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虽然办不起县学,但是自己组建个书院,将孩童们都聚集起来读书,应该也是成的。
到时候所要的先生,哪里只有一个两个?
阿坎听了自然是动心,可是衙门里哪里有钱花在这上头,最多是能提供个环境罢了。
而且现在除了农先生,也就是卫无歇一个人,而且他眼下还不同意呢!
还有最叫阿坎担心的是,能招得几个学生?
正发愁着,又听谢明珠说:“你要担心银子,其实大可不必。”一面看朝卫无歇兄弟两个:“只要能劝着他们兄弟俩入书院做先生,那名声自然就有了,到时候四个打渔队里多少孩子,听着声音就来了。”
那些人可不缺银子,他们只是嫌弃农先生见识不够罢了。
人家嫌弃也没错,农先生这一辈子,只怕最远就只去过州府罢了,如此所观所闻,只有这小小一方天地,没有什么见识。
没有见识,学问又有限,所以眼界思想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由他给孩子们做先生,只是简单地教书识字,他肯定是尽职尽责的,但奈何才学见识都有限,真做了人家孩子的启蒙,到底不够资格。
而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思想,若是叫他启蒙,孩子一辈子的思想境界,只怕也就只有那么大,以后就算是再遇到更好的先生,那思想境界也是难以冲破桎梏。
因为脑子里,装的都是启蒙先生的境界,早就被定格住了。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能高费将自家的孩子都送到那州府去读。
可若是此处有可胜任的先生,他们肯定自然愿意将自家孩子留在眼前,合家欢聚;二来又能节约一大笔开销。
因此根本就不怕招不到学生。
她这么一说,阿坎隐隐有些心动,只将期待的目光朝着兄弟两个看过去。
可心里其实都清楚,即便卫二公子担任民兵队的总教头,但想来也不会待多久!这小小的广茂县如何能雨凰阳那种繁荣富裕的大州府相比?
所以不大确定,这兄弟里俩在此处留多久!
但能待一天就算一天,都是赚的。
卫无谨虽才来了短短不到几日,但对于这广茂县的环境也是感触良多,加上他暂时也不打算回凰阳,故而见到阿坎投递来的期待目光,便也点头应下,“我想来能待个半年起,你们若是觉得可行,真建了书院,我偶尔来教一两节课,也不是不行。”
卫无歇震惊,“二哥你居然要留这么久?”不过转而一想,那朝廷诡谲纷争,还不知道要何时才结束呢!
这都是没准的。
又见二哥都答应了,此刻阿坎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也应了下来:“你们若是不嫌弃我,我也可以。”
阿坎一听,好不欢喜,“有了两位公子,我想真能办成。”一面朝外头看去,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
当下兴奋不已,也不打算先回家了,从谢明珠家这里告辞,直接从衙门后门进去找陈县令和方主薄商量。
他这走了,谢明珠也打算去喂猪,早前也不知忽然要下雨,煮了猪食等着放凉,还没来得及喂,这雨就来了。
不过走之前,还是不忘朝他兄弟俩道谢:“多谢了。”毕竟这又将这俩兄弟留在了这穷乡僻壤半年。
卫无歇摆手,“怪你作甚?只是我们要在此处长住了。”见她这是要去喂猪,连忙拄着自己的棍子要去瞧。
卫无谨见了,方起身,“我去吧。”
“你会喂猪?”卫无歇半信半疑,那可是他一手养得肥嘟嘟的小猪仔,就怕这二个到时候去,给吓着了。
卫无谨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蠢?”
谢明珠见卫无谨去了,自也没去抢着活儿。
猪肉虽然好吃,但她其实不喜欢喂猪。
也不知阿坎是如何同陈县令商议的,过了两日,果然听得衙门里闹哄哄的,开始筹备书院事宜。
位置就寻在了草市后头的河对岸边,那里有空位,斜对面还是县里的打谷场,平时没什么人,足够安静。
如今打算在那边建造几间吊脚楼,这书院就算是落实了。
如果是从前,衙门肯定是拿不出这修建书院的银子,但现在手里有了卫无谨捐助的几千两,这十几二十两,又算是什么?
当即忙去找牛大福。
那牛大福这些日子,也雕刻了不少小件等着谢明珠的消息。
但是否能大卖还不知晓,所以每日都忐忑不安,得空也是带着儿子和媳妇娘家的侄儿们,去砍了不少树木来,锯了不少木板晾在太阳底下。
听得衙门要盖书院,能赚一笔,可惜这些木材都是新鲜还没处理的。
但办法总是比困难多,恰好那风家拆了几座吊脚楼,木头正好要卖。
方主薄闻讯连忙去买了过来,仍旧直接将这活给了牛大福家做,毕竟还要仰仗他打桌椅等。
风家是城里打渔队四家之一,本以为衙门买木材是要将衙门里从新修补一番,不想竟然听闻是要修建书院,而且还请了凰阳来的两位学子做先生。
这两位公子虽是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上,但是他们的父亲,当年是可是太子的先生,大名鼎鼎的太师爷呢!
一时也是隐隐有些心动,起了想将自家孩子给接回来在这边读书的打算。
不过暂时不敢确定真假,仍在观望之中。
但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满城,还有不少人跑到打谷场来看热闹,确定真假。
这一切如火如荼之际,谢明珠又接到了月之羡来的第二封信。
头一封信里,是他到顾州就立即写回来的,只说如谢明珠所安排那般,到了顾州的第一座县城,他们就直接将车拉去了草市。
那草市里都是各路行商落脚的地方,连带着货物也堆放在此处。而如此一来,不管是给他们,还是给本地商家都省了事情。
免得卖货的一家家上门,满街乱窜询问,想买的则不知道去哪里找途经,无头苍蝇一样。
那里也是个县城,然而不知道比他们这广茂县的草市热闹多少倍。
所以药材当天就卖了出去,因为他们是岭南这边过去的,前后来了三波人问价格,最后月之羡挑了一个好相与的药铺掌柜卖了。
还互留了姓名地址,往后再有这边送去的药材,优先送到对方的药铺里。
谢明珠当时看到这信的时候,就觉得月之羡他们这运气不错。
没有了那些药材累赘,管官府租的骡车就用不上,但也没闲着,给赶着一起去顾州的州府,而是被月之羡机灵地转租给了本地的车行。
如此,就只剩下他们三人和一车一骡,带着那些木雕直奔州府。
而现在这一封,就是他们已经到了州府,现在三人兵分三路,去城里各大当铺和珍宝阁门口蹲人。
只是结果如何,暂时还不知晓。
就说越是往顾州的州府,这边的天气就越来越寒凉,作为一个岭南人,从未见过冬日的他们,如今也是换上了厚衣裳,谢明珠让带去的皮袄子,也有了大用处。
原来那些皮毛,在家里一辈子也就是个做垫子的命。然这次出行之前,谢明珠硬是给他们缝成了外衣。
本来觉得多余,怎么会拿这么厚的皮毛裹在身上。
可如今,只恨不得再多来一件!
而彼时被谢明珠挂记的月之羡,早在数天前,就捧着一本全是油墨印的书,挤在珍宝阁对面的角落里。
那边上,是个白须老先生所摆的测字摊位。
月之羡给谢明珠写的第二封信,就是管他这摊位上租的笔墨。
当时他垂着头,听得月之羡一口还混夹着些岭南口音的话,便诧异地抬起头来,毕竟这大冬天的,居然有岭南人的跑到这顾州的州府来。
也是颇为好奇。
然看到月之羡后,又愣住了。
只见他并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岭南人,那皮肤也没有岭南人的那种黑,不但如此,长得更是有一张俊美谪仙的面容,笑得温润如玉。
而月之羡见老头也不言语,只痴痴看着自己,心头也疑惑,但还是耐着性子,尽量留意自己的口音问题,模仿着这顾州人的说话口吻,“老先生,笔墨纸张,可是能租借于我?”
