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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眀琮一直觉得体检太讨厌了,就是因为去体检了,他才会被确诊高血压,后来又被发现血糖有点问题,才会要吃药,要控制饮食。

日子一下就变得毫无趣味,充满了束缚。

谁知道下一次体检又会查出什么问题呢?他自然就害怕了。

衰老是必然,可罕有人不害怕衰老。

而且因为他的职业,不管是身边的人,妻子孩子,甚至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形象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突然要面对因为生命自然规律而变得衰老的自己,说实话,打击还挺大的。

所以他才会被孙茂芸一句“那就告诉舟舟,让他评评理”轻松拿捏。

江问舟知道事情始末之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说:“等他习惯退休的生活就好了,说不准再过几年,他就主动要去体检了。”

“是才好。”孙茂芸嘟囔了一句,又笑着跟正好出来的沈嫒道了声谢,这才拉着齐眉他们走了。

从珠宝工作室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时间不早,齐眉提出要回去。

没办法,她晚上还有工作。

江问舟看她一眼,像是无意般的提出:“或者直接去西西那边,吃饭上班两不误。”

说着又看齐眉一眼,继续:“妈你想不想吃外卖?我们可以去一家叫12号餐车与酒廊的店……是叫这个名字吧?去那儿借个座,就是不知道老板会不会赶人。”

齐眉:“???”

孙茂芸被他这番话逗得乐不可支,连连点头笑道:“应该不会,我知道的,那里的两位老板都漂亮又好心,西西说是不是?”

没等齐眉答应,江问舟就呵了声,语气好似有点幽幽的:“这可说不准,万一是我太丑连累了你呢?”

齐眉:“……”你小子最好不是在阴阳我!

最后三人还是一道去了店里,到的时候刚过傍晚六点,任清葭还没走,但陆阳已经来了,正坐在吧台那儿玩手机,游戏音效响个不停。

佟林正在切冰块,听见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打招呼:“阿眉来了。”

陆阳回头,看见孙茂芸,立刻就收起手机过来问好,又问江问舟:“纪叔叔检查结果怎么样?手术做了么,这几天出了趟差,刚回来,还说明天去看看他。”

“检查结果……不好不坏吧,手术可以解决。”江问舟想了想,用了这个说法,然后说,“时间不凑巧,术前检查刚做完就五一了,手术要等假期结束才能安排。”

“那就好,明天我去看看他。”陆阳松口气道,又问他们吃饭没有,问孙茂芸,“相请不如偶遇,晚上我请您吃饭?”

“不用不用。”孙茂芸忙摆手,笑眯眯道,“我们是专程来这儿借地方点外卖的,要不你和清葭也一起?”

陆阳一听点外卖,立刻就摇头:“那还是算了吧,我都答应她要去那家新开的店了,要是临时改口,这不得让她记一笔啊?算了算了,下次一定。”

孙茂芸就笑道:“这是对的,怕老婆才会发达,你很快就会更加发达啦。”

话音刚落,任清葭就从楼上下来了,也是赶紧过来打招呼,寒暄过后才略有些嗔怪地对齐眉道:“不早说阿姨和江医生都过来,不然我就多留点小蛋糕了。”

“临时决定的。”齐眉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晚上不也有提拉米苏和抹茶慕斯么,不打紧。”

任清葭说那怎么一样,“白天品种多很多的。”

说着又回头对孙茂芸笑道:“明天我和陆阳去看纪叔叔,顺便给您送去。”

孙茂芸还没推辞,齐眉就立刻道:“干妈这几天都住我那儿。”

言下之意就是送去我那儿就行。

不仅如此,她还说:“我想吃咖啡千层和柠檬芝士挞,不客气。”

“你可真会点菜。”任清葭直接就带她气笑了,“行行行,给你带,还要别的吗?比如芒果千层?”

“好啊!”齐眉一口答应,还笑嘻嘻地道了声谢,“谢谢嫂子。”

任清葭这下连吐槽都说不出来,只好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齐眉笑嘻嘻的,心情看上去还不错,江问舟靠在吧台边,一面听他们寒暄,一面有些肆无忌惮地看着齐眉的脸。

她这样理直气壮到有点嚣张的样子,倒是很久没见过了。

她要什么时候才会对一个人露出这样的一面呢?江问舟忍不住有些走神。

首先要确定这个人和她的关系,是不是足够令她信任,以及和她足够熟悉,包括熟悉对方的为人和做事风格,不熟的人她绝对不会提出任何要求,因为怕人情她还不起。

其次要确定自己的要求在对方的底*线和能力之上,超过了,那就叫强人所难,齐眉从来不做这种事。

啊,也不对,她做过的。江问舟有些哂然。

任清葭和陆阳很快就走了,齐眉送他们到门口,接着扭头问孙茂芸要不要去楼上休息室坐会儿。

孙茂芸在吧台对面的桌旁坐下,沉吟片刻,问道:“在这儿吃饭会影响你们做生意么?”

“那倒不会。”齐眉笑着摇摇头,“我们这儿允许客人外带除了酒水以外的食物,比如出门往里走有一家店,烧烤很好吃的。”

孙茂芸哦了声,点点头,说那就好,接着看一眼江问舟。

江问舟嘴角一抽:“……懂了,一会儿就给你点烧烤。”

说完他突然想起刚才齐眉跟任清葭说要吃什么蛋糕时的模样,转头问她:“西西要吃什么?”

齐眉在吧台后面,正在系围裙,闻言一愣,抬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接着被他眼睛里复杂的目光弄得更加疑惑。

他好像很难过,看她的眼神里藏着一丝不太容易被人察觉的悲伤,齐眉看得有些怔然。

这是怎么了呢?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连回答都不由自主的变得小心:“……啊、我啊?”

她想说没什么想吃的,或者说一会儿汪淼在做客单时会顺便给她弄点吃的,当然,晚上这顿不吃也没关系。

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总觉得自己要是说了,他会特别难过。

她不忍心。

齐眉知道,自己对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狠下过心。

哪怕是执意分手,趁着他在京市进修时离不开,直接从申城回来,并且拉黑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不是对他狠心。

而是对自己最狠,堵住耳朵蒙住眼睛,甘心当一个眼盲心瞎的人一意孤行,靠着一句“这是为他好,我是对的”欺骗自己,熬过一个又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

然后在重逢之后,被他一句“你问过我想不想、需不需要你这样付出吗”打破所有自以为是的外壳。

她已经不敢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甚至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齐眉眨眨眼,掩下眼里的情绪,应道:“我跟干妈吃一样的吧。”

江问舟嗯了声,又问了一遍:“还有吗?”

他好像真的要得到一个什么样具体的答案。

齐眉又愣了一下,最后有些无奈地道:“烤面包片吧,两片就可以。”

江问舟的眉头微微一皱:“……就这点?”

齐眉一噎,心说大哥你是不是忘了刚才我还说和干妈吃一样的?

“……我减肥,晚上不能多吃。”

江问舟听到她这么说,眉头一下松开,随即又蹙起,看着似乎有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是点点头。

倒是孙茂芸不赞同地说:“减肥?减什么肥,你又不胖,别减出别的问题来了。”

齐眉嗯嗯两声,笑着应付道:“不多减,就减三四斤,瘦一点穿裙子好看嘛。”

孙茂芸还没说什么,江问舟就点了点头,嗯,这倒是很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他指的是以前那个爱漂亮爱打扮的齐眉。

外卖才刚点好,客人就来了,而且还是个熟客,提着烧鸡进门的,顺手就给佟林掏了一个。

“买一送一,不要白不要,请你们吃烧鸡咯。”

然后要了一杯威士忌酸,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就在孙茂芸的后面。

齐眉看着田乐开始调酒,就问孙茂芸:“干妈想喝什么?”

孙茂芸拿过酒单看了一会儿,有些惊讶地道:“教父教母,怎么这酒还成双成对的?”

她一句话就把吧台里的三个人都逗乐了,田乐解释道:“用的基酒不同,教父是苏格兰威士忌加杏仁利口酒,教母是伏特加配杏仁利口酒,阿姨想喝哪种?”

“都没喝过。”孙茂芸想了想,“都来呗,我和舟舟一人一杯。”

齐眉询问的目光看向江问舟,他摇摇头:“我不喝,我得开车。”

“哦,也对。”孙茂芸这才想起来,于是决定自己喝两杯。

理由是在自家店里,反正不会出事。

田乐笑嘻嘻地夸她:“阿姨真是好潮的妈妈,我妈就绝对不会来酒吧。”

孙茂芸被夸得眉开眼笑,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吧台边去,和她聊了起来。

点的餐送到,吃完已经是九点以后,齐眉看时间差不多,就问她要不要回去,还找了个理由:“年年今天还没遛吧?会不会已经拆家了?”

年年的精力还是很旺盛的,每天都要遛,得充分放电,不然家里大概率会遭殃。

孙茂芸一听就有点着急:“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起身,看一眼江问舟:“要不……你在这儿等西西下班,我自己打车回去?”

江问舟说不用这么麻烦,“我送你回去,遛了年年,再过来就是了。”

一时也不知道谁的提议更麻烦,但他的计划显然更安全。

江问舟送孙茂芸回去以后,店里渐渐进入到客人最多的时候,齐眉一边接待客人,一边看江问舟发给她的遛狗视频。

太忙了,一时也没抽出空来回复他。

十一点半刚过,他就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问他年年有没有拆家,就听他说了句:“给我来杯酒。”

齐眉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不是说要开车,不喝酒?”

江问舟眉头一动不动,淡淡道:“给代驾一个接单机会。”

齐眉:“……”真是怎么说你都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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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店里的歌单播到了《天空之城》,旋律悠扬,一点都没被店里热闹的人声盖过。

江问舟坐在吧台边,专注地看着齐眉的动作。

她换了个大容量的量酒器,往里倒番茄汁,他很好奇:“什么酒要用番茄汁去调?”

“上个月的新品,小番茄话梅威士忌。”齐眉回答道,将量酒器里的番茄汁倒进加了冰块的雪克壶里。

江问舟心里一动,“用到你腌制的话梅小番茄?”

“用来做装饰。”齐眉点点头,接着从吧台下方的冰箱拿出一个透明的敞口玻璃瓶。

打开盖子,用勺子盛出里面的液体,倒进量酒器。

“这是什么?”江问舟好奇地问,打量着那个瓶子,琥珀色的液体里泡着的东西很眼熟,“泡了话梅?”

齐眉说是:“话梅威士忌。”

番茄汁和话梅威士忌倒到一起,再加入青柠汁和接骨木花糖浆,充分摇匀混合,倒入加了冰块的古典杯里,上面再用签子穿一颗话梅小番茄架在杯口做装饰。

“尝尝。”她将酒推到江问舟面前。

江问舟的手刚碰到冰凉的杯沿,甚至来不及琢磨这杯酒到底什么颜色,就听齐眉忽然说了句:“说起来,这是你第一次喝我调的酒吧?”

他顿时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酒吧的灯光为了氛围,一向是比较暗的,越暗越有情调,以至于江问舟这时觉得根本看不清齐眉的真实表情。

只觉得她的眼神看起来清明澄澈,看着他时是那样的专注,竟让他想起很久以前。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小妹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藏着爱慕的呢?

是在齐眉大二那一年,他生日的时候,请玩得好的几位同学一起吃饭,自然不忘捎带上齐眉。

吃完饭他们没有立刻散场,而是去了楼上的KTV,在KTV碰到了同年级的几位女同学,原本他只想简单打个招呼就各玩各的,没想到同寝室的哥们儿却突然主动邀请她们一起去唱歌。

起初他还觉得无语,谁做东啊,你这样合适吗?

刚想拒绝,就被齐眉拉住:“你别打岔,阎学长喜欢邓师姐,想趁机和她接触呢,你让让他。”

他觉得惊讶极了,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我看出来的呀。”

可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却无论如何不肯讲了。

于是他只能靠自己暗暗留心观察。

大家唱歌的时候,轮到那位女同学点的歌,他就立刻去看自己的室友,那位女同学说话,他也去看自己的室友,来来回回,竟然真的让他看出不同来。

是眼神,他和别人说话时,眼神很放松,也不会盯着对方看,很随意,经常是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跟对方说话。

但他看那位女同学却不是这样的,目光专注中甚至透着紧张和小心翼翼,又充满了骄傲的笑意,也很开心,连说话的声音都会变得雀跃。

江问舟觉得这种目光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时他已经是大学的第七年,时间更多花在临床和实验上,但偶尔会给小导当助教,或者在郭教授回校开讲座时充当播放PPT的助手。

生日过后没多久,学院邀请郭教授给同学们做讲座,他提前一点过去,将课件拷贝到学术中心的电脑里,还要检查麦克风有没有问题,忙完一抬眼,就看见台下第二排坐着齐眉。

她双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专注,带着骄傲的笑意,好像特别快乐……

嘶,这眼神熟悉,不久前见过。他脑子里嗡的一下,明白齐眉是怎么看出来他室友喜欢那位女同学的了。

这之后有一段时间他是躲着齐眉的,但她不知道,真信了他实验和工作太忙,暂时不跟她一块儿吃饭的鬼话。

他抽了很多时间去想自己和齐眉的关系,但想不明白,直到室友点醒他:“你好好想想,你为她做的那些事,换一个女生,你会做吗?你说那是妹妹,可她是你亲妹妹吗?”

他为齐眉做过什么呢?是她小时候接送她上学放学,辅导她写作业,放假了带她去玩,生日和节日送她礼物,时不时给点零用钱,拿了奖学金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去吃饭给她买东西,监督她吃饭和早睡,想办法给她安排实验室和见习……

这些事他确实只会为齐眉做,换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做不到这样。

他对齐眉的感情,在漫长岁月的相处里,已经从被父母耳提面命的“好好照顾妹妹”,变成了会主动为她考虑的心甘情愿和习以为常。

再设想一下有一天她终于离开自己,用那样骄傲的目光全心全意看着另一个男人,他会怎么样?会难受。

当他确定自己的感情,便开始纵容、甚至有意引导齐眉对自己的试探,放任她对自己越来越得寸进尺。

江问舟回过神来,在齐眉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有些怅然地说了句:“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说完端过酒杯,先是将装饰用的话梅小番茄吃点,接着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酒液冰凉,番茄汁的酸甜在烈酒里注入了一抹清新,话梅经过浸泡,咸味在威士忌中析出,又被稀释中和,最后只剩一点微微的咸。

喝起来味道还不错,他点点头:“比我想象的要爽口。”

齐眉也回过神来,笑笑:“很多客人和你感受相同,所以这些天点这款的客人不少,卖得还不错。”

“我也不过是这世上千万人中的一个,泯然众人,口味当然也和大家差不多。”江问舟又笑笑,说了这么一句。

齐眉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

但一时间也弄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只好也笑笑,不吭声。

你看,这人多有分寸,多么礼貌客气,可见是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跟十万个为什么成精似的,他说的话但凡有一点不满意或者听不懂,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江问舟觉得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开始冒出来了。

杯子的容量大概是三百五十毫升,被冰块占据一部分空间后,酒本身其实没有太多,他一口接一口,很快就把杯子里的酒都喝完了,剩下还没融化多少的冰块。

接着他拿过酒单仔细研究,问道:“有没有什么酸甜口味的酒推荐?”

