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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费劲了所有力气努力地活着,只能顾个温饱,像是沙老头家阿坎这样从山窝窝里飞出去的凤凰,是万分之一的机率。

现在是没法,他们流放犯的身份还在这里,暂且只能卷缩在这银月滩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

就当下而言,看着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有田有地,房屋骡车也都有了,可是这一切安稳生活的前提,并不是由他们来决定的,而是老天爷。

她挺喜欢银月滩的,可是这份喜欢的前提是,这里永远不会有海盗登岸,汹涌的海水也不会倒灌进来。

但这都不是能保证的,当年银月滩的原住民就不会一个不留。

所以往后她还是会离开银月滩,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这几个孩子,他们的命运,不该庸庸碌碌地长大,然后成婚生子,继续重复着老一辈疲劳的人生。

就像是爱情,也绝对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没有爱情的人,照样也能活下去。

有,那是锦上添花。

想到这里,下意识地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如果可以,以后她想带着月之羡一起离开。

当然前提是他愿意的情况下。

感情嘛,可以慢慢培养。

她现在可以清楚地认知到,与月之羡这种勤快又肯听话,而且身材堪比男模,脸比自己还好看的聪明美少年相处过后,其他的估摸是很难在入眼了。

所以想争取一下,为自己往后的人生锦上添花一把。

“娘,您在想什么?”宴哥儿见娘拿着陶盆和筷子,迟迟不动,有些好奇。

谢明珠收回思绪,眼角扬起温和的笑容,“没什么,以后去海神庙,好好学,岭南许多山民的语言,都是相通的。”大差不差,现在去海神庙,也算是多学一门语言。

有没有实际用处暂且不论,但这也算是一种对于地方传统文化的传承吧。

宴哥儿认真地点了点头,自打祭婆婆说只要学会就可以早下学,他就开窍了,当下也不觉得是听天书,更不排斥。

只想早早学完,赶紧回家给娘分担些活儿。

谢明珠有了中午的经验,这会儿她调起酱汁来,那叫已是十分娴熟,各样配菜小葱香菜都是切好的,如今和凉面一拌,香味一下就挥发开。

原本守着鸡汤的宴哥儿都忍不住抬头瞧去,“今天晚上有口福了。”

谢明珠见他那满是雀跃的脸上,全是汗珠,好不心疼,“好了,这鸡汤也差不多,你快些出去吧,我炒两个蔬菜,就差不多了。”她看另外一边的锅里,还蒸了些海鲜,正好这调来拌凉面的酱汁,一会儿还能蘸着海鲜吃。

不知道是不是这海鲜吃多了,如今蔬菜上桌,反而十分受欢迎,五个孩子没有一个挑食的。

宴哥儿应着,却也没空着手出去,只将碗筷都先给搬到凉台吃饭的桌上。

几个妹妹见他动作,也跟着过来帮忙。

整个院子里,都热热闹闹的。

因月之羡第二天要去取盐,又要去一整天,所以吃过晚饭后,谢明珠给他揉了些面,包上馅儿,烙了几个饼子做明天的午饭。

本来是打算做包子,但这不是还没实践过么,就怕到时候发面失败,做出来的包子能比拳头硬。

故而还是保守起见,做成饼子。

翌日一早,孩子们要上学,一个个都起得早早的,和月之羡一起吃过早饭,便一同出门去了。

等谢明珠和小时起来,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后院扩展出去的那片草地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声之外,便是难得的一片宁静。

自不用多说,骡子也好,鸭鹅也罢,肯定他们都给放出去了。

谢明珠也就没管,洗漱好了准备趁现在凉快,给豆芽浇浇水。

只是走过去一瞧,上面盖着的芭蕉叶都是新鲜的。

自不用多说,肯定早上已经浇过了。

看来小姑娘们也是勤劳的小蜜蜂呀。

所以便转辗到菜园子里,浇了一遍水。

现在菜都大了,所以不似早前那么仔细,认真地浇在每一株蔬菜的根须下,而是直接拿着椰子瓢往地里泼水。

小时蹲在旁边看,一面观察自己的豆子,昨天还是她们将藤条往竹竿上牵引,今天竟然就自己爬上去了,她在那里直呼:“娘好神奇,它们是晚上偷偷爬上去的么?”

不止是她的豆子,还有黄瓜疼也是,那瓜须还自己在竹竿上绕了好多小圈圈。

植物的生命力就是这样充沛蓬勃,谢明珠早就已经见识过了。

浇完水这才带着小时回去,母女俩吃过饭,她准备先将衣服洗好晾晒着,再提着泡发好的黄豆去海神庙旁的磨坊。

却发现昨晚放在竹桶里的衣裳已经洗过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晾晒。

多半是月之羡着急和孩子们一起出门,就没晾。

小时早就等不及想去海神庙了,兴奋地催着出门,眼见谢明珠晾好衣裳就催,“娘快走吧,一会太阳该大了。”

她俩起得本来就不算早,起来又忙了一圈,这会儿其实有些晒了。

所以还是得戴遮阳的草笠,小时嫌弃戴上丑,死活不要,院门一开,就撒丫子跑出去,冲在前面。

谢明珠无奈,只得赶紧提着桶跟在身后。

村里的磨坊和所有的工具房一样,也在海神庙旁边,广场就是这样被围在中间的。

她来时,磨盘已经有人在用着了,竟然是奎木,他弟弟鑫木坐在一边的长条凳上,脖子上挂着一片口水兜,嘴里啃着一个火龙果,玫红色的汁水敷了半张脸。

他看到谢明珠和小时,顿时笑起来打招呼,“嫂子,你也要磨米浆么?”他弟弟要吃籺,叫了几天,但是爹娘没空,所以昨晚就泡了些糯米,今天准备给他蒸。

他说着,暂时停下手里的活儿,去他弟弟旁边的筐里拿火龙果递给小时。

果子是野生的,和成年人拳头一般大小,但好在味道正。

小时摇着头,挺起自己还圆鼓鼓的小肚子,“奎木叔,我才吃了饭,吃不下,你留给鑫木叔叔吃吧。”看他吃一个有半个掉在外面,那筐未必够他吃呢!

谢明珠却看到一旁水车边的石臼里,还在舂米,“米也是你的么?”

“不是,是琴婶的,她去庙里烧香去了。”奎木回着,也没强行劝小时,连忙舀起半勺泡得发胀的糯米往磨盘上放。

然后继续推磨,一边询问起谢明珠,“你们也要磨米浆么?”

小时抢答,“娘要做豆腐,我们磨豆浆。”

奎木一脸震惊地看向谢明珠,“嫂子会做豆腐?”那回头自己能不能找她换些给弟弟吃?

“第一次试着做,回头做好了,给你拿两斤尝一尝新鲜。”现在处于实验阶段,谢明珠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做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所以话可不敢说太满。

“那我就先谢谢嫂子了。”奎木高兴不已,好歹得了个承诺,回头当然也不能真白要嫂子家的豆腐,他们今年才开始种地,阿羡哥又没攒下什么家私,过得紧巴巴的呢!

自己怎么可能白占他们家的便宜。

谢明珠这会儿却是有些后悔,早晓得他在这里,自己就拔些蔬菜带过来了。

自己的好姐妹们都送了,沙婶家也送了,这奎木和长殷是月之羡的好兄弟,自己也不能彼厚此薄。

于是这心里打定主意,明天早上自己拔一些送去他们家里。

两人在这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说这话,她顺便给奎木往磨盘里添糯米,反正也是闲着的。

如此一来,奎木也就不用专门停下添米,专心推磨。

至于小时,这会儿已经坐到长条凳上,和鑫木说起话来。

鑫木智力本就是小孩儿的,所以倒是有的聊,反正都是天马行空的话题。

正是热闹着,琴婶就来了。

她是阿来的老娘,今年快七十了,有些驼背,一头的灰白头发用青色的头巾裹着,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来,耳朵上挂着两串长长的银耳环,因为氧化掉,末梢看起来黑乎乎的,随着她蹒跚的步伐微微晃动着。

想是年纪大了,这一小段路也走得她气虚喘喘的,进来就往小时他们边上坐,问起谢明珠:“阿羡媳妇也要来磨米浆么?”

谢明珠指了指自己桶里的黄豆,“准备学做豆腐。”

“籺好吃啊,再放点杂鱼酱就更好吃了。”琴婶点着头,一脸赞同地表情附和她的话。

谢明珠刚想解释,自己不做籺,是做豆腐,小时已经在给琴婶解释了:“琴奶奶,我们是做豆腐。”

琴婶把身体靠过去了些,侧着耳朵仔细听,“啊?你不爱吃咸的啊?”一面摆摆手,“甜的吃不来,太腻了,吃不来吃不来。”

这可把小时急得,还欲和她解释,一旁的奎木却是笑得腰杆都直不起,没得力气继续推磨了,“琴婶耳朵不好,那天晚上的大雷她都没听到,小时你省省力气吧。”

谢明珠一听,恍然大悟,便放弃了继续解释。

但小时不死心,继续说,还从长条凳上跳下来,然后要拉琴婶去看桶里的豆子,“是豆腐,不是做籺。”

“豆子好啊,豆饼也好吃,芯要用椰棕糖来拌匀才好吃。”琴婶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很快奎木的糯米磨完,舀水将最后那点米浆冲进桶里,这东西不能放久,免得到时候会发酵,因此就没法留着在这里给谢明珠帮忙。

所以一脸的歉意,“嫂子,我得先回去给蒸了。”

“行了,赶紧去吧。”谢明珠当然也知道,这又不是糯米粉揉的面团,还能放一放。

磨是干净的,她没清洗,直接就将豆子舀里面。

反正也就半斤,就算是一道太粗,两道也不要多久。

而且这磨盘掌握好了规律,推起来其实可以用巧劲,又并非用蛮力。

奎木带着弟弟鑫木走了,小时还在继续跟琴婶说话,只是鸡同鸭讲,各说各的,丝毫不影响。

谢明珠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老人喜欢小孩子呢!大概就是,老人年纪大了,不说琴婶这耳朵不好的,就是寻常的,随着年迈思路也比不得年轻时候清晰。

有时候一句话还要反复说,年轻人们自然是不大有耐心跟他们聊。

但同小孩子就不一样了。

因为本质上,像是小时这样大的孩子,说话条理也不是每次都有逻辑,而且发音有时候也含糊不清,如果不是她可爱,有时候她的长篇大论自己是没耐心听完的。

现在她们俩说出的话,句句有回应。

所以聊得那叫一个开心。

只是提前从学堂里出来的宴哥儿来听到了,一脸茫然,“娘,小时和琴奶奶在说什么?”还一会儿汉话一会儿蓝月话的。

虽然是这样,可是她们俩各说各的,话题毫不相关,到底是怎么聊下去的?

