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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他也是读书人,但他也能是街头测字的老道。

不禁笑起来,“我如今觉得,这广茂县有些意思。”穷归穷,可一个个都充满了鲜活气息。

尤其是看着卫无歇那飞奔去衙门的背影,更是无法想象。

他家多少好藏书没有?如今一堆破烂物,他都犹如至宝一般。

而这时候,楼下又热闹起来,不过这热闹声是自廊下传来的。

谢明珠将半个身子都朝栏外往下探,果然是陈县令和方主薄,两人笑眯眯地赶着马从廊桥下穿过。

“方才因着您老的身份,有些激动,把他们给忘记了。”不然该把卫无歇留下来,跟着一起赶马的。

王机子也往下瞧,“阿羡这小子是有些本事的,这些马挑得顶好。”而且还都只是两岁左右的年轻马匹。

谢明珠听着他夸赞月之羡,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到。“您老这里坐着歇会儿,我去给你收拾房间。”正好卫无歇他们之前住的那间房空了出来。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自打那兄弟两个搬走后,铺盖自己就洗了收起来,如今也不过是去挂一下蚊帐,铺一下席子罢了。

因此到也快,等她出来,但见楼下早没了声音,就王机子翘着二郎腿躺在栏椅上,小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猫狗都在她身边,身旁的椅子上,还放了一大串青黄两色渐变的芭蕉。

小时手里拿着一个正在剥皮,爱国和小黑激动兴奋地在她面前挤来挤去的,都争相想要吃第一口。

倒是酱油罐,一脸高冷地坐在桌上,虎视眈眈地望着同样在剥芭蕉的王机子。

“娘,爹爹给砍的。”见了她,小时立即就将手里的芭蕉递过去给她吃。

两只小狗给急得不行,只拼命地摇着尾巴催促求给吃一口。

谢明珠瞥了一眼,“这俩饿死鬼,你直接扔给它们就是。”她见到这两只小狗自己会剥皮,前爪按着芭蕉的一头,然后用嘴巴剥,那叫一个麻利,可比小时快多了。

小时听得半信半疑,顺手掰了两个,果然两只小狗立马就自己按住开始剥皮。

看得小时津津有味的。

但眼角余光见王机子手里吃完了,连忙又起身给他剥了一个递过去,“爷爷吃。”

胖嘟嘟又长得漂亮的小女孩儿,还糯叽叽地喊着爷爷,王机子哪里受得住,连忙翻身爬起来,眼神都在一瞬间变得慈祥了许多,“好孩子,真孝顺,以后爷爷死了,家产全留给你。”

“噗。”谢明珠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心说这圣人怎么和书上记载的都不一样?也忒离谱了些吧?

但她才笑,王机子就抬起头朝她瞪来,“你以为我老头子开玩笑么?我老头那是一言九鼎。”

“是是是,那您老是要进屋休息还是怎的?吃饭还要晚些。你们中午吃的什么?”他们这回来的时间,早不早晚不晚的,家里除了些果子,也没个什么零嘴,谢明珠这还要现做。

但怕他们中午吃的少,不顶饿,故而想着要是真饿了,先去下点泡面给他垫着肚子。

又问小时,“你爹呢?同陈伯伯他们去衙门里了?”

小时点着头,“爹不去的,陈伯伯他们硬是把爹喊走了。”说起此事,小时就惹不住嘟起小嘴,满脸的不高兴。

爹爹才回家来都还没好好休息,他们就将爹爹喊走了,肯定要让爹爹干活。

谢明珠听了,没当一回事。

而小时回了她的话,还不忘回刚才王机子要将财产留给她的话,“爷爷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有钱要吃好喝好,不要舍不得,要好好的。”

她一边说,还不往踮起脚尖轻轻拍着王机子的肩膀。

王机子顿时给感动得一塌糊涂,目光先是盛满遗憾,只是随即看到小时后,“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孙女了,爷爷整日看着你和你哥哥姐姐们,心里头就高兴。”

“那爷爷就一直和我们住好不好?”小时其实单纯地就记着哥哥说的话,王爷爷给他们的书可贵可贵,银子都买不到的。

那银子买不到的,于小小的她来说,对等的就只有亲情了。

他们没有古籍来给王爷爷做回礼,那就用亲情回礼呗。

“好,好,那以后爷爷就在这里住下。”王机子眼眶微湿,一面又不住地朝谢明珠感慨,“你看,我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压根就没有自己书里写的那样洒脱,小时一声爷爷,就能将我老头子给拴住了。”

谢明珠表示不理解,她本来还想着,加把劲留住王机子,谁知道压根就不用她费心思。

果然,真诚才最是能打动人心。

“娘,可以帮我们拿两个瓦盆下来么?”小晴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

王机子扭头朝楼下看了一眼,只见几个孩子就在井边的小长桌旁,上面各类新鲜的瓜果蔬菜堆满了桌子,旁边的一只竹筒里,还不少鲜活跳动的长臂大虾。

谢明珠当下便去厨房里,不但拿了洗菜的盆,还拿了沥水用的簸箕。

但并未留下清洗蔬菜瓜果,王机子在上头看着,也不知她和孩子们说了什么,便出去了。

王机子瞧了会儿,他是闲不住的,带着小时下楼来帮忙摘菜。

这会儿井边已经阴凉了。

只是他才蹲下一会儿,就听得小时吭哧吭哧的声音,扭头一看,但见小时一手拖着一只矮脚凳正费劲地朝他们走来,爱国小黑在后面,用头顶着小板凳。

试图帮小时分担些重量。

自不用多说,这是专门给他们搬的了。

宴哥儿瞧见了,急忙放下手里的菜,跑过去接来,“小时你就坐在旁边看我们干活就好。”然后将另外一张给了王机子,“爷爷你坐。”

王机子也不客气,只是看这帮孩子越发喜欢了。

算起来,他们到岭南,还没一年吧?那早前都是侯府的千金小姐世子爷,如今怎么能这样娴熟地干活?而且做得还不错。

又见他们兄妹几个如此和睦,大的爱护小的,小的敬爱大的。

越发觉得谢明珠这个做娘的,在这管教孩子方面,也有些本事。

毕竟他记得,萧定远那五个孩子,闹出四个娘来。

可如今看他们兄妹五个,亲得分明就是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

他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高兴,已经不想开春后回顾州的事儿了。

而谢明珠,也抄了回近路,直接从衙门对穿走直线,去了衙门对面的草市里,买了两只鸡回来,还请人在那边杀好拔毛,芭蕉叶包好后直径提着回来,就上楼清洗给切块腌制。

先腌一阵子,再焯水,继续煮。

今日准备的菜比较多,她在厨房里调汤底,等着一会儿这煮鸡的汤倒进底料里,也就不用加水了。

到时候煮好的菜往里泡起来,等过些时间,也能逐渐入味了。

宴哥儿和小晴送了洗干净的菜进来,跑了好几趟,又拿了砌水果的砧板和刀,抱着一垒盘子出去。

盘子都是自家烧的,全是陶盘,也没有上釉,但垫上一层芭蕉叶,一样好用。

谢明珠见他没有将水果拿来,想是要自己在凉台那边砌,有些不放心,追出厨房叮嘱:“小心些,别伤着自己,砌不了的,等会儿我来。”

宴哥儿嘴里应着,飞快地跑过去。

也不知那王机子跟他们说什么,时不时地能听得凉台上传来阵阵笑声,而且笑声里还时不时地夹着些惊呼。

她有些惊讶,难怪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以前卫无谨兄弟两个住在家里的时候,也没少给他们讲故事,但却气氛却从未有过今日的轻松恰意。

感情小孩和老人,还是比较能玩到一起。

很快谢明珠将今日要吃的菜都煮了一遍,又用竹签穿起来,鸡腿爪子翅中翅膀,也都分别穿上竹签,然后跟着蔬菜一起放到装满料汁的大瓮里泡着。

至于那鸡胸肉,她则给撕碎,挤上几滴柠檬汁,黄瓜丝木瓜丝以及各种佐料一拌,又是一道美味。

她其实以前做菜不是十分擅长,但有句话说得好,熟能生巧,如今她也能随着大小不一的菜,目测少许盐到底的多少了。

一分不差,一分不少。

各种佐料如此精准的控制下,咸甜鲜香也都以最佳形态展示出来。

晚上的菜已经准备好了,但家里有男人,只吃菜肯定是填不饱肚子的,如此谢明珠又拿出闺女们做的面条,准备再拌些凉面。

万事准备好,天边的火烧云才缓缓浮出,她下楼喂猪,使唤着宴哥儿:“你去沙若奶家那边一趟,喊他们过来吃饭,顺道再去喊你小舅。”