一进城,月之羡就想给媳妇写信的,但又怕错过了与虞家人碰面的机会,故而不敢跑远。
因此见到这珍宝阁对面的转角墙根下就有测字的摊儿,故而就走上前来问。
这些摊位,除了平日给人测字卜卦,还代写家书。
但是月之羡更想自己亲自写,所以打算管这老先生买些纸张和一个信封,然后再借他的笔墨。
却不想自己问了一遍,对方似没有反应过来,方又问第二遍。
而这第二次问,这老先生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你要作甚?可是写信?老朽可帮忙代写,也不贵,一封就一文,连纸带信封。不过若是上三页纸张,得算你两文。”
月之羡摇着头,“可以我自己写么?不过老先生放心,银钱我照样付给你老人家。”只是月之羡心里却想,那自己就将字再写小些,绝对不可能超过三页纸。
老先生瞧了他一眼,看着虽是俊美无铸,然却穿得寻常普通,不过举手投足间,也有几分风姿,便想莫不是哪家落了难的少爷,自是同意了。
当即给他拿了纸笔出来。
只是随着月之羡提笔写字,他看到月之羡这走笔一派行云流水之态,一时也有些诧异,“你这一手行书,倒是写得不错。”
月之羡闻言,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还不如我媳妇写得好。”
老先生听了,诧异起来,“我观你如此年少,竟已是成了家?”
“正是。”月之羡应着,一面笔下疾驰,飞快就写下了好几行,纸笔摩擦中,他察觉到老先生还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抬头冲他笑了笑,调转方向,把背对着他。
以免对方再看自己的书写内容。
而他此举,也叫老先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唐突之举,忙笑着解释:“老朽只是见你写字颇有些风骨,好奇罢了,并未看清楚你写的是什么。”
想来也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老先生又问,“你这一手字,练了多年吧?”
“没有,前两三个月前开始学认的字,我媳妇说不能只认不写,叫我自己做了根笔,在石头上用水写,写多了,也学了我媳妇的几分影子来。”月之羡说得一脸的坦诚。
可老先生听在耳朵里,方才对他的喜爱越来越减,还有些不高兴起来:“我看你年纪轻轻,怎说起这样的大话来,也不怕把舌头闪了。”
月之羡同样也不高兴,更是疑惑,“你这老头也是奇怪了,你问我,我答了,你又不信。”气得赶紧在第三张纸上结了尾,从他桌上捡起一个信封,小心翼翼规规整整地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塞进衣兜,往老头桌上扔了一文钱,便气呼呼往墙根底下去蹲着了。
随后便摸出自己从街头小贩手里买来的便宜书本打开。
那是一本盗版的史记,他听媳妇说过,读史明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媳妇说的那个史记,但买来看了,还有些意思。
自是有些不大明白,所以每逢这个时候,他就将那一页给折了个角,想着等回了家,再问媳妇也不迟。
老先生自打觉得月之羡说大话后,对他那点喜爱也是荡然无存,心想自己这一辈子天才人才的,不知道见过多少,倒还没听过有月之羡这样狂妄自大的。
何况他说得又十分夸张,才两三个月就练得如此出色。
那样一手字,便是日夜练,没有个三五年,还是要那身具天赋者,不然难得这样一手行书。
所以不喜月之羡,甚至是心生厌恶。
然对方写完了信,竟是不走了,就蹲在那墙角。
这也就罢了,他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来。而且上面油墨斑迹随处可见,一看就是那黑作坊里印的盗版书籍,专卖给那穷书生们。
故而见此,又有些几分怜惜起月之羡来,心说他如此好读书,这样冰天雪地里,也手不离书。
又见他看着看着,那眉头就微蹙,然后便将那一页折了个小角,老先生一下就反应过来,只怕是那一页,是哪一句不明白。
便觉得他果真是个好学之人,作为一个育才不知多少的他,多年的职业病也是犯了起来。
但又拉不下脸,故而就只好忍着。
可连续两日,月之羡都不理会他,反而日日来此。
老先生也瞧出来了,他大约在等什么人,只要听到对面珍宝斋有车声马声,就抬头看过去。
一边等人,还一边如此好学,终于是老先生没忍住,先走过去和他开口:“后生,这史记你读得明白么?”
月之羡的信已经寄出去了,对于老头这几日时不时地看自己,他当然也知道。
如今闻言,只抬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用一口纯正的顾州话反问:“读得明白,或是读不明白,与你老也不相干吧?”
老先生本想说他怎如此不知好歹?但立即反应过来,前两日说话还带着些岭南口音的这个小俊后生,现在竟然说着一口纯正的顾州话。
试想自己来这顾州摆摊测字,也是有两年有余了,才彻底学会了这顾州口音。
一时这心头也是惊骇无比,但更多的是惊喜,哪里还记得此前的不快?只连忙笑问:“后生,你那日说话,可不是这样的,你是顾州人?”
月之羡看着眼前这两眼放光看着自己的老头,“你想做什么?”要不是在这里看他摆摊测字,又和来请帮忙写信的老百姓们聊天,听得他已在这两年,月之羡是真有些担心他是个拍花子。
但仍旧是带着几分防备。
老头自然也看出了月之羡眼里对自己的戒备之心。
但压不住一颗激动的心,“你告诉我,可是顾州人?不然这顾州话说得怎如此纯正?”
月之羡闻言,只觉得好笑,当即将书收起来,嗤笑了一声:“我这两日才学的,就是听来找你写信测字的那些大娘大爷,还有对面珍宝阁的小二。听多了,自然就会了。”
说罢,挑了挑眉,“怎么?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满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老先生被他一揶,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但他如今觉得月之羡有趣,自也不去在乎他这态度,只将目光落到他怀中的书上,“我瞧你看了几天,那些折起的地方,可是有不明白?”
“是又如何?”不懂就不懂,月之羡也是大方承认,没什么不好意。
反正回家可以问媳妇。
没想到这老先生竟笑眯眯地问,“你拿出来,我给你讲。”反正也不是一直有生意,这大冷天的干坐着也无聊,倒不如给他讲解,打发打发时间。
月之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不相信老先生的学问。
这两天自己在旁边,看他给人测字,说得也是颇有些道理。只是想到对方是摆摊谋生的,所以不敢马上答应,而是问他:“可是要收我的钱?”
这话一问,反而叫老先生给愣住了,“你把我做什么人?瞧你年少,怎长了一颗铜臭心?”
月之羡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没铜臭心,那你给人测字为何要收钱?”虽是如此,但还是将怀中的书给取出,打开一页折角处递给他,“你倒是说一说,这一句是什么意思?要是能讲出些名堂了,我且信你。”
老先生有些气恼,自己堂堂……
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求着要拜自己为先生,自己都没应下,如今白白教他,他竟然还敢质疑自己的学问。
一时老先生也是气得那两撇白胡子翘起来,没好气地一把将书夺过来,看了一眼,一时脸色变得难看不已。
月之羡见此,越发怀疑起来,“你不会也不明白,想不懂装懂糊弄我吧?”
谁知道老头子将书给他砸过来,气急败坏的,“糊弄你?我看你才是叫人糊弄了,你这书盗版的,全是油墨印,叫人难以看清楚就算了,还到处印错了。”
难怪这几天,这后生看了不到两页,就有不懂的地方。
月之羡半信半疑,捡起书来瞧,认真斟酌起来,“你没哄我吧?”他自己是说不准的,毕竟这本来就便宜卖的盗版书。
老先生气得咬牙切齿瞪了他两眼,见他竟然还怀疑起自己,气得拿起笔当即写下一句话来,然后喊月之羡看,“你自己来瞧,方才那一句,换成现在这一句,连接上前后,你是不是就明白了?”