齐眉一愣:“……你还喝?”

而且他刚才喝那么快,会导致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迅速升高,身体来不及代谢,也就增加了酒精中毒的风险。

别人可能不知道的知识点,他没理由不知道。

“最后一杯。”江问舟笑着回答道,声音温和得似乎还有一点央求的意味。

齐眉心里忽然一突,但最后却没有继续阻止,而是给他推荐了一款叫海风的酒。

“是一款伏特加鸡尾酒,加入了蔓越莓汁和葡萄柚汁,果味浓郁,酸甜平衡,而且口感很轻盈。”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你会喜欢的。”

江问舟笑起来,嗯了声:“大多数人喜欢的口味,我也会喜欢。”

齐眉一哽,刚才那种觉得他话里有话的感觉再次出现。

猜不透他今晚怎么回事,她干脆低头调酒,江问舟看着她利落娴熟的动作,像是在看一场表演。

他看着看着,忽然说了句:“这是不是要学很久?你以前……练打结和缝合也要很久才能很熟练。”

齐眉盖上雪克壶盖子的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他继续道:“我看你们的菜单没有话梅小番茄,怎么不上架?我这种大众口味都喜欢的东西,应该好卖。”

雪克壶摇晃时冰块和壶壁碰撞的哗啦声里,男人的声音隐约听得出一丝赌气和不快。

齐眉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接连觉得他话里有话了。

原来她的第六感塔台没有发出错误信号。

她垂下眼,将壶里摇匀的酒过滤进杯子里,用剪成帆状的橙皮和糖渍樱桃在边缘装饰好,推到他面前。

“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功夫,不会上架的。”

她没有打算过要在店里上架话梅小番茄这道甜品,最多只是这一季用于小番茄话梅威士忌的装饰,下一季还会不会继续用都不好说。

但她说完,忽然想起刚学会这道甜品时,他们之间有过的对话。

当时江问舟开玩笑问她,以后除了我,你还会做给谁吃?

爱是排他,是占有欲,是想要自己永享独一无二的特权。

于是她答应他,除了家里人,她不给别人做,或者,别人有的时候他一定也有,而且是最大份的。

他假惺惺地说,那我也没有这么小气,随口说说而已,你不用当真。

真正当真的人是他。齐眉找到了他今晚一直说自己和别人一样,话里有话的缘由,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鬼使神差一般说了一句:“放心。”

江问舟闻言一愣,放心?放什么心?

他想问,可等回过神,却发现齐眉已经在听田乐说前一晚发生的事。

“……就一老外,他就坐在这儿,我对面这位置,喝了大概有五六百,刚开始说喜欢我,我还以为是老外的礼节,就很大方很直接表达欣赏之类,还跟他道谢,结果他后面居然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有的,他就问我能不能分手,觉得他怎么样,啊?我请问呢,我跟我男朋友感情稳定得很……真的是,让人无语。”

齐眉皱着眉听完,问她:“有没有吃亏?后来呢?”

“吃亏倒不会的咯,后来我不搭理他了,老佟跟他聊的,把他聊走了。”田乐说完,没忍住,又翻了个大白眼。

江问舟恰好听到这一段,忍不住插嘴问道:“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齐眉心里又一突。

还没来得及粉饰太平敷衍过去,就听田乐快人快语地应道:“不能说经常发生,但确实不少。”

夜场嘛,本来就人员复杂,又是酒吧,有的人被酒精一催,白天没有的胆、不会表现出来的一面,就都出来了。

江问舟看一眼齐眉,见她露出无奈的表情,便直接问:“西西也遇到过这样的事?”

“她之前就被人跟过。”田乐回答道,她可不觉得这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江问舟点点头:“这事我知道,年年就是这事之后来的。”

田乐点点头,他又看一眼齐眉,见她抿着唇,便接着问:“除了这桩,还有别的吗?”

“别的……”田乐想了想,扭头问佟林,“刚开业没多久那会儿?是吧,有个男的不长眼,对阿眉动手的。”

江问舟眼睛一眨,余光瞥一下齐眉,声音听不出任何变化:“后来怎么处理的?这事我没听家里说过。”

“把他赶走了,我干爸派了几个人过来,守了一个月。”佟林回答道。

江问舟是江局长的儿子,是从小照顾齐眉长大的,在佟林看来,就跟齐眉的家长差不多,所以他是江问舟问他就说。

齐眉在一旁已经无语撇头了。

这都陈年老事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江问舟有毛病吧,这也打听:)

“陆阳也经常过来,后来大家就都知道这边是谁的地盘了,加上阿眉有时来有时不来,就基本遇不到这种事了。”

佟林说完田乐接着道:“其实这样挺好的,都知道我们这边安全,客人就更愿意来了,特别是女客人,而且女客人出手还大方。”

江问舟听完松口气似的,举了举酒杯,冲他们道了声谢。

齐眉看话题结束,他继续喝酒,以为接下来他马上就要说什么夜场混乱女孩子不适合在这里工作之类的话了。

但没想到一直没有,他就这么静静坐着,一口接一口,很快就把杯子里的酒再次喝完。

给客人送完酒回来,齐眉就发现他面前的杯子又空了,不禁有些无奈。

赶紧开了个椰青,找根吸管插上,递给他,努努嘴,一个字没说,但江问舟还是立刻看懂了她的意思。

把你的嘴闭上,不准再问我要酒!

他顿时失笑,点点头道了声谢,一边看手机一边喝椰子,中途还有客人问为什么有人可以点椰子。

“这是什么隐藏菜单吗?”

“……不是,这是家里人的特供菜单。”齐眉无语地回答道。

他听见,抬起头看向她,齐眉却一点都不搭理,只顾埋头调酒,吧勺在她手指间稳稳卡着,手腕灵活转动,拨动了杯子里的酒液和冰块。

假期的生意很好,时间到了十二点半,都还有客人刚来,江问舟看看时间,忍不住敲敲桌面,提醒她:“十二点半了。”

齐眉头也不抬地往量酒器里倒伏特加,要调一杯法式马提尼,闻言应道:“马上就好。”

江问舟只好继续等,顺便叫了代驾。

等到真正坐上车,踏上回家的路途,已经是半夜一点。

快速饮下两杯鸡尾酒的后果在车窗外吹进来的徐徐夜风里开始呈现。

江问舟靠在车门边,觉得头有点发晕,他本来就不擅饮酒,还是迅速地加起来总共摄入了将近一百毫升的烈酒,说实话,只是头晕都算症状轻的了。

齐眉坐在另一边,侧头看着他,本来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但话到嘴边却意外变成:“我刚才还以为你要教训我,说女孩子不该待在这种夜场。”

江问舟闻言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二合一)你礼貌吗?我是……

“我开店之前,去阳哥的店里玩,经常十一点以后才回到家,咱们家楼下三楼的贾老师就和干妈说,让她管管我,女孩子不要去蒲。”

齐眉抱着后座的松鼠抱枕,笑着说起之前的事。

贾老师是江家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老人家睡得早,原本也不知道齐眉那么晚才回来的事,是她女儿连续几天在阳台上见到她,觉得奇怪,跟她说了一嘴,她就来问孙茂芸。

孙茂芸就大方说:“小孩子去亲戚开的酒吧玩了,散散心嘛,聊得高兴,就回来得晚了一点。”

还问是不是被齐眉回来的动静吵到了,老小区嘛,隔音都一般,有时候楼下停个电动车的动静五六楼都能听到。

“但是贾老师说没有,接着就开始关心我的工作。”

那时候孙茂芸和江眀琮也才刚知道齐眉不想去医院上班,也不想去读博,正跟她互相拉锯。

听到贾老师问,也不想把家里的事往外说,就说在找呢,先休息一段时间也不错。

贾老师听完就劝孙茂芸好好管住她,“那些夜店酒吧都乱得很,什么人都有,小心被带坏了,哪个听话的好孩子会去那种地方?”

她来找孙茂芸说这些的时候,齐眉其实就在家,在房间里,隔着一道门把客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我还听到她和干妈说,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好管,管多了会落埋怨,说最怕就是付出了那么多以后还要被记恨。”

孙茂芸当时打断了她好几次,都没打断成功,她还是把话说完了,走了之后才对齐眉吐槽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就是嘴碎,让她别听这种瞎话。

“其实一样的话我听过不止一次。”齐眉靠在车门边笑着道,“有人说干爸干妈吃力不讨好,辛辛苦苦养别人的孩子,还是女儿,以后还不是要嫁出去,孝顺也孝顺不了几天。”

也有人说孙茂芸和江眀琮有情义,帮朋友照顾孩子一照顾就是十几二十年,但愿老天不要辜负傻人。

“这些我都没听过。”江问舟实话实说,他确实没听到过这样的话。

“你在外面读书嘛,不经常在家。”齐眉垂下眼,声音温和,“干爸干妈跟你打电话,也不可能把这些闲话往你耳朵里传,他们连我都不说。”

江问舟听了就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初高中的时候,跟我们小区另一家一个叫周梦丽的女孩子玩得好,她告诉我的,她是在架听她爸妈和奶奶说的,她有一次还跟我说……”

齐眉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抬头看向他,神情变得欲言又止。

江问舟正听得认真,觉得转移注意力之后头都没那么晕了,见她突然停下来,便立刻追问:“说什么了?”

这些都是他已经去申城上大学以后才发生的事,齐眉或者孙茂芸都没有跟他提过,他确实不知情。

齐眉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路灯,沉默半晌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大人之间开玩笑,说我不是亲生的,以后要是你……我当个童养媳也不亏,被干妈知道了,骂了一顿,说女儿就是女儿,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搞童养媳这种下作事,然后……”

她尽量地想用平静的语气,将这些事当成一桩玩笑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所以语气有些磕绊,讲到一半又停下来。

顿了顿才继续:“然后她的家长,就在家里议论这件事,说……她就是清高而已,等以后她儿子找不到老婆,就不会这么想了,谁会真的帮别人白养孩子啊,肯定图点什么,不图人,就图以后的彩礼咯,他家那个长得那么漂亮,以后嫁个有钱人不难,彩礼收得不要太爽……”

说着说着,她突然嗤地笑了声,回过头看向他:“周梦丽当时还跟我说,他们都癫的,你哥那么帅,怎么可能娶不到老婆,要是真没有,我牺牲一点,给你当嫂子算了。”

江问舟本来想说什么的,听到这里不由得一噎,就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看见他脸色跟吃了什么似的,齐眉的声音更加轻快了,“后来她大学毕业,立刻就结婚了,因为对方长得很帅,她想要一个跟他一样好看的孩子。”

彩礼什么都不要,裸婚的,家里嫌她丢人,放话说不认她,她就立刻跟着丈夫回了对方老家,去年齐眉偶然有机会联系到她,听说已经和丈夫在港岛定居了。

江问舟听着她说别人的故事,想的却是他们之间这段感情。

忍不住问:“所以你坚定的认为,我妈不会接受我们,是不是和这些事有关?”

齐眉脸上轻松的神色顿了顿,变得收敛不少,到最后悉数变成淡淡的无奈。

“没有人喜欢听闲话,这些年来不管是我,还是干爸干妈,都已经……”她顿了顿,换个说法,“左邻右舍都盯着,看干爸干妈是不是始终如一将大义进行到底,不图回报,看我有没有出息,是不是忘恩负义。”

她笑笑,语气淡淡:“老小区就是这样,人多嘴杂。”

管你家里是不是有人当官,我又不求着你什么,自家讲什么关你什么事,还能抓我不成?言论自由懂不懂!

江问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发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和他的父母受到过这么多议论和误解,而他全然不知。

他们或许觉得没必要,或许不在意,所以都没有把这些难听的话告诉过他,只是将委屈自己消化了。

“我之前就想……你是不是听到过什么,但是你总不肯说。”他转开头,看着车窗外的路灯光,语气怅然,“说到底,你是不信我。”

说完自嘲地笑笑:“我以前还觉得,是不是我没用,这么多年都没把你的心捂热,又或者你就是安全感缺乏到……现在看来,是我太自负了。”

齐眉一时哑然,不知道怎么回他这番话。

她怕说是,这人会破防到想跳车。

于是她扭过头,去看另一边的路灯,有些囧囧的想,不对啊,怎么话题就扯到这里了呢?

一开始她就不是想讨论这个的!

巧的是,江问舟这时也正好想到这一点,忍不住叹了口气。

扭头问她:“我们是不是又聊跑题了?”

以前就经常这样,从A聊到B,再从B聊到C,漫无边际,好像话题总也说不完,最后突然发现,坏了,A没聊完。

齐眉嘴角一抽,看他一下,无语地点点头。

江问舟便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所以……后来呢?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跟你说女孩子不该待在这种夜场这种话?”

他应该没这么古板吧?

“……刚才说到哪儿了?”齐眉摇摇头,想了想,“后来,我决定开店,那段时间家里挺热闹的,干妈气起来会数落我嘛,声音大一点就传出去了,陆舅舅和阳哥也过来,还有组织上几位叔叔阿姨,也来劝我……”

她说到这里就觉得脸热,声音忍不住压低。

那时候大家就觉得这孩子肯定脑子糊涂了,不知道是看了什么,或者听说什么,总之肯定是被骗了,不然怎么会放弃大好前途,去做什么生意?

