长定义人,就再对手下干部们说:“你们要记住她,也要关注她,支持她,一位立足大西北的基层女干部,那可是咱们的……戈壁玫瑰。”
至此,陈棉棉不知道的是,偶像送了她一个配得上她的漂亮外号,戈壁玫瑰。
祁嘉礼从头到尾,也就只提了一个名字,陈棉棉。
而且虽然在河西走廊连续五年的大丰收中,邱梅,林衍,曾风,还有许许多多的基层干部,甚至曾经是右派的俞老,大家全都功不可没,也该提一句的。
但他没有,他只提了陈棉棉。
这也是他从抗日再到解放战争,直到后来参加工作,第一次搞徇私。
他后来还哄骗曾风说自己提过他,以及,总理还夸过曾风。
他把干儿子曾风都给忽悠瘸了。
那也不符合他践行的道德标准,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赵望舒,是她在见到那位时的表现。
而其实一开始,祁嘉礼是给妞妞撰写了一份标准答案,并让孩子照着稿子讲的。
他写的也是关于加入美苏争霸,为社会主义而奋斗一类的口号。
是赵望舒自己临时改变,讲的太空育种。
也是在她讲出来,并在西花厅决定把谈话送到电视台做转播的那一刻,祁嘉礼也才恍然明白,他已经太老,也太迂腐了,赵望舒的星辰大海,他也帮不了。
相比之下,反而陈棉棉需要他的助力,才能走得更远。
也是从这天起,陈棉棉就又有了一个新的任务目标,把‘服务’二字搞出来。
因为,总理正在等着看!
……
赵凌成的工作也很忙碌,因为关于航天业,育种只是其中一项。
它最重要的还是军工任务,老美的导弹射程可达一万多公里,军工基地也在确定湾岛和毛子不再是核基地的威胁后合并到了东风基地,专职导弹的研发和试射。
而因为陈棉棉忙于工作,到了1975年,十岁的妞妞正式进入高中后,她的教育问题就得赵凌成自己来抓了。
用陈棉棉的话说,她曾经的数理化知识已经全部还给老师了,妞妞的作业,她甚至都看不懂,更没可能辅导孩子写作业的。
也是在1975年,她的五座葡萄园正式竣工。
以及,武老和束老的承诺虽然迟到了,但也还是做到了。
所以就在11月底的某一天,陈棉棉站在戈壁滩上,目睹第二枚卫星上天。
妞妞当然是和妈妈一起看的。
而妞妞年龄渐大,懂得也比妈妈多,就总爱跟妈妈开玩笑。
她围着妈妈转圈圈,指着天空说:“尖兵1号卫星发射成功了,会拍摄卫星照片的,但是妈妈,好像马上就要下雪了,那样可就拍不到农场了,该怎么办呀?”
陈棉棉瞧着天空也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要真下了雪,她可就麻烦了。
因为戈壁滩坐不住雪,入冬以来几场雪全是第二天融化。
五座农场现在也可漂亮了。
因为所有水渠全结了冰,并勾勒出了字体。
再就是今年北疆兵团过来搞支援,在水泥路上铺了一层黑色的沥青。
从天空看,枯黄一片的戈壁滩上,白色的冰雪伴着黑色的路做双笔勾勒,陈棉棉的大字报不止打向了太空,甚至还是3D立体的,足够抓人眼球。
但得祈祷卫星拍照的这三天不要下雪。
因为一旦下了雪就会是白茫茫一大片,就啥也看不到了。
陈棉棉已经有单位派的司机了,但因为自己开车更方便,她在努力很久后,终于学会了开如今这种傻乎乎的,想挂档得先松离合器的老车。
老右派基本走得差不多了,今天只有她和妞妞两个人来看卫星发射。
打开车门让妞妞上车,系安全带,她说:“妈妈向来运气好,应该不会下雪吧?”
她发动了车,戈壁滩嘛,随便开,只要找到主路就好。
妞妞笑着说:“是妈妈运气好,但是,也是空军叔叔们的努力喔,妈妈你快看……”
陈棉棉看到天际上并排升起十几架飞机,也连忙一脚刹停了车。
妞妞解开安全带下车,指着一排排飞机说:“它们会喷洒催化剂,阻止雪暴的形成,所以等明天一早,卫星要给咱们拍照时,就又会是一个晴朗的蓝天啦。”
陈棉棉知道其原理,气象调节。
但她没想到部队居然会出动那么多飞机来阻止下雪。
她也还得再感慨一回自己的英明决策。
因为五座葡萄园就在三大基地的附近,也是因为尖兵一号卫星要从太空拍摄三大基地,部队才会出动那么多飞机来除雪的,她的葡萄园也恰好能沾到光。
一排飞机过了一排还有一排,正在朝空中挥洒催化剂。
陈棉棉扬头看着,蓦然想起自己上辈子看过的阅兵就是这个样子。
她不由感慨:“不愧我泱泱中华的飞行员,瞧瞧他们飞的多整齐,多快。”
不像妈妈忙于工作,不关注别的。
妞妞既有做飞行教官的姑奶奶和叔叔,还有物理化的大牛老师,她知道的可多了。
她笑着说:“他们好多都是空军学院的学员喔,就是我姑奶奶教的学生。”
陈棉棉闷了片刻,问妞妞:“也有你唐叔叔教的学生吧?”
妞妞摇头:“不喔,他的学生都是开战斗机的。”
唐天佑有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
因为他被选去做战斗机教官了,既没寒暑假,也不能轻易出北疆。
但就在最近唐天佑终于请到假,可以回家探趟亲了。
陈棉棉拍闺女的小屁屁:“走吧,你小叔马上回家,又可以带你玩了。”
妞妞却突然问:“妈妈,我干爹都已经上党校了,你到底什么时候上首都读书呀?”