谢明珠听着她们俩的聊天内容,也是忍不住好笑,“我哪里知道,你也听到了,她们还总说蓝月话呢!”

宴哥儿挠了挠头,仔细听了一下,脑子已经乱了。

又见谢明珠这里已经开始冲洗磨盘,连忙过来舀水。

“你妹妹们什么时候能出来?”如果还不能出来,谢明珠不打算等她们了,直接回家去,没准一次成功,回头她们回家就刚好吃午饭呢!

宴哥儿想到今天教的有些复杂,摇了摇头,“说不好呢!咱先回去吧。”说罢,见给磨盘刷洗干净,就要去提桶。

只是现在的豆浆是提来豆子的好几倍重量,谢明珠自然是不让他提,“你牵着小时走,我来就好。”

小时这要走了,琴婶也依依不舍地起身来,她的米早就舂好了,只是回去也无聊,难得遇到能说话的搭子,便一直坐到现在。

回了家中,有宴哥儿帮忙,院子里的灶立即就烧得噼里啪啦的,新买回来的大铁锅这是头一次用。

店家开过的锅,也不用再麻烦,可直接使用。

谢明珠趁着这会儿,将豆浆给过滤出来,豆渣自然是舍不得扔的,回头加上椰棕糖和椰蓉,准备做饼子吃试试看。

实在不行,再拿去喂鸡。

乳白色的豆浆倒进锅里,煮豆浆又是一门学问,火太大容易糊,火太小也怕煮不好。

没煮好的豆浆,是有毒的。

所以宴哥儿这会儿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锅。

谢明珠上厨房里调制了卤水。

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用小锅盛一碗豆浆出来,自己在厨房里实验。

她手里的勺子随着一个方向慢慢搅动着,眼见着豆浆逐渐形成旋涡,方将自己兑的卤水慢慢撒进锅里。

然后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豆浆的变化,很快就看到锅里飘浮着些乳白色的棉絮,便晓得这是要变成豆腐了,连忙停下手里的卤水和搅动。

等了片刻功夫,豆腐的样貌越发明显,锅里也渗出了清澈的黄色浆水。

这是成了?谢明珠拿着漏勺进去轻轻压了压,好像还挺紧实的,一手又拿着勺子,将这些浆水都给盛出来。

很快豆腐便出现在了眼前。

只是这颜色,咋有泛黄的意思?

谢明珠忽然心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别是失败了吧?毕竟不是只要凝结出豆腐就算成功。

她有些紧张地伸手掐了一小坨往嘴里尝了尝,完了,大概是盐卤过多了,赶紧又往锅里添水。

将这些豆腐脑赶紧清洗一遍。

压豆腐的磨具没有,豆腐脑味道稍微好了些,可是也煮得老了些。

算是失败品吧。

谢明珠决定再拯救一下,拿了几块小碎步来,将这本就不多的豆腐脑包进去,找了石头来压着,希望豆腐干能成功。

只是看着那几块压在石头下的豆腐干,只怕加起来半斤都没有,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在过家家一般,有些好笑。

“娘,成功了么?”宴哥儿和小时看着她这压在石头底下的小布包,怎么还有好几个?

谢明珠叹气,“我也不知道,余下的一部份留着喝,剩下的我去摘点嫩菜来做莲渣闹吧。”说着,正好见着小晴带着两个妹妹回来,便叫宴哥儿去拿椰棕糖来,叫他们自己舀来喝。

剩余的就做莲渣闹中午吃。

新鲜的豆浆继续煮沸,洗干净的小白菜随手掐成小段放入滚热的锅中,滚动的豆浆裹挟着菜咕噜地翻滚着,盏茶的功夫都没要,碎玉似的豆腐沫就已经将菜彻底包裹。

青白交织着,一团一团地浮在绿白色的清澈汤水里,蒸腾的热气里,全是豆香和蔬菜的清鲜。

谢明珠终于找到些成就感,接过宴哥儿递来的竹筷,夹起一撮莲渣闹,吹了两口就往嘴里放,完美!

可惜太少了,不然给苏雨柔送些去尝一尝。

几个小孩儿是头一次吃这所谓的莲渣闹,又是青的又是白的和成一团,觉得奇奇怪怪的,可是闻着那清香,也忍不住尝了尝。

入喉便是一种陌生的清甜,实在难以拒绝。

再来一碗!

吃过午饭,想到下午还有课,谢明珠也不要他们来跟着收拾残局,何况也就是刷锅洗碗,自己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了。

故而让他们都上楼休息。

等她收拾得差不多,发现全都没去午休,不但如此,连习惯午睡的小时这会儿也还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打闹。

“怎么不去睡觉?”也没个精确时间到几点的钟表,所以谢明珠一直以来,都以凉台边上这两棵高大的椰树影子作为时间判断的标准。

宴哥儿一面教小时怎么玩花绳,一面解释:“娘,我们都睡不习惯,而且今天好凉快。”都想趁机吹吹风,根本舍不得拿着时间去睡觉。

当然,玩花绳的好绳子是没有的,用的都是自己搓的细麻绳。

还真别说,谢明珠也觉得今天好像挺凉快的,早前在楼下煮豆浆的时候,就觉得今天的海风特别凉爽,大中午的都没觉得半点燥热。

现在回想起来,宴哥儿当时头上都没带冒汗的。

这就有些不科学了,不是她凡事要往坏处想,而是这海边的风,即便是要比内陆那些高温地区凉快些,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

反而有些担心起来。

只是抬头看着这天,湛蓝的天空上,纯白如棉花糖的云朵,瞧着风轻云淡的,也没个什么异常。

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难道是我多想了。”

不过这天气正好,又凉快,她捡了个草笠带着,直接去地里摘了些新鲜蔬菜,一会儿宴哥儿他们去上学的时候,自己顺道去给长殷和奎木家送一篮子。

除了吃不过来的小白菜,葱蒜香菜这些味道浓郁的调味菜,也装了不少。

在溪边简单清洗了一下葱蒜根部的泥土,宴哥儿他们正好收拾着要去读书。

“我和你们一同去。”谢明珠将人喊住,宴哥儿连忙过来帮忙提篮子,谢明珠去关门。

小时听得又能出门去村子里玩耍,自然是最开心的,一路都跑在最前头。

待快到了海神庙,谢明珠将篮子接到手里,“好生学啊,莫要惹祭婆婆不高兴。”

几人答应得爽快,一溜烟就转进前面的小道,没了身影,只不过嬉笑打闹的声音,隔着转角处那片茂盛的芭蕉树,还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娘我们先去长殷叔家,还是去奎木叔家里?”小时先跑到前面的路口,扭头询问着。

今天一早村子里大部份的男人都出海去了,等过了这中午,各家里的大人也都要出去干活,但奎木今天要给他弟弟蒸籺,一时半会的,怕是也不会出去。

便道:“先去你长殷叔家。”免得一会去没人在家里了。

果然,她母女两人到长殷家里,长殷的娘正要去稻田里薅草,见到谢明珠连忙邀她进屋去。

谢明珠将菜递给她,“不用了,我还去奎木那头,婶子您忙去。”

长殷的爹早年出海打渔没了,所以一直以来,就是母子三人相依为命。

他大哥长皋十九的年纪了,因家里还有弟弟,所以他爹走后,一直以来他家都是他出海。

此刻长殷娘见谢明珠一下送了这许多菜来,不善言辞的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感谢,只见谢明珠带着小时要走,连忙给喊住,“你别急,等我一下。”

谢明珠也不知她要干啥,只见她咚咚地爬上楼去,片刻下来后,只见谢明珠给她装满菜的篮子里,装了三四个小罐子。

自不用多说,都是些鱼酱虾酱。

“这……”谢明珠见她塞过来的篮子,反而一脸惊慌。

虽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但是回礼也不是这样回的啊?她这给得也太多了。

然而还不止这几罐子酱,里头还有芭蕉叶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

这时候听得长殷娘解释着:“里头是鱼丸,你煮给孩子们吃,我就先去田里了。”显然是个社恐,将大门一关,自己就连忙跑了。

一时只剩下母女俩呆若木鸡地站在她家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一篮子的靓货。

这让谢明珠心生愧疚,自己只是菜吃不完给他们带些过来,咋还成了以物换物,而且自己还占了大便宜。

“娘,咱还去奎木叔家么?”她想去找鑫木说话。

出都出来了,菜也都装好了,自然是要去。

可问题是谢明珠看着长殷娘给的东西,这总不能提着去奎木家吧?犹豫了一下,“咱先把这些东西放到海神庙那边,再过去吧。”

于是又倒回去,将东西暂存于海神庙,方往又往奎木家去。

远远地就看到了他家厨房里有烟炊,很显然奎木还在蒸籺,他这是米浆,蒸起来很麻烦,一层一层的米浆撒上去,下面那一层差不多熟了,才往上继续加一层。

如此来来回回,少不得说要叠个几十层,可耽误功夫了。

所以院子里只见鑫木在玩耍,脸上的火龙果汁已经擦过了,口水兜也摘了,只是他蹲在吊脚楼下的大水缸边玩耍,里面是平日放鱼的地方,他这会儿正往里面抓泥沙。

显然他也是知道此举是错误的,所以谢明珠和小时进来的时候,能看到他脸上露出的慌张,再反应过来后,立即就将手里的泥沙扔了,然后冲楼上嗷嗷大喊。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一面则兴奋地跑来要拉小时去玩。

小时嫌弃地避开,“你死定了,我都看到了,你往水缸里扔泥巴,你哥下来肯定揍你。”

奎木正好从厨房里出来,自是将这话听进去了,一时又气又恼,简单和谢明珠打了声招呼,就急忙往缸里瞧,果然这水已经浑浊了。

但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最后叹气,“赶紧去洗手。”

这才无奈地转头朝谢明珠问,“嫂子怎过来了?豆腐成功了没?”

谢明珠摇头,“没,卤水放多了些,下次兴许就好了。”说着将菜篮子递过去,“摘了些菜,你且拿去吃。”

奎木倒也没同她客气,“那就谢谢嫂子了。”一面邀请她们母女上楼坐,一会儿吃籺。

“不了,你灶上还有锅,赶紧去吧。”而且他还要看着鑫木,故而谢明珠是没打算多留。

小时也因看到鑫木玩得一身泥,也没了和他继续玩耍的心思。

也不知是不是谢明珠的错觉,她感觉这风好像大了不少,这会儿听着两旁棕树叶子,哗哗啦啦的,这动静不知比平时大了多少倍呢!

这种声音让她心底没由来产生了些恐慌,这会儿只想赶紧回家,逐一把将小时抱起,急忙往海神庙去。

准备拿了东西就回家。

倘若祭婆婆同意的话,孩子她也带回去。

然而这还没到海神庙,原本来时不见半个人影的路上,这会儿只见村里人一脸急色匆匆的,大部份人的样子,都像是从地里回来。

可这个时间,按理他们才吃完中午,刚去田里没多会儿呢!