月之羡凑过去,瞧了他写的那一句,又捡起自己的书瞧。
果然,好像换上老先生所写的这一句,自己就明白了这一段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时也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冲老先生作揖道歉,“原是如此,不想竟是这书的缘故。”
至此,他与这老先生也算是认识,然后熟络了起来。
互通了姓名。
老先生说叫王机子。
月之羡觉得他这名字奇怪。
他却是听了月之羡的名字后,顿时也一脸惊愕,“你竟然果真是岭南人。”这个姓氏,只有岭南那大山里搬出来的月族人里,才有的。
尤其是这个之字辈,更是隶属月族人里的老字辈。
按理,是这个字辈的,最起码也应该是个耄耋之年的才是。
他对岭南百越文化也颇有些研究,二十年前还曾经纂写过一本《百越风物》,其中便记了这月族人的字辈一说。
他们月族人,有数十个分支,大支脉有那以颜色为主的蓝月白月红月等;又有以花草的花月、树月、草月……
还有五行的水月火月一干等。
但不管是哪一个字辈,这个之都属于先祖辈。
和他们汉人的不一样,比如拿当朝皇室李姓来做比方,用的正是‘世泽绵长久,家声衍用昌’。
而当朝自开国皇帝的‘世’字辈,到如今已是‘衍’字辈。
汉人是通过字辈来寄托,希望家族繁荣昌盛,声名永存。
而月族人,则是以字从简到繁。
根据当年他的查访,从最先一辈随着汉人一样用字辈的,是一字辈。
然后他的下一辈,不管是什么字,但都只能是两个笔画。
以此类推,十个笔画的字,然后结束一个轮回,再度从命家族字辈。
但排列仍旧是如此。
而自岭南被当朝纳入版图,虽两百年左右,但真正有地方官员派任,也不超百年。
所以这个之字才三画,由此可见眼前月之羡这辈分,在他们族里,算得上是老祖宗一辈了。
而此刻月之羡见王机子这满脸吃惊的表情,冷哼一声,“所以早前我说不是顾州人,你压根就没信呗。”
王机子看着眼前的月之羡,久久不敢相信,“实在是岭南人里,很少看到你这样肤色白皙之人。”所以即便月之羡是岭南人,那想来也是离开岭南一阵子了,不然不可能这样白的。
月之羡不想与他争论这个问题,有点被他弄烦躁了,“你这王老头,爱信不信的,计较这个作甚?反正过几日小爷生意做好,就回家了,谁还有这闲工夫和你瞎扯?”
然后拿起自己的书,就缩回墙角去,“不教我,就别耽搁我的时间,反正回头到家里,问我媳妇也一样。”
王机子见他竟然还生气了,一时看着又觉得好笑,从来是自己气恼了不愿意教人。
头一次还是自己求着教别人。
“教。”一面又将月之羡给喊过来,但忍不住心中好奇,“怎?你媳妇还是个读书人?那你往后,可是要参加科举?”
科举是什么?月之羡想都没想过,摇着头,“不参加,耽误我赚钱。”
王机子被这话气得牙根疼,但还是耐着性子,“你不想做官?”
“做官干啥?一个月才多俸禄?能给我媳妇买大房子买奴仆,叫她锦衣玉食么?”瞧陈县令,都穷成了什么鬼样子,那官府破破烂烂的。
他可不想叫媳妇以后穿有补丁的衣裳。
王机子被月之羡气笑了,他活了一辈子,头一次明白了,怒极而笑是个什么意思。
气得指着月之羡骂:“我看你是个朽木!朽木!”而且听他那意思,他的娘子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这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满脑子想的都是那黄白之物,爱财如命。
但又有些气不过,继续问:“那你既然觉得读书耽误你赚钱,为何要要如此苦读?”这数九寒天,一本盗版书都读得如此津津有味?如此钻研。
月之羡坦然一笑:“我媳妇是学问人,我若是什么都不学,往后和她如何聊到一处去?”说起媳妇之时,那眼睛里的光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王机子想张口骂他没出息,读书当是为民为国,他倒是好,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可看到此刻提起媳妇而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少年,又一句责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重重叹了口气,“你这破书,不也要罢,明日我来给你重新带一本。”
月之羡闻言,“那感情好,却之不恭。”但想了想,皆是萍水相逢,不管如何,也是他好心教自己学问,而且这王机子也看着贫苦,自己不该贪他的便宜。
便又道:“我不白要你的,回头我请你吃饭喝茶。”
故而,两人这样你来我往的,到了今日,已是第十日了。
王机子也不得不信月之羡才学写字两个月的话了。
因为这些天,有时候有人来托写信,他嫌天冷,舍不得将手从刚捂热的袖笼里拿出来,只使唤月之羡去写,发现他那字,竟是一次比一次还要好些。
不但如此,还学了隔壁算命的老头一口蜀南话。
更不要说,这一本史记,他虽不说读完读透彻,但那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自己一解他便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其聪慧才智,乃他平生所见,一时也是忍不住生出了爱才之心。
又闻得他此番来做的什么生意,要如何做?这些天守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又颇为动容。
而就在刚才,跑来个瘦瘦的小黑少年,“羡哥,那边当铺来了庾家的马车,你快过去。”
天晓得,他们在这里守了快半个月,终于等得了庾家的马车。
月之羡一听,也顾不得给人写了一半的书信,连将刚蘸满了墨汁的笔塞给王机子,“王老头,我先过去,你自己写。”
然后就匆匆与长殷跑去当铺那边了。
一早,那天空的便布满了薄云,还没到晌午就汇聚成一团团白云,又逐渐变得灰暗。
直至半个时辰后,彻底成了铅灰色。
于是这天看起来就越低了,仿佛就要从城池上空砸下来一般,给人一种压抑不悦的感觉。
为祖母寻寿辰礼,寻了小半月的虞七垂头丧气地甩着袖子从当铺里走出来,身后是当铺掌柜伏小做低的赔礼道歉,“对不住啊七爷,本来小的原是给你预留着的,谁知道这还没送到城里,就被庾三爷给拿了去,小的也实在没法。”
庾七冷黑着脸冷哼着不理睬,大步下了台阶,正要上马车去,忽然一个人影闯入他眼里,“这位爷,您是要寻宝不是,小的这里有一物,兴许您瞧了合心意,可要移驾来看看?”
月之羡笑脸凑过去,满眼的讨好之意。
长殷看着与那掌柜一般,朝这位庾家少爷伏小做低的月之羡,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羡哥那样骄傲一个人,如今为了这生意,不知是给人折了多少会腰?
可偏自己愚笨,这本地的口音实在是学不来,一张口满嘴到了岭南风,人家理都不理,直将自己做那乞丐来看。
而那庾七,原本是一肚子的气恼,觉得那掌柜眼下虽这番做派,但将东西给了虞三,分明就是瞧不上自己。
这忽然冒出来一个献宝的,便想那掌柜的既看不起自己,那自己偏要叫他后悔一回,心头想着也不管眼下这人给自己什么宝物,自己都要砸一笔银钱给对方。
就只叫那掌柜的后悔一回。
他还不信了,白花花的银子,那掌柜的不爱。
第69章
又说那广茂县的打谷场对面,有了风家那几座吊脚楼拆来的木材,这本就是现成的,如今就好比重新给拼接起来,所以这建造的速度自然是飞快。
不过是两三日的工夫,又有衙门里这些人帮忙,便都给建好了。
连带着一人多高的土院墙也都给夯起来。
眼下就等牛大福父子几个将读书的桌椅打好送来,这由着县衙承头办的书院,便算是完工了。
这本就是穷地方,虽是挂了个书院的名头,但当下其实也只教些简单的学科,至于什么书阁琴楼,暂时想都不用去想。
农先生那头已经得了消息,他自然是乐得其见的,觉得这也是好事情,不但是自己这养家糊口的教书匠还能继续做,又能与卫家的两位公子做同事,到时候自己还能找他们请教些学问呢!