说起这个,陈棉棉就有点心急。
因为这两年她的职位一直停滞,没有动过。
而如果不赶35岁升到六级,只怕赶退休她就到不了二级了。
再往上走,至少五年才能升一级,那是硬性的。
可是以她的红专学历,她也最多就能干到七级,再往上学历就不够了。
而就在前段时间,计委出调令,曾风被提去读首都党校了。
这些年陈棉棉和曾风你追我赶,但他学历比陈棉棉硬,他也就先走了一步了。
陈棉棉也在等结果,但大概率她会是读省党校。
因为首都党校是除非在工作方面特别突出,否则,红专学历一概不收。
陈棉棉上车,还得鼓捣会儿才能松离合,挂上档位。
加油门,她笑着说:“咱们先不愁读书,等咱们的太空照片吧,因为呀……”
妞妞知道的,孩子笑着说:“那位爷爷在等着看喔。”
她想到什么,又怯怯的问妈妈:“等你要去首都汇报工作,我也可以跟着去吗?”
又连忙拿出口罩来:“我会带着口罩,不让别人认出我喔。”
陈棉棉笑着点头:“当然啦,咱们小妞已经长大了,变样了,别人也认不出来的。”
妞妞如释重负,说:“我终于不是小明星了,太好了。”
在两年前,她因为电视对话,而一跃成为全国闻名的小明星。
如今的印刷社还不谈版权的,所以她甚至被印上了新年挂历,还是一整本。
一个怀抱小卫星,脸圆圆的小女孩儿。
她像年画娃娃一样,在1974年的农历新年被贴上了全国,家家户户的墙壁。
全国各个机关单位,工农兵大学也问泉城要人,要她去讲课。
那就是偶像的力量,而其实妞妞是被那位捧起来的,盛名之下,她其实难副。
所以赵凌成谢绝了所有邀约,只让妞妞专心学习。
但是在泉城,妞妞出名到,上课时都有好多人趴在窗户上围观她。
搞笑的是,她的外婆王喜妹和大姨陈换弟也专门拿着公社发的挂历跑到学校找她,还是被陈棉棉一通臭骂,威胁要取消她们五保户的资格,才能把她们撵走的。
而且据省卫生厅的报告,从1973年起,全省的女婴死亡率都明显降低了。
做了两年大明星,妞妞出门总要戴着口罩。
但终于热潮过去,等陈棉棉下一回上首都汇报工作。
热爱探险,热爱去新地方的赵望舒,就又可以跟着妈妈一起去旅游了。
……
晚上回到家,是专门请假回家的赵慧在厨房里做饭。
姜叔在赵军卧室,守在老爷子的病床前。
整个家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瓜香。
听到妞妞进门,赵军说:“老姜,快给孩子切瓜吃。”
妞妞跑进卧室,却认真对太公公说:“不要啦,我不吃瓜喔。”
赵军笑问:“为什么呀?”
妞妞说:“太公公,葡萄园总在不停的送瓜,我们都快吃吐啦。”
各种葡萄,西瓜哈蜜瓜,白兰瓜,老汉瓜……葡萄园的瓜果呈现爆炸式增长。
生产的太多,价格自然就下去了。
如今各个百货商店里,葡萄干一斤1分钱,各种瓜类3分钱能买一编织袋。
即便普通老百姓进趟城,买瓜也是拿编织袋往家扛。
妞妞更是,因为总有葡萄园的负责人往家里送瓜,她快吃吐了。
枕着馒头睡,吃瓜吃到吐,在赵军看来,西北孩子就该过这样的幸福日子。
他在熬日子,也不喜欢妞妞总在自己身边。
因为他是个陈旧的,快要走向生命终点的人,他怕浊气要污染了孩子。
他笑着说:“快去写作业吧,免得老师骂你。”
妞妞还没经历过死亡那一课,也不知道太爷爷是必然要死的。
她以为他会永远像现在一样,或者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永远都是。
她也确实有作业,她说:“束爷爷布置了数学题,但是,只看题我就已经会解啦。”
作为理科天才,她本身的老师教不了,功课都是束老在布置的。
赵军笑着说:“那就快去做,一会儿吃清汤羊肉。”
赵慧在厨房,而她其实不太会做饭。
但庆幸的是,西北的羊肉只需要一把盐和几粒花椒,就会无比美味。
陈棉棉进厨房,挽袖子收拾凉菜。
大西北人到了冬天,外面分明鹅毛大雪,但总要拌点凉菜。
无它,房子里有暖气,羊肉也太过躁热,不拌点凉菜吃就必定要上火。
陈棉棉问赵慧:“阿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来?”
再低声说:“我感觉爷爷也就这几天了。”
赵军的特效药后来又续上了,但他自己悄悄把药丢掉了。
他觉得劳民伤财,他自己也更想离开,他也肯定熬不到1976年了。
赵慧专门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专门回来陪老爷子,按理唐天佑也该回来。
但他人一直没回来,陈棉棉就觉得很奇怪。
赵慧解释说:“上面紧急下了任务,要出南海,估计还得几天时间吧。”
让唐天佑去南海,他会不会开着飞机逃到香江去?
但陈棉棉当然是开玩笑,首先,哪怕唐天佑熟悉南海,想去香江,但肯定不是他一个飞行员在执行任务,而且他是降将,也只是个教官,肯定只是陪同前往。
再就是唐天佑属于走到哪就会热爱哪儿的人。
曾经在黑蝙蝠中队,他就一门心思要往大陆扔核弹。
但现在做了大陆空军的教官,他一门心思就只想如何打败老美。
他性格单纯,只要领导夸声好,学生们表示一下崇拜,他就啥家底儿都往外掏。
但陈棉棉还是觉得挺奇怪的,什么重要任务,需要专门跨越南海?