宴哥儿应着,和王机子那里打了招呼,带着爱国这个跟屁虫,就下楼去了。

现在地里的猪草以及芭蕉叶子完全足够供给家里的两头猪了,还能余下不少来给鸡鸭鹅和小狗加餐。

所以已经不用专门去城外打猪草,更何况荻蔗生长速度又快,得空去剥些叶子来,都给猪圈里的两头小猪吃个半饱,还能垫窝。

因此现在她一般晌午就将猪食煮好,刚好够中午和晚上两顿熟食。

至于早上,都是喂些嫩草或是被风雨打下来的果子。

这些果子就算是猪只啃两口或是不吃,回头踩上几脚,也方便她沤肥。

猪喂好,趁着它们吃饭的时间,谢明珠站在后门,拿着长柄耙子,直接将里头的垃圾猪粪都给耙出来。

猪圈后面就有一个大坑,有个活动的盖子,很轻松掰着旁边的手柄就能打开,不管是将猪圈里和鸡圈里耙出来粪便扔进去,还是挖粪出来都很方便。

这当然是月之羡自己设计的,果然懂些木工的人,再有几分心灵手巧,只怕是机关也能作出来。

所以谢明珠也不费多大的力气,只是这样一弄,到底是弄得身上有些脏。

等她这收拾完,鸡鸭鹅也自回来了,食槽里吃了些猪食,也自己钻圈里去。

她这才去洗澡换衣裳。

而宴哥儿也回来了,“长殷叔说他们今晚不来了,那头堆着这么多货,得要人看着,而且也想在家多陪陪沙若奶。”

至于他小舅和月之羡这个爹,要过会儿才得空,现在去了书院那边。

谢明珠听罢,问了他们老的小的,“你们饿么?若是饿了就先吃,不必为了等他们伤了自己的胃。”

王机子先摆手,“饿什么,自打来了我这嘴就没停歇过。”

几个孩子也是纷纷摇头,可见是一定要等月之羡和卫无歇的。

宴哥儿从长殷家那边来,拿了一本合适教妹妹们读的书,如今正铺在桌上教她们读。

那王机子瞥了一眼,见他教得不错,满脸欣慰,只觉得孺子可教也。

一面转头和采了一大堆睡莲和其他杂花,坐在桌前插花的谢明珠聊天,“我听小宴说,你们种了将近十亩的荻蔗?还有水稻也不少。”除此之外,就站在这楼上,看到的那些菜地,也是不少。

而且还是自己干。

不但如此又养鸡鸭鹅,还喂猪……

月之羡这么久没在家,谢明珠又要带着五个孩子,只那长皋长殷的老娘跟着帮忙,她如此操持得过来的?

还能抽空去考虑书院和练兵的事情。

又要跟进月之羡生意备货琐事。

所以一双眼睛只在谢明珠上下打转,“我瞧着,你也没个三头六臂的,怎能忙得过来?”关键她做了这么多,就现在她还能闲情逸致地插花。

谢明珠压根没觉得多大的事情,真正需要自己去做的,其实就是地里的活,至于其他日常,洗衣煮饭,哪个人一天天不是这样重复的?

她早就已经身经百战,何况孩子们又能分担。

至于考虑其他的,那就不能细说了,毕竟自己一个异世来的灵魂,完全可以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无数个案例给自己借鉴。

所以根本不用怎么费脑子。

当即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熟能生巧而已,何况您老也瞧见了,这帮孩子省心不说,还能与我分担不少。”

孩子乖巧勤快,这点王机子今日是有目共睹的,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77章

晚饭长皋母子三人虽没过来,但那陈县令和方主薄一起来了。

谢明珠准备的这些菜和凉面,自也就没有剩下。

见着又是好菜好肉,方主薄还特意打着灯笼回去衙门里,拿了自己私藏的一壶好酒过来开封。

直至酒足饭饱,酒意微醺的他俩才相互掺扶着回去。

因等他们回来吃饭,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谢明珠便赶紧打发孩子们去洗澡休息,王机子坐在栏椅上,一手拿着蒲扇扇风纳凉,一面看着也忙前忙后的月之羡。

觉得这他这会儿像是个陀螺,转个不停,收拾残局,洗刷碗筷,好不勤快。

也是忍不住感慨,“果然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啊,老朽我乘了这么久的车,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还不知要多少日才能养回来,你这小子倒是精神,到家脚就没沾地过,忙得连轴转,也不知疲惫。”

月之羡在楼下井边刷碗,听得这话扭头给了他一个白眼,“这叫什么话,我怎么就不知道疲惫了?”他不过是想着媳妇一个人在家里操持这么久,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了,多做些,媳妇就能多休息会儿。

又见王老头虽看起来也是精神抖擞的样子,但年纪到底大了,跟着自己快马加鞭赶了还这么久的路,也是难为他一把老骨头。

便道:“既是觉得骨头要散架了,就早洗漱休息去。”

他话音才落,谢明珠就拿了新的盆和毛巾过来给王机子,里头又有一口带着手柄的小陶土杯,只不过杯子是孩子们捏的,奇形怪状的。

领外里头还有一只满是猪毛的小刷子。

“这是专门给我洗牙齿用的?”王机子的眼睛落到小刷上,他见月之羡他们用来洗过牙齿,倒是挺方便的,但没想到谢明珠还另外给自己准备了一柄新的。

“正是,楼下那高脚柜里,有洗牙的粗盐。”谢明珠颔首,又指了指那杯子,“这杯子用来漱口。”

王机子只觉得稀奇,什么好日子他没享受过?但这种洗牙齿的小玩意儿,倒是新鲜得很,当下接了盆,自己拿着也下楼去。

很快楼下就传来月之羡和他说话的声音,谢明珠自去给孩子们擦头发等等,反正又是一阵忙碌。

等她忙完了,那王机子已经进房间休息去了,她也赶紧去洗漱。

月之羡这会儿也洗好了澡,如同个影子一般随着她的步伐转,“媳妇,你不知道,那白雪居然比盐都还要白,而且像是花儿一样。”

谢明珠打断他,“我见过雪……”

于是月之羡又说那顾州城里各种热闹。

可是谢明珠从京都来,那顾州能热闹过京都么?这些话对她来说,自是没有什么吸引力。

月之羡不应该不知道,说这些,只怕是拿来做铺垫罢了。

便将他滔滔不绝的话给打断,“要不,你直接说重点吧。”这时候也才得空打量起月之羡,也不知是不是好一阵子没见的缘故,这微黄的灯光下,谢明珠觉得他好像瘦了些许多。

月之羡露出个尴尬的笑容,“媳妇,对不住啊。”

谢明珠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买马的事儿?”

月之羡点头,又摇头,因为今天和陈县令他们聊了一阵子后,月之羡才发现,就算是蔗糖到时候能卖到外州府去,可也挣不来多少银子。

主要是现在除了民兵队,还有书院。

他叹着气,“我这次在顾州的州府,也路过了那边的书院,虽未踏进去半步,可只瞧人家一个门头,我就知道里面到底是有多少好先生和藏书了。”此刻说起,还是满脸的羡慕。

而他们归根究底,只有一个农先生,小宴这里两个舅舅,迟早是要回家去的。

书,他们除了一堆印错版书,还有什么?