所以他比谁都要期待着书院赶紧修好。
不但如此,管亲戚家借的房子,也能赶紧给还了。
他此前原本是把学生们直接带到家里来教的,可是随着添了几个学生,家里便逐渐周转不开,而且他们东边的住宅也比别处要密集些,这些孩童大小不一,爬树翻墙的,可谓是十分吵闹。
一来二去,自是引得邻舍也多有不满。
今日只听这个学生踩到了那家的菜苗,改明儿又听哪个学生往这家稻田里扔了杂草等等。
农先生每日处理这些邻里纠纷,也是搞得他焦头烂额的。
故而农先生只能咬牙厚着脸皮,去找亲戚们借房子。
方给搬到了城北这头。
现在好了,就在城中央,每日他也不用一早丛东边跑到北边去上课了。
他这里欢喜,没做过先生的卫无歇却是有些紧张。
这两日里来找谢明珠借了些银子,扯了几尺布,托阿坎媳妇帮他做了两身新衣裳,只等到时候去做先生的时候换上,也能体面些。
他开口借银子的时候,倒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好意思,只大大方方的,“等我领了束脩来,就立即还你。”
谢明珠听得他只要扯布,虽是节约了些银钱,但自己的针线活实在是拿不出手,便劝着他:“你这虽然马上就要搬走了,可这一阵子在我这里,也做了许多活儿,不然就算是我给你结些工钱,你多拿些钱,直接找人置办两身新衣裳岂不好?”
是了,书院修好,他们兄弟俩便也就搬过去了。
虽说是宴哥儿的亲舅舅,但谢明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家,他们两个大男人总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时间久了,难免旁人说话难听,坏了谢明珠的名声。
可说到工钱,那卫无歇连连摆手,坚决不要,“我这些日子在家里吃喝,难不成还是天降的?”何况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是有数的,干活慢吞吞的,其实还不如那沙若婶子呢!
也就是养了猪以后,自己才找着些门道来。
想到这里,也连忙道:“过一阵子荻蔗要培土,只有你和沙若婶,怕也忙不过来,往到时候得闲了就来帮忙。至于银子,你就给我扯布的,我已经和阿椿嫂子说过了,她这两日得空,刚好给我缝两身衣裳。”
谢明珠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打算好了,而且以后自己这农忙也愿意回来搭手,心头自然高兴,“也好,你既然有了打算,那这衣裳的事情你自己做主,鞋子你就不要操心,回头我给你买。”
这个卫无歇倒也没在推辞了,只是想着这都住了一阵子,他也习惯了侄儿侄女们热热闹闹在跟前,一时想到往后要搬去书院那边,心里有些不舍。
于是这几日,只将大部分时间陪着小时姐妹几个,或是在院子里给菜地锄草或是喂猪。
转眼不过几日,牛大福父子几个也是把书院的桌椅给安排妥当,卫家兄弟两个,便都搬了过去。
只是他们都是男人,主要又是教书育人,而且中午孩子们也要在书院里吃午饭,衙门里便另外找了人煮饭。
找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还在杨德发家住着的豆娘。
她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急忙去自荐,加上她又是个轻快干净的,人年轻也有力气。
方主薄那里就做主聘用了她。
只是书院里没了多余的房子,他一个小姑娘在那边住也不方便,所以仍旧是在杨德发家住着,所以要辛苦些早起过去。
寒氏听得这安排,有些不乐意,正好谢明珠来家里看萧沫儿,自是吐槽起来,“这方主薄也忒是抠门了些,眼下他们手里有钱,要我说,给豆娘在旁边盖个小屋子怎么了?反正独门独户的,也和卫家两位公子不相干。”
这样既不怕别人说闲话,她也不用每日早早起来,赶去那边给他们兄弟煮早饭。
豆娘听着她的话,在一旁笑:“那到时候你可就赚不着我的房租钱了。”
寒氏听了,没好气地拿手指戳了戳她的头,“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里心疼你跑来跑去,你不谢我就算,还提你那点房租钱?”
其实房租还赚不了什么,主要是豆娘在家里住着,一日三餐能赚些不说,她又勤快,很多事情能跟着帮忙。
可也恰恰是她勤快,寒氏才心疼她,不忍她这早起晚归的折腾。
谢明珠也觉得这样跑不方便,但能从方主薄陈县令手里要到银子修着书院,已实属不易了。
要不是阿坎那边劝,只怕他们还未必会给卫家兄弟俩多盖一间屋子呢!“怕是指望不上,倒不如盼着多收到几个学生,到时候除开了先生们的束脩,看看这样一年下来,能否攒出几个钱来。”
所以这房子的事情,还是得靠书院自己。
可惜这书院又不是盈利性的,便是学生们中午在书院里吃饭,那也只象征性地收了些米钱。
除去这些,那剩余的还真就只够先生们的束脩了。
因此豆娘也不指望。
谢明珠又给她建议,“我看那四周,也有不少空闲地,不如你给开垦出来,从我这里拿些瓜豆苗过去种下,再弄几片菜畦。”
寒氏一听,十分赞同,拍着手只说好,“这样妙极了,去那草市买,还不如给你自己买,这样你也能早早将买地买房的银子给攒出来。”
豆娘也觉得不错,说干就干,当天下午就从寒氏家这里借了锄头去挖地,又把自己攒下来的几个钱,去抓了些鸡来养着。
等回头下了鸡蛋,再卖给书院,又是一笔进项。
寒氏知晓了,过了两日去谢明珠家里拿菜苗,也是和她夸赞:“这豆娘实在是个能干的,也不知往后便宜了谁!如今在书院边上养了些鸡崽,等过了年后,只怕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生蛋了。”
又说自己家里也要多抓些小鸡来养着,等长大了,正巧赶上萧沫儿生产,到时候好有足够的鸡给她补身体。
萧沫儿自打怀孕起,那胃口就不好,便是到了如今,那孕吐依旧没有好转,寒氏也是各种偏方都给她试过了。
谢明珠这里也没少给她想办法,但基本是没有什么效果。
所以她如今瘦弱得跟个麻杆一样,谢明珠每瞧见一次,都忍不住难过。
本来年纪就小,现在又遭这罪。
眼下谢明珠听寒氏又提起给萧沫儿补身体一事,不由得频频叹气,“还不知道她这接下来几个月怎么熬?她吃不下,肚子里的孩子也长不好。”心想,若是有些牛奶喝也好。
想到这里,连忙问寒氏:“咱这广茂县,可是谁家有产奶的羊?她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
寒氏闻言,一时也是醍醐灌顶,“你说的对,那奶娃娃吃不下粮食,就是靠奶活命的,她如今也是什么都吃不下去,我去给她寻些奶来,没准真能将身子养起来。”
当即拿着菜苗,也没在谢明珠家这边多待,急匆匆地就去找杨德发,催他赶紧去打听。
很快就从风家那边得了消息,他们家有个娃儿吃母乳就总是起红疹子,所以便花大价钱到州府那边,找人寻了只母羊回来。
如今也是到了断奶的年纪。
所以杨德发这一去找,他们家倒是很爽快地就将母羊给他牵走了。
一时之间,谢明珠对于这风家也是颇有些好感,觉得他们也不是那么神秘高不可攀。
所以这日听得宴哥儿说这些天学堂里来了不少学生,都是城里四个打渔队家族的,便问起他:“可都是才从城里转回来的?”
早前卫家兄弟要在书院里授课的时候,就传出了风声,四个家族里,立即就有人将自己远在州府的孩子给接了回来。
只是谢明珠没有想到速度这么快。
宴哥儿连点着头,“正是呢!我们这个天字班里就有十二个,不过真有学问的也没有几个,书倒是能背,只是问起意思,便是一问三不知。我估摸着那州府的先生也不怎的,只教他们死读书,这还不如咱们农先生呢!”
谁知道这时候小晴却是将脑袋给凑过来,“才不是,我听人说,是州府的先生瞧不起他们是咱广茂县的,都说这头穷,所以他们在州府那边读书,也总叫人欺负。”
此话一出,谢明珠不由得好奇地朝小晴看来,“你哪里听来的?”