部队发生的事情赵慧也比较清楚,涉及保密的她当然也不会说,所以她斟酌着说:“好像是上面某位领导需要一种特效药,但是又一直被那位卡着……”
她努嘴,示意陈棉棉看自己脚上的蓝苹皮鞋。
见陈棉棉点头,赵慧再说:“但在各地经历过下放,又重新回去的老右派们不干,一直在闹事,那位也不敢搞得太过分,所以,天佑他们是去找一种特效药了。”
右派们也不算洗白,而是服劳役结束。
就好比俞老,江老,祁嘉礼,他们本身都是各行各业非常优秀的领导者。
他们也只是犯了错误,也已经改正了,而当他们向上叫板时,某些人也会害怕的。
关于唐天佑他们到底是去找什么药,给谁做治疗,陈棉棉当然不知道。
而她有件既难过又无力的事是,1976的钟声即将敲响。
那意味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始,但也意味着几位伟大人物的陨落。
而就陈棉棉所知,像赵军这样的老革命们需要的特效药,一直是西花厅在运作。
那位伟人,她的偶像,他辛辛苦苦,缝缝补补,但他自己呢?
迈过1976,将会是崭新的历史篇章,陈棉棉也将继续一展她的抱负。
她也知道,她只是个普通人,几座农场都差点没累死她,她个人也改变不了太多。
她唯一能做的,也是站在群众的肩膀上玩点漂亮的面子活儿。
可她还是很沮丧,她期待着新时代的到来,但想到要告别,她接受不了。
不过人总是被生活驱着往前走的,将要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
那不,陈棉棉正和赵慧聊着,却听外面一阵车门响。
紧接着窗外响起赵凌成的声音:“我怎么觉得今天这雪非下不可?”
陈棉棉都没穿外套就出门了,一抬手,说:“飘冷气了。”
天空飘着白色的絮状物,遇热即化,那就是将要下暴雪的前兆,飘冷气。
陈棉棉也直觉这雪非下不可,就问赵凌成:“卫星就只能在天上待三天吗,如果拍不到三座大基地,它会不会多待一天,等到雪化了,拍完再返回?”
赵凌成进门了,说:“问你闺女吧。”
妞妞说:“妈妈,它是回收卫星,返回时间是设定好的,到时候会自动返回。”
空军部队专门进行了气象除雪,但在大自然面前人力是微弱的。
雪可能会被减小,可它依然会落下。
而用祁嘉礼说的,那位老人还在等陈棉棉的大字报呢,怎么办?
而其实一直以来,力量都是群众的,也是无数正直的,正义的人民公仆的。
要说谁能与天争,也只有人民群众的力量。
赵凌成显然知道解决方案,刚才也只是故意逗陈棉棉,他进厨房,赵慧就出去了。
他打开橱柜拿馍,并拿刀切成块,问:“你的党校下来了吗?”
陈棉棉摇头:“省党校还没给回信。”
赵凌成低头头,勾唇笑了一下,因为据他所知,严老总已经收到省党校的录取信了,而陈棉棉既然没收到,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在今年搬到省城去。
当然,他不是幸灾乐祸,喜欢看媳妇倒霉。
而是,他希望她虽然晚一点,但是能到首都去上中央党校。
它因为思想革命的冲击已经关张整整八年了,但大概明年就会重开。
赵凌成要去首都,也会比省城更方便,因为东风基地和首都之间每天都有各种飞机往来,他也不需要再拿结扎做借口,只要打着工作的名义,每天都可以搭飞机。
但他暂时不说,等晚上吧,上床了再给媳妇个小惊喜。
他端着馍上桌,把赵慧和姜叔替换出来,让他们先吃饭,他照顾老爷子。
陈棉棉随后把羊肉和馍摆上桌,再一个个的给大家舀汤。
妞妞不爱吃粉条,就只给她加点萝卜和葱花。
别人喜欢羊肉汤里滚点洋芋粉条,她于是加上粉条再滚一滚。
陈棉棉正忙着,又听到砰砰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听妞妞唤了一声:“爷爷?”
居然是祁嘉礼,他看厨房:“小陈?”
再径自进了赵军卧室,先深吸了几口气,坐到了床旁:“老军长。”
不等老爷子问,再说:“我们是来扫雪的。”
但顿了顿,他又笑着说:“还有件事要通知您,我呀,调回首都了。”
赵军连连点头:“好!”
祁嘉礼再说:“等回去之后我就帮您努力,您放心,一定把您和……”
赵军吐了两个字:“赵勇。”
祁嘉礼再深深点头:“我懂,我也会帮您照办的。”
赵军的妻子和另几个孩子葬在一处,但是赵勇的衣冠冢葬单独葬在一处。
祁嘉礼似乎很了解,也觉得很正常,但赵凌成当然觉得意外。
因为哪怕知道儿媳妇林蕴被撤出了间谍名单,知道她也是个很优秀的女性,赵军依然对大儿子有很多怨言。
他怨儿子感情用事,怨儿子妇人之仁。
可他分明一直在埋怨,在指责大儿子,死后却要葬到大儿子身边?
所以是因为爱之深,所以才责之切吧?
那可是他的长子啊,难得活到了解放,却自己想不开,老爷子怨恨也是必然的。
外面雪已经下的纷纷扬扬了。
而赵凌成之所以要专门提醒陈棉棉一定会下雪,惹得她发愁,就是为了此刻,祁嘉礼带给她惊喜时,能叫她的开心加倍。
从老爷子房间出来,祁嘉礼先握姜叔的手:“您照料的非常好。”
四五年了,一个重病的老头儿,不但活着,而且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味,那就叫好。
那其实也是基于战友情,老姜一直是赵军的警卫员。
再看陈棉棉,祁嘉礼竖一根手指:“准备一下,元旦吧,跟我上首都汇报工作。”
尖兵1号是颗侦察卫星,专门负责拍照片。
它将在后天被回收,而如果它拍到了农场,陈棉棉元旦又去汇报工作。
那她是不是……她深深点头:“好!”