瞧见了冷广凤,连忙喊住:“冷大哥,这是怎么了?”

因为上次是冷广凤出的海,所以这次他爹就去了。

他现在满脸的焦急,“你快去海神庙接上孩子回家去,怕是有飓风。”当然,天气变化诡谲,不是每次都有前兆。

所以说不准。

但是只要有异常,都以人为重。

他边说边和谢明珠擦肩而过,脚步都没停留半步。

这种急促,一下让谢明珠心底原本就升起的恐慌放大了无数倍,急得有些六神无主,“这可怎办,你爹还在崖上采盐。”

可她知道这会儿先不能着急,也顾不上和迎面遇着的村民打招呼,抱着小时快步往海神庙去,却见学堂上已空了。

卢婉婉见她一脸着急,“你别急,宴哥儿带着小晴她们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听着我师父说,可能真有飓风,比上次下雨还要恐怖。”

谢明珠连连点头,“那你也小心些。”拿起竹篮,赶紧回家去。

果然,到了家里,发现宴哥儿他们果然已经回来了,小晴这会儿去池塘里赶鸭鹅回来,小暖和小晚正在吆喝鸡进圈。

“你哥去牵骡子了?”谢明珠问。

“没,骡子爹今天早上牵走了,哥去菜园子里了。”小晴解释着,这会儿风已经很大了,发际线那里的一圈碎发全铺在脸上,弄得她难受。

谢明珠一听,立即反应过来,昨天绑上的挂架豆架,才攀藤,可是这风要是大,一下将架子给掀倒,回头只怕连带着刚攀上去的瓜豆都要遭殃。

于是连忙过去帮忙。

心里却始终惦记着月之羡,按理他一个海边长大的,不可能没察觉出天气的异样。

正想着,就听着溪对面传来了小时的喊声:“娘,爹回来了!”

谢明珠听罢,心里长松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也快了些。

拔起来的竹架都是原地放倒,都顾不上在溪边洗手,谢明珠牵着宴哥儿就赶紧回家,却见月之羡将家里孩童手腕粗的麻绳拿来出来,一圈圈挂在肩上。

“你这是要去海边?”她目光担忧地看着月之羡,心底是期盼着他不要去的,但想到村子里人素来团结,自己村里时多有照顾,在城里遇到人贩子,也全都跑来帮自己的忙。

如今忽来了大风,别说他不可能不去管,就是自己也办不到。

月之羡正在收拾,“嗯,天气不对劲,沙老头他们肯定早就发现了,我估摸这会儿也快到海边了,只是风越来越大,我们若是不过去拉纤,船只会被风越吹越远。”

说起来,也算是好消息,风向是凤凰山朝着海面吹去。

倘若是海里吹过来,这村子外面的那礁石山是否能挡得住那汹涌澎湃的海水还未可知呢!

“我跟你一起去。”谢明珠没有一点犹豫,月之羡说的对,风不断地将船吹向大海,那样大的风浪,人自然也游不过来。

而现在,最起码还是人力可回转的时候,若是在拖下去,风越来越大,那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连船带人都被吹进大海里。

所以时间就是生命。

“走啊。”她见月之羡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拉着发愣的他,便朝院子外跑去,一点没有给月之羡拒绝的余地。

宴哥儿就在院子里,爹娘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的,有那一瞬间,他也想追着爹娘的脚步去,为大家尽一份力。

可是他不能,所以生生顿住了脚步,朝妹妹们吆喝着,“快,都上楼咱们到房间里待着。”好像,窗户也还没来得及关。

几个姑娘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了。

就是小时,也是再反应过来后,赶紧跌跌撞撞地随着哥哥姐姐们上楼。

娘说过,遇到事情不要慌张,他们是小孩儿,要先保全自己,暂时别想着去帮忙。

因为他们还小,去帮忙虽然是好心,但可能反而回成为累赘。

而且娘的这话已经在流放路上实践出了真理。

有一次她不信邪,装满潲水的桶扔进来的时候,她非得跟娘一起去抢,准备抢更多的食物。

可事实上她一下就被几翰林院那几个读书人挤得东倒西歪的,娘和姑姑去扶起自己的瞬间,潲水桶那里就已经围满了人,再也挤不进去了,等人散了,潲水桶里也干了。

那一天,他们一整天都没得到口吃的。

所以有了这一次的经历,大家都很有自觉,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谢明珠和月之羡这边。

月之羡被谢明珠攥着手腕拖拽前行,皮肤上传来的滚烫温度使得他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那是会死人的,他心里有些害怕,语气也急了起来,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样。

“知道的。”相比起月之羡有些愠怒的声音,谢明珠的声音反而相对比较温柔。

“那你还要去?”月之羡不明白,既然知道会死人,她为何还要和自己去?她不怕死么?

可是问完了后,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心中狂喜,她竟然愿意和自己同生共死,那不是其实也是喜欢自己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月之羡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这是许久已经没有复发过的心疾了。

可是现在他一点都不害怕了,她喜欢自己,愿意和自己同生共死,就算现在自己真得心疾死了,倒也不枉活一场。

谢明珠跑出去一段路,见月之羡没跟上,皱起眉头扭头瞧去,却见他好似疯了一样,愣在原地傻笑。

完了,刚才他不是心急如焚么?“你快些啊!发什么愣!”她压根就不知道,月之羡是个十足的恋爱脑。

听到她吼声的月之羡反应过来,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立即就跑了过来,完全忽略掉了这咸腥海风携带而来的波涛怒吼声。

夫妻俩抄小路到了沙婶家门口,只家沙婶已经关了门,显然去了海边。

果然,才到苎麻林,就瞧见了阿来媳妇阿丹等人从后面追来了,身上也带着粗麻绳。

而前面的海滩上,已经看到了不少人影在沙滩上急促地来来往往。

整个村子的骡子也都在这里,包括他家的。

想来一会儿也能跟着拉纤。

待谢明珠穿出苎麻林,方看清楚了,大家正在往附近的礁石上和椰树上栓紧绳子。

而绳子的另外一头,绑上几个沉重的青椰子,然后朝着海面扔了去。

很快绑着粗麻绳的青椰子随着浪潮的裹挟,飘到了远处无法靠岸的小渔船边上。

谢明珠这也明白了,这是以椰子传绳,让船上的人方便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将绳索打捞起来。

她连忙跟大家给麻绳打结。

这样的粗麻绳每家都有,但长度并不足以延伸到海浪里的小船上,而且小船这会儿还不停地向海深处飘去。

所以需要给重新打结,将各家各户拿来的绳索都牢固地接在一起,方有了足够的长度。

一艘小渔船运气好,顺利打捞到了那几个青椰子,绳索很快也绑在了船上。

男人们便开始去拉。

传统的拉纤方式,全凭着蛮力。

但很快就见了效果,那艘小船穿破了迎面而来的风,逐渐朝着沙滩靠近而来,这让卖力拉纤的众人见到了希望。

谢明珠这会儿完全听不到大家在说什么,耳边全是波涛汹涌的海浪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出乎意料,她竟然很快融入了大家的默契中。

给绳索打结,拉纤,反复给位置不对的小船重新扔绳子。

她也不知道这一套程序到底重复了多少便,反正最终十几艘小船都被拉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她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测评还是有些夸大了,筋疲力尽地坐在沙滩上,耳边似听到了哭声,好像听着谁说谁受伤了。

也是这么一愣,明明感知到了危险,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什么东西朝自己飞落来,但身体还是慢了一步,没有避开,活生生给她砸晕死了过去。

她再醒来的时候,外面仍旧是吹着风,房前屋后的树枝被吹得犹如鬼哭狼嚎一般,窗户也发出呜呜的响声。

一帮孩子眼圈都红红的,见到她醒来又惊又喜,喊爹又喊娘的。

“我没事。”她张了张口,习惯性地想摆摆手,却发现自己手臂酸得压根就抬不起来,仿佛整条手臂上的神经系统都已经废了一样。

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了些。

月之羡这会儿也挤过来了,眼圈和一帮孩子一个色儿,她见着了,忽然有些忍不住想笑。

事实上也笑出来了,“你也哭了么?我是被是东西砸了?”她记得当时没在椰树下,何况那一片的椰子都被砍得差不多了。

月之羡怎么能不哭?他刚跟着庄如梦,把受伤的冷老头抬上骡子,叫阿丹先牵着骡子把他送回去。

下一瞬就眼睁睁看着谢明珠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

偏两人之间隔了个十来步,天晓得那一刻他觉得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捏紧,阵阵抽痛,浑身的气血都在那一刻僵住了一样。

幸好,她只是被风卷起的空椰子壳砸了一下。

但他还是难受,背着谢明珠回来的时候,哭得泪眼汪汪的,以至于一帮孩子看到了,又听他第一句说谢明珠被椰子砸到,几乎都以为娘被树上砸落下来的椰子给打死了。

然后一家人哭得整整齐齐的。

那会儿劳什子的风都顾不上了,有什么比没了娘还要让人绝望?

现在宴哥儿还在埋怨,“爹背着您回来,也不仔细说,就说您被砸到了,我们都还以为……”想到当时的情景,宴哥儿鼻子酸酸的,心里更是阵阵刺痛。

明明爹死的那会儿,也没这么难过。

谢明珠听到他娓娓说来,又忍不住好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还真有个大包,只是上面是什么?黏糊糊的:“你们给我擦了什么?”

“是祭婆婆那里拿的药。”月之羡回着,仍旧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有没有恶心想吐什么的?”祭婆婆叮嘱过,等媳妇醒来一定要问,虽然被砸到的是额头,但还是要注意些。

谢明珠摇着头,“没,就是有点饿。”

月之羡倏地起身,“那马上就吃饭。”

谢明珠心里却还惦记村民们可都已经安全回来了?“大家都安全么?”

“暂时没什么事,就十来个人受了些轻伤,养一阵子就好,船也都拖到岸上了。而且你放心,已经推测过了,这风眼离我们不知千千万万里,真有台飓风,也卷不到咱们这里来。”月之羡宽慰着她。

只是近来这几天,只怕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外面都是这样的大风,像是小时这样的小娃娃,能被风掀起。

而且村子里到处都是果树,鉴于谢明珠只是一个空椰子壳也被砸晕死过去,所以都建议不要出门,以防万一。

谢明珠听罢,长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咱们运气还算是好的。”

“嗯,你躺着,我去给你先盛碗汤回来,今天不但抓了两只野鸡,还挖到了一株五指毛桃,宴哥儿守着瓦罐煲了好久。”大家一口都没舍得吃,就等着媳妇醒来尝第一口。

当然,最重要的是,谢明珠没醒来,大家也没心情吃。

他开门出去,宴哥儿跟在身后,却被他按着头给推了回来,“老实待在屋子里,我一个人去就好。”

谢明珠这才发现,这是他们的正房,凉台上的大饭桌,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了进来。

想起方才自己说饿了的时候,月之羡说马上就吃饭,便问:“你们还没吃么?”