“我前些日子和卫小舅一起去打猪草,也认识了好几个小姐妹,如今我每日就是和她们约好一起去打猪草,自然是晓得。”因为她有两个好姐妹,一个是叶家的打渔队的,两个是风家打渔队的。
她们虽非嫡系,但终究是族里的,自然是能知晓外面人都不知道的内情。
此话一出,谢明珠也是满脸惊讶。
她一直没有拦过小姑娘们交友问题,只是叮嘱她们是姑娘家,在外要自我保护,却从未打听过,都是和谁玩得好。
宴哥儿也一样的吃惊,随后一脸恍然大悟:“难怪呢!我同桌见天穿个长袖长裤的衣裳,热得浑身都湿透了也舍不得挽起袖子,那天不小心瞥见,一胳膊满大腿的鞭痕,可给我吓了一跳。我早前还暗地里想,莫不是他爹娘打的。但又觉得不对劲,他都不在家,他爹娘也打不着,而且他性格也文静,不是那种跳脱的。”
所以这是那州府的先生打的?
几个妹妹听到,都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仿佛挨打的是她们一般。
谢明珠听罢,心说这孩子每日穿长袖,难不成那做家长的一点不知?这只怕不可能吧?不过转而一想,知道了又如何?
他们远在这广茂县,广茂县又是穷出名了的。
哪怕全家托举,他们在这城里算是富裕,将孩子送去州府读书。
可到了那州府里,就像是小地方的人去了京都,一棍子打下去好几个世子侯爷的。
所以这些广茂县过去读书的孩子,自然是不够看。
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这次他们都能如此痛快又速度地把孩子们都接回来在这边上学。”只怕也是早就知道孩子在那边受欺负,可是为了读书,只有读书能出头,所以就只能叫孩子忍着了。
一面忧心忡忡地看着宴哥儿,虽然现在这书院里,三个先生有两个是他的亲舅舅,但也担心校园霸凌,便也是叮嘱起来,“你若是在学堂里受了欺负,千万不要忍气吞声,回来只管与娘说。”
宴哥儿不知娘怎么会担心起这种事情来,笑道:“娘,谁敢欺负我啊?我二舅舅只在那里一站,不知要吓到多少学生呢!”
谢明珠心说,霸凌又不止是拳脚加身,还有孤立和言语侮辱呢!
于是换个方向问,“那你觉得同学们可都好相处?尤其是他们从州府转回来的这些?”
宴哥儿摇着头,“我同学们都不错,州府转来的这些也都挺好的,只是大部份性子都和我同桌一样,看着唯唯诺诺的,我瞧着都可怜,也不知是在州府受了什么大罪,那么多个学生,竟然没有一个开朗些的。”
他瞧着个个都总一副胆战心惊的,实在是可怜得很。
而谢明珠也是越听越心惊,“你舅舅们怎么说?”
宴哥儿摇着头,“不知道呢!不过我昨日看到二舅舅将几个州府转来的同学喊去私下里说话,后来舅舅一脸的怒色,今儿便听说二舅舅放学后,去了风家那边。”
谢明珠虽不知卫无谨问了那些学生什么,但想来也察觉到了这些广茂县的孩子,花钱去州府受罪被欺负的事情。
卫无谨这个人还是十分靠谱的,不禁也松了口气,“幸好,咱们这广茂县有自己的书院,不然照着这光景下去,回头他们只怕是死在了那州府,咱这头都未必知道呢!”
而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如何。
人穷就是低人一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眼下也下定了决心,往后宴哥儿不管是去哪里上学,只要还没成年,自己都要跟着去看观察一段时间,绝对不能叫他给人欺负了。
若实在没有法子解决,大不了不学也罢。
又想到小晴带着小暖小晚每日出城去打猪草,如今犹如惊弓之鸟,觉得孩子们不在眼皮底下就不安全的她,心里也十分担心她们的安危,“我看咱家院子里的芭蕉叶也长得茂盛,往后想来也能够这两头猪吃,你们别出城去了。”
小晴几人自然是不愿意,这都和小姐妹们约好了,当即求道:“娘,我们就在城外附近,又不跑远,何况大家都玩得好,谁也没欺负谁,您就让我们去吧。”
谢明珠摇着头,“想玩可约家里来,或是我给你们几个钱,你们去草市里玩也好。”出城还是算了。
小晴几人见她是真下了决心,不是商议,难免是有些失落。
倒是小时高兴起来,只要不出城,她就能跟在姐姐们的身后了。
然过了几日,小晴姐妹几个,没能借着出城打猪草和朋友们见面,便给约了家里来玩耍。
早前卫无谨在的时候,在前院的椰树那里,给弄来几个秋千,平时也就是小时在家里,带着爱国和小黑玩,如今小姑娘们来了,那里便如同乐园一般。
谢明珠见此,只拿了一张宽大的竹席来,给她们铺在树下,搬了一张小矮桌,好方便她们玩累了坐在竹席上休息。
又煮了不少甜水,配着那果干,与一些面食做的小点心给她们吃着玩。
这帮小姑娘以前也去过别家找自己的朋友玩,但都是在墙根底下摘些树叶花草过家家,那就算是招待过她们了。
有时候还被各家长辈嫌弃吵闹。
而这还是头一次真正吃到食物,而且味道又美,那些小点心更是漂亮。
点心漂亮,谢明珠这个女主人更是美得如同仙女一般,一帮小姑娘一开始都有些手足无措的。
谢明珠自是看在眼里,所以除了来送吃的,便也没出现打扰她们。
果然,没过多会儿,她就在楼上听到了那欢声笑语。
玩了差不多一个下午,眼看着书院那边也要放学了,小姑娘们也准备要回家。
今日得了谢明珠这个女主人招呼,她们自是要来告辞。
以前其实也见过谢明珠,不过是在街上远远看着,而且那时候又不认识。
而如今谢明珠这仙女一样美貌的真人就温柔含笑站在眼前,她们还是有些紧张,有些不敢看谢明珠,“今天麻烦伯母了。”
谢明珠虽然不知道这帮孩子为何在自己面前如此紧张,但还是温柔地笑着,十分的平易近人,“不麻烦,往后得了空,常来家里玩。”
一面喊小晴去拿桌上自己用芭蕉叶抱扎好的小包袱,“这些点心,我看你们都喜欢,带几个回去吃着玩。”
那些芭蕉叶包裹着的小包袱,扎得漂漂亮亮的,上头还用棕榈叶子折了玫瑰花,可见是十分用心的。
几个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晴姐妹几个拿着塞进了怀里。
一时又是激动又是高兴,连忙朝谢明珠继续道谢。
她们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今日这点心她们本还遗憾,家里的兄弟姐妹们没尝到,谁知道谢明珠居然还给她们带些回去。
虽然知道不能拿,但一来这份热情难以叫人拒绝,二来实在是这点心过份美味,只凭着她们口述,只怕回去告诉大家,大家未必相信。
如今得了凭证带回去,自然更好。
一个个和谢明珠再三道谢后,才挥手告辞回家。
小晴带着妹妹们目送她们到小路尽头,方回来。
然后跑上楼来,就一头就扎在谢明珠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娘,谢谢您。”
“玩傻了不是?”谢明珠揉着小晴的脸蛋,只觉得今儿她们虽也在树下阴凉的地方玩耍,但仍旧将脸晒得红扑扑的,便问:“要不晚上吃凉面?”正好木瓜结了,已经好大一个,虽然还没熟透,但也能吃了。
小晴却是将头埋在她怀里,久久不肯放手。
她没见过自己的亲娘,对于从前的那位嫡母,记忆也没有,但她敢肯定,就算是自己的亲娘还活着,只怕也未必能如眼前的娘一样对她们上心。
她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只有翅膀的小鸟,可以随处飞翔,但累了就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鸟巢。
而鸟巢里,娘永远都在。
小暖和小晚也扑过来,“是啊,娘您真的好好哦。”
“那以后就好好孝顺我。”谢明珠甩不脱她们,眼见着小时也要扑来,实在是太热了,先忙敷衍着,给她们哄开。
可是几个小姑娘仍旧是为今日的事情感动得一塌糊涂。
娘如此盛情招待她们的好朋友,可见这本身就是因为她疼爱她们,不然怎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又是煮糖水又是包小包子,蒸糕点?