一时家里人进人出,十分热闹,周围邻居放炮就注意到了,加上后来又有人主动打听,她放弃专业去开酒吧的事就大家都知道了。

“我晚上才上班,白天在家睡大觉,有一天下午我出门,在楼下碰见贾老师,她立刻拉住我。”齐眉揉着怀里的抱枕,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发现也没什么仔细描述的必要和兴致,干脆一句话总结:“她让我不要到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去,这是自甘堕落,干爸干妈费了这么多钱和精力培养我,我这样是辜负了他们。”

江问舟听得大皱眉头,忍不住吐槽:“怎么这么……关他们什么事,话这么多。”

他们自家人都接受了的事,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凭什么指手画脚?

“干妈也说是呢。”齐眉耸耸肩,苦笑,“可就算不喜欢,我也找不出别人的错处,要是怼回去,反而被人家说我不识好人心。”

所以后来为了上班更方便,也为了避开这些闲言碎语,齐眉干脆就搬到了现在的住处。

江问舟听完哼地冷笑一声:“他们不会以为医疗系统是什么特别好特别干净的地方吧?乌烟瘴气的东西多了去了。”

人群聚集的地方,总少不了各种各样的圈子,圈子有的干净有的不干净,看你见不见得到罢了。

“你记不记得邓雯有个形影不离的室友叫邹萃萃的?”他突然问道。

齐眉眨眨眼:“你同寝室阎彬学长的女朋友的室友嘛,记得的。”

江问舟窝在座椅里,懒洋洋地瞥她一眼,哼了声。

“邓萃萃毕业后回了她家那边三甲医院,一起去的还有她当时的男朋友,两个人在不同的单位,很快就结了婚,但她怀孕的时候,男的跟他们单位一位副院长在医务处的女儿好上了,死活要离婚,她挽回无果,就同意离了。”

齐眉听得直眨眼睛,余光瞥见前面开车的代驾小哥,发现对方的也正支着耳朵听,不由得失笑。

“后来呢?就这么成全他俩?”她问道。

江问舟摇摇头,声音也变得有些含糊,像是酒劲终于完全上头:“那倒*没有,那人的赘婿梦刚做到一半,副院长就想办法把女儿送去外地的国企工作了,再找了个由头让他也走了。”

别说是铁饭碗,这年头铁饭碗也不是真的那么铁的。

齐眉听爽了,眼睛一弯就笑起来,低声雀跃:“好好好,鸡飞蛋打。”

江问舟听见,不由得失笑。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这些故人故事还有很多,他不想、也没力气在这会儿一次性给她讲完。

下次吧……

齐眉缓过来,抬眼一看,见江问舟靠在座椅里,眼睛微阖地撑着头,想到他喝了两杯酒,八成是酒意上来了不舒服,还撑着和她聊了这么久,一时有些愧疚。

索性也不说话了,静静靠着车门,往外看着路过的行道树和路灯。

最后江问舟没睡着,她倒是睡着了。

车子在小区地下车库的车位上挺好,江问舟谢过代驾小哥,弯腰将齐眉抱了出来。

孙茂芸被他的电话叫起来开门,看见齐眉缩在他的怀里,便压低声音问道:“睡着了?”

他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我先送她回房,妈你快去睡吧,一会儿我打车回去。”

“打车回去?”孙茂芸一愣,“你喝酒了?”

“……喝了两杯。”他低声应道。

孙茂芸想了想,干脆劝他:“要不别回去了,你车里有没有衣服?有的话去拿上来,洗个澡,天也不冷,睡沙发没事,要是没衣服,脏着也行,反正睡沙发也没事。”

江问舟:“……”对,反正睡沙发。

他有些好笑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等一起给齐眉擦干净脸和手脚,安顿好了,从她房间出来,江问舟才叫了声妈,说:“我听西西说了些事。”

孙茂芸一愣:“……什么事?”

“就是以前……”时间已经很晚很晚,他没办法说得太仔细,只好把齐眉说过的那些话,简略成一句,“您和爸爸这些年为我和西西付出太多,也承受了很多压力和流言蜚语,很多事……西西说了我才知道,我都没留意过,对不起,还有……您辛苦了。”

他弯腰伸手去抱她,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算得上瘦小。

他之前竟然还想着用拖延或者是软硬兼施让父母不得不接受他和齐眉的感情,真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他们的立场和感受。

在细心和体贴这一点上,他永远比不过齐眉。

可是……来日也许,他还是会让他们生这一场气,如果他不放弃的话。

但他怎么舍得放弃啊,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齐眉。

孙茂芸愣愣地听他说完,察觉他的愧疚,忍不住笑着回抱住他,拍拍他的背。

“都过去啦,我们现在一家四口不就很好吗?开开心心,平平安安,我们只是做了当父母该做的事而已啦。”

—————

齐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又很舒服的梦。

梦里她和江问舟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漫无边际地聊着乱七八糟的八卦。

一会儿是她的辅导员在圣诞节被相恋多年的博士学长当众求婚,她跟他说,要不以后我也去读博,我跟你求婚,以后学弟学妹们就会说是你被相恋多年的博士学妹求婚,你觉得怎么样呀?

一会儿是他们讨论要不要带金金和年年一起出去露营,说笔架山那边新开了一个露营的营地,最近天气也不错。

聊着聊着,就手拉着手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有人喊:“西西,西西,快醒醒。”

眼睛猛地一睁。

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的吸顶灯,她愣了一下,随即发现周围一切安静,侧耳认真听了片刻,发现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一切皆是梦,而且这梦还有真有假,有虚有实。

她辅导员被求婚是真,她说等自己读了博士去给江问舟求婚,却是假的,她没说过那样的话。

那是她大五的冬天,圣诞节之前刚结束研究生考试的初试,在对完答案之后,江问舟觉得除非今年特别多人和她报同校同专业,而且分数都比她高,否则应该是稳了。

又说会帮她联系导师的,让她别担心,先好好休息。所以圣诞节那会儿,她已经在计划元旦去哪儿玩。

至于辅导员被求婚,她围观是围观了,但只跟江问舟感慨了一句真是不容易,就立刻切换话题到问他穿哪件裙子去拍照比较好看。

反倒是江问舟把这事听进去了,拐弯抹角地问她,会不会觉得像辅导员这样被当众求婚很浪漫,她说会压力很大,他就有点遗憾地叹口气……

梦里后面讨论露营是真的,笔架山的露营地是在她研二那年秋天开放的,春节回家的时候,他们真的去露过营,但那时可没有年年金金,是和干爸干妈一起去的。

她扭头蹭蹭凉被的边缘,叹口气,有些矫情地想,人生和梦真的很像呢,有时候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同样是江问舟送她回来的,现在和以前……

她想起来以前有一次,出去玩回到住处已经很晚,她在路上睡着了,睁眼是在浴缸里,他见她醒了,还问她能不能自己洗。

“今时不同往日。”她嘀咕了一句,从被子里坐起来,抓抓头发,转身找手机。

没找到,可能还在包里,但看到了床头的闹钟,显示着“7:10”,还早呢。

她掀开被子下地,拿上换洗衣服出门要去浴室。

出来的时候随便往客厅看了一眼,见年年和金金正站在沙发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她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太清楚,好像沙发上有东西,但不确定是什么。

可能是干妈放那儿的?不管了,先去洗澡。

她趿拉着拖鞋脚步一转就进了浴室,年年抬头看她一眼,没跟过去,而是继续低头看着睡在沙发上的江问舟,抬起爪子拍拍他的被子。

见他蒙着头根本不出来,就用嘴筒子去拱。

他还是一动不动,因为知道狗这东西吧,你越搭理它就越来劲。

当然,他也听见房间的开门声和走路声了,拖鞋踩得啪啪响的,只能是齐眉。

可两三点才睡,现在才七点,太早了,他还想再睡一会儿,等齐眉出来再说。

但早起的小猫小狗没放过他,年年拱他就算了,金金干脆直接跳上茶几,再从茶几上朝着沙发方向奋力一跃。

九斤重的猫,秤砣一样从天而降,砸在江问舟胸口上,砸得他闭着眼都还感觉到眼前一黑。

这跟拿他胸口碎大石有什么区别!!!

江问舟气得直接一掀身上的毯子,伸手捏住金金的后颈皮,将它从自己身上拖开赶到地上,生气地吼它:“金金!”

见他语气这么严肃,金金立刻转身就跑,往卧室和卫生间的方向冲,倒是年年被这么一吓,老实地坐了下来。

江问舟伸手使劲揉它的脑袋,捏着它的耳朵,有些气急败坏地骂:“你有病?一大早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浴室里齐眉正往头上抹洗发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金金”,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凌乱的动静,忍不住定住动作仔细听。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江问舟?可这才几点,他怎么会在她家?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肯定是听错了,刚醒的时候她不也以为有人喊她,结果是幻听。

于是继续洗头。

等她洗完澡,将头发吹到半干,刚打开门,就见客房的门也刚好打开,孙茂芸和江眀琮从里面出来。

见到她就打了声招呼,江眀琮还朝她摆摆手,齐眉赶紧让开卫生间的门口。

一面往客厅走,一面正要问孙茂芸早餐吃什么,就看见沙发上多了个穿着黑色T恤衫、后脑勺的头发睡得有点凌乱的……

“江问舟你怎么在这儿?”她大惊失色到连掩饰都忘了,像以前一样直呼他的大名。

孙茂芸听了一愣,倒是江问舟反应快,扭头看着齐眉眉头一皱:“你礼貌吗?我是你哥。”

他话音刚落,齐眉就猛的一下子回过神来,脸上神情迅速切换成赧然之中还带着一点疑惑。

“……舟舟你不要这么凶。”孙茂芸反应过来,先嗔了一句江问舟,再转头对齐眉解释道,“昨晚你们回来都两点了,你哥还喝了酒,回去过几个小时又要过来,我干脆就让他在沙发凑合一下。”

齐眉听了点点头,哦哦答应两声,随即立刻扯开话题:“那……我们早餐吃什么?”

“冰箱有很多呀,包子,饺子,云吞,想吃油条也可以炸,再打个豆浆,还是你想吃面,我给你煮个清汤面?”孙茂芸边说边往厨房走。

“您先去洗漱吧,我来我来。”齐眉赶紧跟过去,走到厨房门口,又转头往江问舟那边看了一眼。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黑色的T恤衫和水洗色的牛仔裤,头发被压得翘起,眼睛眯起,塌着肩膀,上衣领子还是有点歪的,整个人好像还没睡醒,又好像很累,和平时神采奕奕周正帅气的模样截然不同。

格外随意放松,丝毫不顾及个人形象。

齐眉差点以为这不是自己搬出来后独居的房子,而是在宣化路老小区或者村里小院的那个家。

可是这个样子的江问舟她真的太熟悉了,熟悉到会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久别重逢才会有的怅然和感慨。

眼前闪过以前在一起的一些画面,比如那些俩人都不用上班难得可以赖床的休息日,醒来时他就在身边,比现在还要更凌乱,但他毫不在意,闭着眼就来亲她,用刚长出来的胡茬扎她的脸。

那些曾经一起经历过的事,就像绚丽烟花燃烧殆尽后的烟尘,被大风席卷着朝她扑面而来,呛了她一嗓子。

她收回目光,将心底翻滚的情绪使劲往下压了压。

江问舟把年年推开,伸伸腿,起身将毯子叠好拿去客房。

出来后在卫生间门口和江眀琮碰上,一面问他今天还去不去医院看纪叔叔,一面和他擦肩而过进了卫生间。

“你妈说今天陆阳和他媳妇要过来,等见面打个招呼再去。”江眀琮应着指指洗脸盆下面的柜子,“里面有新的牙刷口杯。”

说完他就转身甩着胳膊要走。

却又被江问舟叫住:“爸,你剃须刀借我用用。”

“抽屉里。”他应了声,笑眯眯地喊年年,“走喽,我们下楼去晨练。”

等江问舟从卫生间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孙茂芸正在浇花,齐眉正蹲在客厅一角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金金蹲在她旁边,从背影上看,就像是一人一猫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他好奇地放轻脚步靠近去看,就见齐眉正拿着根棍子似的东西,在食盆里捣啊捣,一旁还有一盆已经捣好的,就问了句:“这都是什么?”

齐眉冷不丁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握着碎冰棒的手不由得一抖,嘭一下敲在盆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仰起头,刚好和弯着脖子的江问舟四目相对,他就这么站在她身后,像是能把她整个罩住。

齐眉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烫。

“……蛋黄,三文鱼,鸡胸肉,都是熟的,干妈让我拌一下再放干粮。”她立刻低头,闷声应道。

膝盖动了一下,下巴就贴在了上面。

江问舟弯腰揉揉金金毛茸茸的脑袋,叹口气笑道:“一大早吃这么好。”

孙茂芸把花浇完,花洒往旁边架子上一放,头也不回地接他的话:“它这么瘦,不吃好点怎么长大呀,你和西西十几岁的时候,早上也吃这么好。”

“是啊,小区门口所有早餐店和早餐摊子都被我俩光顾过,鸡蛋灌饼都得加两个蛋。”江问舟有些揶揄地道,那时候她和江眀琮哪儿有空管这个啊,给他们塞点钞票就打发了。

孙茂芸被他说得一噎,半晌没吭声。

齐眉有些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好咬住嘴唇扭头和西西对视一眼,接着往食盆里倒一点干粮,再稍微搅拌混合,就推到它面前。

鼻尖好像还有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在萦绕,应该来自于他用的须后水。

“去体检的时候医生说了,家长觉得孩子瘦的时候,体重正常就是合适的,家长觉得孩子体型恰好的时候,基本都已经吃胖要控制体重了。”江问舟叹口气,“以后还是不要天天这么吃了,改善生活一个星期有两三次就够了。”

孙茂芸这时才啧了声,冲他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这就嫌他啰嗦了,江问舟失笑,往前走了一步,开始欣赏被齐眉装点得像个小花园一样的阳台。

花架上的蓝雪花安置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会直接照在它蓝色的花瓣上,这时节天气渐热,人可能不喜欢,它倒是越开越茂盛。

孙茂芸还说:“过两天西西给我分一盆吧,拿回去种在院子里,有地上,肯定比在楼上开得还多。”

齐眉应了声好,说到时候可以给它修剪成棒棒糖。

旁边是五层的架子,除了放置花洒之类的工具,更主要的是安放那一盆盆他叫不出名字的多肉,还有几盆颜色各异的蝴蝶兰,雪白、嫩黄、粉红、深玫红、白中带点紫红……看上去娇艳又养眼。

在阴凉的地方,还有两盆对阳光需求没那么高的孔雀木和散尾葵,长得郁郁葱葱,看上去满眼都是养眼的绿色。

江问舟看了一会儿,扭回头去看齐眉,见她已经去了厨房,便又把头转回来。

她以前是不养花的,总说没时间打理,忙起来连自己吃饭都忘了,哪儿有时间管花花草草。

猫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一直说想养,以后要养,但又一直只停留在想法上。

可是现在回头一看,虽然几经波折,但花也有了,猫也有了,又何尝不是一种意外的如愿以偿。

少年时坐在课堂里学“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时,可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会亲身践行。

门口这时响起一阵动静,正在斯斯文文小口吃饭的金金刚抬起头,年年就从门口冲了进来,摇着尾巴凑过去闻闻它,然后喝了两口水,接着大口干饭。

接下来江问舟就眼睁睁地看着金金一改刚才的斯文作风,也开始大口大口开始吃饭,一边吃还一边转身顶住年年,把自己的食盆推远了一点。

江问舟:“……”年年你到底对你姐做过什么?!