此时外面已经是鹅毛大雪了,祁嘉礼拿起刚挂到墙上的军大衣裹上,再看赵凌成:“走吧,扛上你家的扫帚,扫雪去。”
陈棉棉果然又惊又喜:“有人扫雪?”
祁嘉礼说:“与地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雪赶不走,那就用扫的,大家一起扫!”
飞机都阻挡不住老天爷下暴雪,但人民群众有力量,还有,扫帚。
而在这个年代,哪怕只是普通落一场雪,机关单位,市民,社员都要组织扫雪的。
但既然卫星要给三大基地拍照片,那所有的路就全都要扫出来。
由东向西,凉州的军人们挤上火车,并齐齐于泉城下车。
从西向东,北疆的军人们也挤上火车,也在泉城下车。
他们要扫的当然是公路网,三大基地各扫各的。
如果陈棉棉只是个普通干部,哪怕是严老总那个档次的,她也号召不了部队军人帮她扫雪。
但像曾经的地委杨书记,不干工作当咸鱼,也是国家干部,像别的人只是把工作干及格,就算是个好干部了。
可陈棉棉不是的,她的工作干的,那叫漂亮。
漂亮的工作,就跟美女帅哥一样,拥有外貌津贴,天然的就会有人来帮忙。
陈棉棉和妞妞夜里当然睡觉了,第二天一早才去看。
整条国道上全是扫雪的军人们,各条岔道上也是,葡萄园里还有专门的。
河西走廊的风格,一夜落雪,就又是蓝到刺眼的大晴天。
大地一片白茫茫,但黑色的路面被拂去了积雪,大字报的效果应该也会变得更好。
陈棉棉搓着双手哈着热气,每天第一个出门拿报纸,也迫不及待,每天都在翻报纸等新闻。
因为尖兵1号是溅落式回收,而本来说应该落在四川盆地,但因为稍微的气象干扰,它落到了贵州某个山区,找到之后才能拿里面的胶卷,也才要回首都冲洗。
祁嘉礼之前口头承诺过,说元旦会让陈棉棉赴首都汇报工作。
也果然,赶在元旦前她再度收到计委的邀请。
传说中六个月就会后空翻的赵望舒,计委李部长也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陈棉棉其实还想见一个人,就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了。
……
就在元旦,她要出发的前夕,依然是马骥来接,不必说,带她去看农场的照片。
今天正好周末,陈棉棉和妞妞,赵慧,以及林衍,大家就一起去了。
为人民服务,那五颗字是在雪覆盖整个大西北时,军人们用扫帚清扫出来的。
最终效果如何,字体清晰吗,等着看的那位老人能看清楚吗?
一路前往东风基地,陈棉棉的心跳的怦怦的。
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风尘仆仆的唐天佑终于回家了。
在泉城的房子是租的市委的房子,但也生活了七八年,也算是他们的家了。
唐天佑也有四五年没回来过了,但他一回来,邻居就知道是他来了。
因为他还在大门口呢,就在打口哨:“赵望舒?”
再喊:“我的小公主,小舒舒,你的叔叔我,回来了喔。”
一进家门,又是大嗓门:“斡喔,望舒不在?”
姜叔忙拉着他进了赵军房间,唐天佑一看又说:“斡喔,老爷子,你怎么成这个样了?”
他记忆里赵军还是个高大的,威严的老军人。
可现在他骨瘦如柴,气若游丝,满面皱纹,眼神晦暗而浑浊,像个……将死之人。
赵军掀起沉厚的眼皮,轻声问:“任务……”
唐天佑咚的一声把背包直接丢到地上,坐到床前,大剌剌的说:“当然完成了。”
他就是那个性格,也是在开玩笑,就问:“你是不是怕我逃跑,所以都不敢咽气,不敢死?”
赵军微笑着点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唐天佑其实是回了一趟香江,去购买了一些上级需要的特殊药品。
以及,他的财务也需要处理,因为,他妈的存款需要过问。
还有,唐明的财产,堂房亲戚也闹的不可开交。
是这边政府协调的,找了一家香江的律所代唐天佑去打官司。
唐明的遗物中还有大量已逝的,我党特工的各种资料和私人物品,所以对湾岛的部门在经得上级同意后,正好有飞行任务嘛,就让他去香江,签署各种官司要用的法律条约。
暂时他还拿不到唐明的遗产,但遗产官司有打几十年的呢,慢慢打嘛。
去过趟香江后,唐天佑的思想就又有点动摇了。
他终归还是过不了苦日子,虽然因为怕牵连同去的战友没敢叛逃,但他心情不爽,也就没好气的。
他对赵军又没有特别的情感,他说话也不经过大脑的。
所以他说:“所以我回来,你也要,死啦?”
赵军笑着说:“我的孩子,你要爱国家,爱人民,爱,爱……”
本来坐在床尾的姜叔突然走了过来,疾声说:“快扶人,该穿衣服了。”
那是一套洗的泛白,打满补丁的老军装,从线衣,内裤再到衬衫外套全都有。
姜叔一边撸着睡衣,一边换干净的老军装。
唐天佑再咋唬,也被姜叔那种似乎完全不带感情的执行任务给惊到了。
但他更惊讶的是,赵军说在等他回来,似乎是真的。
因为赵军只看了他一眼,说了两句话,然后就那么突然的咽气,死了。
就好像他活着,就只是在等他回来一样。
而等唐天佑回过神时,姜叔已经卷起铺盖,并把赵军放置到了木板上。
见他摊手疑惑,姜叔先解释:“软铺易变形,要硬板停放,追悼会时老军长的音容才会好看。”
见他依然摊着手,姜叔再说:“他吊着一口气,一直在等你回家。”
唐天佑双手先是揉眼睛,再抱住脑袋,终于,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呲牙:“要不要这样啊?”
又说:“不要开玩笑,你起来啊,我不会再气你了,爷爷,我会好好跟你讲话,OK?”