这些,以后不知还要花销多少银子呢!可如果只靠收取束脩,那与和州府那边的书院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些时日自打认了字,读了书,发现读书果然有很大的用处,好几次自己在顾州那边遇到问题,没有人可以商量的时候,都是借鉴那史记里所看到的知识来解决的。

不管是行商也好,与人相处也罢,反正他都从那书中自己琢磨出来的。

如此,在那庾家七公子的面前,才从未露怯半分,哪怕没有高贵的出身,也能与处成朋友。

这其中很大的缘故,还是亏得自己读书不少。

所以也下定了决心,可能给媳妇的大院子什么的,要晚些了。

因此才觉得对不起媳妇。

谢明珠实在看不得一向性格开朗的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赚回来的银子,除去本钱,你给我拿五层到家里,我来攒着,以备不时之需。余下的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不管。何况话又说回来,这些银子你也不是拿去撒在水里,花在何处,我也看得见。”

他拿去发展本地的军事和教育,可谓都是花在刀刃上了。

自己有什么拦着的道理?再有这两样好了,自家也能受益。

尤其是那第一样,还事关性命呢!

何况今天他一回来,就塞给了自己一个信封,里头都是大面额的银票。

可月之羡听到她的话,心里更难受了,忍不住一把伸手抱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将头抵在她散发着轻微茉莉馨香的发髻间,“媳妇,你怎么这样好?好得让我觉得我又配不上你了。”

谢明珠被他这话给逗笑了,“怎么,这次出去长了见识,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月之羡露出个傻笑,“对呀,我想着也我是去过外州府的人,见过大世面了,和媳妇终于般配了些。”可是他媳妇这样好,居然愿意拿一半的银子给自己随便往外花。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和那庾七公子去过一次珍宝阁,连忙又道:“媳妇,那珊瑚城里人居然喜欢得紧,回头你问问豆娘,能否去找她们族人,给咱们弄些回来,到时候让做些发簪手串的,咱拿去卖。”

谢明珠闻言,“此事倒也可行,若是真能弄些回来,可叫各家拿回去自己加工。”反正月族人,人均银匠大师。

到时候自己烧银雕簪,将珊瑚打磨好镶嵌上去,能赚这一份手工钱。

何况也不要出门,在家里躲着阴凉就能做。

除此之外,他发现最贵的海货,龙涎香就不提,毕竟这东西百年难遇,寻常人也不能用。

但是鱼翅居然一小碗就要上百两银子,要不是那庾七公子请客,他是如论如何都不敢去吃的。

“那东西不用想了,鲨鱼吃人呢!”犯不着为了要鱼翅,叫疍人们冒险去抓鲨鱼。

说完这事儿,谢明珠提起方才他担忧书院的事情,“书院你不用担心了,今天因陈大人他们在,我没好开口,明日你便去找他们举荐王老爷子做书院的山长。”

“啊?”月之羡知道老头肚子里有墨水,可他没个什么名声,看着也不大正经,陈县令他们会答应么?

“你听我的便是了。不过你得先去说服王老爷子,他若是肯做这书院山长,咱这小破院只怕无需多少时日,就真真成了这天下第一的书院,回头你担心的书也好,先生也好,都会从四面八方来。”不但如此,可能还会引来不少人。

人一多,消费就自然提高了。

而且是方方面面的。

但是,这事儿得老头子干不干的,谢明珠觉得是有些玄的,毕竟他现在连真名都没告诉月之羡。

只是谢明珠说完,发现月之羡并没有多大的惊讶,不由得问,“你其实也猜到了,他不是个普通老头吧?”

“我主要是没见过这样有学问的老头。”他的学问月之羡要怎么说呢!反正不单单是文字上的,还是一种更高的精神层面,反正遇到问题,和他聊几句,就豁然开朗了。

一面试探性地问谢明珠,“媳妇,你认识他?”

谢明珠摇着头,“不认识,但是白天你不在的时候,问出来了,《云中全书》是他主编的。”

只是她话音才落,忽然觉得腰间传来的压迫感,顿时疼得她忍不住叫出声,一把将月之羡给推开,“你做什么?差点把我腰勒断了。”多大的力气心里没数么?

也亏得是勒的是腰,要是脖子刚自己就断气了。

谢明珠一面埋怨着,一面揉着腰间刚才被勒得生疼的地方。

月之羡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伸手轻轻给她揉捏着,嘴里不住地道歉,“媳妇对不住啊,我刚才实在是太激动了。我真没有想到这老头子的身份如此了不得!你不知道,我们岭南的第一本汉字历史,就是他带头编写的,当年还去过我们银月滩。”

月之羡是真的激动,这会儿还有些语无伦次的。

不过那时候他还没出生,自然是没见过,都是从沙老头他们口中听来的。

谢明珠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他也会说你们的话?”

月之羡连连点头,“那书两个版本。”所以这是肯定的了。

一面暗自庆幸,自己虽没少与他拌嘴,但这背地里没用月族话说过他的坏话。

谢明珠见月之羡冷静不下来,想起今日自己的失态之举,也觉得好笑,“所以,我想着,这事儿若是他答应了,你去找陈大人他们举荐,便是不说他的身份,我想着陈县令他们也不会拒绝。”

一来,月之羡现在是他们的独家赞助商,二来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有用的人才稀缺得紧,还敢挑三捡四?

别说只是年近古稀,就是那耄耋之年的,但凡能胜任,也会被他俩给拉去干苦力。

月之羡仍旧是满脸的激动,庆幸道:“没有提才好,不然今晚这顿饭,我怕陈县令他们要跪着吃完。”又想着媳妇刚才说,只要让王老头做了山长,就他这真身份,到时候要啥没啥,他自己去想办法。

那这还不知道会节约多少银子呢!完全可以放在民兵团上。

想到这里,就越发心花怒放的,自与谢明珠说起这次带回来都有什么货。

但现在租房开杂货铺,肯定是来不及,何况马上就过年。

因此打算明日就去草市里摆摊。

谢明珠听着:“也行,明日草市里还有人要耍皮影戏,我早答应了孩子们,倒时候你带着一并与你去,他们还能跟着帮忙摆摊。”只不过想到明日人眼杂多,不大放心,“你到时候,让长殷跟着去。”

长殷年纪还小,想来对这皮影戏也有兴趣,跟着去他自己能看,也能帮忙看着孩子。

才说完这话,月之羡忽然朝她凑进来,又将头给埋她颈窝里来。

戳了戳他的脑壳,“你又怎么了?”

“媳妇,我好想你。”月之羡闻言,不舍地从她怀中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她。要不是为了挣钱,他以后都不想去外面的州府了,这一趟下来,就要和媳妇分开好久呢!

可挣不到钱,就娶不到媳妇。

然谢明珠已经有些困了,他这样紧挨着自己,怎么睡?不由得往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也想你,睡吧。”

月之羡顿觉得以媳妇唇瓣碰过的地方为起点,皮肤就像是被火焰燎过一样,顿时火辣辣的一片,心也怦怦跳着,但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欢喜的笑容,连那语气都带着浓浓的喜悦,“媳妇你这个话好敷衍。”可媳妇亲了自己又是真的。

于是老实地靠到自己的枕头上,老实睡觉。

还是挣钱吧!早日挣到钱,早日把媳妇正儿八经娶进门。

一面感受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暗自庆幸油灯早就熄灭了。

不然媳妇看到了,肯定笑话自己。

想到此,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媳妇嘴唇触碰过的地方,总觉得那里都是香的,又悄悄侧目朝枕边的媳妇看去,好像已经睡着了。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凉风,应该是要下雨了。

他想那媳妇应该没那么热了,于是朝她靠近了些。

很好,没得反应,看来媳妇果然不热,于是又继续往旁边挪。

又听到媳妇传来的平稳呼吸,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子里炸开,只是反复犹豫,踌躇了半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那雨打芭蕉的声音已经传来。

他才缓缓翻起上半身,试探地喊了两声:“媳妇?媳妇?”

等了半响,没动静。

于是月之羡深吸了口气,虽然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卑劣了,分明是自己给媳妇发誓,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再做夫妻的。

现在有点言而无信。

但又想,只是亲一下她应该没事吧?他只是想确认,自己额头上的香味,是不是媳妇嘴上的?

他真的只是想确认一下,绝对不会有什么过份逾越的举动。

第78章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偷亲了一下媳妇的嘴唇,所以隔日月之羡总觉得一副做贼心虚的,尤其是面对谢明珠的时候,心里尤为慌张。

吃了早饭,就带着孩子们,匆匆忙忙要去长皋家那边,喊他们去草市摆摊。

王机子也想跟去草市看热闹,几十年前他来时候,这城里的草市还没有人烟呢!