“吃早餐了!”孙茂芸在厨房门口喊他。

早餐还真有面,孙茂芸给他和齐眉都下了一碗面,面条上还有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她和江眀琮则是吃煮的燕麦,无糖的。

桌上还有包子和蒸饺,一人还有一杯豆浆,看起来已经是相当丰盛。

“现在比以前方便多了,真是科技改变生活,不然谁早上一大早起来做包子啊,真受不了。”她一边说,一边给齐眉递了个包子。

江问舟说也不见得,“以前哪儿不方便了,咱们家不都是拿上钞票就去小区门口吃的么,今天吃这家的云吞面,明天吃那家的皮蛋瘦肉粥。”

说得好像你真的会早起做包子一样哦。

孙茂芸:“……”

齐眉这下是真的忍俊不禁,抿着唇就笑起来。

刚吃完早餐,九点多那样,门铃响了,齐眉领着年年过去开门。

江问舟听见任清葭同年年打招呼的声音,便知道是客人来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二合一)而他还在沉湎过……

五一假期的第二天,任清葭和陆阳来做客,还带了大包小包,甚至都没空手去揉一下年年手感极佳的耳朵。

金金和他们不熟,只是站在沙发边远远看着,江问舟索性抱起它一起走过去。

孙茂芸接过任清葭带来的几个袋子,笑着客气道:“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都是自己店里做的,一锅出,不费事。”任清葭笑着应道,看到江问舟怀里的猫,立刻就走不动了,“那个……舟哥,我抱抱?”

江问舟笑着点点头,把金金递过去之前,还跟它说了句:“让舅妈抱抱,你老实点。”

任清葭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眨了眨眼。

但想想可能他就是随口一说,不能代表什么,遂高兴地接过金金,哎哟一声:“这份量还挺压手。”

齐眉刚想说其实它体重还行,不算胖的,还没开口,就听江问舟接了句:“它这么瘦,不多吃点会长不大的。”

任清葭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齐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下一秒就见孙茂芸的巴掌落到江问舟的肩膀上去了。

“你要死啊,这么大了还学人说话,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这时才听齐眉解释道:“早上干妈给金金和年年煮了鸡蛋、三文鱼和鸡胸肉,他说这也吃太好了,干妈就说金金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原来是这个缘故,任清葭听完也忍俊不禁,真没想到江问舟看着这么温和沉稳的人,居然会这么促狭。

也许是因为在自己家?看他的打扮和姿态,自在又放松,她差点以为自己来的是孙阿姨家,而不是齐眉的住处。

大概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格外亲密吧。

任清葭没有多想这事,抱着猫揉了一会儿,将它放下,跟着去给孙茂芸介绍自己带来的东西。

“这是芝士柠檬挞,我们店里的招牌,抹茶慕斯和芒果千层也很多客人喜欢,不过都是甜口的,叔叔得少吃点。”

她说着拿出来两个盒子,“这是腐乳炸鸡翅,叔叔吃应该没问题了。”

另外还有两盒桃酥,“这是西西让我顺路带的无糖铁棍山药桃酥,叔叔吃肯定没事的。”

另外还带了水果,是切好了的。

孙茂芸看着一桌的东西,忍不住笑着问江眀琮:“还是女儿贴心吧?”

江眀琮笑得眼睛都皱了起来,半晌扭头对江问舟说:“舟舟,你妈点你呢。”

江问舟啧了声,说:“我给你们约了假期之后的体检,这几天注意饮食和休息,争取到时候体检结果可以漂亮一点。”

江眀琮:“……”

齐眉忍着笑,帮忙将点心和先吃另外分装出一半,好方便他们带去医院探望纪叔叔。

还说:“要不干脆让小纪哥过来一起吃饭算了,反正纪叔叔有你们陪着。”

孙茂芸说行啊,顺口调侃道:“以前你们小的时候,我就想着哪天要是你们请同学来家里做客,我一定找借口出门,把空间留给你们,做一个识趣的家长,可一回都没等到。”

“但没想到今天居然实现了。”她说着就忍不住一阵乐,“这怎么不算是好饭不怕晚呢?”

齐眉边笑边点头,不管是她还是江问舟,确实都没有把同学叫到家里来玩的习惯。

她们在这边分装东西,江问舟给任清葭和陆阳泡了茶,齐眉忙完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任清葭夸这套房子的采光很好。

“一梯两户也清净,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小区环境还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西西对面有没有人,不然在这边买一套,做邻居也挺好。”

齐眉听了就说:“不行啦,对面有人住的。”

孙茂芸接着她的话道:“我们当时来看房的时候,对门那套都已经卖出去了。”

接着她看向江问舟,冲他诶了声:“说起来,西西的邻居还是你的同事呢。”

江问舟闻言一愣:“……我同事?谁?”

“是你们单位肛肠科的徐医生。”齐眉立刻回答道,还问他,“你认识么?”

江问舟想了想:“是不是女的?”

齐眉点点头,他就说:“认识倒是认识,在手术室也见过几次,说过话,她也请过我的会诊,但不算很熟,普通同事。”

“……哦哦。”齐眉听得直眨了好几下眼,忍不住挠挠脸。

解释得这么清楚啊……

孙茂芸收拾好了东西,招呼江眀琮出门,笑眯眯地道:“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在家好好的哈。”

又跟江问舟说把他的车开走了。

江问舟还问要不要送他们过去,不出意外的被拒绝了。

大人们一走,就剩他们四个了,一时竟然不知道干点什么才好。

纯喝茶聊天么,太无聊了,可要不无聊,又好像没什么好玩的活动。

齐眉端着一块芒果千层吃了两口,歪着头问:“要不……咱们来打牌?”

“行啊,来呗。”任清葭兴致勃勃,还问要不要来点赌注。

齐眉很怕她说要搞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之类,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义正辞严道:“拒绝黄赌毒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其他人:“……”

齐眉找出扑克牌,将茶几清空,四个人一人占据一边,开始玩斗地主。

聊天肯定是少不了的,比如任清葭就很好奇江问舟为什么会从申城回来,问道:“申城不好吗?我看很多人宁可在那边漂着,也不想回老家。”

“那要看老家是哪儿了。”江问舟笑笑,慢悠悠地打着太极,“京申容都是一样的大城市,在哪儿都行,老家就在容城的申漂,如果不是家里实在不好,应该还是愿意回来的吧。”

他说着甩出去一对4,继续道:“别的不说,至少回来我的生活成本可以大大降低,不要房租,经常回家吃饭,在申城什么都要靠自己,你问西西是不是,光房租就几千了。”

齐眉还没来得及应声,任清葭就惊讶道:“你一个人住,房租也要这么贵啊?”

齐眉的神色一顿,下意识看向江问舟。

“谁说我是一个人住的?”江问舟笑笑,又说,“没吃苦,也不想吃苦,开销自然会大一点。”

也不知道这是在说谁。

任清葭跟他关系没到那么好,也不好追问,只下意识看向齐眉,试图从她这儿得到一些提示,甚至是答案。

却只看见齐眉正一手拿着牌,一手给年年和金金递磨牙的肉干,满脸事不关己似的神情,又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于是她也不好问什么,只笑着一边出牌一边点头:“确实是这样,肯定还是在家省钱啦,我也去申城待过一段时间,觉得还是容城待着自在,轻松很多,穿老头衫出去也不担心自己丢人。”

江问舟失笑:“容城人的风格还是务实居多。”

齐眉这时看到自己能打得过的牌了,立刻甩出去一对大王,接着感觉背上突然一重,年年哈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由得哎呀一声。

“……你要把我压垮了!”她转了转头,伸手往后推了一把,哭笑不得地想把傻狗甩下去。

金金也想去凑热闹,江问舟眼疾手快地用逗猫棒把它引过来,接着又冲年年招了招手:“你也过来。”

见他要带自己玩,年年立刻就松开齐眉跑了过去。

背上的压力消失,齐眉总算松口气,翻出湿巾擦擦手,这才继续吃点心,咬着小勺子含糊地问:“到谁出牌了?”

“到陆阳了。”江问舟应了一句,抬眼望向她。

看见她不施脂粉的干净脸上不知道怎么的多了一点奶油,嘴角一撇,忍不住露出一点好笑。

齐眉见他看了一眼自己,紧接着就笑了,不由得一愣,旋即心里开始忐忑嘀咕。

连忙拿过手机当镜子一照,发现嘴角多了一点东西,顿时老脸一红,连忙伸手揩干净嘴角,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牌。

先抓住机会甩出去一张牌,接着问:“你们结婚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没啊,这不一直没找到喜欢的首饰么。”任清葭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们真离谱,别人都是因为还没买房,你俩是因为还没找到喜欢的首饰,说出去谁敢信。”齐眉吐槽道,“我看就是你俩根本不着急,首饰都是借口!”

任清葭哈哈大笑,点头道:“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也是,毕竟其他东西在我看来都不难,房子车子都准备好了,酒席可以在自家的饭店办,打声招呼就可以了,我这边没娘家人,不会来,来了我也不招待他们,容城这边就是你们了,挑个周末摆酒,大家就都有时间来了,民政局更是随便一个工作日就可以去,我们也不挑日子,还有什么?没了吧,除了首饰。”

江问舟听到这里,扭头看向陆阳,见他满脸笑意,看样子是对未婚妻如此的折腾持纵容态度。

“……那、婚纱照呢?”齐眉眨眨眼,接着问道。

“已经想好去哪儿拍了啊。”任清葭耸耸肩,“这不就是在等首饰吗,拜托,我一辈子就这一天当一下公主诶,收拾不好看怎么行!”

齐眉嘿嘿一笑:“你要是可以,也可以每个周年都重新办一次婚礼拍一次婚纱照,我不介意吃席的。”

“那你介意每年随一次份子吗?”任清葭似笑非笑地反问。

齐眉一听这话,吓得往后一仰,靠在沙发边缘,使劲摇头:“不行,很介意!”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你看,吃席可以,随份子不行,有便宜谁不想占,可任清葭又不傻,愿意吃力不讨好。

齐眉被大家笑得赧然,眼角余光一撇,看见江问舟眼角浮动的笑意,不由得脸上一热。

刚打完两局,纪琏过来了,江问舟趁机下桌,抱着猫在一旁笑着看大家继续打牌。

很快就到中午,大家决定叫个外卖。

点餐的时候,齐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说了句:“我们这个样子好像很颓废啊。”

任清葭和陆阳不明所以,点个外卖而已,这算什么颓废。

倒是江问舟失笑,温声开解道:“生命也不全在于运动,忘了吗?你做实验的时候还从冰柜深处找到过十年前的标本,拿出来居然还能测出点什么。”

齐眉听了就歪在沙发上笑,背后是趴在那儿睡大觉的年年。

年年被她压了一下睁开眼,发现是它妈,又继续闭上眼睡了,乖巧地任由她靠着。

另外三个人还愣了一下才明白她为什么笑,大概是和他们专业有关的东西。

不过他们不了解,也就接不上什么话,只是任清葭看着她的闲聊,总觉得好像是有几分怀念的。

外卖点的是附近不远的一家饭店,没过多久就送到了。

点了六菜一汤,再倒出来用家里的盘子一盛,和家常菜也没什么区别。

齐眉还问大家要不要来点喝的,“嗨棒怎么样?口感清爽一点。”

纪琏忙道:“我就不喝了吧,一会儿下午还得回医院,得把车给芸姨开回去呢,她和江叔晚上要去吃牛排。”

“……啊?他们晚上也不回来啊,那我们怎么说?”齐眉一愣,“吃火锅?”

任清葭和陆阳立刻说可以,然后对纪琏道:“叫个代驾就回去了,也不费事。”

这倒是也行,纪琏立刻从善如流,同齐眉道了声谢。

齐眉这儿的餐桌是标准的一桌四椅,可五个人吃饭,就少了一把椅子。

于是她找来一张备用红色胶凳,江问舟很顺手的接了过去,在她旁边放下。

齐眉眨眨眼,最后什么也没说。

呐,这可是他自己要坐的!

在家调酒和在店里不一样,就图一个快捷方便,所以齐眉调的是经典嗨棒,原料就两种,威士忌和苏打水。

她在每个杯子里都放入几块冰块,苏打水和威士忌二八分倒入杯中,吧勺搅拌均匀就做好了。

江问舟来帮她端酒,有些惊讶:“这么简单就做好了?”

“是呀,家庭调酒能有多难,都很容易的。”她笑着应道,眉眼柔和放松。

江问舟看了她一下,笑笑。

这样调出来的嗨棒确实口感很清爽,其中还带着一点威士忌的醇香,大家喝了一杯之后又都续了一杯。

于是吃完饭,没人再想参与打牌这种要动脑子的活动,都懒洋洋地坐在客厅里聊天,齐眉还将很久没玩的游戏机翻出来,连接上电视,问谁要玩。

陆阳在接电话,江问舟和纪琏接过了手柄,玩过一把,抬头一看,齐眉和任清葭不知道去哪儿了。

—————

“这什么游戏?”陆阳接完电话,凑过来好奇问道。

“木筏生存,玩家在海洋中醒来,只有一艘小木筏,和一把钩子,只能用钩子获取海*面上的资源,用来制作工具和加固木筏,还得打怪,试试?”