但赵军的生命已然走到了终点,他不可能再睁开眼睛了。
他波澜壮阔,但也唏嘘而又冷清落幕的人生,其实跟绝大多数老革命者是一样的。
但也没什么遗憾的,毕竟他们需要的解放已经到来了。
他的小妹妹,他的爱人,他的儿子们,也会整整齐齐,在另一边迎接他的。
唐天佑开开心心而来,进门就放了个大招,把赵凌成精心伺候了几年的爷爷两句话给送走了。
且不说赵凌成回来会不会拿枪毙了他。
另一边,陈棉棉双手接过卫星专家递来的信封,心里先说:“好大的照片,应该拍的很清晰吧!”
妞妞在她耳边提醒:“妈妈,打开它。”
陈棉棉点头,但是手颤的几回都掏不出照片来。
打向太空的大字报,即将展示它的庐山真面目。
更可喜的是,马上陈棉棉就要带着它们赴首都,去汇报工作了!
第114章 代表
东风基地用了五年, 才研发出了可回收的尖兵1号卫星。
陈棉棉也一样,苦干五年,只等今日。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她担心拍摄效果会不太好。
但她的考量是基于, 照片应该是彩色的。
而其实如今, 哪怕卫星遥感照片也是黑白色调的。
有赖那场大雪, 照片拍的比陈棉棉所能想到的清晰多了。
第一张照片的正中是泉城钢厂, 1号葡萄园的‘为’字也清晰可见。
赵慧拿的是第二张,已经离开泉城了,是纯戈壁滩, ‘人’字也清晰可见。
陈棉棉和赵慧对视一眼, 都有点小遗憾:“好像没有一张大合照。”
妞妞拿过所有照片,依次排列到了桌子上:“唔~”
当所有的照片依次排列好,横跨将近二百公里的‘为人民服务’就连成一行了。
五张照片组成的, 占大半张桌子的合照, 足够壮观。
妞妞再指空白的地方:“这边全是军管区, 照片不能给我们看的喔。”
就算到了将来, 东风航天城也属于禁管区。
卫星照片拍摄了整个国家, 部队也有全景照, 只是不会把它给普通人罢了。
陈棉棉看工作人员:“所以这照片,我们可以带走了?”
得到准确的答复, 赵慧抢过照片塞进信封,说:“快, 拿回家给老爷子看。”
林衍也说:“老爷子都没有走遍五座农场, 是该给他看看。”
就在路上,妞妞看到另一辆车上坐的人像她爸爸,但她又觉得应该不是。
因为她爸在忙工作, 今天又不是周末,他不可能出得来。
而且今早大家离开时,赵军精神很好,还叮嘱赵慧多穿点衣服,别把自己冻感冒了。
谁又能想到他会去的那么快?
但就那么快,等他们回去时,殡仪馆已经来拉人了。
老爷子身上那套老军装,还是他在1949年10月1日那天穿过的。
那是他的战服,也是他的礼服。
满打着补丁但又干净整洁,对于一个军人来说,那也是他最得体的丧服。
老爷子躺的直挺挺的,就仿佛在行一个标准的军礼。
赵凌成亲自把老爷子抬上车,摆放停当,不过他并没有押车前往。
他选择和媳妇一起,走路前往殡仪馆。
走着走着,他突然说:“我年龄比你大,将来肯定也会先走,而本来我计划在临离开前给自己裁一套像样的西服,因为我实在厌烦总穿着这套衣服,但是……”
再说:“但还是穿它吧,它挺好的。”
陈棉棉知道的,虽然他和赵军始终有隔阂,他也不喜欢老爷子的做派。
但从赵勇到赵军,能把那么反骨,清高,蔑视一切的赵凌成,就好比如来佛祖压孙悟空一样,强行摁压在戈壁滩,也是因为他们纯粹的坚持和以身作则。
赵凌成痛恨戈壁,也痛恨父亲和爷爷的霸道刚愎,可他也敬仰他们。
陈棉棉知道他心里难过,安慰说:“我给你领一套新的,我亲自洗,洗的干干净净,我还会给你多装几件衬衫,而且每年都会给你烧新衬衫。”
赵军总共都没几套军装,但赵凌成每年都要领套新的,他受不了旧衣服。
他的衬衣更是,顶多两三个月就会被他洗烂,于是换新的。
他要死了,烧衬衣就很有必要。
今天依然是阴天,这会儿又飘起了雪沫子。
到殡仪馆门口了,赵凌成再说:“其实如果林蕴没死,并且来了西北,她会吵闹,会发脾气,会讨厌一切,但就跟你我一样,她最终会留下。而且……”
陈棉棉说:“而且聪明如她,事业会搞得比我还红火。”
赵凌成摇头:“不。你们一样优秀,你们的能力,就是把日子过红火。”
人总要经历了事儿,才能看清一些事。
所以直到爷爷去世,赵凌成才意识到,那套他总嫌面料不够硬挺,颜色洗洗就褪的棉布军装,是值得他穿进棺材的。
他也终于明白,如果林蕴不是在生产前遭人所害,来了西北,她也会过得很好。
因为她和陈棉棉一样,是无论顺境逆境,都能过好日子的人。
她会永远骂乡宁,可她也会像他一样,爱上这片气候恶劣,但景色壮美的黄土地。
西北风吹着大雪纷扬,天地一片苍茫。
握上妻子的手,赵凌成把所有的难过凝成了一句话:“棉棉,永远不要离开我!”
……
唐天佑以为赵凌成必然会狠狠揍他一顿,但并没有。
赵慧他们也都觉得,老爷子没看到卫星照片就离开是遗憾。
但赵凌成觉得还好,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凡事也没可能总会那么圆满。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要是安详离世就算喜丧。
所以在开了个简单的追悼会后,在元旦前一天,老爷子就被火化了。
陈棉棉本来应该在元旦后,就赴首都汇报工作的,也正好把赵军的骨灰带到公墓。
但李部长临时拍来电报,叫她先不必赴首都,暂且等待着。
而在陈棉棉记忆中,就在这个阶段,偶像就会与世长辞,她也一直在等消息。
但有点奇怪的是,从元月等到农历新年,居然都无事发生。
反而在春节前夕,陈棉棉又收到李部长的电报。
电报上说:小陈同志,上级高度表扬了你的工作,也祝你新年快乐。
他的上级就是那位了,所以他不但看到,还表扬她了?