那片就是一大片榕树林,全是盘根接错的气根,人钻都钻不进去。

所以拿着蒲扇跟在后面追,一面纳闷地骂着月之羡,“你个兔崽子,怎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莫不是昨晚偷人去了?”

月之羡在前头听得心惊担颤的,可不就差点去偷人了么?只不过偷的是自家媳妇。

脚下步伐加快,只恨不得快些离媳妇的视线范围内,不然他总觉得昨晚的事情会被发现。

只是谢明珠才不知道,她白天那么多活儿,晚上累得都没空闲时间去失眠,几乎是沾床就想睡觉,哪里晓得月之羡后面干了什么?

当下见他一早就要去摆摊,还欣慰不已,觉得年轻人就是好啊,这干劲十足的。

后日就过年,此处腊月初八没有腊八粥,这腊月二十五自然也没有冻豆腐,何况天气炎热,并不似其他州府四季分明,冬日需得储备粮食。

再有雨水丰沛,昨儿她才想着今日多半要早起来给菜园子浇水,谁料昨晚居然下了一场雨。

这真真是一场及时雨,给她节约了不好时间呢!所以今天也没什么事情,也就是这一日三餐罢了。

故而将家里收拾好,也往长殷家那边去。

她来时,月之羡已经带着长皋兄弟俩赶着骡车,拉了一车货往草市里去。

沙若在家里,见了她便笑着迎出来,“我便知晓你要过来。”一面引她到棚下整整齐齐码在台上的货物前。

货物并未直接堆在地面,而是搭建了个十厘米左右高的小台,如此以防下雨的时候被积水打湿。

也正是如此,昨晚下雨,这些货物并未受到影响。

谢明珠目光朝堆得小山一般高的货物看过去,“我听阿羡说,此番带了不少布匹,我来挑些。”她自然不可能做衣裳的,一来那实在是费时间,二来她这针线手艺是真的不行。

所以打算早早挑些面料柔软亲肤的,给寒氏送过去,好叫她提前做小包被和小衣裳,还有尿布等等。

沙若上去拉开篷布,“这一堆都是,我昨日粗略看了一眼,只是棉布就有四五种。”昨天卸载货物搬进来的时候,她在这边安排,自然是清楚都有什么,又堆在何处。

“虽不如我们本地的透气,但是我瞧有一种那吸水效果甚好。”她已经猜到,谢明珠是拿去作甚的,因此极力推荐那特别吸水的一种。

谢明珠听得此话,也是喜开颜笑,“那感情好,咱们本地的棉虽是比别处都要透气,可实在不吸水。”回头还能给苏雨柔留一些。

说着,只拿了一匹出来,指尖轻轻地揉捏了一下,质感倒也不错,当即是问起沙若,“说来惭愧,以前这些东西也都有奶嬷嬷去准备,我竟是不知,这一张尿布,得多少布才够。”

沙若倒也不意外,毕竟谢明珠从前那是侯府的主母,听说她们夜里头睡觉,晚上都有好几个丫头婆子守着跟前,就专门伺候她们晚上起来喝水或是起夜的。

所以不知道一片尿布到底需要多少布料,也是情理之中的。

当即笑道:“你这一卷是足够了的,另外还能做出一套大小包被。”

这里炎热,小包被里用不上铺棉花。

谢明珠听得此话,瞧这颜色也合适,“那好,我就取了这一匹。”但这些货物都是有数的,回头她还要在这边记个账目,自己到底拿走了多少,又拿走了什么。

除了给孩子准备的这匹布,另外做衣裳的,也拿了些合适杨德发夫妻俩的,也不多拿,一人一身便足以。

另外又有各种那顾州带来的油糖一类,虽不说多珍贵,但就过年吃个新鲜,又是和本地不一样的。

只是感觉每样也没有拿多少,可是这真要走了,却发现自己一个人压根拿不了,用背篓来装,背着过去又觉得不大合适。

最后管沙若这里借了一根扁担,拿了两个筐,路过草市的时候,鸡鸭鹅各自买了一对,便挑着往杨德发家里去。

寒氏在院子里晾衣裳,听得敲门声,开门见了是她挑着两大担子货来,满脸的大惊:“你这是作甚?怎拿了这许多东西来?”

谢明珠累得一头的汗,这会儿太阳虽不是十分烈,但她挑着担子,又着急过来,想赶紧在中午前,把阿坎家那一份也给送过去。

“姐姐你先给帮我搬进去,筐我要拿走,一会儿还得去阿椿嫂子家里。”她深吸了口气,挑着担子跨进门去,往那树荫下一放,就开始才好外搬东西。

寒氏瞧着这又是布匹又是些吃食,连油糖茶叶都有,连忙给她装回去,“布匹我留下,旁的就不要了,家里也不缺。”

谢明珠将她的手按住,示意她小声些,以免吵到楼上休息的萧沫儿,一面解释着:“那都是顾州带来的,油是猪油,那头的猪油好吃,糖和咱们这头的也不是一个味道,反正也不多,你便留下尝个新鲜。”

寒氏原本还想推辞,但想着既然是外州府来的,萧沫儿胃口不好,兴许可以给她改改味,便也没再阻拦,只是满脸的感动,“沫儿得你这个比亲姐姐还要亲的嫂子,是她的福气。”

谢明珠头也没抬,继续往外拿东西,一面问:“千垠可要回来过年?”

说起弟弟,寒氏眼里闪过一抹难过,不过很快就笑起来:“要来的,最迟也就是明天下午到,那时我叫他姐夫去城门口等着。”

说到这里,不免是担心起那去州府给大家讨公道的卫无谨,“小宴他二舅,可有什么音讯没有?”

谢明珠回着,“昨天听他小舅说,来了信,还要过一阵子。”卫无歇没有多说什么,可见事情并没有那样顺利。

不过谢明珠当时偷偷暗中观察王机子的神情,看到对方听到此事的时候,眼里盛满了怒火。

老头子若是肯帮忙的话,这一切就迎刃而解。

不过凡事都需要时间,老头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飞到州府去帮忙解决事情。

寒氏闻言,松了口气,“那还好,我就怕他叫人为难。”

为难必然是有的,不过卫无谨可不是卫无歇这个软柿子,那些人想拿捏他,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呢!

两人说话间,谢明珠也是将筐里的东西全搬了出来,挑着筐也没多留,匆匆就要走。

寒氏追出门来,“晚上莫要做饭了,都过来这边吃。”

谢明珠也没推辞,“行。”

方又返回沙若家,给阿坎家也拿了些东西作为年礼送过去。

阿坎他们衙门里是不放假的,所以只有阿椿带着两个儿子在家,听得她要去草市,饼饼也想跟着去,一脸可怜兮兮地跟在后头,“小婶婶带我一起去,我要看大戏。”

谢明珠见他那可怜模样,只朝阿椿望过去:“一年就耍这一回皮影戏,孩子想看,就叫他去看,我给你看着,丢不了。”

阿椿这里还有一大堆活儿,不然早就带着儿子去了,但总觉得甩给谢明珠不妥,她自家也这么多孩子,擦了擦手,只将大儿子阿逖喊来,“你带着弟弟和小婶去,仔细看着些,要听话,可不要给小婶惹事。”

阿逖自然欢喜,连忙答应。

如此这般,谢明珠带着阿坎家两个儿子,也往草市里去。

很快就找到了月之羡的摊位,只是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她也挤不过去,又不见自家的娃儿们,正想爬到旁边不远处的榕树上找人。

就听得王机子的声音从后传来,“明珠。”

谢明珠一回头,见着是他,忙问:“小宴他们呢?”