江问舟一面解释,一面将游戏手柄递给他。

陆阳好奇地接过,笑道:“怎么感觉这么像我老婆看的那些什么……末日求生小说?”

“确实是像。”江问舟笑着应道,顺势让开了位置,坐到一旁和年年挨在一起。

然后状似无意地问它:“年年,你妈妈呢?”

年年当然不会回答他,回答他的是陆阳:“西西跟我老婆去她房间了,说去看什么照片,还要午睡。”

“这样么。”江问舟应了声就不再问了,好似并没有多关心齐眉去了哪儿。

看着陆阳和纪琏玩了几关游戏,他拍拍年年的爪子,温声道:“麻烦让让,我要去卫生间。”

站起来了,又吩咐年年不许跟着。

陆阳听见,就笑着招呼它:“快过来,厕所有什么好去的,放心吧,你舅舅这么大的人了,不会掉进坑里的。”

江问舟闻言笑笑,转身朝卫生间走。

沙发后面本就有一堵矮墙隔断,阻挡了一部分视线,加上陆阳和纪琏坐在地板上,又忙着专注游戏,一时也没发觉江问舟到底去了哪儿。

卫生间在两间卧室之间,他经过主卧时,发现门似乎是掩着的。

门板和门框没有完全对齐闭拢,再看地上,门板底部和地面接触的那条线,也并不是平直的。

江问舟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干这种事,试图偷听别人说话,这事听起来就挺龌龊的。

一边是做人做事的底线,一边是想知道齐眉在做什么,理智和欲望立刻便出现了拉扯。

但很快这拉扯就决出了胜负。

“这是你什么时候的照片啊?啧啧啧,真漂亮。”

“嗯……大学的时候吧,应该是读研了。”

“这衣服挺好看的,很显身材,怎么现在没见你穿过啊?真看不出来你身材那么有料,快,狐狸精快让爷摸摸嘿嘿……”

“……哎呀,讨厌啦!不准摸……其实这衣服有点紧身,动作一大就容易走光,就拍照好看而已。”

“啊?看不出来啊,不过真的很好看,版型很好……”

江问舟站在门外,脚下像生了根,根本挪动不了一点。

他一边想,她们看的是齐眉的哪些照片,是不是他拍的,一边小心留意客厅的动静,生怕被陆阳和纪琏发现自己在偷听。

房间里齐眉和任清葭的对话还在继续。

他听到任清葭说:“原来你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好精致,好漂亮,跟现在……不能说完全两模两样吧,起码也是有百分之五十不同,你也才毕业没几年吧,怎么会变化这么大的?”

江问舟闻言顿时沉默,半晌,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能是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吃过了这份美貌带来的亏,所以她就选择了将这份美貌藏起来。

可是……这明明不是她的错。江问舟觉得心里又揪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立刻传出齐眉的回答,她似乎也沉默了。

江问舟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以云淡风轻抑或难过遗憾的语气提起往事如实相告,还是语焉不详直接略过?

但无论哪种方式,其实都已经揭开她的伤口了吧?那种事哪怕只是想起来,都会是对她的伤害。

一次次被恶心到也很受伤的。

“那个时候啊……”齐眉的声音这时终于传了出来,“那会儿我在谈恋爱,我特别、超级喜欢那个人……”

她声音慢悠悠的,像一根丝线,将江问舟的心提了起来,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晃出了一片难忍的酸涩,刺激得他呼吸不畅,连眼睛也变得又热又痛。

“没办法,那时候究极恋爱脑,正在媚男,他喜欢我漂亮优雅、上进努力,我就会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他喜欢的样子,讲真,挺累的。”

“……嘎?”

“是真的啊,你干嘛这样,不信啊?谈恋爱上头的时候,就是会想为他付出一切的啊,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最漂亮最优秀的一面,希望只有我才是最配得上他的那个人,这很好理解的吧?”

“……啊、说得也是,我刚跟你哥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这样……那现在呢?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是自己喜欢的吗?”

“当然,我现在……第一喜欢的是自己,穿衣服也好,做什么事也好,最重要是我喜欢,我觉得挺好的。”

“那下一次你谈恋爱,还会这么恋爱脑吗?”

“……不会了吧,我不会再像喜欢他那样喜欢一个人了……而且谁喜欢穿这种这么……啊、容易走光的裙子,这高跟鞋穿着脚多痛你应该懂的吧,美丽刑具啊,我每天七点半就要到科室,七点前就得出门不然来不及,所以我六点就起来化妆了,晚上十二点才睡,困得要死,申城冬天多冷啊,我穿短裙配光腿神器,上半身蒸松糕下半身卖凉粉……”

“我靠,你怎么坚持下来的?在一起多久啊,一直这样?”

“一直啊,从在一起之前算的话,整个大学吧,八年……我也知道辛苦,可是、他夸我漂亮啊!说我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子啊!”

“……这你就满足了?”

“啊、不然呢?我就是为了他才打扮的啊,他夸我,我的目的不就达到了?虽然真的坚持得很辛苦,但是我也没亏,起码化妆技术是练出来了,哦,他还喜欢我学习成绩好,虽然我学得要生要死,但最后我考研成功了呀,文凭多好看,哈哈,人没了,起码还落个学历……”

对话声还在传出来,可江问舟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满脑子都是齐眉说的“恋爱脑”“媚男”“辛苦”之类的字眼,突然觉得一阵恍惚,世界似乎再一次发生了颠倒。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得知方仕平骚扰和威胁过齐眉,而她却对他三缄其口。

这一次又是为什么呢?

哦,对,她说辛苦,她说和他在一起时很辛苦……

他曾经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督促她学习和自律,夸奖她取得的每一点进步,盛赞她在意的容貌和装束,是在对她好。

他看着她从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笨手笨脚,到每一项操作都烂熟于心、完美呈现,从写论文连格式都不懂,到名字顺利出现在核心期刊,他以为她取得的这些成绩,就是他们双向奔赴的证明。

可是……现在她说她坚持得很辛苦,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他,为了成为他喜欢的完美女友。

要成为志同道合、琴瑟和鸣的灵魂伴侣,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是想夫唱,可她不愿妇随。

江问舟愣愣地转过身,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沉默地看着电视屏幕上跳动的游戏角色,陆阳和纪琏还在操纵角色努力获取生存物资。

他却想起分手时齐眉回复他的最后一条信息,她说她对治病救人兴趣不大,只是想迎合他……

原来她早就说过同样的话。

如果只是为了和他分手而编造或者夸大对专业的不喜,她没必要对别人也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不喜欢了吧?

难怪她从不觉得遗憾,也对,放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觉得可惜、觉得痛心的,一直以来都只有他而已。

齐眉已经向前走,从悦人到悦己,找到自己的想做的喜欢做的事,有了自己生活的锚点。

而他还在沉湎过去,幻想有一天她会和他一起回到从前。

你好像真的太自大了。江问舟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

他想起齐眉以前,她有多在意自己的形象呢?她从来不会头发凌乱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研二那年搬去和他同住,朝夕相处,同吃同住,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发现,她晚上睡觉时居然还是把头发扎起来的。

她会把头发用专门的发圈扎成一个看起来整齐的丸子头,说那样头发就不会睡着睡着沾到脸上,而且可以减少头发的摩擦,不会被压塌,也不会变得凌乱毛躁。

他以前以为她爱美只是因为爱美,所以哪怕麻烦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爱美呢?但原来不是这样的。

只要是她觉得有必要,哪怕是不喜欢的事,她也可以做得很好很好。

好到旁观的人真的以为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热爱。

江问舟不由得苦笑,为了别人而勉强自己确实很辛苦,而让她这样为难的人,正是他。

既然这样,不如就……算了吧。

当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的同一秒,他听见自己心里发出的一声沉重叹息。

那叹息声撞击着心脏,隐隐炽痛顺着神经攀爬到他的头脑勺,让他双目模糊。

直到听见好像是纪琏在问他:“问舟你要不要玩一会儿?还挺有意思的。”

他的意识猛然回笼,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神色,笑着接过纪琏递过来的游戏手柄,“那我也试试。”

游戏确实还不错,至少他在动脑筋琢磨怎么通关的时候,会暂时忘掉刚才那些纷乱的心事。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齐眉和任清葭看完照片,又睡了半个小时午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任清葭翻身,手臂横过齐眉的腰,眯着眼含糊问道:“吃不吃下午茶?”

“来一杯咖啡醒醒神?不要喝酒了,越喝越想睡。”齐眉咕哝着应道,打了个哈欠。

任清葭说好,坐起来后拍拍她:“起来,姐给你做一杯特调。”

齐眉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坐起来,闭着眼将头上的丝绸发圈解开,柔顺的长发立刻从肩膀滑落,稍微拢一下,就整齐服帖得像一匹上好的绸缎。

任清葭看了忍不住伸手摸摸,笑着感慨道:“这么好的头发,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再去烫染,不然包你后悔一辈子。”

过年之前孙茂芸做头发,齐眉去接她吃饭,在发廊那儿被Tony拉住推销半天之后居然有点心动,还拿了人家的宣传单回来研究,问她自己适合什么发型。

毕竟她上一次换发型都是两三年前刚回来的时候了。

幸好被她拦住了,不然这养得那么好的一头柔顺秀发又要再遭荼毒。

齐眉屈腿坐在床上,脚心对着脚心,哼了声:“我迟早要再去烫一个,还要换一个发色,从头做人!”

“我等你后悔。”任清葭点点头,拍拍她肩膀,转身拉开门出去。

齐眉跟在她后面出来,顺手带上门。

靠近客厅时看见江问舟还在认真盯着电视屏幕里的游戏角色,头也不回,不由得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喜欢这种游戏。

“谁要喝咖啡吗?清葭姐说要做特调哦。”她收回目光,提高音量问了句。

陆阳立刻举手:“来一杯冰美式,谢谢。”

“我也是。”纪琏揉着金金的肚皮追加一杯。

齐眉看向江问舟,提醒他:“舟哥?”

江问舟按着手柄按键的手指一松,像是刚被喊回过神似的,扭头冲她笑了一下:“不用了,多谢。”

说完调侃似的解释:“天天在办公室喝咖啡,都喝腻了。”

“这样啊……”齐眉微微一愣,问他,“那你……要喝茶吗?”

江问舟扭头,定定看了她几秒,才说:“有的话当然好。”

“怎么会没有,干爸天天喝茶。”齐眉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应了句。

江问舟也笑笑,没说什么,回过头继续玩手机。

喝过咖啡,纪琏就回医院去了,剩下四个人讨论着晚上是不是吃火锅,要什么口味才好,是鸳鸯锅还是纯辣锅,还要看谁的账号点外卖最便宜。

当然,热烈讨论的只有他们三个,江问舟在一旁玩着游戏当听众,只有在被问到的时候才会应上一句。

齐眉看了他好几回,见他都是在认真玩游戏,也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吃完火锅,九点多快十点的时候,任清葭和陆阳刚走,孙茂芸和江眀琮就回来了。

江问舟心里偷偷松了口气,他眼下实在不想和齐眉单独待在一块儿。

孙茂芸还买了不少水果,尤其是芒果,说是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人家在摆摊,觉得人家怪辛苦的,就干脆都要了。

“舟舟多拿点回去,可以拿去办公室跟同事分享。”

江问舟点头应好,说:“我明天还得值班,就先回去了。”

说完转头要找西西的猫包,要把它也带回去。

孙茂芸连忙道:“你带它回去做什么,你明天要上班又不在家,让它在这儿怎么了嘛?”

齐眉正抱着猫呢,闻言胳膊立刻就收紧了一点。

“猫是独居动物,用不着人时刻陪着。”江问舟失笑,自我调侃道,“没有它我睡不着,你就让我带它回去吧,改天再送回去陪你们。”

总之,在孙茂芸的抱怨声里,江问舟到底是把西西装进了猫包里。

只是这样一来,他手里的东西就有点多了,于是他转头对齐眉道:“西西帮帮忙,帮我东西提到楼下吧,可以吗?”

齐眉闻言一愣,下意识抬手指指自己鼻子:“……啊?我吗?”

孙茂芸立刻就答应道:“对,是你,快给你哥帮帮忙。”

齐眉这才应了声好,起身去接过那袋芒果,顺便还把年年的牵引绳给它带上了。

“那就顺便下去遛遛狗吧。”她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二合一)最后一次了,西……

门口的灯亮着,明亮的白光将人的影子往墙上投,江问舟低头看一眼因为出去玩而高兴的年年,忍不住笑了一下。

齐眉一手提着芒果,一手拉着年年,跟在江问舟身后,从楼上下来,一路走到小区的地面临时停车场。

“芒果放后座还是后备箱?”她站在车门边问道。

江问舟把装着金金的猫包放到副驾,回头接过她手里的芒果袋子,拉开后座的车门,将东西随意放到了座椅上。

齐眉看他把车门关上,刚想跟他说改天见,就听他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西西。”

声音很温和,但不难听出其中隐含着一丝犹豫。

齐眉心里一顿,心说他让她出来送他果然是另有目的,还真是猜着了。

“……怎么了?”她犹豫几秒,还是主动问道,“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江问舟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失笑,点点头。

“不算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他顿了顿,停了下来。

他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很柔和,齐眉回视着他,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眨眨眼,半是催促半是疑惑地问道:“就是什么?”

江问舟笑起来,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问了一个他之前就问过的问题:“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齐眉一愣:“……挺好的呀。”

他点点头,接着问:“觉得开心吗?”

齐眉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干脆顺着他的意思来,点点头,很干脆地回答道:“开心。”

“和以前相比呢?是现在开心自在,还是以前?”江问舟紧追不舍似的,继续问道。

齐眉被问得一愣,疑惑地看着他:“……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想知道。”江问舟应了一句,身子往后微微一仰,靠在车门上。

齐眉觉得这人真是奇怪,但想了想,还是回答道:“嗯……认真来说,各有各的好吧,以前很开心,现在也很开心。”

除去方仕平骚扰她和她要和他分手那段时间比较乱糟糟以外,其他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

工作稳定,有房有车还无贷,父母正当壮年还有退休金和公费医疗,说实话,这跟没有后顾之忧没什么差别。

就这要是还觉得不开心,她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才能过得好了。

但江问舟很明显并不满意于这个回答。

他啧了声,沉默半晌,才问:“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回到几年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想回去吗?”