便想以后她们何止是要孝顺,更要多干活,勤快些,让娘少干活,这比什么都强。
当下从她怀里出来,小晴立马就推着她坐下,“娘您忙了一天,接下来就好好休息,凉面就教给我们。”
小暖小晚也连连点头。
小时也想附和,但是被小晴先一步捂住了嘴,把她往栏椅上带,按下去坐着,“你就负责在这陪着娘。”
主要是小时太小,忙帮不上,上次还险些将她们的面粉给打翻了,险些功亏一篑。
而此刻书院这边,来了几个从州府那边的不速之客,正黑着脸从马车上下来。
广茂县再怎么穷,他们再怎么瞧不上,但是每年送这几十号学生来,那是好大一笔收入,如今忽然一声不响全都退了学。
他们倒要来看看,这种穷乡僻廊,到底是有什么好先生能比得过他们州府的书院?
第70章
此刻恰逢下午下学之际,不少学生都纷纷从学堂里冲出来,直奔楼梯。
只是忽然,走在前面的学生就僵在了原地,眼里也满是惊恐。
这种条件性反应,就好似高高兴兴走在路上,忽然被旁边树林里冲出来的毒蛇,吓得人浑身紧张四肢僵住。
只不过,此刻有这种反应的,竟然巧合的全都是从州府转来的那些学生们。
宴哥儿被堵在了楼梯上,见前面的人忽然定在了原地,正欲要问,就瞥见了大门外面那辆陌生的马车。
马在广茂县实在少见,便是那几个大家族里也很少有这样的好马。
而且车上下来之人,不说是面生就罢了,瞧着也不面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里露出的轻蔑和高傲,更是让宴哥儿心中不痛快。
他收回目光,随即转身返回楼上。
教室里,是他的二舅卫无谨在收拾书本,见他去而又返,一点都不意外,“来客了?”他是习武之人,那么一辆马车动静如此之大,他哪里能听不到?
宴哥儿颔首,语气里有几分猜测,“东临他们好像很怕那些人,只怕是州府书院里来的。”
东临,正是他的同桌风东临,然原名是风东左。
去州府那边上学几年,先生也没有给取字。
所以这如今拜了卫无谨做先生,卫无谨便就着他这个东字辈,给去了东临,取自东临碣石观沧海。
只愿这磅礴大气,可去他一身胆怯之意。
但只想光靠个名字,就能改写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明显是不可能的。
不然就没有此刻他在那州府来人的面前紧张害怕。
而卫无谨在听到宴哥儿的话后,那高大挺拔的身形,似自带气场,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意。
修长的指尖下意识地抚了抚腰间的佩剑,“他们一路来此,动静只怕并不小,你去衙门那边守着,若是他们有人想过来,便给拦着。”
也不知是不是宴哥儿的错觉,他竟隐隐觉得二舅这平淡的语气里,似蕴含着杀意一般。
宴哥儿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一种可能。
别的同学他还不算是很熟,所以不清楚,但是风东临身上的伤痕,层层叠叠,如若不是长年累月被磋磨,是断然不可能留下那么多痕迹的。
“二舅,你……”他张了张口,试图劝他冷静几分。
毕竟杀人犯法。
虽然那些人不能被称之为人。
然那卫无谨却不理会,只催促着他:“还不快去。”
宴哥儿没法,只能先从后面的楼梯下楼去。
他想着,二舅终究是行走江湖之人,应该是个冷静的人,不至于那么冲动吧?
果然,他刚从打谷场离开,就遇到了匆匆而来的杨德发。
杨德发见了他,一脸焦急,目光还不断往打谷场那头看,“怎么回事?我听说州府那边的书院来人了。”
不想宴哥儿却伸手拦住他,“是来了,但我二舅说,你们谁也不准去。”
“啊?”跟在杨德发身后的阿骏一脸愕然,“这是为何?”
宴哥儿摇着头,“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还是听二舅的吧,东临他们身上的伤不轻……”说到此处,眼帘微微抬起,“那什么,他也不是只挨打过一次,衙门没法替他们找回公道,他们各家长辈也没有这本事,我看倒不如就别插手,看我二舅如何处理吧。”
他这话,到底是有些得罪人。
将广茂县衙门的脸皮和各家长辈的脸皮都按在地上摩擦。
虽然他也没说错,可他是个孩子,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到底是不妥。
阿骏年轻,立即就跳起来了,“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我们……”他还欲解释。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杨德发给拦住了。
阿骏不解,但见杨德发脸色不好,一时也没在说什么,就拿眼睛瞪宴哥儿,“叫你胡说八道。”
宴哥儿才没理会他,这会儿只好奇二舅要如何处理?
谁知杨德发忽然转身,喊上阿骏,“我们走。”末了又朝宴哥儿看过去,“他们各家,只怕也听闻了消息,很快就来了,你可拦得住?”
那意思,似要帮他一起拦人。
宴哥儿摇着头,“不用,你们自去忙你们的正经事,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反正你们是脱不开身,州府真要责问,问不到你们的头上来。”
杨德发听了这话,赞同地点了点头,拉着还半知不解的阿骏,便离开了。
果然,他这才没走多会儿,坐在这龙眼树下等人的宴哥儿,便看到了叶家来人,立即就起身给拦住,“叶阿伯,我二舅说,今日之事,你们就当不知,他会处理。”
这几天,卫无谨去过了各家,也不知问到了什么,反正回来脸色都不好,再看那些学生,只剩下满脸的怜悯。
叶从升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下,再次朝他确定,“你二舅,果真能处理?”
宴哥儿不满他这满口的质疑,“自然能!”又怕他不放心,毕竟那学堂里,还有不少他叶家子弟,便又道:“卫家没有你们那么想的那样弱。”
外祖父是退出了朝堂,不是死了。
要是二舅真冲动杀了几个畜牲,兴许也不怕。
叶从升看着眼前的宴哥儿,只觉得他一个小孩子的身上,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沉稳,一时也想起了他的身份。
这可是镇北侯的儿子啊!
于是点了点头,“好!”想到自己来时,他就坐在这龙眼树下,只怕就是为了拦他们,于是便道:“你回家去吧,恐晚了你娘担心,余下三家的人,我会喊回去。”
他们无能,不能为自家孩子讨回一个公道,如今有人愿意,他们就更不该来添这个乱。
而宴哥儿听他说会拦住其他三家的人,那索性也直接回家去,免得归去晚了,叫娘担心。
州府里来了人,还是那边书院里来的,这样大的事情,谢明珠自然也是很快就听到沙若说起。
沙若原本是想着这下午时候了,自己每月还管谢明珠家这边拿工钱,所以看着凉快了不少,便过来到荻蔗地里锄草。
自是听到了这风声。
这会儿正当忧心忡忡地和谢明珠说起,“只怕是来者不善!”
谢明珠也有些担心,而且这都下学好一阵子了,按理往常这个时候宴哥儿也回来了,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
然这才下楼,就见着小路尽头正疾步朝家里走来的宴哥儿,忙招手喊他。
宴哥儿听得她的声音,立即朝她飞奔跑去。
那爱国和小黑也朝宴哥儿迎过去,立即就在他脚下跳来跳去的,好不欢快。
宴哥儿揉了一把它俩的脑袋,躁动不安的心也冷静了下来几分,“走走,回家去。”
两只小狗似听懂了一般,立即就调转头,又朝着院门那边跑去。
“怎么回事?我听你沙若奶说,州府书院来了人。”谢明珠见了他,连忙问,想着他回来得这么晚,多半是知晓些详情的。
宴哥儿点着头,“来了呢!我二舅喊我先回来。”然后将卫无谨叫他在路上拦人的事情说了。
也是如此,才比往日回来得晚了些。
谢明珠一听,却觉得不妙,一时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踱步,“你二舅一个江湖人,就怕他以江湖规矩解决!”
宴哥儿听了,赞同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娘您猜得八九不离十,二舅喊我回来的时候,我瞧他那眼神,似要杀人一样,实在是叫人害怕。”当然,他并不害怕。
当时甚至那心里还隐隐有些期待,叫那些州府来的人有去无回。
反正都是烂心烂肝的人,在他看来和当初那些解差也没个什么两样了。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的学生被他们虐待也就算了,可以说可能是这学生调皮实在不听话。
可总不能个个皆是如此吧?