那他的身体如何,又过得如何?
这算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实干派和夺权派一场场的开会,为了谋求发展和变革,在会议上争的不可开交。
而随着噼里啪啦的炮竹声,1976,生肖龙年也正式到来了。
陈棉棉是在大年初二这天才发现的,其实现实已经跟她的记忆有所出入了。
以及,唐天佑他们专门赴香江买药,又是给谁买的药了。
……
话说,自打唐天佑一进门就送走了老爷子,他就又重新陷入了颓丧中。
妞妞一直也没时间找他玩,因为武老安排了好多作业。
直到初二这天,小广场有乡下来的秧歌队表演,妞妞就去喊小叔一起看。
但不一会儿孩子就皱着眉头来找妈妈了:“妈妈,小叔他变得好臭,好恶心啊。”
唐天佑自打回家,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澡都没洗过,当然臭。
赵凌成难得休息,又赶年前拿到了老爷子的抚恤金,正在盘点自己的小金库。
他对闺女说:“去找你姑奶奶,让她带你去玩。”
妞妞说:“可是姑奶奶早晨六点才回来,也才刚刚睡觉呀。”
赵凌成愣了一下,反问:“她昨晚不在家?”
妞妞说:“对呀?”
还在睡懒觉的陈棉棉咳了一声,阻止了赵凌成继续问的。
起床,她帮妞妞解决问题。
而其实,林衍和赵慧都是比较老派的人,而如果两个人相爱,可以不结婚,但肯定会想更近一步。
但是他们又不好在家里在一起,所以,赵慧昨晚是去了民兵队。
她以为六点回来就没人知道,但哪知今天妞妞起了个大早。
一个是小姑,一个是舅舅,俩人的隐私就这么突然的,曝光到赵凌成面前了。
他琢磨了一下,举着一沓钞票目瞪口呆。
陈棉棉刷牙洗脸,进了唐天佑房间,太臭了,她先屏息把窗户打开。
自回来他就没理发也没刮胡子,络腮胡,头发像鸡窝,坐起来就闷闷叹气,还给陈棉棉尥蹶子。
他说:“陈大干部,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你们党。我,不想工作了。”
陈棉棉没吭声,只把衣服丢到了他脑袋上。
唐天佑再说:“曾经录公开视频时,我以为我能改变现状的,当然,那时候我也以为老美必然会站在正义的一方,会因为我的呼吁而改变他们的态度。”
他曾以为他的公开呼吁会帮大陆解除国际封锁,但并没有。
那也印证了大陆的说法,老美就是在针对性的打压。
那也让唐天佑特别沮丧,因为他觉得自己再努力都没什么价值。
但陈棉棉说:“效果肯定有,只是在医药和进口方面,也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
再说:“没人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格局,但你做的必然有用。”
唐天佑摊手:“可大陆还是那么穷,人们也还是那么穷。”
再叹气:“有什么意义呢,国家那么穷,又遭封锁,总……买药都那么艰难。”
陈棉棉愣了一下,反问:“什么买药?”
唐天佑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伸手示停:“好了,这个话题我不能继续讲了。”
但电光火石间,陈棉棉已经明白现状跟她回忆里的差池了。
她也可算明白了,在南海周边皆是美军基地的情况下为什么有人还要冒险出去一趟,去买药了。
而那个改变,应该就是那帮回到首都的老右派们促成的。
右派们知道那位需要药,也知道当权派不希望他吃到药。
而现在,那些回去的右派们,把问题给解决了。
陈棉棉当然不知道唐天佑他们买的是什么药,也永远不会知道。
她也只知道偶像还在,也还在关注她的工作。
那也意味着虽然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但群体的力量就可以影响世界格局。
陈棉棉不能告诉任何人,但她的喜悦无以言喻。
唐天佑还在慢悠悠的穿衣服,整个人又猥琐又邋遢的。
而在恍然发现不但妞妞改变,偶像的人生也有所改变后,陈棉棉就准备给唐天佑画个饼,把他激励起来,让他继续乐观面对人生,也好好去工作了。
她说:“阿佑你知道的,在1972年,西花厅就跟英方代表聊过回归的事。”
再说:“我知道你心痒痒想回去,但如果你前脚跑回去,后脚香江回归了呢?”
关于香江回归,是在七十年代就开始讨论的。
唐天佑的资产都在香江,他也比较关注那件事,还专门看过新闻报道。
但他当然另有解决方案,他说:“斡喔,我不会移民吗?”
妞妞一直在门外听着,此时探头进来,认真询问:“叔叔,你想移民去哪里呀?”
唐天佑也不是真想移民,也热爱他的教官事业。
他是因为心里有委屈,在闹脾气。
打个哈欠,他说:“当然是去跟大陆不一样的,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的国家。”
再指陈棉棉,他又说:“望舒,如果你妈妈是在别的国家工作,她得到的薪水,享有的物质生活,以及人们对于她的尊重,会比大陆多得多,我当然也是。”
妞妞好奇,也向往外面,就继续听着。
赵凌成刚数完钱,这时过来了,直戳戳问:“你缺钱花了?”
再说:“爷爷有八百块抚恤金,小姑说她不要了,那就咱俩一人一半?”