齐眉一怔,她这次是真的被问住了。

心跳好像在这一刻也开始逐渐加快,脑海里念头急转,这一秒在想该怎么回答,下一秒就猜他到底什么意思。

回到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而不是什么回到小时候回到高中?

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如果是,为什么?

是想复合?齐眉想到这种可能,心跳陡然变得更快。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要答应吗?或者说,她能答应吗?

齐眉不知道,所以她只能有些讪讪地顾左右而言他:“怎么突然这么问……都说人要往前看,不要总停留在过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问舟目不转睛的眼神给看得噎了回去,只觉得已经尴尬到开始用脚趾抠地。

不是……哥你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没有任何试探和铺垫,非得这么直接硬着陆吗?

不管了,先敷衍过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但在江问舟听来,这就等于是完全的拒绝和否定,不由得笑笑。

也对啊,既然都觉得以前和他在一起时很辛苦了,又怎么会想回去呢?

“当下确实是最好的。”他笑着点点头,声音温和而平缓,转瞬又带上了一丝愧疚,对她说了声,“对不起啊,西西。”

齐眉一愣:“……什么?”

说真的,她真的不知道这人今晚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总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她越听越迷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话,只好咬着下唇不吭声。

听听再说吧,听听他要说什么。

江问舟从她脸上纠结的表情里看到了她此刻的无奈,忍不住再次笑起来。

柔和的笑意从他嘴角爬到眼尾,但却在路灯昏黄光线的渲染下,似乎多了几分哀伤。

齐眉看得一阵怔怔。

“小的时候你刚来家里,爸妈就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妹妹。”他看着她,目光沉静又愧疚,“后来……总之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这几年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也坚持得很辛苦,我却一直没有注意到,也没有问过你真正想要什么。”

“我好像……”他眼睑微微一垂,又立刻抬起望着它,只是脸上神情变得有些自嘲,“不管是当哥哥,还是当男朋友,都很不称职,对吧?”

齐眉愣愣地看着他,这次不是什么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而是真的完完全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她极少在江问舟脸上看到这种挫败的表情,上一次是她坚决要分手,他不愿意,但又拗不过她的坚持。

那时他脸上的挫败里,还藏着强烈的不甘心,像是伺机随时给她来一道反扑。

她那会儿都觉得,要是自己反口说哎呀算了不分了,肯定要被他气得按住打一顿。

至于怎么打的你别管。

但是现在呢,她端详着他的脸色,竟然从这份挫败里,看到了深切的沮丧,但同时又好像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释然。

齐眉正觉得错愕,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就见他突然站直身,往她面前跨了一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后退。

但她的反应快不过江问舟,只这短短的一瞬,她就被他弯腰抱住了。

“……不、放、放开我。”齐眉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挣扎,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一路蒸腾到头顶,“江问舟你发什么疯?!”

你丫不会是想霸王硬上弓吧?!

发现齐眉在挣扎,年年立刻吠了一声,朝着江问舟呜起来。

但没人管它。

江问舟紧紧按着齐眉的背,将她箍在怀里,短促的一个深呼吸过后,便很干脆地松开了手。

“最后一次了,西西。”他看着她,笑意温和,又弯腰揉揉年年的大脑袋。

然后对齐眉说:“早点回去,不要遛得太晚。”

声音和神态都恢复到了平常,温和,沉稳,这是所有人都认识的那个江问舟。

可齐眉却只觉得怪异,像是在他脸上看到了一层很厚很厚的人皮面具。

密不透风,遮住了他脸上所有可能出现的表情,只有平静温和示于人前。

这变脸也太快了,好像刚才那个人不是他似的,齐眉根本反应不过来,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想问的话根本无法出声。

可江问舟不管她啦,像是完成了什么仪式,转身绕过车头去到驾驶座那一侧,拉开车门坐进去,车灯闪了两下,车子启动。

先是缓慢地离开停车位,接着一点点提速,很快,齐眉就连车屁股都见不着了。

齐眉:“???”

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愣愣,好半晌才完全反应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空虚,甚至可以称之为恐慌。

可是……她在害怕什么呢?

齐眉觉得好茫然,遛狗也没心思了,拽着年年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每走一步,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分。

年年不会说话,可却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于是格外听话乖巧,贴着她的腿往回走,尾巴都不摇了。

直到回到家门口,她才站定了,抬手用力搓搓脸,调整好情绪,深吸口气,开门进去。

“干爸干妈,我们回来啦。”

“回来了?”孙茂芸从厨房探头,“你哥回去了吧?”

齐眉低头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才嗯了声,问她:“你在厨房做什么呀?”

“快来端芒果去吃。”孙茂芸边说边把果盘递出来。

齐眉诶了声,过去接过果盘,转身放到桌子上,再进厨房去洗手,边洗边问孙茂芸:“你和干爸去了哪家餐厅吃牛排啊?味道怎么样?”

“沿江路那边,味道还行吧,主要是夜景好看。”孙茂芸说完,问她,“今晚没去店里,小田他们忙得过来么?”

“应该还行吧。”齐眉点点头,“平时没有我不也过来了,虽然我是老板,但也没有那么重要啦。”

孙茂芸年轻时在会计事务所工作,每年都要带着下属们审计不少企业,私企央企都有,见过不知多少老板级人物,见识比她多得多,闻言便笑了声。

“老板不重要不行,老板太重要也不行,你呀,还有得学呢。”

齐眉听了就乖巧地点点头。

洗干净手,她出去吃芒果,边吃边问纪达的情况。

她当然知道手术还没做,没什么意外的话啥事没有,但例行关心总是要的。

根本没提和江问舟在楼下发生的事,她相信江问舟也不会说的。

等齐眉吃完芒果,洗漱结束后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半,出来便正好碰见孙茂芸在跟江问舟视频。

孙茂芸问他:“到家了吧?快让我看看大孙女。”

她接着就听见一声咪呜,看来是他把金金抱过来了,年年立刻就凑到镜头面前,哈着气要去舔。

孙茂芸把它往旁边扒拉开,吐槽江问舟:“真不知道你把它带回去做什么,有人帮你照顾还不好?”

江问舟的声音无奈:“好是好,但就是太好了,我反而不放心,绝育的猫本来就容易胖,你给吃太好,胖起来又要让它减肥,到时候你又要心疼了。”

说得还挺有道理,孙茂芸一时没法反驳,只好说:“那你以后可得经常带它回来,年年也会想姐姐的。”

江问舟那头却没有立刻答应,齐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忍不住心里一提。

孙茂芸见江问舟一直不吭声,不知道在那边干什么,就喊了他一声:“舟舟?”

这时江问舟才嗯了声,解释说:“回了份邮件。”

接着他问:“你喜欢猫,要不要我抱一只给你养?”

孙茂芸有些不愿意:“有金金就够了,要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我忙起来没有时间经常送金金回去。”江问舟温声解释道,又说,“我给你抱养一只好看的,你喜欢大体格的,还是狸花猫那种?”

孙茂芸还在跟他聊猫,齐眉却低着头心里一阵不快。

这种感觉其实有点莫名,她心里有个潜意识在告诉她,这不对劲。

她不停地回想江问舟跟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问她过得开不开心,是现在开心还是以前,问她如果有机会,愿不愿意回到过去……

他跟她说再见,说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什么?最后一次拥抱,还是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甚至是最后一次见面?

齐眉想到这里,心里一顿,最后一次见面绝对不可能,他不回家了呀?

“哎哟,这么晚了,西西你还不快去睡?”孙茂芸的声音响起,“老江,还不快去洗洗睡,几点了?”

齐眉应了声,转身推门回房。

和往常一样,将头发整理好,睡衣的外套脱下,转身搭在衣柜旁边的衣架上,顺手就把灯给关了。

一片漆黑之中,她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时,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只是这声叹息刚吐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齐眉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情不自禁地脱口一句:“我靠!”

—————

“这几年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也坚持得很辛苦,我却一直没有注意到,也没有问过你真正想要什么。”

江问舟的话这时再一次在齐眉的脑海中响起,在漆黑的夜里不停地敲击她的耳膜。

这话也有点太耳熟了吧?

她白天刚跟任清葭聊过前任,提到那几年为了维持形象坚持得很辛苦,转眼之间江问舟就跟她说了这样的话?

这么巧?是他们分手几年还这么默契,还是有其他原因?

齐眉更加倾向于后者。

毕竟他可是亲口盖章认定那几年他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的,既然这样,就不可能指望都分开这么久了,他突然意识到她以前是在为了取悦他而坚持。

那几年……齐眉在黑暗中紧握双手,叹了口气。

他估计除了上班之外,所有多余的精力都用在琢磨怎么让方仕平难受,收集能把他扳倒的证据,又不让他发现是自己在做手脚。

所以哪儿有反思自己的功夫呢?

而且默契这种事,齐眉一直觉得得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至少得常常见面,有沟通和交流,才会熟悉对方的想法,才能达成你说一我知二的这种默契。

可是现在,她已经连江问舟在想什么都摸不准了,还谈何默契。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齐眉握在一起的双手松开,攥成拳头狠狠往床上一锤,后牙槽都咬紧了。

江问舟这个王八蛋!居然偷听她和清葭姐的墙角!!!

这是在哪儿染上的臭毛病?以前他也不这样啊!

就算……就算是她门没关紧,有礼貌的人,难道不该听见了就立刻自己走开?

同时升腾起来的,仍旧是那个疑问:最后一次什么?

齐眉想不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总觉得自己如果不弄明白这个问题,就会错过什么一样。

就像打游戏,主线任务做到一定进度,就得去打一个副本,打完副本出来,才能接到后续任务。

现在这个问题,就像是游戏的关键任务,她要是弄不清楚,就不知道后面是什么,该怎么办。

她思来想去,实在睡不着,决定还是问问。

可打开手机找联系人时,她才发现自从将江问舟的联系方式加回来以后,他们还没有私聊过。

齐眉不由得一阵恍惚,开始犹豫,真的有必要问吗?

:=

问到了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他说是,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嗔怪地骂他讨厌跟他发脾气吗?他说不是,她除了一声哦,或者干巴巴的道歉,还能说什么?

想到这里,齐眉长长地叹口气,拇指往左边划了几下,手机页面就返回到了桌面。

她沉默着将手机息屏,塞进枕头底下,盘着腿在床上枯坐。

脑海里出现江问舟的脸,试图从某一点开始梳理自己对他的感情,却发现不管怎么理,最后都会变成一团乱麻。

齐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麻了。

她从小到大其实没太多心事,不愁吃穿不愁学习,所有辗转反侧过的夜晚,都是因为少女心事。

也都是因为江问舟。

他像天空中最亮得那颗星星,她曾经很努力地向它奔去,靠近它,最后将它摘下,捧在手心。

最后又亲自松手,将它放了回去。

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拥有同一颗星星吗?齐眉忽然这样想。

想着想着,她终于熬不过困意,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她整理好床铺开门出去,*就听见江眀琮在招呼年年:“过来,去散步了。”

年年遂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听话地让爷爷给自己戴上牵引绳,满脸都是要出去玩的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齐眉出来了。

他们出门以后,齐眉才从卫生间出来,揉着耳廓往厨房走,站在门口习惯性地问孙茂芸:“干妈,金金呢?”

刚问完就愣住,然后听孙茂芸哭笑不得地提醒她:“金金昨晚就回家去了,忘了?”

齐眉顿时讪讪。

还真是忘了,金金在这边住了几天,她已经习惯它的存在,结果好家伙,人家突然就回家了。

怪不适应的,她忍不住啧一声,撇撇嘴角。

吃过早餐,孙茂芸说要去买菜,问她去不去。

怕自己闲下来会多想,齐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陪着孙茂芸在菜场跑了一圈,还顺道去面包节逛了一圈,买回来不少东西。

五月初还不到荔枝大规模上市的时候,水果店里在售的荔枝都很贵,但孙茂芸看到了,还是拿了一盒,说是尝尝鲜。

倒是甜瓜和凤梨有好价,买回去做成鲜果切,一份给齐眉当场就吃,另外两份用保鲜盒装起来,暂时放进冰箱。

齐眉目光一闪,问道:“中午要去医院看纪叔叔吗?”

“下午再去吧,你去不去?”孙茂芸从厨房里探头问道。

齐眉犹犹豫豫,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吧,我等纪叔叔做手术那天看看,要是当天休息我就当天去,要是不凑时间,我就下班再去。”

“也行,老是去医院也不好,细菌多。”

孙茂芸话音刚落,年年跑了过来,它大概是肚子饿了,过来蹭齐眉要吃的。

齐眉用手肘揉揉它脑门,给了它一块甜瓜。

江问舟今天值二线班,早上刚到办公室,都还没来得及去病区转转,就接到急诊电话,说有个频发心绞痛的老年病人要会诊。

下去看了一眼,直接就送手术室做IABP了,搞到中午才出来,回到科室刚端起水杯,急诊电话又来了,有个胸痛的,怀疑主动脉夹层。

他拿起听诊器又下楼了。

到了急诊,江问舟听说病人有高血压病史,撕裂样胸痛,朝背部放射,再一看双侧血压,就让人赶紧把病人推去做急诊冠脉CT,然后掏出手机给蔡朝打电话。

手术室值班护士接到蔡朝的电话,让准备急诊手术的时候,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们江主任刚走,又要来?”

蔡朝一噎,不由得苦笑:“这也不是我们想的啊,辛苦辛苦,回头请你们喝下午茶。”

这台手术做了六个小时,中午进去的,出来时太阳已经下山。

洗手的时候听到远处有同事问别的同事:“晚上吃什么,厚切猪排饭吃不吃?”

江问舟这时才猛然想起,自己中午饭都没吃。

一时不由得苦笑,今天可真是“幸运”满满的一天。

回到办公室,守家的学生告诉他:“主任,62床的家属来找过你,三点多的时候。”

江问舟喝水的动作一顿,问道:“男的女的?”

学生说是女的,他便知道是孙茂芸了,便点点头道了声谢,转身往外走。

看他走了,这位学生才有些惊讶又好奇地问另一位学生:“师姐,主任是不是脾气很好啊?”

被问的人疑惑地啊了声:“……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就……我以为他最多会说知道了,结果他跟我说谢谢……大概是这样?”问的人回答得犹犹豫豫,似乎很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有没有错。

蔡朝听见觉得有意思,忍不住笑着问她:“师妹,你新来的吧?”