谢明珠听他这肯定的口气,更是担心,“那不成,他倒是图了一时痛快,可回头不是给陈县令他们添麻烦么?”
“可我拦住杨大舅他们了。”宴哥儿不解,到底还是个孩子,虽聪明,但仍旧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些。
“拦住有什么用?州府要追究,他们是不敢找你二舅的麻烦,那衙门和这几家呢?”还不知要怎么拿捏人。
随着在县里待的时间越来越近,谢明珠对于那四个家族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他们过得可没大家所想的那样鲜光体面。
不过是给州府那边的主家打工的可怜佃户罢了。
明明打渔收获那么好,可大部份人根本都吃不饱,还要管主家那边借贷,还不上的,女儿年纪大了,那头就直接领去了。
领去了,自是不可能给什么好日子,只怕都是往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送。
谢明珠越想越急,“你快些跑回去一趟,若是那些人还活着,可千万要拦住你二舅,叫他莫要取人性命。至于要给孩子们讨回公道,有的是其他的法子。”直接杀了太便宜他们了,还不如钝刀子割肉吃,等自个儿吃肥了,对方也死了。
那时候即便怕对方报复自己也有了二两肉。
宴哥儿见她如此着急,虽觉得也是杀了才叫人心里爽快,那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可娘既说了,他也只好再跑一趟。
没想到这时候谢明珠追了上去,“算了,你三言两语的,未必能劝住,我和你一起去。”一面又朝担心不已的沙若叮嘱道:“劳烦婶子帮我看着孩子们,我若是回来得晚,你只管叫她们早些休息。”
说罢,只和宴哥儿朝着书院这边跑。
书院里头,那几个趾高气扬,想来看看这穷乡僻壤里,到底谁如此大胆,害得他们白白损失率一大笔收入的几人。
这才进院子,那个为首的拿着马鞭,瞧见了莫叶风沙四家的孩子,嘴角顿时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一面活动起手脚,就大步朝他们走了去。
几个孩子吓得连忙朝楼梯上退,个个满脸的惊慌失措,好些还两腿发颤,似要站不稳,随时可能从楼梯上滚下来。
那州府来的几人瞧见了,顿时像是看到了什么取乐的玩意一样,捧腹哈哈笑起来了。
那个拿着马鞭的更是一脸的兴奋,“瞧这些小东西这可怜样子,一会儿还不知要叫得怎么惨呢!”
可是他话音才落,只觉得眼前一抹白色闪过,随后只觉得自己手腕处传来一阵发凉发痒,还没来得及看,就听得身后两人惊恐地大叫起来。
有个人甚至还指着地上某一处大喊,“国财,你的手!”
这个被称着国财的男人闻言,目光随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地面有半截手,正是从手腕齐齐截断,那而手里还捏着一根熟悉的马鞭。
他正想问这马鞭怎和自己手里的一样,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时满脸恐惧,难以置信地低头朝着自己那发凉发痒的手腕看去。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血淋淋的手腕。
至于手掌,已不知何处去了!
所以地上那只拿着和自己马鞭一样的手,是自己的!
他‘啊’地大叫了一声,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两眼一翻,竟然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卫无歇动作慢,还在课堂里收拾,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至听到这不合时宜的陌生惨叫声,跑出来一看,只见沙地上已是血淋淋一片,地上倒了一个,另外两个则浑身发抖。
如今他们的样子,像是复制了楼梯上被他们吓着的学生们的模样。
“二哥,这是……”卫无歇虽然不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作为亲弟弟,肯定不是先质疑二哥为何动手杀人,而是担忧这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自己要怎么揽到身上,才不会连累二哥。
“是州府书院的人。”卫无谨淡淡地说着,一面朝楼梯上被吓住堵在那里的学生们看过去,厉声开口,“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挨打了就要反抗,他们和你们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血肉之躯。”
又问,“现在,你们还怕么?”
这三人,对于风东临等人来说,就如同噩梦一般。
甚至只要见到他们,身体就会做出本能的恐惧反应。
这些人在他们眼里,是不可逾越的刀山火海,隐忍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但没想到原来这些人,也不是不死之身,在卫二先生的眼里,他们就是土鸡瓦狗一般,没有那么叫人恐惧。
一时也是隐隐有些动容,有人想试着上去,一报此前仇恨。
可同样的,卫家兄弟的话,也让那两个被吓住的人反应过来,大声叫嚣起来,“竖子,你们敢对我们动手,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知道我们书院的背后是谁么?”
果然,此话一出,刚在卫无谨话下升起些勇气的风东临等人,又害怕起来了。
他们当然知道,也正是知道,才没有办法反抗。
不管是他们还是自己的父母,都没有办法去反抗。
然这叫嚣在卫无谨的面前并不起任何作用,反而只会让卫无谨下定决心杀了他们。
不过直接杀了也未免便宜了他们,他想着倒不如死前,让这三人也好好感受一下曾经他们带给自己这些学生的恐惧。
所以听到这话后,只露出了个冷冷的笑容。
那两人莫名地觉得背脊骨发寒。
很快,他们两连带着那个被砍断了手的国财,都叫卫无谨困得结结实实的,挂在了楼边的老榕树上。
卫无歇连忙递上自己的匕首,“二哥,你那剑孩子们未必都能拿得动,这个顺手些。”在看到二哥没有直接一剑抹了这三人脖子的时候,卫无歇就猜到了二哥想做什么。
果然是二哥一贯的风格。
果然,卫无谨接过了他的匕首,随后走向那些学生,“谁先来?不会也不要紧,以前他们怎么对你们的,你们就怎么对他们,死了不要紧,万事有先生我在。”
这自信的语气,到底是让人心动,一个叶家的孩子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卫二先生,我来。”哪怕现在已经回来了,可是他夜里闭上眼睛,梦里还是这些人在折磨自己。
无故辱骂已是最轻的了,殴打也不过尔尔。
最让他日夜痛苦的是,他们逼迫自己舔舐茅房里的……
可他不能让爹娘知道,他们那么辛苦,一年十二个月,他们就要出海十二次,辛苦用命换来的鱼获,只能得二分利,余下的都要送到州府的主家。
而这二分利,他们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送自己去州府读书,就是不想让自己继续重复他们的命运。
他在州府的书院生不如死,可这是爹娘拿命换来的希望,他只能忍……想忍到有朝一日,这些人觉得无聊了,也许就放过自己。
此刻他从卫无谨手里接过那匕首,颤颤巍巍上前去。
然而正要动手之际,就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声音,“住手!”
叶仕远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扭头看过去,便认了出来,是萧云宴那个仙女一样的娘。心里疑惑,她为何要阻拦自己?又凭什么阻拦?心里不觉涌出一抹委屈和怨恨。
她不曾经自己之苦,凭何要让自己善良?
谁知道这时候跑得气虚喘喘,两颊通红的谢明珠扶着一旁的树杆就说,“避开要害,别一下给弄死了。”
她一看到卫无谨将人拴在这里,没直接弄死,估摸就是想让学生们也出出气。
方松了口一口气,庆幸他没直接一剑杀了,不然自己只怕这会儿来,只能看到几具尸体。
宴哥儿追来,刚好听到他娘这话,也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嘛,娘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软弱性子,被欺负了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她不让二舅弄死这些畜牲,肯定是有其他缘由的。
而这叶仕远也傻了眼,一时竟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哪里晓得这会儿风东临上前,一把从他手里将匕首拿了过去,“我先来。”他受辱不如那叶仕远严重,但一样叫他彻夜难眠,连梦里都觉得自己在被欺辱殴打。
当下拿了匕首,就直接往对方大腿上那肉多的地方扎去。
风东临毫无技巧的手法,顿时疼得对方满脸的扭曲,眼球凸出。
也幸好那嘴巴被堵住了,不然还不知要发出怎么凄厉的惨叫声呢!