“娘没醒来,吃不下去。”小时趴在床前,漂亮的杏眼里还满是担忧。

谢明珠听得一阵心疼,“傻,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只是话音才落,就被几个小姑娘打断,“娘胡说,呸呸呸,这样的事情,再没了下次。”

宴哥儿也头一次迷信起来,连忙点头,“对。”

谢明珠又问了这会儿的时辰什么的,才得了几句话,房门就被推开了。

比月之羡先挤进来的是一股强劲的风,好似要将屋子里的窗帘蚊帐什么都给卷走一样。

好在月之羡很快就关了门。

只是背上却背着个背篓,等他转身将背篓放下,宴哥儿立马兴奋地围过来,将里面的碗筷饭锅什么的跟着搬出来,摆在桌上。

他这是一次性将汤饭菜和碗筷都给背过来了。

第44章 福祸相依

吃过晚饭,月之羡将桌子搬到谢明珠梳妆台旁边的墙根下,挂上了两条吊床。

外头的风鬼哭狼嚎的,肯定不敢让孩子们自己睡,所以谢明珠带着四个女儿睡大床,他跟宴哥儿就在吊床上歇息。

不但如此,还给他们打了水进来洗漱,又将那原本原来洗漱的房间里放了几只马桶。

简直是处处细心,安排得妥当。

而且小孩子上厕所都有大人带着过去,不然实在担心运气不好,叫忽如其来的妖风给一下卷到楼下去。

正是因为有这样不稳定的因素,一日三餐全是月之羡来负责的,甚至都不让谢明珠去厨房,理由是她太瘦了,体重轻,怕过廊桥去往厨房的时候,也让风吹走了。

而且头又受了伤,就该好好休息。

谢明珠没有去僵持,毕竟外头那风的恐怖是不可估量的,她从窗户里是能看不少没有大树庇护的小椰树都被连根拔起。

当然,那些成片的椰子树也没好到哪里去,如今几乎是和芭蕉一样几乎全军覆没,没有了一片好叶子,更别说是果子了。

管他熟没熟的椰子,这会儿都全在地上。

家里取水吃的小溪,都堵满了树枝椰子,使得溪水流速缓慢了许多,某些地方还形成了一个小堰塘,溪水也朝两边的沙地里蔓延。

菜地和稻田,也受到了些影响,但因为不算太高,瓜藤豆藤也都放倒在地上了,反而躲过了一劫。

只是却也被不少椰树枝和椰子砸坏了,谢明珠在楼上远远地看着,也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而且风大也不能出去,全都挤在屋子里,时光漫长,实在是难以打发。

几个小孩子拿着那贝壳下起五子棋,倒也还能混一混,或是玩一玩花绳什么的,反正他们自有乐趣。

谢明珠和月之羡两眼干瞪着,为外头的庄稼果树担忧。

更是想起花棕岛之行,只怕也不用想了,陆地上的风都如此猖獗,可想而知那海上的风又是何等疯狂了。

月之羡都不禁叹起气来,“今年吃糖,看来是难了。”

今天一早起来,谢明珠去上厕所的时候,就看到只是一个晚上,自己菜地和稻田里全都是横七八竖的树枝和椰子等被风吹来的杂物,禾苗菜地都损坏了不少。

他们家这附近的椰树和其他果树都少,尚且如此,那村里几乎所有人家稻田都在椰树林里,那边树木茂密,还不知现在什么光景?

只怕损失更大了。

不由得也替大家担心起来,“这一季稻谷,只怕收成没得原来的十分之二三了。而且那些个果树,结了果子的直接掉了,开着花的花也没了。”

所以可想而知,接下来这下半年的日子该是怎样难过。

不但是各家的稻谷紧张,还没得果子吃。

要知道,这各种果子占了大家饮食的三分之一,不管是作为调料配菜,水果都在饮食文化中占了极大的位置。

而且稻谷又受了损,难道这几个月里,唯独吃海鲜么?那哪里能成?

有钱的还能去城里买,像是他们家这种没钱的,还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月之羡听出她虽在为村里人担心,但自家何尝又不是?只不过比别人多了些菜地,稻田受损小些罢了,但是果子一样吃不着。

就是这台风结束后,赶紧将芭蕉砍了,但要等长出新的来,也是好长一段时间。

他心里一急,和谢明珠开口商量着,“实在不行,我去山里吧,山里有猎物,咱们自己能吃,还能拿城里去卖,而且顺道可以挖药换钱。”

谢明珠想都没想,就直接一口回绝了,“不行,你不要命了。”语气不容置否。

月之羡张了张口,想继续劝她,“不去的话,接下来的日子如何过?”他又没法出海打渔,只靠着赶海,什么时候才能攒到钱?

是啊,不赚钱日子怎么过?谢明珠心里也发愁,而且说到底,其实月之羡要养活他自己太简单了,问题还是出在自家这群孩子身上。

可正因为是因为自家这群孩子,谢明珠更不可能让月之羡去山里冒险。

这说来说去的,不就是赚钱么?既然是赚钱,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最危险的一种呢?

当即又想起原主出身于商贾之家,曾经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故而就动了行商的念头。

但是没有本钱,想在城里开店什么的,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且又不知要做什么行业才能只赚不赔。

所以思来想去的,便也是想到了一个行业。

货郎!

于是连忙问月之羡,“你可想过行商?”

“行商?”月之羡明白,这和自己拿些山货去城里卖是不一样的,所承担的财务风险也大,所以摇着头。

“那你听过南货北卖么?”谢明珠又问。

月之羡点着头,这个倒是知晓的,北边的皮草木材卖到南边湿冷的地方,价钱翻几倍赚。

不过他立马又摇着头,“不行,这样的话我一年半载都回不了家,那你们怎么办?”家里好多活都自己来做,哪里能叫媳妇一个女人去干?这像话么?

谢明珠连忙解释,“你想多了,商队咱们哪里有那个本钱组建?我的意思是,做个货郎,本质意和这南货北卖也没多大的差别,只不过范围缩小在咱们广茂县周边而已。”

她这会儿心头已经有了眉目,见月之羡听了有几分兴趣,继续说道:“这算是小本生意,咱们想办法攒一攒,还是有的指望。”

到时候在城里购置些日常用品,是偏远村寨里没有的,带过去卖给他们,卖到了银子,再收他们的海货,回来转卖给城里的店铺。

这一去一来,都有的赚,虽说薄利,赚的又是辛苦钱,但谢明珠总觉得,好过去山里吃瘴气要安全许多。

毕竟岭南这环境,山林里都是瘴气,即便山里还有狩猎为生的山民,但是山贼这个行业还没衍生出来。

所以到时候要防备的只是蛇虫鼠蚁,这样炎热的山林里,大型猛兽极少。

如此一来,遇到的机率自然就更小了。

她当下与月之羡一说,月之羡本就是个聪明的,自然也就明白了过来,一脸惊喜地看着谢明珠,“媳妇你怎么这样聪明?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好办法。”这来来去去的,都有的赚。

拿村民们给自己买东西的银子,又回头买他们的海货,然后带回城里卖,赚这车马费,只要不是太高,城里的店铺自然乐得从自己手里收。

而且城里做这些生意的,几乎都是北方人居多 ,与他们比起来,自己有天然的优势,不管是语言还是交流上,自己都占了先机。

宴哥儿也被他们俩的聊天给吸引了过来,很是赞成,“这样的话,爹爹就不用离家太远,可时常回来。”而且都在周边转悠,都是熟悉的环境,娘也不会担心。

谢明珠见月之羡愿意,当即就拍板决定,“既是这样,那接下来就想办法攒本钱,我粗略算了一下,最起码也得七八两起步。”

再小的小本生意,启动资金也是需要的。

可问题来了,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攒够这些银子?

不由得叹起气来,“若是你给宴哥儿他们玩耍的珍珠能拿去卖就好了。”可惜怕给疍人们带来麻烦。

而且家里好些料子纱布,拿去也能换几十两银子,奈何这财不能露白。

月之羡宽慰着,“没事,等着邪风停了,我夜夜去赶海,白日里就晒成干货,攒上半年,肯定能见成效。”

“算了算了,这本钱的事情急不得,咱们现在商量好,就当是先定个目标,你也别太着急。”谢明珠真有些担心,他为了赚钱,可能真会夜夜跑去海边。

这还要不要休息了?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了。

而且也不急于一时,此处落后,不管是哪一方面,都还是一片空白,有的是机会。

这时候,却听宴哥儿问了一句,“爹你要是将这生意做大了,以后肯定一人忙不过来,那到时候就要做账,爹你会做账么?”

“自然会。”月之羡自信满满,“不过汉人文字我不会。”如果以后真做大做强了,肯定要常和汉人打交道,要是不认识他们的字,到时候被骗了可怎么办?

于是立即就将求知若渴的目光望向了宴哥儿,“你以前是上过学的,那你教教我。”

宴哥儿其实就是随口问一句,但是要叫他做先生,他是真做不来?连忙摆手,“爹你实在高看我了,我才读了几年的书?”

不过脑子一转,立即就有了法子,指了指旁边的谢明珠,“何况你又何必舍近求远,而且要说生意这一行,娘才是行家。”

月之羡一脸的吃惊,他只知道谢明珠从前是侯府夫人,那肯定出身不差,那些京都来的小姐们,个个都是识文断字的。

但是,大部份人都是写诗作词什么,那又有什么用?既不能换钱,又不能做饭吃。

所以怎么也没想到,媳妇还会做生意。

谢明珠的记忆里,原主的父亲只有她这个女儿,的确是倾囊相授,只是可惜到底是受了传统教育和环境的荼毒,原主嫁了人后,一心想的都是相夫教子。

还尤其想要生儿子,正是如此,对于亲生的两个女儿都不亲近。

其实站在原主的角度,她有这个想法没有错,这是世道强加在她身上的。

一来她是独女,父亲虽然富贾,但因没有儿子,最后为了自己死后不被吃绝户,保住家产,只能拱手把女儿和万贯家财白送给镇远侯。

而原主成长期间,因为没有兄弟所遭受的白眼和族中不公正的待遇,更是数不胜数。

二来她是继室,没有自己的儿子,恐担心镇远侯百年后,宴哥儿这个继子会对自己不孝,将自己赶出府邸,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这种种的种种,自然是更加坚定了她一定要生个儿子的念头。

只有自己生了个儿子,这一生才不算是那飘浮无居所的浮萍。

父亲家族的祖坟不会留自己,祠堂也不会供奉自己的牌位。

而所嫁的男人镇远侯他有自己的原配,原配还留下了宴哥儿这个儿子。

所以可想而知,其实原主一直都生活在这种恐惧与没有安全感的不安中,如此也难怪她身体这样差。

其实没抑郁,谢明珠觉得原主已经算是坚强的了。

可惜终究,还是因为镇远侯尸骨与外室同葬一棺而接受不了,气急而亡了。

她一生所求,只是想有个依靠,能得善终。

谁知道,自己努力了那么多,最终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与镇远侯死同眠,享受萧家万代子孙的香火。

她哪里能接受得了?