对方一听他说话,表情更加茫然,更加不确定了,犹犹豫豫的继续道:“……有没有可能、你是我的带教?”

蔡朝:“???”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同对方说不好意思:“今天手术做昏头了,实在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你是廖宇峰的学生。”

廖医生是今天的值班一线,隔壁组的。

学生刚来,不熟,也不好开玩笑,只哦哦两声点点头。

大概是为了活跃气氛,蔡朝问她:“你知道老大为嘛跟你道谢吗?”

对方摇摇头,眨眼:“……因为他好人?”

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她叫师姐的那位学生边笑边解释道:“你知道他为什么问你男的女的吗?62床是从外地过来做手术的,陪护的是他儿子,但是他是江主任家的亲戚,江主任的爸妈天天来看他。”

所以她一说来找医生的家属是女的,江问舟就知道是孙茂芸了。

他进了病房,用速消液擦过手,转身问道:“妈你去找我有事?”

“给你带了饭菜和水果,叫你来拿嘛。”孙茂芸看着电视,头也不回地应道,“结果你做手术去了。”

说完继续跟纪琏讨论这一集里面出现的某个角色是不是就是凶手。

江问舟问候一句纪达,见他和江眀琮忙着下棋一看就没时间理会自己,就问孙茂芸东西在哪儿。

“我一天没吃东西了。”他还随口说了句。

孙茂芸正准备嗑瓜子,闻言立刻就把瓜子放下了,问道:“你手术做了一整天十几个小时呀?”

“……我班都还没上到十几个小时。”江问舟故意看一眼窗外,确定天还是亮着的,接着才解释,“做完一台回来又来一台,后面这台是升主动脉夹层,比较麻烦,刚好是中午来的。”

孙茂芸边听边点头,起身去给他拿带来的饭盒,“我这就去给你热热。”

江问舟笑起来,连忙拉住她,“不用,我自己去热就行,你还是……”

“我还是去给你热吧。”孙茂芸打断他的话,吐槽道,“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要真是不管你,你保准要不高兴,觉得我不重视你了。”

江问舟有些不好意思,老脸一热,但又没办法否认,只好抿着唇笑笑,扣了扣耳垂。

然后转身跟着孙茂芸出去,背影看上去十分老实。

见母子俩出去了,江眀琮才吐槽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纪达落下一枚棋子,不以为意道:“在爹妈面前不像孩子,要去哪儿像?”

“这话说得倒也是。”江眀琮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也难,压力大,就没一个是轻松的。”

“这是孩子正正经经做事才这样,要是那些靠着家里,给安排到清闲岗位的,舒坦着呢,天天享受世界。”纪达嗤了声,语气略显嘲讽。

江眀琮一听立刻摇头:“那不行,人一闲,准保生事。”

接着就说起以前有个老同事,想办法将女儿安排到某清闲岗位,又给买房买车,帮忙操办婚事,还每个月补贴小家庭养孩子的开销,这日子谁看了不说一声安逸。

结果就是太安逸了,觉得没激情没意思,和同单位一个有妇之夫好上了,俩人出去开房,被对方的爱人带着几个表兄弟姐妹堵在房间里,当场抓奸。

“还去他们单位、她家的小区拉横幅,哎哟,真的是丢死人了,还得他卖老脸去摆平,不然早就上热搜了。”江眀琮边说边摇头。

凡事都怕对比,比起这样能惹事的,他觉得自家这两个真是好得不得了,从小到大都那么懂事,学习和工作都超努力的。

什么?你说有人觉得我家姑娘开酒吧,那是个乱七八糟的娱乐场所?他们懂个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没品的东西!

孙茂芸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江眀琮在说这事,于是问了句:“说老吕家的事呐?”

江眀琮停下,点着头问了句:“舟舟吃上饭了?”

“吃上了吧,热好给他拿办公室去了。”孙茂芸应道,又叹气,“一天没吃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时间一长,我看他的胃肯定要坏。”

被念叨胃要坏了的江问舟提着饭盒回到办公室,将装水果的保鲜盒拿出来,递给蔡朝。

蔡朝接过,嘿嘿两声:“这多不好意思,阿姨给你带的。”

江问舟笑笑:“今天辛苦了,晚上的饭我请。”

蔡朝说了句谢谢老大,就开始在抽屉里翻外卖给的多余的筷子。

听到大家说甜瓜和凤梨真甜,还有人说这果切做得真好看,颜色搭配得清新亮眼,切得还那么匀称好看,江问舟便抬眼往那边多看两眼。

想到在用微波炉时母亲说的话。

“今天去买水果,都是西西挑的,回来也是她帮忙切的,挑得可好了,哎呀,以前她哪懂这些,还不都是开店以后才不得不学的。”

他忍不住叹口气。

其实不是啊,怎么挑水果这种事,是她以前就学会了的。

是什么时候呢?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大概是有一次她和室友买了同样的水果,但吃起来没人家买的好,她的好胜心一上来,就开始努力钻研各种水果什么样的才是最新鲜的了。

大家都只知道她既漂亮,成绩又好,却总是忘了她付出过多少。

就连他作为男朋友,都没有发现,她为了维持这个人设,到底有多辛苦。

希望她以后能轻松一点吧。江问舟收回视线,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阵鸡汤的鲜味蹿进鼻孔。

第30章 第三十章(二合一)我哥怎么不上家里……

这天值班结束之后,江问舟还有两天休息,孙茂芸让他过去齐眉那边吃饭,却被他拒绝了。

理由是:“难得有时间,整理一下论文资料,一会儿还要去实验室看看。”

“金金呢?金金怎么办?”孙茂芸立刻问。

“……我看你想让我吃饭是假,想让金金过去才是真。”江问舟哭笑不得,“看来当务之急是给你找一只合适的猫。”

不然老盯着他的猫算怎么回事。

孙茂芸不赞同他的说法,反问他:“我想见见我儿子,顺便见见我猫孙女,有什么不对吗?”

江问舟忍俊不禁:“是没什么不对,要不您和爸过来我这儿住两天?来我这儿住您就都能看到了。”

孙茂芸一想也是,就答应了。

只是问到江眀琮的时候,他不想去,“我也去了年年晚上谁遛?西西今天可是上班,再说了,我明天还得去找老纪下棋呢。”

于是孙茂芸决定自己去,让老头子晚上自己找饭吃。

江眀琮牵着年年,唉声叹气道:“你奶奶不要我们啦,哎呀,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今晚要斩点料补补才行。”

“你少给它吃加油加盐的东西。”孙茂芸都要出门了,听见这话连忙回头叮嘱。

齐眉是晚上跟孙茂芸视频时才知道她去了江问舟那边的,先是惊讶,过后才好似不经意地问:“干爸不去的话,只有舟哥陪你呀?”

“怎么可能。”孙茂芸失笑,将镜头怼近金金,继续道,“他有自己的事要做,现在还在实验室没回来呢,哪儿有空陪我。”

她说江问舟早上才下夜班回来,中午睡了几个小时,下午三点多就去实验室了。

说完还跟她感慨:“我现在是真的觉着你当初死活不肯去医院上班是好事了,姑娘你指定有菩萨托梦,看着你哥这样,我都怕他那天吧唧一下人就没了。”

她说江问舟昨天值班,从早上到了办公室没多久就开始上手术,一直忙到傍晚六点,中午饭都没吃。

“就那么硬挺着,我问他你都没觉得饿吗?他说没感觉,你说这人,啧。”她吐槽完就撇撇嘴叹口气。

齐眉听了好半晌没说话。

她想起从前,江问舟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工作起来饥饱不知,甚至根本就是不在意,总说是没感觉到饿。

有时候他甚至还振振有词:“一定程度的饥饿可以让我保持清醒。”

一听就是狡辩,强词夺理。

齐眉一开始总会被他气得说不出话,赌气说不管他了,他就会黏过来哄她。

后来她懒得管了,只给他准备点吃的,方便他下台就能吃,偶尔吐槽他:“难怪别人都说最好就嫁给外科医生,挣得多死得早。”

他就跟她讲歪理,笑话她这是想嫁人了,随后半真半假的将话题往跟家里公开他们关系那边带。

那些互相之间来回拉扯充满了无奈和甜蜜,如今想起,又觉得像是冥冥之中的预警。

当你和一个人存在无法达成共识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又非常重要,是你们关系中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重要问题,爆发争吵和争执几乎是未来的必然。

这段关系也就迟早会在争吵之中走向破裂和崩溃的结局。

所以后来她才会跟江问舟说,即便没有方仕平的事发生,他们也未必真的可以走到最后。

齐眉不觉得自己有错,江问舟更是没有问题,只是觉得遗憾,仅此而已。

“哗啦——”

陈羽丹从卫生间出来,拉开桌旁的椅子坐下,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阵有些刺耳的动静。

齐眉立刻回过神,听孙茂芸聊起别的事。

“昨天在医院,你爸跟你纪叔叔说起你吕叔叔家女儿的事了,我说我当初就说了,他家那个闺女就不是个甘于平淡的人,小学就早恋请家长,初中放着实验中学不去,要和喜欢的小男生一起上十三中,高中离家出走,她要的就是轰轰烈烈。”

“这样的孩子就不能给她安排在文化馆那么清闲的部门,太闲了早晚要寻刺激,这不,出事了吧?很有妇之夫搅和到一块儿去了,偷偷摸摸的能不刺激嘛!”

孙茂芸边说边叹气,“就是你吕叔叔这辈子的名声都快被她毁完了,可惜咯。”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哼了声:“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不会教孩子不都这样?我说他是活该,你爸还说我说话不好听,嘁。”

齐眉听了不知怎么的就一时有些心虚。

半晌等她说完了,才小声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离了呗。”隔着电话,就算是视频,孙茂芸也没察觉她的心虚,应道,“孩子送回娘家让大人照顾了,自己么……听说是只顾着谈恋爱的。”

齐眉好奇心顿时就起来了,什么心虚不心虚,立刻忘掉,问道:“她还在原来的单位?那个跟她有什么的男的呢?”

“都还在文化馆啦,男的也离婚了,现在人家是正经男女朋友了,根本就不在意同事和周围人怎么想,还说准备结婚呢。”

齐眉惊讶:“吕叔叔和杨阿姨居然也同意?”

“不同意能怎么样。”孙茂芸叹气,抱怨道,“儿女都是债,等你以后有小孩就懂了。”

别人越是议论,越是反对,她就越觉得自己要坚持,所有人都不理解她,不知道她想要什么,除了爱人。

孙茂芸说到最后,还告诫她:“我可跟你说,你不准学她那样,我宁可你一辈子不结婚,你放心,你们单位是国企,你好好干,以后就算没老头没孩子,也有人管你临终,问题不大,要是恋爱脑发作,碰到个高段位的,那是要被坑得一辈子爬不起来的。”

那种心虚的感觉顿时又出现了,齐眉一阵讪讪,连忙答应:“知道了。”

嘀嘀咕咕说完这事,孙茂芸又嘱咐了几句别的,这才把视频挂断。

齐眉松口气,抬眼就看见陈羽丹正坐在桌边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愣。

“……这是怎么了?”齐眉好奇,笑着调侃道,“听八卦听入迷啦?”

陈羽丹托着腮,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是啊,就是……”

她话说一半就顿住不说了,齐眉眨眨眼,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心情不太美妙?”

“怎么可能美妙呀。”她摇摇头,突然说了句仿佛不搭噶的话,“我哥过几天就要结婚了。”

齐眉一怔,猛然想起,她曾经说过,因为嫂子要进门,而家里住房紧张,所以家里希望她能尽快结婚,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出去了。

而且家里也不用背上赶女儿出门的良心债。

“……什么时候啊?”齐眉问道,声音也跟着放轻不少。

“日子特别好记。”陈羽丹笑笑,“十二号,正好是护士节呢。”

应完顿了两秒,立刻接着道:“我最近在找房子,找到一间还可以的,就在医科大学那边,约了房东明天要去看。”

她问齐眉可不可以陪她去,因为她从来没有自己去租过房,心里有些没底。

齐眉马上就答应了,说:“明天下班我们一起走,我开车载你去。”

陈羽丹笑着道了声谢,收拾好个人物品,熄了灯,爬到上铺去。

一阵窸窣的动静之后,齐眉刚打开一个新的网页,就听上铺传来陈羽丹有些郁闷的声音:“其实……我这段时间、嗯……有跟一个男的在接触,但是……”

虽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迟疑和沮丧等等复杂情绪,但齐眉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更安全的回应:“是么,你谈恋爱啦?”

陈羽丹沉默半晌,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们就是见了几次面而已,应该不算吧,都没有正式说要在一起,而且……”

她又安静下来,齐眉等了一会儿,还没听到她继续,这才追问道:“而且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陈羽丹的声音再次变得郁闷。

齐眉就有些好奇地问她:“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姑婆介绍的。”陈羽丹实话实说,“是她一个熟人的侄子,在电网做工程师,家里不是容城的,在陵城下面一个县,说是如果成了的话,可以给我们在容城付首付,我爸妈觉得还不错,就让我去见见他。”

“然后呢?”齐眉挺好奇,“他的个人条件怎么样?我是说身高长相这些。”

陈羽丹哦了声,说:“就是一般人,算不上帅,但也不丑,一米七左右,戴眼镜,发际线有一点高,但也还好,脾气……说实话看不太出来,但这几次见面感觉应该还不错。”

“听起来感觉还行,那你……”齐眉顿了顿,干脆直接问道,“我觉得你好像很犹豫,为什么呢?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陈羽丹嗯了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问我工作,我说在民航医院,他问我在哪个科,我说不在院本部,是在机场的急救中心,他问我是医生吗,我说不是啊,我姑婆没有跟你婶婶说吗,我是护士,他说,哦我以为我婶婶不懂,传错了……”

齐眉啊了声,刚想说这不就是很明显的试探吗,就听陈羽丹继续道:“然后他就问我大学是什么学校的,听说我是大专的护理专业,就说,你高考怎么不多考几分啊,当医生比当护士好多了,护士就是伺候人的,我说那要是没护士,医生能把活干完吗,难道不是各司其职不分贵贱吗?”

“然后呢?”齐眉按捺着心里的吐槽欲问道。

“然后他就说我太敏感了……”陈羽丹问齐眉,“这真的很敏感吗?”