唐天佑可是飞行教官,工资很高的,也不缺钱。
他的问题在于有钱都买不到好东西。
就比如他爱喝的白兰地,还有爱穿的品牌服装。
但那些跟赵凌成讲不通,他就说:“斡喔,那点钱,你自己留着吧。”
赵凌成在钱财方面自来吝啬,也爱钱。
而因为赵军偏心眼,除了把自己的军功章和少量存款留给赵慧,房产什么的全归了赵凌成,攒了几年的租金,再加上八百块抚恤金,积少成多,他手里现在已经有整整2300块的巨款了,也算是个小富翁了。
唐天佑不要钱,那他可就不客气,全留下了。
而对弟弟不想上班,还蠢蠢欲动想跑一事,他是这么说的。
他说:“东风-4的射程可达四千公里,也已完成装备,你要逃,最好能快过导弹。”
四千公里可就辐射大陆全境了,真要打飞机,几秒钟的事儿。
但唐天佑一听,却是一个激灵,乐了:“东风-4的射程真能达到四千公里啦?”
赵凌成翻个白眼,没答话,回他房间去了。
而其实东风-4真正能达到的射程,是5~6千公里。
但大陆军工业的习惯,以保守为主,报的数值也更保守。
唐天佑真想开飞机逃跑就得改变航线,一变,东风基地就会出动导弹。
那他的下场,必然也就是秦小北一家。
唐天佑的蠢蠢欲动被导弹吓到彻底熄了火,也不敢再得瑟了。
他想抱妞妞起来举高高,但孩子嫌他太臭,拒绝了。
赵凌成瞪了不成器的弟弟两眼,穿上棉衣,带着妞妞出门看热闹去了。
唐天佑进洗手间挤牙膏,再用香皂水打湿胡子,出了洗手间,就对陈棉棉说:“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干部,但就连你都没有得到相应的待遇和荣耀,别人呢?”
再说:“你可以无私奉献,但凭什么要求我也无私奉献?”
陈棉棉可是把大字报打到太空,被卫星拍到了的。
而且那是十万亩葡萄园,它的农业和经济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如果在元旦期间她上首都汇报工作,并再度登上报纸,才算她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但没有,这已经是二月了,无事发生。
而且唐天佑在北疆时听人专门说起过,赵军的被贬,只是为了换陈棉棉登报。
他是年轻一代,可不好忽悠,他拒绝做活雷锋。
不过其实唐天佑也就只是发泄一下负面情绪,工作还是要干的。
学校一拍电报,他就又乖乖回去上班了。
倒是陈棉棉给他画饼失败,自己今年也不太顺利,心情就有点失落。
首先是,她居然没被省委党校录取。
不登报,不汇报工作可以。
可是连党校都不让她读,可就有点太过分了。
陈棉棉都想跟着唐天佑摆烂,做咸鱼了。
可是就在今年秋天,她就发现,真要说凭实干就能获得光荣,还得是这个时代。
她这个实干家所能得到的荣誉和待遇,也将远远超出她的付出。
对了,唐天佑因为买药一事也在首都,也将亲眼见证。
……
这是有着大变局的1976年。
大概六七月份,革命将要结束的征兆就已经显现了。
赵凌成当然会提前知道,因为他们轰落过秦小北一家。
东风-4也已装备完成,将近五千公里的射程,会让某些人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再加上顶层是谋而后动,提前预备,所以赵凌成他们也就提前知晓了。
赵凌成蠢蠢欲动,也想跟媳妇讲一讲,但按政策当然不能说。
可要不说吧,他又实在憋的厉害。
想来想去,这天他就问陈棉棉:“如果革命结束,你想穿什么衣服走上大街?”
陈棉棉不假思索的说:“旗袍。”
赵凌成不可遏制的笑了一下,心说不愧是他媳妇儿,穿衣服都穿他喜欢的。
他不是恭维,是本能的说:“你的身材最适合穿旗袍了。”
说起这个,陈棉棉才想来,前段时间她去过趟东风基地,孙冰玉居然三胎了,身材也变得臃肿不堪,姜霞也三胎生了个女儿,身材也比孙冰玉胖多了。
而且据俩人说,都是不小心怀上的。
陈棉棉由衷感谢赵凌成肯结扎自己,没让她意外怀个二胎。
她的身材也还像年轻时一样,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
但想到什么,她就又说:“高考马上恢复,妞妞大概13岁吧,就可以参加高考了,到时候我也要穿旗袍,送她去考试。”
所以她穿旗袍不是因为他喜欢,是因为闺女喜欢?
这样可就不好了,妞妞有很多人爱,也不缺她妈妈那一份爱,但是赵凌成很需要。
不过他才想像蛇精一下争个宠,就听陈棉棉又说:“旗开得胜嘛,必须穿。”
这个理由赵凌成也喜欢,他说:“那就穿。”
陈棉棉笑着反问:“但是你觉得大西北,还有能做出合身旗袍的裁缝吗?”
再说:“算了吧,我是领导,为了严肃庄重,还是解放装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棉棉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赵凌成会帮她找来一件多么漂亮,让她穿着就舍不得脱的旗袍。
赵凌成又说起一件事:“你快要去上党校了吧,赵望舒怎么办?”
陈棉棉说:“我带着呗,省重点高中的师资只会比咱们这儿好,我还担心她跟不上课程呢。”
赵凌成正在洗衣服,突然问:“你去读书至少两年吧,我怎么办?”
陈棉棉今年没得党校上,心情不怎么好。
而如果今年她上不了党校,那曾风因为年龄优势就会压她一头,她也正心烦着呢,就说:“凉拌!”
赵凌成在卫生间地上,坐的凳子,应声站了起来,进卧室,坐到了床沿上。
陈棉棉一看衣服只洗了一半,忙劝说:“快洗衣服呀,你愣着干嘛?”
赵凌成憋了半天,终于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又说:“要洗自己洗,我不洗了。”
陈棉棉挽着袖子进了厕所,本来打算自己洗的,但见全是布鞋,而且得使劲儿刷,她立刻反悔。
回到卧室,她柔声说:“好啦,为了陪你,我不读党校了,还不行吗?”