王机子值了不远处那炸果子的摊位,“在那边吃东西呢!”又指了指将月之羡和长皋兄弟两个围住的人山人海,“他那里算盘都要拨出火星子了,咱也不去添乱,走过去吃点零嘴。”又瞧了瞧谢明珠神后跟着的兄弟两个,“带着一起,吃了就去占位置,再晚些也难挤进去。”

谢明珠虽对那皮影戏没有什么好奇心,但架不住孩子们没有什么娱乐,像是饼饼还没看过呢!自满脸的期待。

但看着月之羡那里忙,又想过去帮忙,正犹豫之际,宴哥儿跑了过来,“娘,咱快去再吃点东西,晚些挤进去,就不出来了。”不然人那么多,出来再回去,肯定就没好位置了。

他心思细腻,见谢明珠还看着自家摊位那头,笑道:“娘放心,牛爷爷家的叔叔们都过来帮忙装货了,我爹就管算账收钱,续货有长皋叔,报价有长殷叔,出不了差错。”

谢明珠一听,倒也安排得合情合理,分工合作,也不会乱成一锅粥。

因此便抱起饼饼,叫上阿逖,“既然这样,那咱就吃东西去。”

其实也还不饿,但过年嘛,草市里也热闹了几分,小吃摊也多了不少,虽然大部份都离不开水果和糯食,但一样米百家手能做出百种味来。

她也尝个咸淡新鲜。

这一路吃着各样小吃,很快就到了衙门还在搭建的戏台。

就在这草市最大的一棵榕树下,这会儿已经快要收尾了,前面的空位上,已经有不少人拿来席子坐下。

谢明珠没想到是坐在席子上,一时有些懊恼,“我这脑子没转过来,总觉得是看戏,就有椅子凳子的。”

谁知道宴哥儿不知从哪里拿了两张席子,给阿逖递了一张,“走,咱们快去找好位置。”

几个小姑娘也跟在后面,过去帮忙铺席子。

只要席子铺上,那个位置就属于他们了。

王机子慢吞吞地走过去,挨着宴哥儿几个坐下,抬头瞧着这榕树巨大的树冠,十分满意这个位置,一脸得意洋洋,“我就说吧,咱要来得早,再晚些,就得在太阳底下待着了。”

可不咋的,他们这才坐下,没多会儿,后头就一下来了不少人,想来也要不了多久,这树荫下就没得空位了。

谢明珠闻言,扭头瞧去,全是给她打招呼的孩子们。

原来是莫叶风沙四家的孩子们,不管小女孩小男孩,都对谢明珠熟悉不已,见着她一个个害羞地叫着谢夫人好。

和她打了招呼,方各自找自己的小伙伴。

比如和小晴玩得好的叶家姑娘们,宴哥儿则跑去找他的同桌。

一时间他们这两张席子上,就只剩下谢明珠和王机子,以及没上学的小时和饼饼。

小时见哥哥姐姐就这样将自己抛弃,一脸的气呼呼,转头拉拢着谢明珠几人,“我们不要和他们好了,一会儿他们来了,不要他们在这里坐。”说着,大字摆开躺在席子上。

饼饼见了,也有学有样。

不过小孩子的气性岁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一刻还叫嚷着不让哥哥姐姐们回来的小时和饼饼,得到莫家那边抓来的果干,立即就叛变了,然后高高兴兴地迈着小短腿,也跟着过去玩儿。

小孩越来越多,几乎将整个城里的小孩都聚集了过来,上百个呢!

你一言我一句,哪怕已经尽量放低了声音,但是那吵闹程度,自不必多说。

声音虽不在耳边,但谢明珠还是觉得耳朵嗡嗡的。

王机子盘腿坐在席子上,一面眯眼打量着那些玩在一起的孩子,忽然问谢明珠:“这城里有多少孩子在上学?”

“目前大约有上百个吧。”本来还有该上学的,但奈何先生有限,所以只能开三个班。

“其他的为何不去书院?”王机子问,然后没等谢明珠回,又叹了一声:“先生不够,是吧?”

这不明摆着的嘛。谢明珠点了点头,一脸忧心忡忡:“嗯,而且卫家两兄弟,最多只待半年。半年后,这帮孩子还不知怎么办?”

谁知道王机子忽然冷笑起来,“你休要在我面前装可怜了,我看这卫家兄弟两个跑不掉了。”完全就是被套住了的样子,何况如今凰阳那边也不安稳,指不定还能将他们卫家都搬迁过来呢!

谢明珠心说自己是有些博同情的成份在,但这也是真可怜啊!不服气地反驳:“那就算是他们三人在,忙成陀螺也转不开。”

说完,却见王机子又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起自己,正要问,便听得他说:“既然于学生,不问出身,有教无类。那为何先生,你们又要局限于身份和性别呢?我看你很好,那陈县令和方主薄,也能抽空去教一教学生。”

谢明珠忽然有点理解,为何月之羡总给王机子白眼了。

因为这老头子的思绪,实在是过于前卫了些。

也亏得是他说,又是和自己说。

若是与别人说,立马就被人当成异类,他这话自然也是一派胡言!

不但试图让本地县老爷去做先生就算了,让自己去,这不是让别的书院有空可钻,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拿自己如何做文章,讨伐书院呢!

而谢明珠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叹了一声,“我倒是想,奈何没有这三头六臂的。或是哪一日,我们有余钱再开个女学班,我去给她们这些小姑娘做先生,倒也不错。”

说起女学,那大些的州府有,但是所教的,也是离不开女德,教的是如何做个贤良女子,在家从父,再嫁从夫,夫死从子。

而先生,也都是些有学识的寡居女子。

谢明珠觉得,这是封建时代的一种病态现象,死了男人的女人,一辈子不嫁,竟然成了一种光荣。

她也不是说,女人这一辈子就非得要嫁人,可是被贞洁两字作为囚笼困在那小小的世界里,这还是人嘛?

那是猪,和关在猪圈里的猪一样。

是人,当要走出那一方小世界,看一看这世间百态才是。

王机子这时候慢吞吞回了她一句:“这有何难?”一面问她,“那你打算教什么?”

她还正在心里吐槽着封建社会,忽然听得王机子的话,没过脑子就直接开口:“读书写字,自立自强,再找几个手艺师傅来做先生,教她们些手艺傍身,哪怕没了男人,照样能活。”

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完了!

这是男尊女卑的世界。

但谢明珠小看了,什么是圣人。

圣人的眼里,人是人,众生平等,就如同早前王机子自己所说,不分出身尊卑,不分性别身份。

所以对谢明珠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只不过眼里却仍旧有些遗憾,“老朽我教了多少学生,女弟子也有,竟从未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想过。”

也不知什么时候,女子们才能明白,其实她们是不比男人差的。

谢明珠听到这话,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诧异地看着他,“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可是旋即又想,他觉得可行又有什么用?他作为世人敬仰的大儒,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自己又能如何?除非掌权者换成女……

想到这里,谢明珠脑子里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去。

她一下想起了如今忽然变得杀伐果决的开阳长公主,这会儿她倒是希望,开阳长公主能胜了她那帮皇侄,然后坐上那至尊宝座。

若她为女帝,但不求女子能获得自己那个世界一样的权益,但必然有所改变。

那样自己也好,眼前这些小姑娘们,以后的人生也会有所改变,最起码她们的路,不止是传宗接代一条。

不过想一想就罢了,女帝这种事情,自己那个世界上几千年,也只才出了一个。

而且最后也还权李家。

第79章

皮影戏是过了晌午饭没多久就开始的,好几口旧樟木箱子一搬来,不少前排的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

不过还没看清楚里面是什么,就被负责的人该赶开了。

戏一共有三场,第一场唱的是《牡海记》,此戏一共有三幕。

乃是本地人从小听到的神话故事代表。

也就是一个家贫四壁,和妹妹相依为命的阿笪在打渔时候,捕到一条与众不同的金色鱼,心软善良的他就将金色鱼放了。

谁知道金色鱼其实是龙王的女儿,为了报答阿笪,给了阿笪神奇的力量,让他能在海面如履平地,每次还能打到最大最肥的鱼,还有号令虾兵蟹将的本事。

此后勤劳的阿笪靠着打渔发家致富,成为了村里最有钱的人家,他的妹妹也嫁了当官的。

但是他没有媳妇,于是去海边找金色鱼,要金色鱼做他的媳妇。

金色鱼看到长大后变得英俊多金的阿笪,一眼就爱上了他,变成了美貌的人类女子,嫁了阿笪,从此以后阿笪打渔她织网,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美貌的龙女很快就引来了海岛上怪物的觊觎,阿笪为了保护妻子,号令着虾兵蟹将们,打赢了怪物,成为了大英雄。

可以说,每十个本地的小孩子里,有一半都恨不得也救下龙女,然后得到龙女赐予的力量,最后还打死怪兽,成为大英雄。

其实这就是个乐子,万不能当一回事,可是谢明珠看了以后,深感不适。

龙女自己那么有本事,在自家的地盘上,竟然被一只破网给制裁了?