齐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他让你觉得不舒服?”

陈羽丹说是,齐眉就问她:“除了这一件事,还有别的吗?”

陈羽丹想了想:“嗯……他问我年龄的时候,我也觉得不舒服,我说我二十五了,他就说你都这个年纪了啊,确实有点迟了,我说你是觉得我年纪大吗,他说你不要太激动,我只是说一个事实而已,人都会活到这个岁数的,我比你年纪还大呢……我觉得这个话怪怪的,眉姐你说,我感觉有没有出错?”

“当然没有啦。”齐眉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哇,这人真的是……他要是跳进容江,能请全国人民喝一整年的龙井茶。”

陈羽丹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听到齐眉说:“你不是敏感,而是敏锐。”

这是以前江问舟曾经对齐眉说过的话。

当时齐眉在普外科轮转,她的带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医生,从跟组第一天起,她对齐眉就很冷淡,区别对待她和同时分到她手下的同学和规培师姐。

写病历和开医嘱是不会教的,问其他人要不要去跟手术就是漏掉齐眉,值班时他们聊天,明明聊得很开心,但齐眉一接话,她立刻就不吭声了,连脸上的笑容都好像淡了不少,自然吃饭也不会叫她,有时候甚至不点她的餐,然后跟她说哎呀对不起我忘了,这样吧,我给你发个红包,你自己点吧,最后发一个十块钱的红包……

齐眉很惶恐,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忍了几天还是去问江问舟,也是问他,自己是不是太敏感,误会了老师。

江问舟摸摸她的头,跟她说不是,确实是对方对她不友善,让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安慰好她以后,江问舟托人去问过这位带教,对方的回答是:“哎呀,你们误会啦,我没有针对她,只是看她漂亮,就想多磨练磨练她,越是漂亮的女孩子面对的诱惑就越多,得好好打磨才能脚踏实地,做出一番成绩来。”

江问舟说这就是狡辩,让齐眉别搭理她,混完一个月拉倒,回头他再给她补课。

不过后来倒是听室友说过,好像那个老师是因为丈夫出轨同公司一个很漂亮的新人小姑娘,闹了婚变,所以对漂亮女孩一视同仁心怀敌意,齐眉也不知真假。

她回过神,继续对陈羽丹说:“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就是在对你进行PUA,如果你现在认同他的这些话,以后慢慢的,你会越来越自卑,越来越离不开他,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嗯……”

“你买鞋都知道要挑舒服的买,找男人你挑一个让你不舒服的?没必要吧姐妹。”

齐眉说完停下来,叹了口气。

半晌,她听见上铺也传来一声叹息。

随着这声叹息散去,休息室内也变得安静下来,渐渐就只剩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齐眉和接班同事交过班,拉着陈羽丹刚要走,就被肖涵堵在了门口。

齐眉一不小心,差点撞到他,连忙往旁边一侧身,额头咚一下,撞到了门框。

她痛得眉头一皱,响动又把其他同事的目光吸引过来,刚接班的同事甚至还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让她一阵头痛和心里不痛快。

肖涵被这突发的变故吓了一跳的同时,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同她道歉,问她:“……你、你没事吧?要不、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撞到头可大可小的……”

“停!”齐眉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随后深吸一口气,对他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说完一拉陈羽丹,严肃道:“羽丹也一起来,做个见证。”

—————

说起来齐眉也觉得很奇怪。

除去在食堂被组长杨恒和同事介绍认识那会儿,受限于上一休二的工作制度,她上班的时间本来不多,就算工作时间偶有摸鱼,他跑来医务室串门,她也都装作忙碌避开的。

第二天早上下班就更不用说了,她基本能溜尽溜,实在没跑掉,才应付他几句跟“早上好”一样没啥营养的话。

肖涵确实试图约过她,但都被她避开了,问就是家里有事,店里有事——单位基本所有认识她的同事,都知道她还有个副业是开酒吧。

所以是她避嫌得还不够明显吗?

齐眉搞不懂,在这种对方对你避之唯恐不及、双方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情况下,肖涵到底是在坚持什么?

想到这里,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肖涵,小伙子的眉眼干净清爽,脸上还挂着一点婴儿肥,抿着唇的样子看上去相当倔强,有种不服输的光芒。

但被她这么盯着,他又很赧然,脸孔一点点开始涨红,目光也变得躲闪,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呃、有什么事吗?”

看他满脸不自在,好像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的样子,陈羽丹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齐眉听见,也没忍住,跟着嘴角一翘。

肖涵见她笑了,脸上顿时更红,气氛在松动了一秒之后,便旋即变得更加局促。

甚至到了尴尬的地步。

齐眉没有再看他,而是耸耸肩道:“我们一会儿还有要紧事,我就长话短说了。”

“肖涵,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她直截了当地道,“你有不舒服,需要开药或者检查,欢迎来医务室,有旅客有需要,也欢迎、麻烦你带他们来,或者给指个路,但是……”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无奈:“请不要再以个人名义,打着追求我的旗帜,来找我了,这给我带来了很大困扰,最近每天下班要走的时候,我都会提心吊胆,要速速溜走,像一个过街老鼠一样抱头鼠窜。”

她像是自嘲,但神情却非常认真。

肖涵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看着她的目光既震惊又难过,张口结舌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比我小的呀。”齐眉爽快回答道,“我不是找借口搪塞你,是真的,我喜欢比我大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不考虑个人问题。”

肖涵看着她,神情渐渐沮丧,就像一只受到伤害后垂头丧气的小狗,嘴角和眼尾都耷拉了下来。

齐眉看了也不由得有一瞬心软,再说话时声音变得温和许多:“我们之前根本不认识,谈不上什么了解,你喜欢我,无非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或者听别人说我家里条件好。”

肖涵一愣,立刻就想解释:“我不是……”

“其实我很早就没有父母了。”齐眉的语速很快,直接给他透底,“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组织的关怀和照顾,根本不是大家猜测的那样,是因为我父母是高官。”

她亲妈要是能活到现在,也许会是吧,但世间没什么如果,人不在就是不在了。

陈羽丹前面还觉得是看热闹,听到这里才狠狠一怔:“……眉姐?”

齐眉看她一眼,点点头,神色坦然:“是真的啊,我不可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的,我妈在我特别小还不会记事的时候就没了,八岁的时候我爸也没了,是我干爸干妈养大我的,搁一些人的眼里,我就是个克父克母的命格。”

“那……那昨天跟你打电话的是?”陈羽丹震惊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齐眉给人的感觉一直是那种被父母疼爱着长大、富养出来的孩子,生活富足,什么都不用愁,所以特别松弛,甚至佛系。

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有工作就做,但是对什么荣誉什么升职之类的事毫不关心,而且她还有副业,陈羽丹和其他同事说起她,印象关键词里总有一个是“不争不抢”。

姿态特别好看,因为这些东西她根本不缺。

但没想到她的家庭……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往常也听她提起过爸妈,难道……

“那是我干妈。”齐眉解释,“从小养大我的,跟亲妈一样的。”

说完她叹口气,挠挠脸,小声嘟囔:“跑题了诶,刚才说到哪儿了……”

顿了顿,她才继续说回之前的话题,对肖涵道:“如果说漂亮,那你更没必要执着了,别处我不知道,但我们这儿,绝对不缺帅哥美女,有像我这样喜欢老头的,就肯定有喜欢弟弟的,你肯定能找到适合的对象。”

所以真的不要再盯着她了!怪吓人的!

肖涵:“……”

他看着齐眉,眼圈渐渐有些发红,连声音都有些哽咽:“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没有哦。”齐眉摇摇头,声音是温和的,但很坚定,“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的,没有缘分嘛。”

“希望你以后能找到真正喜欢又适合的人。”她说完冲陈羽丹使了个眼色,“我们还有事要去办,就先走了。”

陈羽丹点点头,跟着她走了两步,又倒退回去,拍拍肖涵的肩膀,对他说了句:“没事哒,过去就好了。”

人生呢,求而不得才是常态啦。

说完她一溜烟追上齐眉,满脸欲言又止,一直到上了车,齐眉才说:“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的。”

她呃了一下,问道:“眉姐,你真的……嗯、家里……就是我有点好奇,你有干爸干妈照顾的话,组织照顾是怎么说啊?”

问完又立刻说:“不方便告诉我可以不说的,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没什么不方便的。”齐眉笑笑,“我妈妈在我小学五年级那年,迁到了容城的*烈士陵园。”

这事是江眀琮一力促成的。

当时肖骊和齐天远生前追查的那个贩毒集团终于被彻底捣毁,最大的毒枭头子吃完花生米后,上头论功行赏,追认了几位烈士,其中之一就是肖骊。

齐眉因此多了一笔抚恤金,但那时候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这些事都是孙茂芸他们几个叔叔阿姨一同经办的,直到上了大学,家里决定给她置办房子的时候,她才知道来龙去脉。

不过小时候确实很自豪的,每年清明学校组织同学们去陵园祭拜烈士,都一定会有她,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那种光荣的感觉,让她永远不会因为自己没有父母而感到自卑。

陈羽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接着又好奇:“为什么你会喜欢比自己大的男生啊?恋父情结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齐眉哭笑不得,她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一点都没有这个情节,只是……”

她顿了顿,转了一下方向盘,食指指腹轻拍几下方向盘,沉默半晌,又不禁失笑。

突然发现自己的动作和江问舟那么像。

她当初学开车,他就是她的教练。

齐眉叹了口气,回过神,声音淡淡地道:“网上有句话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无法安宁度过。我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人,他非常出色,对我非常好,他为我做过的事足以影响我的一生,而他恰好比我年长几岁。”

所以江问舟就成了她心头的朱砂痣,再看其他人,总觉得比不上他,不过尔尔。

这么好的人啊,陈羽丹眨眨眼:“那……你们分手,是因为……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当然没有。”齐眉笑笑,摇摇头淡声道,“生活不是童话故事,必然存在分歧,我们有些很重要的问题没有达成共识,就分开了。”

陈羽丹刚想说可惜,话都到了嘴边,脑海里又忽然灵光一闪。

脱口问道:“是上次来接你那个吗?你的前男友?”

齐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由得紧缩,半晌才嗯了一声,紧接着立刻问陈羽丹:“你要去看的房子具体在哪儿?”

这就是不想继续多聊这个问题的意思了,陈羽丹立刻从善如流,报上自己要去的地址。

那是一间位于容医大对面城中村的房子,房东的自建房,整整五层,全都租了出去。

陈羽丹要看的那间位于三楼,是一个家电齐全的大开间,但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还有一个阳台,看上去倒是宽敞明亮,但齐眉看了看朝向,感觉应该不会有什么太阳照进来。

但房东表示:“要是能晒到太阳,就不止一千二咯。”

这个城市的阳光都是要用钱买的,齐眉不禁失笑,这房东倒也算实诚。

“我跟你们说实话,我这房子再加几百都租得出去,喏,对面又有医院又有大学,不愁租的,但我平时上班忙,没空管那么多,就想便宜一点,租给一个能爱护房子的人,我不随便涨你租金,但你也不要把我房子搞坏……”

齐眉站在阳台上,远远望着楼下来往的行人。

这里生活极其便利,楼下就是各种小饭馆和水果档口,还有超市,往前走不远是菜市场,一直走到大路口就是公交站,坐三站公交就是地铁站,有直达的机场快线,半个小时就可以到机场。

齐眉抬头,远远便看见一附院的“十”字,定定看了一会儿,想起今天孙茂芸和江眀琮应该也要去探望纪达,正想着要不要也去看看,手机就响了。

是孙茂芸打来的电话,问她:“西西下班没有?”

“下班了,但还没回家。”齐眉回答道,“同事要搬家,我陪她来看房,就在容医大一附院这边,您和干爸要来看纪叔叔吗?”

“你爸一会儿去,我就不去了。”孙茂芸笑着应道,问她中午想吃什么,“我在你哥这儿做好了给你带回去。”

“都可以,您……您和舟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她垂下眼应道。

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像是踩不到实处一样。

但又是在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这种感受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一定是有什么细节被她忽略了,齐眉垂着眼默默地想。

孙茂芸听到她的回答,笑着应了声好,开玩笑说:“你哥说我和你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你说我和你哥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好好好,你们兄妹俩是有默契的。”

齐眉干笑一声,随即心头一跳,感觉自己像要想到什么了。

但那灵光稍纵即逝,她根本来不及捕捉。

最后只能无奈作罢。

她和孙茂芸说了两句别的事,挂断电话回头,就见房东从手提包里掏出来了一份合同,说:“呐,没什么问题我们就签合同了哦,早点搞定我好早点去打麻将。”

齐眉忙凑过去一起看。

很简单的合同,看样子是网上直接下载然后改了一下具体信息的,所以也没什么漏洞可找的,看完陈羽丹就签字了。

签完字,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房东还跟陈羽丹说如果担心不安全,就自己换把锁,但是旧锁别扔,留着以后退租了装回去。

从楼上下来之后,齐眉问陈羽丹什么时候搬,她说:“我下午就去买东西,明天过来打扫卫生,打扫完就搬吧,下次下班,我请你在这儿吃顿饭吧,就当是……温居?”

齐眉笑着应好,扭头看见对面水果摊上的水果不错,正琢磨要去买一点,就听陈羽丹继续道:“我想好了,我不要跟那个人接触下去了,眉姐你说得对,我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能找一个让我不舒服的人当伴侣。”

齐眉回过头,笑着拍拍她肩膀。

俩人就在此处分别,齐眉买了水果,回到家,正好十二点过一刻,在楼下看到带着年年出门的江眀琮。

“你们去哪儿啊?”她忙叫住他们问道。

“去门口拿饭啊。”江眀琮回答道,又吐槽,“你妈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又说下午要和姐妹出去,让你哥把饭菜给我们送过来,她就不回来了。”

齐眉一愣,错愕地问道:“我、我哥怎么……怎么不上家里坐坐?”

这大太阳的天,江问舟怎么不把东西送上楼,还要干爸去取?又不是不认得路。

她心里正嘀咕,就听江眀琮说:“他说懒得上去了,非得让我下来拿,算了算了,就当遛年年了。”

齐眉一怔,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她却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江问舟在拥抱她时说的那句话。

“最后一次了,西西。”

齐眉觉得胸口一闷,心头似有些隐隐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