谢明珠收回思绪,正好对上月之羡那满目的崇拜,不由失笑,“我倒是可以教你学做账,但是这眼下也没个什么能写字的。”

“有沙盘啊。”宴哥儿提醒,他们在海神庙的学堂里,都是用沙盘学写字,写完了后,刮板用力刮一遍,又能继续书写了。

月之羡从来都是个实干派,何况他小时候也在海神庙的学堂里上学,自然是知道那沙盘什么样子的。

当下就直接冒着狂风下楼去。

谢明珠喊都喊不住,又十分担心,少不得责备起宴哥儿,“你也是,不知他是这样的性子么?这下可好,要是也被椰子砸伤了脑袋,回头你照顾我们。”

宴哥儿嘿嘿一笑,“那行,到时候我往身上多背两块石头,肯定就不会被风卷走。”

谢明珠也是被他的话逗笑了,“行了,你最好祈祷他没事。”一面忧心忡忡地盯着窗户外面。

可惜不敢开窗,所以视线受到了局限。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月之羡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实心底的大圆簸箕,扛着半袋细沙。

进屋子将簸箕一放,细沙往里头倒,一个写字的简易沙盘就有了。

还别说,年轻的脑子就是好使,瞧这多灵活啊!

他拿着一根筷子递给谢明珠。

谢明珠看了一眼几个娃儿,心想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故而问起他们,“你们可是要学?”

小丫头们兴趣不大,只有宴哥儿一个人响应。

谢明珠也没有勉强她们,毕竟年纪也都还小,往后在学也是一样的。

故而拿了筷子来,先在沙子上写了一个竖,然后旁边又划了一横。

月之羡和宴哥儿面面相觑,一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一横两人倒是认得,可不就是一么?但是这一竖单独写,又是个什么意思?

然还没等他们俩问,谢明珠就指着那一竖说道:“这是阿拉伯数字,用来做账最是方便,而且总共就十个符号,我现在划的这一竖,对应的便是汉字的一,意思也一样。”

两人闻言,一脸恍然大悟,月之羡更是颇为感兴趣,“那二呢?”汉字他会些简单的数字,再多就不会了。

当然,除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谢明珠将十个数字教给两人,没想到这学习能力和接受能力都十分强。

只一个早上的功夫,竟然学到多位数。

谢明珠以前以为宴哥儿就是她平生所见过最聪明的学习料子,谁知道月之羡竟然更胜一筹。

自己教到两位数的时候,他就能举一反三,百位数千位数万位数,都懂了。

还是他给宴哥儿解释。

谢明珠也忙里偷闲,喝口茉莉花茶解解渴。

这时候也总算明白,为什么他能自己打铁一锤一锤做出锄头镰刀斧头,又能用那些横七八竖的木板打床做柜子,还会把一团泥捏罐子烧窑。

感情他之前说在海神庙玩耍,看多了就学会了,压根就不是吹牛。

人家的确有这个学习能力。

谢明珠这会儿教了小数点,因为月之羡主动提起,这种乡间小生意,一两二两的都极少,几个铜钱占了多数。

所以谢明珠也就教到了小数点,这样银钱就能精确到了几分几厘几钱。

宴哥儿在一旁看了,一脸惊艳,“这样的话,做起账来的确快。倘若是换成汉字或是蓝月字的话,这沙盘未必够写呢!”

却见谢明珠摇头,一脸严肃,伸手将那小数点抹平,然后在第一个数字后面点上,“你现在看呢?”

“咦,三万变成了三两?”宴哥儿眼睛都瞪圆了。

“所以,如果用这数字做账,总和旁边,千万记得要用汉字再写一遍,而且要用繁体,不可用民间常用的简体。”谢明珠特别强调着。

月之羡一点就通,“如此一来,便是有人拿到账本想要篡改,也绝非易事。”

谢明珠一脸惜才地看着他,可惜了,这样的学习料子,这要是放在自己那个年代,撇开他本就出众的容貌不说,学习力能力还这样夸张,不得名扬世界?

因他们本来就会九九歌,也就是谢明珠原来世界的乘法口诀,所以这加减乘除教起来,两人学得毫无困难,甚至是口算三位数,能眨眼间就能得到正确答案。

谢明珠从一开始的惊喜到震撼,然后最后的羡慕和绝望。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她当年可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苦学,到现在两位数的乘法,也要脑算一番。

现在倒好,他们三位数四位数的,竟然都直接就秒给答案。

也不知道那脑子是怎样长的?

所以只一天,做账这事儿,格式一教,月之羡那里举一反三,直接就接替了她这老师的身份,转头教给宴哥儿。

宴哥儿也不负众望,很快就理解且实践。

以至于第二天他们再要求上课,谢明珠觉得自己没啥可教的了,她就是个肚子里没二两油的货。

这样的大风天,算上刚开始的那天下午,总共四天。

莫说是整个银月滩,而是这两三百公里的海岸线都笼罩在着大风之中。

天空没了头一日的湛蓝,仿佛像是染上了一层病色,暗黄无光,呼啸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一般,不分昼夜地呜呜叫嚷着。

刚开始的时候,小时还有些害怕,只不过时间一长,爹娘哥哥姐姐都在一个屋子里,也就无所畏惧了。

谢明珠他们几乎没出房间,一家子这几天都挤在正房里,头一天就是在教数学中度过的,第二天给小姑娘们讲童话故事,任由宴哥儿父子俩在沙盘上写写画画。

主要是宴哥儿教月之羡常用的汉字。

当然,这童话故事肯定是自己改良版本的,不然小姑娘们听进心了,真等着王子来拯救,那必然会绝望的。

终于熬过了这几天,那风声逐渐小,到了第四天中午的时候,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只不过天还没有晴朗的意思,到处都布满了铅灰色的云层,淅淅沥沥的雨水便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但风停了下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等这场雨下完,应该就算是熬过去了。

然这几天里,院子里已经堆满了落叶与半生不熟的椰子,不说楼上的马桶得洗刷,还有鸡窝骡棚也要清理。

而且鸡窝上面的顶棚也吹落了不少,回头还要修补。

谢明珠和月之羡眼见着雨并不是很大,戴着斗笠蓑衣清理了半天。

还去瀑布附近给豆芽浇了水,连续三天没浇水,谢明珠也不知这豆芽还能不能成?可现在也不能挖出来,只好赌一把。

翌日又继续披着蓑衣收拾稻田和菜地。

这些地方也都堆满了落叶枝丫,有的椰子几个一起掉下来,还砸坏了不少秧苗。

果然,靠天吃饭,种地想要获得好收成,是带着赌的成份。

自己这运气不好,头一回种地,就赌失败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得继续种!

雨虽继续下,可村里人家,也几乎都第一时间去清理稻田里的杂物,看看能挽救多少稻苗。

若是这场大风来得早些,兴许育苗田里还能有秧苗补一补,可如今都长么高,别说没了秧苗,就算有也不合适移植了。

所以村子里的气氛都很低迷。

两天后雨一停,各家各户就被通知去海神庙那边商议,接下来这几个月要如何熬过去。

因月之羡去了,谢明珠就留在家里,菜园子里被砸坏的菜不少,她又舍不得扔,这会儿在家里做泡菜。

果树上的果子们虽然都被吹落得干干净净了,但保存得尚且完好的果子,他们还是捡了不少回来。

比如这柠檬,如今做泡菜正好有大用。

昨儿晚上她还和月之羡计划,挖个沙坑来贮存。

村里有不少人家都有这样的沙坑,底层地上些干松针,菜果子什么的,就放在上面,五到十天里,都能保持新鲜。

但这也无法长时间保存,捡回来的那些果子,现在就堆在楼下的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清洗。

谢明珠这泡菜做好,就该清洗处理那些果子了。

果干是现在她唯一能想到的储存办法,这也简单,削皮切条切片,晒干就行了。

反正外面的太阳温度完全足够。

这会儿月之羡在海神庙里,也将他们家准备做果干的事儿道出来,众人也才反应过来,为何看到他们到处捡果子,好坏不论的。

月之羡便解释着:“好的我媳妇准备晒果干,坏的就用来沤肥。”稻田里的谷子就剩下那么一点了,所以媳妇说更要用心施肥,到时候穗子结得多,收成也能多一两成。

说起果干,也特意提醒着大家,“村子附近的果树就算恢复再快,也要一两月,大家不如也做些果干。”这是媳妇特意交代过的,她说村里人只吃野菜和海鲜,肯定是不行的,说什么果子里有维生素什么的,不吃不行。

因此让他好好劝大伙。

沙老头听着,心想就算是恢复一两月,但要结果,再快的开花到结果,也是大半月起步了。

村里人如果没果子吃,哪里能活得下去?这自古以来,果子就没有断掉的时候。

但是却不知这果干如何做?当下只同月之羡问起,“你媳妇可讲了要怎么做果干?”海货如何弄,他们倒是办法好几种,可这果干实在没做过,毕竟以前大风大雨的虽也有,但没像这一次一样,连续刮了几天的风,一个果子不剩。

“说了,倒也简单,洗干净切条切片,蒸一蒸,在晒干就是。家里宽裕的放些糖,还能做成城里卖的蜜饯。”月之羡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说到城里卖的蜜饯,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挣钱的妙计。

回了家就兴致冲冲地拿起背篓,还要去捡果子。

“家里这些已吃了。”谢明珠一脸不解,而且沤肥的坏果子也足够。

月之羡却一脸兴奋,凑到她身前小声说道:“我在海神庙里跟大家说做果干的时候,忽然想到,遭这风灾的又不止是咱们银月滩,好多地方都没果子吃了,但是大家都没意识到做果干,回头咱多做些,我拿去城里卖,看看能不能换钱。”

当然,做果干这个想法,大家肯定也能想到的,过几天想果子吃了,可那时候掉下来的果子都坏完了,想做也没得做啊。

心里忍不住想,这就是媳妇说的抢占先机。

谢明珠听了,一时也懊恼不已,自己竟然没想到做果干卖钱。

自己这脑子,怎么竟然把这茬儿忘记了。

这还洗什么果子啊,连忙也去拿背篓:“我和你一起去捡,不行,把骡子牵上,椰子多捡一些,反正这能放好久,到时候喝了椰子水,椰肉还能熬油,渣渣还能做椰蓉。”

没准他们家做生意的启动资金就来呢!

哪里还用绞尽脑汁苦巴巴去攒?