又说:“别闹了,快去把鞋子洗了吧,捂一捂该馊了。”
赵凌成闷了片刻,终是去洗鞋子了。
他知道不可能的,只要来了录取通知书,媳妇就必然去读党校。
但该怎么说呢,他就想要她一个态度,要她哄哄他而已。
……
说回当下,转眼八月,陈棉棉先是收到一封挂号信,打开一看,吓了她一跳。
因为居然是中央党校的录取通知书,信里说,她被录取了,党校将在元旦后正式开班。
陈棉棉于是很荣幸的,成为了被选中就读的首批学员。
目前来说,含金量最足的是首都党校,它也已经复办有两年了,但跟中央党校比它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而且党校于干部来说,起点的不同,也意味着终点的不同。
曾风以后或者去哪个省份做市里一把手,但陈棉棉一去,就可以做省一把手。
只凭她的心机和手腕,也不可能永远压住曾风,但学历可以。
只要陈棉棉顺利从党校毕业,她就永远都能压曾风一头。
这已经是件天大的喜事了,但还有另外一件。
在国庆后,终于,某个当权派的小团体不出意外的,被一锅端掉了。
再然后很突然的,计委邀请陈棉棉去汇报工作。
而且因为事发紧急,火车太慢,这还是她到西北之后,头一回乘坐飞机。
因为可以坐飞机,陈棉棉于是带着妞妞一起。
这也还是她们娘俩头一回到东风基地的军用机场,更是妞妞第一次坐飞机。
孩子想跟爸爸说一声的,但没联络到,就只好罢休。
另外还有几个同飞机的,是几个中年男人。
因为是军用飞机,而且是货机,特别颠,大家也都不舒服,就全程只打了个招呼,没有聊天。
但从他们紧紧攥在手里的信封陈棉棉暗猜,他们跟她应该是去同一个地方。
飞机就是快,两个小时后已经落地首都了。
所有乘机的,不管几个男同志还是陈棉棉,都已经被颠晕,颠吐好几回了。
唯有从小被唐天佑当成麻袋甩的妞妞非但没晕,还愈发的精神。
飞机一落地,他们立刻下飞机。
就在机场,陈棉棉和妞妞居然碰到唐天佑,他从一架小型飞机上下来。
是妞妞先看到的,她远远挥手,大声喊:“叔叔,叔叔!”
过年的时候因为叔叔太邋遢,妞妞跟他生了好大一场气,也直到唐天佑要离开的时候,专门刮胡子洗脸,又把头发理清爽了来哄妞妞,妞妞才肯理他的。
但今天唐天佑穿着帅气的褐色飞行夹克,军绿色裤子,高帮靴子,走在一群飞行员中间都不差什么,跟那帮人一样帅,妞妞是个颜控,也觉得今天的叔叔她喜欢,就再度大喊:“叔叔,看我呀叔叔!”
唐天佑正走着,猛然瞥见自家闺女,于是撇下同事追了过来,欣喜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妞妞还是头一回见叔叔穿的那么帅,很想多看看。
但不行,在地勤人员的引导下,陈棉棉他们匆匆上了一辆小卡车,车也立刻就开走了。
陈棉棉也只匆匆给唐天佑扔了个地址,继续呕吐。
她知道赵凌成经常搭军用货机,但她真没想到里面会那么臭,那么颠,坐着会那么的不舒服。
大卡车一路到计委,而且直接进了大门。
陈棉棉上回来的时候,门都不敢靠近,但现在,警卫在朝着她乘坐的卡车敬礼。
前院当然依旧空空荡荡,车绕过大礼堂往后,穿过办公楼再往后,就是计委内部的招待所了。
那也是陈棉棉被上级邀请来汇报工作时,可以公费住宿的地方。
招待所院子里闹哄哄的全是人,而且大多都是男同志,也全操着各地的方言。
跟陈棉棉下车的就是西北人了,除了她外全是男性,也皮肤最黑。
而有几个女同志,妞妞因为祁嘉礼的口音,听出了她们的家乡,她就悄悄对陈棉棉说:“妈妈,那几个阿姨是从四川那边来的,她们的口音我听得出来。”
再听会儿,她又指着几个女同志说:“她们和我干爹一样,都是申城人喔。”
再想想,孩子明白了:“妈妈,这个应该叫代表会,参会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代表。”
陈棉棉紧急被逮来开会,也还是头一回在这个年代参加大型会议。
她不知道会要在哪里开,怎么开,甚至不知道具体流程,那就乖乖排队办入住吧,住下来再说。
但突然,有一个女同志高声说:“同志们,请大家肃静。因为就在刚刚,我们计委所有干部中最深入群众,也最受人民群众喜爱的,并且身体力行,敢教青山换新颜,为革命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我们的戈壁玫瑰……”
陈棉棉挽着妞妞的手,听着一堆华丽的辞藻,心说怕不是要来个大领导吧?
啥大领导啊,叫戈壁玫瑰,好娇艳的外号。
但也就在这时那女同志朝她走来,摇着她的手说:“我们的戈壁玫瑰陈棉棉同志,她已经到啦,让我们热烈欢迎她!”
院子里至少三五十号人,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陈棉棉。
也在刹那间,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鼓掌。
先是从四川来的几位女同志走了过来,争相和陈棉棉握手。
一个说:“陈棉棉,我学习过你的文件。”
另一个说:“立足西北,带领群众改变戈壁,你辛苦了。”
再来一个,狠摇她的手:“我以为你是位老大姐,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两辈子,这是陈棉棉头一回经历。
这现场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是,所有人都听过她改变戈壁的故事。
他们叫她戈壁玫瑰,争相来和她握手。
人们的眼神中也没有一丝杂念,只有对她个人的赞许,和对她工作的欣赏。
掌声也不是例行公事,它饱含着真诚,久久不歇。
而陈棉棉不知道的是,接下来几天中她还要出席很多场会议。
在每一场会议中,她也将受到像此刻一样的欢迎,肯定,赞许和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