谢明珠只看了一眼,避开那人大腿上飞溅出来的血液,朝卫无谨劝着:“他们三不能死。”不能现在死,也不能死在这广茂县,太便宜他们了。
卫无谨方才还因谢明珠的话,心中满是赞赏,就想着她本来就和这普通妇人不一样。
所以眼下听到这话,十分不解,试图劝谢明珠,“你可知道,我这些学生,在那州府书院,都遭受……”
谢明珠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都明白,可是今日他们死了,你卫二公子州府那边的人不敢拿你如何。但你考虑过陈县令和他们四家要如何应对?你难不成还能跑去州府,将人都全杀了个干净?”
卫无谨刚才也是凭着一腔怒火,的确是想给杀了一了百了,没考虑过后面他们会不会报复其他人?反正自己已经让宴哥儿把人拦住了,今日杀人是自己一人所为,他们那些人并不知情。
但仔细想来,只怕州府那边未必会讲道理。
到时候柿子捡软的捏,恐怕真会给大家带来祸事。
于是想了想,两眼里迸发着重重杀意,竟然赞同谢明珠后面的话,“那我就全杀了!”
谢明珠见他这两眼通红,只怕这会儿估计也没多少理智在身上,也不打算和他继续讲道理了,直接与他说起这人活着的益处,“你可以让学生们报仇,但性命要留着,然后管他们要广茂县学生这几年在他们书院的束脩全退,还有各种赔偿。”
说到这里,只朝卫无歇看了一眼,“你去把条子拟好,一会儿学生们解气完了,叫这几人画押签字。”
“……这,这能行?”卫无歇半信半疑,“对方能归还束脩,还赔银子?”
“能不能,看你二哥的本事。”他这一尊大佛在,“他们要是不给,你二哥亲自上去讨要。”谢明珠说完,立即朝那风东临问,“你们一年束脩多少?”
风东临有点懵,但是谢明珠身上有种让人说不上的气场,叫人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话,下意识就回着:“一年二十两,食宿另算,逢年过节在额外备礼。”反正他们家一年的收入,节衣缩食,才够自己在州府待下去。
以至于日日月月都在辛苦打渔,然而仍旧穷得家徒四壁。
而谢明珠听了,立即转头和卫无歇说:“那就根据每个学生入学年限归还束脩和食宿费用,另外各类伤势赔偿精神赔偿,每一个一千两起步。”
“啊?”卫无歇傻了眼,这岭南这么穷,“是不是有些狮子大开口了?”这么多学生,一个他们就要赔数千两,那书院能愿意?
“不多,你想想每年,只是束脩就二十两,另外食宿还不算。而岭南这么多县城,他们学生之多,又有逢年过节的礼物,算下来怎么赔不了?”谢明珠本来还担心,生怕要多了他们赔不起。
如今看来,那州府书院可不缺钱。
又怕大家便是得了赔偿也不解气,继续说道:“银子到手,他们要是再出什么问题,又不在咱们这广茂县,到时候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一面则问那风东临等人,“你们觉得我的处理方法如何?还是像你们卫二先生所想,直接将人杀了?”
宴哥儿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数千两的银子,下意识就附和,“现在就杀了是便宜他们,让他们解脱。而且等要到了银子,到时候他们要在州府死于非命,那是他们的命数。”
风东临等人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这萧云宴他娘的意思,不是不杀这些人,而是先要钱,而且这些人不能死在广茂县的地境上。
那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这几年他们不少人为了继续读书,家里已经欠下了州府那边主家不少银子。
如果能有了这些银子,不但能还清那边的帐,也许还能从主家中脱离出来,从此获得那自由之身。
所以都有些动心。
卫无谨将学生们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当下看了谢明珠一眼,点了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但他觉得,这要钱一事,只怕未必有杀人简单。
可问题是谢明珠提出的,自是朝她问,“你应该也知道,他们各家还受着主家管挟,若是上面发了话,这银子怕是未必好要。”
谢明珠如何没想到,当即朝他笑起来:“所以我没让他们各家父母长辈去要。”
卫无谨这时候也想起了,刚才她和老三说,‘银子是否能拿到,看你二哥的本事’。一时恍然大悟,怜悯地看朝自己这些学生,“你说的对,他们不敢拿我这个卫家二公子怎么样,而这些孩子如今拜了我做先生,我就是他们的师父。俗话说的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我该去给他们讨回这个公道。”
谢明珠听完这话,立即就朝风东临等人大喊,“还不快多谢你们的恩师。”
众人反应过来,这会儿连连朝他磕头行礼。
卫无谨没有阻拦,负手站在那里,笑得一脸的意气风发,“好,你们磕的这个头,我受了,你们的委屈,你们的公道,我也替你们讨了!”
谢明珠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如此她也该回家了,匆匆而来,只怕沙若担心得要死。
于是也和卫家兄弟两人告辞,更是同那些学生说道:“你们千万要记住,受了委屈,不要想着忍让,这样只会让对方觉得你好欺凌。”
宴哥儿一听这话,熟悉啊。
立即凑过去,“对,要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打不过,就叫人,十个不够就二十个,二十个不够在继续。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道理,你们应该都明白吧?”
当然,他也知道权力固然可怕,这些同窗们真正害怕的,也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的权力。
其实早前宴哥儿也害怕,就像是他们明明还锦衣玉食高门大户,下一刻却因上位者的一句话,便失去了所有,甚至连性命也岌岌可危。
但后来,他听到娘讲了许多故事,其中不乏许多开国君主的成王道路。
有的甚至还是乞丐出身,一个破碗开局。
所以,便没那么恐惧了。因为这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权力者,终将有一日,也会被底层的人取而代之。
山河在变化,日月在交替,春夏秋冬一个个轮回。
帝王也好,权力者也罢,都不可能亘古不变,有朝一日也会被取而代之。
所以,退一步说,大家其实都一样的,没有什么贫,也没有什么贵!
就像是所有人,都会死一样……
他心境如此,自是无任何恐惧在身。
同窗们也将他方才的话给牢牢记住,也许回家后,该劝一劝胆小怕事,让总想着以息事宁人的爹娘们改一改性子了。
他们是人,不是谁的奴,更不是谁去圈养的牲畜。
谢明珠并不知道,有时候一句很简单的话,换了一个人来说,会起到多大的效应。
更不知道,自己今日之举,竟然是开启了广茂县发展的真正第一步。
此刻母子两个回去的路上,宴哥儿冷静了下来,好奇地问,“娘,我如今想来,你把二舅做刀使。”虽然是行好事情。
谢明珠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你二舅是什么人,岂能是我三言两语就能使唤的?那是因为他本质上就有一颗侠义心肠。你也不想想,他行走江湖,为的不就是锄强扶弱么?”
可是江湖,哪里还需要去闯?有人的地方,可不都是江湖么?
何况退一步说,此事他若是办好了,没准这四家真能从州府主家做脱离出来,以后也算是摆脱了那奴仆之身,少不得还要给他供个长生牌呢!
而且不受主家控制,他们四家的护卫队,自然就能参加到县里的民兵队里。
到时候这县民兵队的人数就能破大关,没准海盗来袭击之时,也能有抵抗之力。
不过谢明珠这会儿隐隐有些担心,要真从四家里脱离出来,那海盗的事情……
反正要说这州府与海盗那边没有联系,她是万万不相信的。
他母子两个倒是走得痛快,可是方才就在这榕树下,当着这三人的面商量着如何讨银子,半点不避讳。
如今又让这些低贱的鱼奴后代对他们动手。
先前情感上的愤怒到现在身体上的痛苦,这毫无衔接的转变,叫他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
也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哪怕这什么卫二先生他们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但胆敢这样对他们,试图挑衅他们州府,肯定也非寻常之辈。
还有刚才那个女人,貌若天仙,便是一身寻常蓝月族服饰,可气质超凡脱尘,言语间更是张扬,甚至还想在他们身上敲诈银两后,再取他们的性命。
如此嚣张霸服,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说。
她是一点都不怕,放他们几人回州府后,去州府衙门状告么?
他们三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谢明珠的底气是什么?反而自我洗脑,也许对方本身就是他们招惹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