说罢,连忙朝楼上喊:“宴哥儿小晴,你们都下来。”想了想,“小时也来。”她虽小,但是也能帮忙。

小孩子多,背不动,到时候一堆一堆捡在一起,小时能守在那,免得叫人当成无主之物。

月之羡瞠目结舌地听着媳妇的安排,眼里的崇拜越发浓郁了。

还是媳妇聪明,自己就想到做果干,她还想到能卖椰子油和做椰蓉。

现在椰子在他眼里,再也不是砸坏了菜地和稻田的罪魁祸首了,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很快他们一家七口,加上一头骡子,全都加入了捡果子的大军。

而且他们家还不分什么果子,连椰子也不放过。

村里人各家也捡了不少椰子,毕竟这椰子储存时间长,但是不理解谢明珠他们捡那么多做什么,放在家里都快堆成小山了。

还是谢明珠主动说:“熬椰子油啊。”

沙婶子闻言,不以为然,“吃完再熬就是了。”只是她自己说完,忽然意识到,一直都吃新鲜椰子油的,再过个半月,就没得油吃了。

猛地一拍手,“还是明珠你这脑子最好使,瞧我糊涂的,我也赶紧喊老头子,椰子也不能放过。”

很快,溪水旁边清理出来,本无人问津的椰子,一下也成了香饽饽,甚至有人也意识到,多榨油到时候能拿到城里去换银子。

接下来几日里,村子里到处都弥漫着果香味,尤其是那椰香味最为浓郁,谢明珠家的大铁锅,长殷就先来预定着,等她家这边熬完了椰油,就借过去使。

除了长殷家,还有村里两户人家也来借,只不过还得排队等。

这一忙,小孩子也能帮忙,学堂那里就先放假了。

原本还因为受了风灾沮丧难过的众人,这会儿也顾不得上去伤心,先是晒果干,紧接着熬椰油等等。

大约过了十来天,各家将果干一称,发现除了留自家吃,还剩个几十斤。

便都去找沙老头商议,可否要拿去城里卖掉?

因为这是谢明珠提议的,沙老头觉得还是来问一问谢明珠什么想法。

他这倒是问对了人,原本他们是打算全都给拉去城里卖掉的,如今问起谢明珠,她直摇头,“先不着急,再等几天。”

“这又是为何?”做了那么多果干,这也吃不完,大家也怕放家里,到时候不小心蛀虫了,岂不是白白浪费精力?

所以沙老头自然是问出了自己的疑虑来。

“只怕各处的人也捡了不少果子,除去椰子,这会儿估摸也才吃完,咱就拿出去卖,自然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的。”这是其一的原因。

二来谢明珠想在等一等,过几日大家就意识到没得果子吃的日子到底多难,那别处没受风灾的果子自然就有人拿来卖。

但是价格肯定比往昔要贵上许多,宽裕些的人家还能吃,但寻常人家,哪里肯花这个钱?

这个时候他们再去卖果干,价钱比水果便宜些,对比之下,大家自然就舍花钱买这更实惠的果干!

而且还一次不能拿太多去卖,太多的话价格提不上来,一次拿个一二百斤就足够了,这样才能给大家营造出水果干不多的感觉,方能激发大家争相买。

沙老头在一旁听了,将自己试想成买家,顿时忍不住啧啧道:“难怪都说奸商奸商,这真是名副其实,明明有许多果干,还抠抠搜搜的,假装只有那么多,不赶紧买就吃不到一样。”

不过也不得不说,这样的话,压根就不愁这些果干卖不出去。

想到月之羡也不出海打渔,索性朝他安排道:“既是这样,阿羡你来负责牵头如何?再找两个人跟着你一起去。”

月之羡自然乐得答应,正好他要学做生意,这就是极好的锻炼机会。

“好,回头看只管等我带白花花的银子回来。”当下是拍着胸口给沙老头保证。

沙老头见此,一脸嗤笑,“也就是你小子运气好,叫天上落下来的馅饼砸中了,娶了明珠做媳妇,不然你说你哪里来的底气?”就听刚才阿羡媳妇那番话,这些果干的确不愁卖。

他甚至已经想到,再过一阵子,只怕椰子油也是要这么卖。

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吃鱼油,可大家一直都能吃到新鲜的椰子油,还没储存的习惯,也吃得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油是不是也能卖上好价钱?

沙老头回去了,月之羡又和谢明珠问,“这果干,我是自己摆摊卖,还是直接卖给城里的果铺里?”

“想多赚钱,最好是自己摆摊卖,但是这样一来,必然会影响到卖果人的生意,少不得免不去麻烦的。”毕竟是抢人家的生意嘛。

而且自己卖,还耽搁人又耽搁时间。

所以谢明珠的建议是,直接卖给店里,虽少赚一些,但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还能早去早回。

月之羡却是拿不定主意,这到底不止是自家的,而是全村人的果干,所以决定打算去找沙老头他们问一问。

这时候被谢明珠喊住:“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和沙伯一样急性子。我的意思是,咱们的客户其实不止是城里,其他偏远的村寨,也能去卖。”所以最好直接批发给城里,然后自己赶着车直接去偏远的村寨卖。

月之羡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我晓得了。”这会儿应该还能追上沙老头吧?

于是赶紧出门去了。

虽是遭了风灾,但俗话说得好,福祸相依,稻田果树虽是受了损,但村子里人也算是在谢明珠的帮助下找到了生财之道。

这卖果子的钱,到时候也能拿去买粮食吃。

第45章 瞌睡来遇到枕头

很快,跟月之羡去卖果干的人确定好了。

一个是长殷,一个则是阿丹的弟弟阿畅。

本来原定着是奎木跟着去的,他们三个经常一起,不管做些什么,都是有默契的。

反正村里也没人会怀疑他们私吞什么的。

可惜奎木的弟弟鑫木大约是被前些日子的邪风吓着了,这一阵子都有些闹腾,他得留下来照顾弟弟。

所以才喊了阿畅跟着去。

这也不白耽误他们的三人的时间,到时候可以去海神庙祭婆婆那里那里领十斤糯米。

谢明珠算了一会儿,不说这受灾后,就是之前城里这米价也不便宜,所以其实听着只有十斤的分量好像不多,但其实血赚了。

而用的是谢明珠家的车和骡子,另外还会给十斤的米糠,算是给骡子的犒劳费。

一早三人收拾好,带足了干粮,就启程去了。

谢明珠也没什么担心的,反正现在鱼尾峡也安全,沿途只要他们脑子没毛病,非要往深山里钻,基本上都不会接触到瘴气。

这次总共带了两百斤果干,谢明珠给他们制定了两个方案,一个是直接去找城里的果脯点里问,若是他们肯收,价格也不是太亏的话,那就卖掉,当天就能转头回来。

二来,若是店铺里价格低,或是不收的情况下,那就去草市里摆摊,虽然可能会影响到果商的生意。

这边受了风灾,肯定有其他地方的人闻讯过来卖果子。

毕竟那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家开着店铺的,他们知道惹不起,就算知道卖果干影响到自己的生意,也不敢吱声。

可若是些乡下人在草市摆摊,少不得就要耍起威风来。

但只要是正经做生意,其实他们要闹的话,也不怕,对面就是衙门,而且还有阿坎哥。

只是这样一来,有些耽误时间。

谢明珠的菜地里,许多菜已经开始恢复了生机,叶子打烂的地方,也重新开始长出嫩芽,瓜藤豆藤,这会儿架子又重新搭建起来了,生机勃勃,压根看不出早前被邪风侵略过的痕迹。

稻田里,早上她撒了些自己沤的肥料进去,现在田水看着灰褐一片,脏兮兮的样子。

邪风之前发的豆芽,虽然有三天都没去浇水,但出乎意料,后来发出的豆芽竟然还可以,只是大抵在沙土里的时间有些久了,所以土腥味有些重。

但还是大受欢迎,所以前几日谢明珠又重新在那竹筐里埋了些豆子,日日浇水两三次。

今儿准备挖豆芽。

海神庙已经恢复了上学,眼下就小时这小尾巴跟在她身边,比谢明珠都要激动,伸出两只小爪子,迫不及待地要刨沙子。

谢明珠将她拦住,“好闺女,别闹,仔细把豆芽掰断了。”这次的豆芽她敢打包票,肯定脆脆嫩嫩的,卖相绝对也过关。

小时闻言,听话地连忙收回手,“那娘您快些,我都给婉婉姨说了,今天中午给她送豆芽吃。”

谢明珠将准备装豆芽的篮子放到一旁,用力把竹筐一翻,倒扣过来,然后直接将筐拿走。

沙子没了竹筐的禁锢,都朝着四面八方散落开,纯洁无瑕的豆芽杆最先露出来,长长的,和谢明珠所预想的那样,又脆又嫩。

很快就看到的黄色的豆瓣,一样是给人嫩嫩的感觉。

小时拍着小手高兴地叫起来,“哇,娘亲好厉害,这次的都好漂亮,小时中午就要吃炒豆芽。”

“好好好。”谢明珠也很开心,这次的豆芽不但脆嫩,而且还挺长的,不像是上次在地里埋了好几天,浇水没到位,使得豆芽杆子不但长短不一,而且还弯弯曲曲的。

现在的直挺挺整整齐齐地倒立在地上的沙堆里。

她小心翼翼地揪着豆芽腿,轻轻地抖了几下,将那些沙子都给甩下,方给码到篮子里。

一撮又一撮,带来的小竹篮刚好装满,往旁边的水里轻轻荡了几下,豆瓣里卡着的那些沙土也清洗干净,这些豆芽就越发漂亮了。

回去的路上谢明珠看了一眼宝贝辣椒,那些天刮风的时候,辣椒虽然矮,但花也吹掉了许多,半生不熟地辣椒更是掉了满地。

好在粪肥一上,又没了那些花和辣椒在上面吸收营养,这才几天,新的花芽又发出来了,总算叫人看到了希望。

谢明珠采摘了些中午需要吃的菜,一同拿着回家。

一盘清蒸鱼,一盘炒豆芽,还有一盘空心菜,另外煮了小米粥,烙了大饼。

保管是能叫孩子们吃饱的。

而且那大饼还能卷着菜和豆芽,再往里挑些鱼肉,这样新鲜的吃饭,觉得还好玩,自没有那挑食剩饭一说。

没想到刚吃完,碗一扔,兄妹四个就提着篮子拿着沙铲,急匆匆要去上学。

今天下午的课程是去海边继续辨认螺类以及各种花蛤。

谢明珠一听,连忙问:“那你们婉婉姨也要去?”

“自要去的,以后她要代替祭婆婆教学生,自己要是认不全,回头怎么教别人?”宴哥儿迫不及待地就要走,心想没准运气好,还能捡些海货回来,攒一攒,给爹做生意的启动资金添砖加瓦。

“那这是要直接去海边,还是海神庙集合?”谢明珠又连忙问,生怕自己一撒手,宴哥儿就跑不见了身影。

毕竟小晴她们三姐妹,这会儿已经没了影子。

“自然是去海神庙门口集合。”要是让大家自己去,万一有人路上出了事儿,回头祭婆婆怎么好给各家交代?