这科学么?肯定不科学!但能合理地为后面阿笪变强便富贵,甚至成为人人羡慕的大英雄作为铺垫。

后来两部戏也是有关神仙鬼怪的,但明显就正常合理了许多。

散场后谢明珠和王机子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月之羡他们的摊位前,见那里仍旧是挤满了人,尤其是现在皮影戏散了场,好多来看戏的人,这会儿也挤了过去。

这拥挤的感觉,有一种九零年在深圳摆摊卖东西的火爆感。

见此,谢明珠知道是挤不进去了,索性先带着孩子们回家,顺道将阿逖兄弟两个送回去。

她早前也不知道牛家兄弟们在这里帮忙,不然的话,也就不答应寒氏晚上去她家那边吃晚饭了。

所以把阿逖兄弟俩送回家后,路过沙若家那边的时候,知晓长皋还要时常回来补货,便与她说道:“我早前不知牛家几个兄弟也在,答应了寒家姐姐那边,不然今晚就邀他们在家里吃饭了。晚些长皋若是再来,劳烦婶子让他给阿羡转个话,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多给人家些工钱。”

尤其是现在,都快过年了,该是吃喝玩乐的时候,尤其今天帮忙,连皮影戏都没看着。

沙若听了,连点头,“你放心,何况这事儿,阿羡只怕也想到了。”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她也回家去了。

一帮孩子早在她送阿逖兄弟俩回去的时候,就先跟着王机子走了。

这会儿她才到院门口,就听到院子那秋千处传来的热闹声,显然这看戏的后劲还没过。

他们此前在银月滩的时候,也听过这个故事,但并没有皮影演得这么完善。

反正和今日的版本除了名字之上,就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了。

小晴噘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我要是龙女,能号令鱼群和虾兵蟹将,直接让螃蟹拿蟹钳给我剪开渔网就套了,根本就不会给那阿笪抓住的机会。”

小暖立即就点头附和:“是啊,而且后面竟然还嫁给了他,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的吧?”

宴哥儿虽然为男孩儿,但是因为家中妹妹多,所以他完全能和妹妹们共情,因此并不像是别的男孩子一样,希望自己能成为阿笪,救下龙女后,能拥有法术和美貌的龙女作为妻子。

所以听到妹妹们没有和别的孩子一样,觉得也是天赐良缘,于是长松了口气,“你们知道就好,那阿笪一看就是个吃软饭的。”还软饭硬吃。

几个妹妹都连呼这龙女脑子不好。

王机子没有插嘴,一边饮着茶,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见了谢明珠上楼来,连忙招呼她坐下,搞得自己才是主人家一般。

还连忙给谢明珠倒了杯茶递过去,“听他们聊天,颇有意思。”

谢明珠接了茶,朝楼下还在继续畅所欲言,发表观点的孩子们瞧去,“那是,小孩子们其实是最能一针见血的。”毕竟不带任何的功利心,以最纯粹的思想去辩解好坏。

然就他们俩说这话的功夫,楼下的话题已经飞越得不知道跳到哪一个维度了。

只听到楼下的小时奶呼呼的声音响起,“我知道的,所以女孩子家以后嫁人,千万要擦亮眼睛,因为找的不止是相公,还是未来孩子的爹。”

这话如果从她三个姐姐的口中说出来,合情合理,毕竟她们稍微大一些,懂得也比较多。

可小时,这往大了算,现在就是三岁而已。

懂得什么?

顿时引得王机子侧目打量谢明珠,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质问,平日都是怎么教孩子的?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明珠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很快楼下的宴哥儿就替他们俩解惑了。

宴哥儿听到什么嫁人找爹的话,也被吓得不轻,“小时,你哪里听来的?以后可别说这话了。”虽然他觉得小妹没说错。

小时两手掐着自己那胖乎乎根本不存在的腰身,“我在街上听人说的呀。”

她模仿人也是一流,谢明珠早前就见识过,也是当时发现她的语言天赋厉害得恐怖,学着村子里婶婶奶奶们聊天那语气神态,简直是一比一的复制。

如今也是一样的,学着两个大娘说话。

先是跑到左边,先假装揉眼睛哭,然后擤了一把没有的鼻涕,于是夹着嗓子学个老大娘说话,“我闺女苦啊!早就叫她不要嫁给那麻子脸,她偏不听,明明那么多好小伙给她挑选,偏偏那眼睛跟被牛屎糊了一样。”

说完,又麻利地跑到另外一边,露出一脸八卦表情,“怎么,我听人说,麻子喜欢动手打人,连你闺女和孩子一起打?”

下一刻又切换,成了那个哭啼的大娘,“可不咋的,我那闺女瞎了眼睛,挨打活该,可怜我那孙子孙女们,但凡他们的娘当时找男人,擦亮了眼睛,不求找个大富大贵的,但凡找个正常不打人的,他们现在日子也不知道好过多少呢!”

哭啼声音收起,又是中气十足的八卦大娘,“那可不,女子嫁人,哪里只是嫁人,还是给娃儿找爹,嫁了渔夫以后孩子就打渔,嫁了读书人,以后孩子就识字,嫁了做官的,生来就吃香喝辣。”

她学得惟妙惟肖就算了,还时不时地夹杂着本地话。

这是很常见的,本地人聊天的时候,汉话和月族话无间隙切换。

谢明珠不是头一次看到,但每次瞧见小时自己唱戏,还是觉得好玩。

但王机子却是给惊呆了,一来是为小时说本地话,二来是她这模仿能力。

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这小丫头不得了啊!她这戏,可比今儿看一个下午的皮影精彩多了。”然后忍不住一连串的夸赞。

更让他最惊喜的,还是小丫头不止是学人家,还能将这聊天对话复用。

而这话十分得姐姐们的赞同,“可不是嘛,嫁了乞丐,孩子出生就开始讨饭。”

王机子听了,忍不住打趣起谢明珠,“你这个做娘的,以后可以放心了,你这几个小姑娘的脑子可好使,寻常人没点东西,骗不着。”

谢明珠扯了扯嘴角,“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不然她们挑中了好的也不顶用。我看阿羡只是给她姐妹几个攒嫁妆,就要给累得够呛。”若是没有门当户对,人家高门大户看不上她们就算了,还要在别人嘴里落个攀附权贵,嫌贫爱富的骂名。

不过谢明珠觉得没说错,哪怕几个孩子的这话,可能不符合当下世人的价值观,本质上要以善良正直的人为主。

可是也不能对方正直善良,就不看别的了。

品质固然重要,可人要吃饭啊。

王机子想起月之羡那在草市精神抖擞的样子,“你瞎操心,我看他乐在其中,白捡几个孩子,儿女都有了,少走多少弯路。”

楼下,他们已经开始荡秋千,酱油罐被抱在怀里,随着秋千起起伏伏,可把爱国和小黑羡慕得汪汪叫个不停。

院子后面,又有下蛋的老母鸡咯咯哒地叫着,真真是有些鸡犬相闻,怡然自乐的世外感觉。

“明珠姐!”清脆兴奋的叫声从院子外面传来,随即豆娘就从高大茂盛的蜀葵叶子外面露出身影来。

她步伐飞快,推开院门跑进来,先去揉了一把围过来的爱国和小黑的脑袋一把,然后和宴哥儿兄妹俩打了招呼,才咚咚上楼来,“我明天要去海边了,我昨日听你家阿羡说,有东西要我带?”

谢明珠想起珊瑚一事,连示意她坐下,递了茶过去,“你是要回去过年?如何找你族人?”

王机子面前,她也没打算隐瞒豆娘疍人的身份。

但豆娘不知道王机子的身份,一时有些防备起来,下意识地朝王机子看去。

谢明珠见此,忙解释着:“是孩子们的爷爷,没事的。”

闻言,豆娘才松了口气,以为是谢明珠的亲戚寻来了,便没多想。

“杨大哥给我弄了条小船,就藏在河边,我明早过去,下午些就能到,正好那边打渔的人都回来过年了,我就直接上海去。”至于怎么找,她觉得也说不来,反正属于疍人的天生直觉,到了海面上,她知道要往哪里找。

她没细说,谢明珠也没追问,只问着:“可准备好了?路上吃的够不够?另外你要回去,可带些东西?”