所以祭婆婆三申五令,吃过午饭就统一到海神庙集合,人齐全了就一起去海边。

“那你等着,给你婉婉姨带些豆芽。”实在怕宴哥儿跑,朝小时示意了一眼,“过来拽住你哥。”

宴哥儿眼见着小时果然朝自己跑来,有些哭笑不得,“娘,用不着这,我等您拿豆芽,别急。”

谢明珠半信半疑,咚咚跑上楼去,将豆芽装好放进他准备赶海的小篮子,直接摘了一片差不多有南瓜叶大的蜀葵叶子盖上,“行,去吧,仔细些,看着你几个妹妹,别叫她们往深处去。”

宴哥儿连连答应着,赶紧提着篮子跑了。

小时站在院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娘我什么时候也能上学?”

“别问我,到底是谁在学堂里不老实,被祭婆婆给退回来的。”谢明珠可不敢将小时这话听进心里去,毕竟小孩子家家的,也就是三分热度罢了。

自打大风过后,村里村外找不到一片像样的芭蕉叶子,索性芭蕉和芭蕉花也都被吹完了,所以芭蕉树全都砍了。

但扔了又可惜,芭蕉芯也吃不下那许多,所以谢明珠拖了好多回来,砍成小节,和那些烂果子一起挖了个大坑埋着沤肥。

刚才去看了一下,再过几日就能用,到时候直接用来给菜地施肥。

若是有多余的,也给蜀葵施些。

还是这蜀葵争气,那么大的风,除了被院子里的椰树枝砸到之外,它自己一花一叶未损,如今还开了花,一开就是一整株,从底到上。

而且好几种颜色,鲜艳好看。

可惜这结构插花瓶不好看,不然谢明珠都想摘些回去。

她虽然没摘,可是根本就看不住小时,尤其是小时发现那花片从花托扯下来,可以撕开,黏糊糊的,粘在鼻子上和,眉毛上,假装花公鸡。

反正她玩得不亦乐乎,两朵蜀葵就自己能一个人坐在楼梯上阴凉的地方,玩上一个时辰。

有时候还特意跑到后面去吓唬刚换完毛的小母鸡们。

好消息,七只小鸡仔全养活了,可坏消息是没有一只公鸡,全是母鸡。

这也就意味着,以后她们生的蛋,根本就没有办法孵出小鸡。

所以谢明珠打算等长大能下蛋后,得和沙婶家换一只公鸡过来。

倘若他们家就在村子里还好,隔壁家的公鸡也许能过自家这边来串门,可这离村子有点远,所以只能自己换一只公鸡回来。

只有这样,鸡圈里的队伍才能壮大起来,也能彻底将家里鸡蛋问题解决。

她琢磨着既然今天宴哥儿他们去了海边学习,那想来下课时间自然是比寻常要晚些。

毕竟上一次就这样的。

所以下午凉快了些,便带着小时,先去苏雨柔家送些豆芽。

村里的男人们,今天一早出海去了,村子里一下少了些人,显得幽静了不少,各家鸡窝里下蛋的老母鸡咯咯哒哒的,显得就尤为突出了。

阿丹家的房门紧锁着,谢明珠特意看了一眼,就怕小野从中忽然跑出来,找自家闺女打架。

所以路过时,她步伐飞快,小时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走过了。

苏雨柔现在也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缘故,她看着丰腴了不少,那漂亮的瓜子脸,如今也圆润起来,好在气色看着是好的。

“这豆芽真漂亮,明珠姐你怎么这样能干?而且这次啊,亏得你提醒大家,不然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些果子坏掉,一个子儿也没有的挣。”没得挣就算了,这一段时间只怕果子是什么味道都想不起。

但是有了明珠姐,现在即便没得果子吃,可果干是管够的。

果干就着椰汁水,比自己啃果子还要方便呢!

一面爱不释手地将豆芽收起来,又招呼小时坐下,拿果干给她吃,然后问起谢明珠,“明珠姐你能自己开椰子么?”

谢明珠立即明白她的意图,是想喊她们喝椰子水。

虽然各家储存的椰子都管够,但这椰子什么时候结出来,还未知呢!

所以谢明珠摆摆手,又见桌面泡了茉莉花茶,“这个就好了,我开椰子不行。”便自己去倒。

见她已经在动手,苏雨柔就没多劝,“那行,你们俩坐着,我去给你拿个好东西。”说着,竟是往厨房去了。

谢明珠见此,心说不好,她别又去拿吃的吧?连忙起身要去拦,“别了,你这一阵子,不知都给了多少罐酱,真吃不过来了。”

谁料苏雨柔竟然威胁起她来,“明珠姐你别拉我,仔细我摔了。”

谢明珠嘴角直抽,无奈松手,“那你别去了。”

“这次不是酱,是鱼丸和虾玩,新鲜的呢!我婆婆中午才打的,我捡几个给你,晚上拿回去煮汤,那叫一个鲜,还能烫些菜叶子,香着呢!”苏雨柔自顾说着,已经在开厨房的门了。

谢明珠自知拦不住,只能作罢。

鱼丸和虾丸她做不来,月之羡得闲的时候,做了几回,肯定是好吃的,软弹鲜香,煮汤一绝。

很快苏雨柔就拿了虾丸和鱼丸过来,只不过如今没了芭蕉叶,只能拿柊叶来包。

这到底是不如芭蕉叶宽大,所以苏雨柔用撕成长条的棕榈叶捆了又捆,就怕鱼丸虾玩从里漏出来。

她将包裹往桌上放,提醒谢明珠,“一会儿走的时候,千万记得带着,不然叫我在厨房里白忙活了。”

谁知道这时候小时忽然朝她走过来,炯炯有神地盯着她还平坦的小腹瞧了又瞧。

谢明珠和苏雨柔的目光都被她奇怪的举动给吸引过去了。

那苏雨柔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连忙笑呵地问,“小时,你说姨姨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谢明珠刚想她简直是胡闹,小孩子懂什么?虽然这也是有点玄学问题在里面,但生怕小时乱说话,连忙阻止。

毕竟这个女儿时而不靠谱,万一说里面是小猫小狗的,可咋办。

谁知道这次小时尤其认真,就是表情略带嫌弃:“弟弟,光屁股的弟弟,裤子都不穿,真是不知羞。”然后转向谢明珠,一脸失望地扑进她怀里,“虽然要做姐姐了,可不是妹妹,小时不开心。”

谢明珠一脸尴尬地看朝苏雨柔,见她一脸的笑容,“你该不会信了吧?”

“自然信,你没听小时说么?都没穿裤子,小婴儿在肚子里,可不就是光溜溜的么?可见小孩子的眼睛,果然是能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一切。”苏雨柔一面直呼玄乎。

但也和小时一样,颇为嫌弃,“这广茂县风水有问题吧?家家户户乍一看,全都是一帮光棍,要么就是毛头小子一堆,这叫什么个事儿?”难怪那么多人找不到媳妇。

一时都有些担心,连忙朝谢明珠询问,“明珠姐,要真是个儿子,以后上哪里找媳妇去?”说罢,将目光落到小时的身上。

小时察觉到,连忙摇着小手拒绝,“雨柔姨姨,我是自己人,别害我。”

要说她才两岁,大部份时候都是标准两岁女娃的蛮不讲理,但有时候的行为举止又如同成人一般,叫人忍俊不禁。

谢明珠和苏雨柔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笑得直不起腰。

苏雨柔更是一边笑一边答应她,“好,小时你放心,咱仅着外面的祸害。”自家的白菜不能拱。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说着下次等她婆婆管各家要碎布片来,就一起缝百家被,谢明珠见苏雨柔困意来了,劝她去休息,自己也领着小时回家。

那鱼丸害怕在柊叶里给捂坏了,回到家给拿到盘子里,用透气的筲箕罩着。

然后又装了些豆芽,提着去沙婶家里。

自不用多说,沙婶只要得闲,必然是在院子里的树下撬海蛎。

这会儿见谢明珠来,谢过她的豆芽后,就直夸,“你是个出息人,里里外外都会,这次啊村里人全亏得是你,不然眼睁睁看着一堆真金白银就这样烂在地上。”

又问起她,“头可还疼?”

谢明珠方想起当初一起去海边拉纤的时候,被椰子壳砸到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早就好了。”

叫小时在院子里玩,自己也搬了张小凳子过来,跟她一起撬。

沙婶见此,便道:“回头啊,你也带一袋回去,自己没事的时候晒些海蛎干。”

谢明珠连摆手,“还是算了。”要真带回去,那只能当成工作来做了,不撬完的话,这些海蛎也无法放长久,到时候死了岂不是可惜?

依照自己的性子,肯定会坚持撬完,可那样太累了。

而且这也卖不了什么钱,不如贝干鲍鱼什么的值钱。

想吃的话,去海边捡有方便。

沙婶见此,只当她是不爱吃,又想她那满地的菜都吃不过来,还会发豆芽,自没再多劝了。

只是叫她在一旁休息,两人闲聊着。

自是说起花棕岛去不成,接下来没得糖吃的事儿。

谢明珠便又提起养蜂,“我和月之羡说了,叫他这次去城里,到药铺子里买些蜂蜡。”蜂蜡作为药材,药铺子里肯定有。

到时候寻些合适的杉木或是松木板,做成蜂桶,将蜂蜡熬了,涂抹在蜂桶里,自然能引来蜜蜂在里面安家。

如此,按照这银月滩的一年四季不断的花,一年怕是能取两回蜂蜜呢!

而沙婶他们,不管是搬来银月滩后,还是以前在凤凰山上,都没有养过蜜蜂,所以对养蜂是一片空白。

此刻听到谢明珠的话,也是半信半疑,“好,等回头你们真能骗了蜜蜂来住着,我叫你沙伯也弄个养蜂桶。”

又说自打上次在海边白捡了这么多海货后,算起来也是二十天不止了,上次出海又没成功,只盼望着这次能得好丰收,不然这个月就白过了。

而且又遭了这风灾,家家户户都等着银钱买粮食呢!

只靠着那果干的钱,肯定是吃不饱饭的。

说起这风灾,谢明珠自是问起心中的疑惑,“此乃天灾,虽不是十分严重,但衙门那边,可有什么照顾灾民的政策没有?”

沙婶听到她这话,直叹气,“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情,别说这次的风不大,咱们村除了十来个人受些皮外伤之外,没出人命,就是那别处,早前听说被海水淹了大半个村子,死了不少人,还不是照样就那样。”

她也不是说本地的官员不行,而是囊中羞涩,有心而余力不足。

谢明珠听罢,想来也是自己太看得起这个朝廷了。

这时候听沙婶又说,“这次的风是海上的,越是朝咱们这边靠,风就越是小,我现在只担心海上那些海盗们。”

谢明珠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沙婶不去担心疍人们,怎么反而还担心起海盗来?这些海盗应该叫这场风将他们全埋在海里才好呢!