“吃的不用,倒是我想着,从你们这里带些东西过去,卖给他们。”自己就赚点运费钱。

谢明珠问她,正是这个意思,当即起身,“如此,你随我去沙若婶家那边,你自己挑。”一面又说叫她带正常个头的珍珠,另外珊瑚要许多,就是碎珊瑚也要。

豆苗一听,那自己完全可以做中间商,自是朝谢明珠问起,“那明珠姐,我能赚点运费么?”

“当赚的,你不要我还要劝你拿呢!”这是做生意,不是平时的人情,她帮忙带货回来,肯定要给银子。

要是豆苗能凭着自己的本事以自己定下的价格收到货,回头多赚的还要算给她。

当下谢明珠也是细细与她说起。

豆苗越听越是兴奋,“难怪我看月之羡这一趟从顾州回来,变得财大气粗的,那么多匹马,说给衙门就给衙门,还给书院送了这么多书,感情这生意果然是来钱快。”按照这个速度,自己岂不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在城里买地买房么?

那还苦哈哈地在书院里做饭干啥?自己完全可以凭借着疍人的身份行走海上,与明珠姐他们给疍人那边运送货物。

不但自己挣钱,明珠姐这里也能拿到想要的货物,疍人们也能不靠岸,就能得到自己所需的生活物资。

两头银子都赚,还能两边都能帮到。

她几乎立即就下定了决心,然后开始怀念自己的小船,当时真是糊涂啊!

现在想做生意,船总不能一直借,搞一艘船,不知要花多少钱呢!

第80章

上一刻还兴致勃勃的她忽然搭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变化太快,有些叫谢明珠没反应过来,“怎了?刚不是还说着赚大钱发大财挺高兴的么?”

豆娘满脸的后悔沮丧,“我真傻,我怎么能为了一个狗男人毁掉自己的家呢?要是我的船还在该多好。”再破,也能用不是。

不过说完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嘴里的狗男人,是谢明珠的夫君。

一时心虚起来,紧张地扯了扯袖子,焦急地连解释,“那什么,明珠姐你别误会,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骂的是自家男人,自己作为妻子应该要维护。可是谢明珠又实在喜欢豆娘的敢爱敢恨,她爱月之羡的时候,不顾一切到处找他,一找便是多年,找到后义无反顾上了岸。

得知月之羡不喜欢自己,又已成家后,立马就放下了这份感情。

眼下,想起她的船,那是她的家,这些年耐以生存的地方,是在海上庇佑她安危的港湾。

如此,这必然是十分重要,这一对比,月之羡这个她不爱了的男人,当然是屁都不是。

所以她骂月之羡狗男人,也是那样的理所应当。

因此谢明珠表示是理解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对你来说,他怎么能和你的船相提并论。”

谁知道这话才说完,就被豆娘一把抱住,她撒满小雀斑的脸颊上,洋溢着激动兴奋的笑容,“明珠姐我好喜欢你。”

谢明珠那句我也喜欢你还没说出口,就忽然听得一声怒喝咒骂传来,“小黑子,你要死了,快把你的爪子给我放开。”

闻声望过去,但见对面的路上,月之羡赶着车回来补货,此刻两条长腿正暴跳如雷地朝她俩跑来。

豆娘不甘不愿地撇了撇嘴巴,这才松开抱住谢明珠的手,“哼。”

月之羡跑到谢明珠跟前,再没了刚才的怒火,仿佛刚才怒火滔天咒骂豆娘的不是他一样,反而一脸的委屈,“媳妇,你不要被她骗了,她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豆娘可不爱听,气得上前想一屁股拱开他,但想到男女有别,方止住了动作,只气得叉腰怒问:“月之羡,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是好人?”怎么还带诋毁的?卑鄙!

月之羡不理她,只是一副受迫害的可怜样子,“媳妇,你看她就是个泼妇!”

谢明珠觉得他俩好幼稚,“得了,有这闲工夫,赶紧装货去。”一面催促着月之羡赶紧去将车拉到沙若家院子里去。

喊了豆苗一声。

这才问月之羡:“怎么不是长皋过来?”

“这会儿人少,我叫他歇会儿,长殷算账。”月之羡说着,拉过骡子,转进院子里去。

里头的沙若早就闻讯出来,连忙过来帮忙。

豆娘也跟着挤进门去,待见着那堆积如小山的货物,忍不住咂舌感慨,“我的海神哩,竟然这么多东西。”得好多银子!

一面看到里头露出的布匹油灯等物,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顿时喜开颜笑,“我要拿这些去海上。”

谢明珠在一旁答着,“行,反正你最是清楚他们缺什么,你自己拣货,一会儿我给你统计。”

不过豆娘又有些心虚,“明珠姐,我现在没银子……”

“我做主赊账给你,只不过我要的货,你要给我带回来。”谢明珠忙着给月之羡这边的车上装货物,也顾不上她。

而月之羡这会儿倒是没吱声了,很快就将货物装好,夫妻两个趁此说了几句话,他便匆匆去了。

也就是这会儿吃饭时间人少,才敢把重担交给长殷,不然人多起来了,长殷根本就应付不了。

沙若见谢明珠眼神追着月之羡一直到院墙外面,“今晚看着不下雨,草市夜里还热闹着,能再摆上一两个时辰才收摊。一会儿吃了饭,我给送饭过去,也帮帮忙。”

谢明珠听得这话,连点头,“那成,回头我也过去帮忙。”

这才朝已经挤到里面去挑选货物的豆娘喊,“豆娘,我回家把猪喂了再过来喊你,一会儿咱们一同过去。”

豆娘仍旧还住在寒氏家。

听到谢明珠的话,抽空扭头答应了一声,然后再那边捡了好几个空竹筐,开始往里装东西。

如此,谢明珠和沙若打了招呼,自回家去喂猪关鸡鸭鹅。

宴哥儿跟着帮忙,一番忙碌,很快就收拾好,一行人便过来叫豆娘,谢明珠也给她的货物做了统计。

彼时豆娘也装了二十来筐货物,见到谢明珠有些心虚,“这合心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一不留神,就装了这许多。不过姐姐我发誓,绝对不会卷着东西跑路的,而且这些东西也都能卖掉,你要的我也能给你带回来。”

“信你了。”瞧她那紧张样子,谢明珠忍不住好笑。

这叫王机子忍不住看了谢明珠一眼,她这胆子倒是合适做生意,敢这样赌人品。

那些货物,就算里头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价值不菲。

谢明珠就这样赊给了另外了一个疍人。

而且他很好奇,疍人在岸上人亦如瘟神一般,人人闻而避之不及,他们倒好,对这豆娘,竟是不带任何偏见之心。

在排斥疍人这件事情上,汉人和月族人,出奇一致地团结。

当然,现在他们也很团结,只是团结友善地对待豆娘这个疍人。

一时间,好似叫他恍惚看到了天地大同的虚影。

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对这个世界又充满了些希望。

而豆娘虽然早就猜到谢明珠会答应自己的请求,但真正听到她半点没有犹豫就应下,心里还是十分感动,忍不住又想去抱谢明珠。

只不过介于此前被忽然冒出来的月之羡骂,于是这一次左右观察了一下,确定没了月之羡的身影,这才上去要抱。

但被宴哥儿给挤开了,然后麻利地将小时塞去谢明珠的怀里。

豆娘一脸的愤愤不平,“小宴你干嘛?”

宴哥儿一脸疑惑,“怎么了?”仿佛对方才自己阻拦豆娘的举动丝毫不知道。

可是,怎么会不知道呢!娘自己都没挨几次,凭啥她一个外人老去抱娘?哼,那还不如便宜自家妹妹呢。

豆娘看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只得气得瞪了一眼稳稳坐在他减半上的小黑白猫,“臭猫猫,瞪什么瞪?”