可下一瞬又反应过来,他们虽说是海盗,可也不是说日日夜夜在海上过日子,都是占据着一方小岛,自立为王。

如今连银月滩都遭了风灾,只怕他们的小岛更惨了,到时候物资不够,这些海盗少不得就要出来杀伤抢夺了。

一时也担心起来,“是啊,咱们银月滩还好,其他的村寨,只怕是凶多吉少的。”偏这岭南各处的衙门,也就是那鬼样子,哪里还能指望他们能派出人去剿灭海贼啊。

就是那苏雨烟跟了的那个什么守备将军,竟然手里才五百号海军将士,这和边关的百夫长有什么区别呢?

偏人家还是将军,只怕天底下的将军,手底下将士这么少的,他是头一个了。

沙婶叹着气,“是啊,咱们银月滩的船虽然跑不远,被那海漩挡住了去往大海的路,可也同样阻断了海盗们来村子的路。”所以他们倒是没有为海盗的事情担心过。

早前也没少羡慕别的村寨,一样是从山里搬出来的山民,可是人家挑的地方,打渔一次抵得过他们三四次的收获。

可现在一想,有利有弊,那些村子是靠打渔比他们银月滩要富裕,可同样也比银月滩危险。

所以完全不用羡慕。

如今反而替他们担心起来。

不过这事儿其实也就是闲着的时候说几句,转头忙起来,哪里又顾得上别人的生死呢?

眼见着夕阳斜落,谢明珠借了沙婶家的镰刀,去砍了些苎麻,等着宴哥儿他们从海边回来路过,一起拖着就回家去了。

闲时多准备些麻,这次风灾,也不知道疍人们可找到避风的地方了。

若是他们还有需要,回头这些麻又能与他们换东西了。

所以谢明珠打算每天去弄些回来,反正扔溪里泡着就好,泡个一两天再处理。

也不耽误人。

晚上谢明珠煮了海鲜火锅,她发的豆芽菜园里的嫩菜苗,苏雨柔家那边拿来的鱼丸虾丸,还有孩子们下午上课从海边捡回来的海鲜,虽然个头不大,但主要在一个食材新鲜上面。

吃过饭,收了鸭鹅回来,小鸡也赶回窝里,带着一帮孩子洗漱睡觉。

接下来几日都这样过,第四天午时过后,月之羡他们三人终于回来了。

这样一算,他们总共出去了四天半,除去一去一来赶路的时间三天,他们在城里待了一天半。

谢明珠猜想,估计是和果脯店没谈妥,自己摆摊去了。

不过一天半就卖完了,看来比预计的要好。

自是夸起他来,“可见你也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有些天赋在身上的。”一面又问:“没在草市和那些果商起争执吧?”

月之羡牵骡子去棚子里休息,长殷家里没人,门锁了就直接过来这边,听到谢明珠的话,一脸的自豪,“我阿羡哥真的是做生意的天才,嫂子你不知道,我们一开始是去果脯店里,谁知道那掌柜的只给我们一斤十文的价钱。”

也是忒黑了。

明明可以抢,他还一斤送十文钱。

这比谢明珠预计的要低些,虽说果子不要本钱,但大家花时间去清洗蒸煮晾晒,而且还这么远穿山越岭送过去。

辛苦钱总要给一些。

所以谢明珠的定价,一斤给果脯店,最起码给个二十文,低了就不卖。

试想这十斤的果子,未必能得两斤的果干呢!而且接下来这段日子,整个广茂县的果子都涨价了,所以他们这果干的价格并不算太高。

“那后来你们自己摆摊卖的?”谢明珠听得他没把话说完,心里好不着急,连忙追问。

这时候月之羡已经拴好了骡子,使唤着长殷去喂,自己来与谢明珠说:“这个价格,还不如咱们自己吃,我便拿去草市里卖了。那边果然有其他地方的人来卖果子,但价格是从前的五倍多,我这果干一摆,他们就过来打探。”

然后和谢明珠所预想的那样,开张后就引来了对方的不满,那些卖果子本就一个地方的人,眼见月之羡他们不是城里人,就开始来欺凌。

好在守着衙门,一来有阿坎在,二来杨德发这个捕头也因为谢明珠的关系偏帮,也没真出什么损失。

但果干还是卖得慢,头一天就卖了两斤,总共才得四十一文。

他们都绝望了,总觉得白跑了一趟城里,谁知道第二天峰回路转,草市里来了个外地口音的白胖子,一口气全给买了。

“后来我与他聊,才知道他是京都那边来的,只在这边待几日就要回去,说若是寻常的枣子杏子,就是白送给他,他也不要,但瞧见我们这里头都是芒果荔枝龙眼,还有芭蕉什么的,这些虽在岭南价格贱如草,但却送不到京都。”

这话谢明珠是十分赞同的,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一天的好日子都没过上,但的确家里的果子虽常有,但也是常见的都是那边的应季水果,这些热带水果,莫说是寻常人,就是皇帝老儿也不见得能吃上新鲜的。

“京都那地儿,杏干枣干,十文钱能得一大包。”十分不值钱,不过谢明珠发现,月之羡也会吊人胃口了,“你倒是说,他最后给了多少文一斤?”看这笑得呲牙咧嘴的,显然比自己定的零售价都还要高。

月之羡早就等着这一刻,还摸出一张契约,“他给四十文一斤,全买走了不说,咱们剩余的这些,还全都要了。”

说着,将契约递到谢明珠面前,“亏得媳妇你聪明,叫我提前学了认汉字,我听得他还想要,便叫他一起写了这契约,六百斤,而且还都是这四十文一斤的价格,订金也付了一半,我想着村里各家收一收,肯定是能凑出来。”

大不了,大家就少吃些,不然错过了这个村,哪里还有这个店?

谢明珠看着那契约,果然是有模有样,不但买卖双方的名字,竟然还找了衙门里的杨德发做中间人。

就知道这笔银子是跑不掉了。

一时看着月之羡,只觉得自家有夫君初长成,这也太厉害了,一种自豪感也是油然而生。

“你也太能干了,那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通知各家啊!你不是说人家就在这里待几天么?”其实谢明珠猜想,这些热带果干,拿到京都去,少不得是能卖一两百文一斤了。

但这一路山遥路远,人家也不可能不赚。

这人又一口气将所有果干包圆了,分明不是自己吃,肯定是拿去卖的。

那岂不是意味着,以后他极有可能还会来收果干?

而越是靠着海边,他们这边的阳光越发充足,果子自然比岭南其他地方味道要甜上许多。

于是连忙又说:“没准他几个月后还来,你这次去就探一探口风,若是下次还来,咱银月滩不又多一笔进项么?”反正到时候果子挂在树上,吃不完也是坏了。

所以最好叫对方优先考虑银月滩。

月之羡很明显已经进入了做生意的状态中,“这个事情我考虑过了,所以这次带去的果干,尽量叫大家挑好的成块的,万不能出现半点瑕疵,如此下次他若还来,即便找不到我,也能找到杨大哥那里。”

反正几个月后,大部份果子都挂满了树,他就不信老天爷真看不得他们好,又来个什么妖风。

他这话,让谢明珠安心了许多,看他越是满意欢喜,“如此那便好。”一面催促他去通知各家。

月之羡一脸无奈,“我们这回来时间不凑巧,大家刚吃了午饭去地里,出海的大伙儿又还没回来,没几户人家在的。不过我和阿畅说了,叫他去海神庙一趟,叫各家孩子带信回去也是一样的,晚上我们就加班在海神庙挑好果干。”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海神庙,因为那里的灯油不要自家出,是公中的,而且油也宽裕,不用抠抠搜搜的,完全可以多点几盏灯,照得亮亮堂堂的。

谢明珠听罢,见他都有了数,自没再多说什么,“那你俩歇着,我给你们煮饭。”

“不用,你休息,这几天在家里累坏了吧?我看地里一根草都没有,稻谷也比别家的都要长得茂盛。”咋远远一看,好像他家的稻田没受到风灾影响一样。

却不知,都是谢明珠施肥的功劳。

最后是夫妻俩一起去的厨房,长殷反而闲了下来,和小时一起在凉台上用小贝壳玩五子棋。

竟然没玩过,急得他一时抓脑挠腮,一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输给小时一个两岁的孩子。

于是又来了一局,才发现是小时作弊,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换了贝壳。

等他俩吃了饭,阿畅就来喊,“阿羡,我爹他们出海回来了,咱先去海神庙秤果干。”

月之羡一听,自没多停留,和长殷赶紧去了。

那商人等不了多久,自然越快越好,方能给人家留下好印象。

很快村子里各户人家得知果干大卖,月之羡还跟人签了契约,于是都忙着先将果干送去海神庙,这才去海边将鱼获运送回来。

毕竟鱼获跑不掉,但果干若是送晚了,钱就赚不到了。

四十文一斤,这就是做梦也不敢想,比鱼获都要值钱。

晚饭月之羡也没来吃,谢明珠本来想送完饭过去的,但听宴哥儿他们说,“那边好多人,沙爷爷也在,就怕谁脑子不好,往里头参杂碎果干坏了名声,爹他们也要看着,晚饭祭婆婆和婉婉姨给他们煮了,所以晚饭爹不回来吃。”

“那晚上也要歇在那头?”谢明珠问?

“不知道,没准晚上就启程也说不定的,还有爹说咱家这次卖果干的钱,都给沙爷爷了,等着这次他们卖了后,回来一起结账。”

宴哥儿将月之羡的话转达给谢明珠,也是忍不住感慨,“咱家这是要走运了。这瞌睡来了就遇到枕头,爹娘还发愁没得银子做本钱,这果干一卖,咱家大概有九十多斤,不得卖六七两银子?”

以当下一两银子五百文来算,就算是九十斤,一斤四十文,也是三千六百文,可不就是七两银子么?

谢明珠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咱上次的海货虽没花本钱,可累死累活好几天,也没卖这么多银子……”

果然,这运气来了,是挡也挡不住。

当下也高高兴兴的,安排孩子们睡下后,自己踩着月色也去海神庙那边瞧热闹。

还未到就听得那里热热闹闹的声音传来,往前走了十来步,便瞧见那边亮堂堂的,沙老头翘着二郎腿坐在台阶上,不知道在说什么,很明显一脸的激动,灯光之下这么远,除了飞蛾,谢明珠还看到他四处飞溅的唾沫星子。

难怪大家都离他那么远,想来是生怕遭殃。

她目光继续搜索,几乎是才落到月之羡身上的时候,他就转过头来了,想来也看到了自己,露出一抹温柔和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