酱油罐表示很无辜,所以从不吃亏的它张嘴就朝豆娘哈气。

佛山无影爪马上就伸出去。

一时吓得豆娘连退了几步,又刚好看到尾随在后面的一白一黑小狗,不禁哈哈笑起来,“你们家这还真是全家齐齐出动。”

去做客,猫狗都跟着一起去。

只怕这全县城,也只有他们一家。

谢明珠这会儿抱着小时,酱油罐跟着出来她是知道的,这猫儿喜欢跟着孩子们跑,压根就不会老实待在家里。

白天甚至还跟着去看皮影戏了。

不过谢明珠是皮影戏快完的事,才看到这酱油罐就躺在宴哥儿的草帽里睡觉。

无所谓了,只要酱油罐不拖耗子到自己跟前,她想怎么样,自己都认了。

但是小黑和爱国跟来,她是真一点不知,而且还指望着俩看家护院呢!不由得朝负责拴狗的王机子望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王机子眼神到处飘忽,“我记得我拴好了。”然后一副反正他不可能把狗送回去的表情。

妥妥就是个十足的老无赖。

也难怪了,就他现在这鬼迷日眼的样子,谁会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其他几个孩子看到王机子那拒绝送狗回去的表情,也都忙将脸别开。

就生怕被谢明珠点名。

一是不想回去,二来他们也想带狗出去。

谢明珠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这次作罢。不过爱国和小黑最近长大了不少,以后出门,得带上遛狗绳。”

自家的狗,自己当然喜欢,也不咬人,怎么看都可可爱爱。

可那怕狗的,和自己怕耗子一样,这种生理心理上的双重恐惧,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所以为了以防给怕狗的人留下不好的影响,约束好自家狗狗是首要责任。

太阳已经下了山,这会儿少了烈日直射,街道上的人反而多了不少。

当然,也可能是这马上要过年了,海边打渔的也好,外出做工的也罢,都回来了,所以街道上的人影也稠密了不少。

才转进去往寒氏家这条巷子,酱油罐就从宴哥儿肩膀上跳下来,一溜烟没了影子。

自不必多说,肯定回去看猫妈妈去了。

大家也没多管,直径往寒氏家大门去。

一进门,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原本宽敞的院子里,一下也显得拥挤了许多,豆娘一进来,拿了陶罐子就要去后院去挤羊奶。

几个娃儿想看羊,自是尾随着她去了。

少了他们的声音,前院安静不少,谢明珠陪着王机子先上楼去,萧沫儿拿了个软垫子靠着,在栏椅上休息。

见了他俩来,起身打招呼。

谢明珠见她那又瘦又苍白的脸,以及那隆起的小腹,连示意她坐下,“你别起来了,好生坐着吧。”一面朝她介绍,“这是我老家的长辈,这次与阿羡刚好碰上便过来了。”

萧沫儿听罢,叫了一声伯父,方问起,“我听姐姐说,生意好得很,那月大哥还过来吃饭么?”

谢明珠琢磨着,多半是来不成的,只摆摆手,“不管他,吃饭哪里有赚钱要紧,何况一年也就指望这几天。”又说一会儿吃了饭,自己也过去帮帮忙,收收摊什么的。

萧沫儿听着她这样忙,自己也一点忙都帮不上,就开始自责,“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还给你们添麻烦。”

自怜自艾可要不得,她身体不好又不能怪她。

何况她是个孕妇,心思敏感,谢明珠实在害怕她为此抑郁了,忙道:“瞎说什么,你现在好好的就是很争气了。”

这话倒是不假,她只要不生病,对大家来说,就算是立大功。

见她不能释怀,又继续说道:“你也不怕没得事情做,等你这孩子生了,到时候能脱手了,给姐姐带着,我们那时候只怕也将糖坊建起来了,你识文断字又会做账,就去糖坊里帮忙。到时候可不要喊累!”

果然,听到这话,萧沫儿眼里露出了些许光芒,“嫂子真的么?我也能出去做事去?”

“为何不能做?本来就缺人,这时候难道还要分什么男女的?”何况以谢明珠对杨德发夫妻俩的了解,应该是十分愿意的。

尤其是杨德发,只要能给广茂县带来收益,他什么都支持,那觉悟杠杠的。

至于寒千垠,谢明珠目前觉得他就是个工具人,他答不答应的,并不重要,反正他的思想工作有杨德发夫妻去做。

萧沫儿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一时对往后也多了几分期盼,“我瞧家里的荻蔗也比人高了,是不是再过一阵子,就要开始收割了?”

谢明珠点头,“可不咋的,马上又要培土了。”到时候又要忙一阵子。

下意识将这期待的目光放到王机子身上去,也不知他这把老骨头可是能挥得动锄头?

安安静静坐着的王机子忽然被她目光一扫,立即防备起来,“你看我作甚?可不要指望我去地里。”看着那些比人高的荻蔗,他都觉得瑟瑟发抖,而且里面又是蚊虫又是遮天蔽日的叶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荻蔗地里有多闷热。

谢明珠嘿嘿一笑,“我刚也没张口啊。”

王机子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全写脸上了,我老头可还没老眼昏花。你还是给我找些轻巧的活计吧,我老头还想多活几年呢!”

“那感情好,到时候你去和卫无歇换一换。”谢明珠盘算满满,要是卫无谨也能回来就好了,还能多得一个人工。

这时候,只听王机子开口道:“老头子我那里有几封信,明天让阿羡那小子按照上面的地址寄出去。”

谢明珠倏地一下起身,一脸激动难以言表,“您老怎不早说,不然今日上街就能寄。”

王机子见她这反应,一脸的得意洋洋,“还想让我老头子去挖地么?”

谢明珠摇头,满脸恭敬,“不不,怎么能让给您老下地呢!”现在就算是给供起来都行。

王机子就喜欢她这能屈能伸的嘴脸,十分满意,“这还差不多。”

萧沫儿在一旁看着,心说嫂子这位长辈倒是有趣,居然能将温柔贤良的嫂子引得如此失态。

还有,卑躬屈膝。

有了豆娘来帮忙,寒氏的饭菜很快就摆上来,只是杨德发没回来,这是常有的事情,寒氏早就习以为常,少不得又要吐槽,“我嫁了他,他倒是好,转头就入赘给了衙门。”

他没回来,月之羡也没空来。

所以吃过晚饭,谢明珠也没有多留,和王机子带着孩子们,将残局留给了豆苗和寒氏收拾,给月之羡他们带上晚饭,便往草市去。

想不到都这个时辰了,人还不少,而且牛家兄弟们也都还在。

幸好寒氏晚饭做的是饭团,本来准备的也多,所以谢明珠也带了不少过来,加上其他的菜,也能勉强够他们几人先垫一垫肚子。

牛家兄弟是丝毫不觉得累的,虽然今日的工作密度比往日在家里做木工活要高,可是一直听着那算盘珠子啪啦响,动力就来了。

眼下忙了一天也没露出半点疲惫之态,仍旧精神抖擞的。

三下五除二吃了东西,就过去帮忙给客人打包货物。

谢明珠本想去换月之羡,可说来惭愧,她算盘用得不如月之羡熟练,于是默默地在后面推了王机子一把。

月之羡见王机子上来,不客气地将算盘往他手里一塞,“老头,麻烦你了。”

王机子看着手里的算盘,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有人催促,“快给我算一下多少钱。”

不是,王机子他也不知道多少钱?只急忙朝月之羡询问地看过去。

才打开芭蕉叶准备吃饭团的月之羡扭过头来,“棉布一尺六文,油灯两文一盏,带灯罩的三文。白陶瓷装的胭脂五文,有四君子花纹的六文。”

那人闻言,将带着四君子花纹的胭脂放下,选择了白陶瓷装的,然后叫王机子结账。

王机子左手拿着算盘,右手拨珠,立马就进入状态,“三尺棉布十八文,油灯带罩和无罩各一盏五文,胭脂五文。诚惠,总共二十八文。”

谢明珠闻言,连忙拿起炭笔飞快记账。

这活儿是月之羡早前一个人做的,他算盘放在膝盖上,一手拨算盘,一手拿炭笔记账。

宴哥儿见爹娘他们都忙,排给添乱,便将妹妹们喊到身后来,挨着骡车在席子上坐下,有时候还能搭手帮忙递些东西。

酱油瓶则爬到骡车最高的地方,占据着最高点,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动着,警惕地盯着前方的摊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防备有人趁乱偷东西。

爱国小黑则趴在车轱辘旁边吐着舌头休息,懒狗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