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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方主薄见王机子在,连忙朝他见礼。

又见他这背着手,是要出门去的样子,“先生这是要去书院?”

王机子牵着的小时立马开口抢答,“不是,我们要去程伯伯家,找程伯伯打听爹爹的消息。”

“诶?”方主薄大脑短暂地愣了一下,忙指着谢明珠手里的信:“阿羡就来了,信里说了呢!”

王机子闻言,脚步一顿,目光落到谢明珠摊开的信上,“阿羡那小子的信?”

谢明珠没顾得上回,此刻完全被信里的内容给震住了。

所以是方主薄回的话,“他这一趟去顾州,生意都没怎么顾得上,倒是招揽了上万的难民,如今正在来咱们县的路上。”

不算广茂县地境的人口,因为和没法统计,有的一直在山上的林子里不肯下来,哪里晓得他们多少人?

所以就说这广茂县城里,管他是什么四大家族还是州府来开店的,全部加上也不过几千人而已。

他这难民就领了上万来,还不算一路上从天南地北汇聚,为王机子而来的读书人们!

也正是如此,谢明珠才如此失态。

如果不是月之羡这字迹难以模仿,谢明珠都以为是谁写来逗着她玩的。

而听到方主薄这话的王机子,也呆住了。

他也不信,目光狐疑地打量了方主薄一眼,松开小时的手快步走到谢明珠跟前,一把将信拿来过,然后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最后才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是真有些本事和胆子在身上的。”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么多年难民别人避之不及,他倒好,直接就先斩后奏给领来了。

不过不得不说,来的好啊。

现在最缺的,可不就是人嘛。

谢明珠听到他的笑声,方也从巨大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却是有些焦灼,“您怎么还笑得出来?这么多难民,到时候怎么安顿?”

不说吃的和住的,就是这人一多,素质人品参差不齐的,到时候都不好管理,小偷小摸还好,就怕弄出人命官司来。

王机子浑不在意,只拿眼睛看着方主薄:“衙门操心的事情,你管这作甚?”

方主薄忽然笑不出来了,甚至隐隐觉得自己的心疾又要有复发的迹象,忙抬手按住胸口,“这,这怎么办?”头一件就吃的,就给他难住了。

果子是多,但果子也不能顿顿当饭吃啊。

而且这多人,不是几百两千,果子再怎么能长,也赶不上人吃的速度。

谢明珠是见识过他发病的场面,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会出人命。

埋怨地瞪了王机子一眼,“您老可别吓他。再说这广茂县以后是郡主的封地,说起来那是您的徒孙了,您是到时候还能袖手旁观,看着您徒孙的子民饿死在你眼皮子下?”

又担心一下这么多人涌入,人多物少,就怕有人趁机哄抬高价,那不得乱了?连忙提醒着方主薄:“也先别想他们来了吃什么,最好先去和摊贩商户那里打声招呼,涨价可以,但需得合理合规,若是随便哄抬价格扰乱市场者,重罚。另要安排人巡逻,若有人偷盗抢劫,皆不能轻饶。”

方主薄听着她的话,连连点头,这会儿只觉得谢明珠实在是可惜了。

瞧她这脑子转得可真快,自己和陈县令都没想到这一层,就只想到来了这么多人高兴。

却没想到这些人的到来,如果不用心管理,带来的可能就是灾难了。

她要是个男人,来做官多好啊!

嘴里也赶紧应着:“我这就去。”不过才拔腿,忽然有些为难,“我们衙门里,里外加上,文的武的,作不过二三十来人,也没个什么牢房,真有人捣乱,这……”也没个地方关押啊!

甚至连审问犯人的地方都没,班房的衙役也凑不够。

“唉哟,可真不愧是愣子,你不会去程家那头借百来号人么?那都是练家子的好手,再过些天,郡主那里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王机子见他这样不知道变通,还是忍不住上火。

而且现在有上峰了,不是那没人问没人管的野草,害怕开不起月奉,不知道去招募么?

方主薄见眉头都皱成一团的王机子,生怕他下一瞬就要打自己,连忙拔腿就跑。

谢明珠见此景,有些忍俊不禁,“好了,您老别吓唬人。”

小时在一旁看着,晓得她爹要回来了,自然是高兴的,不过现在更好奇,“爷爷,咱还去程伯伯家么?”她想去他们烧砖的泥塘边玩耍捏泥巴呢。

那里的泥土好玩,捏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散开。

她要给小黑和爱国另外捏个好看的狗盆。

“不去了,爷爷得去书院了。”都有月之羡的消息了,当然不去,书院那边自己也要过去看看。不过走前,他还是忍不住问谢明珠,“粮食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想法,就看郡主去州府有没有想法。”谢明珠没好气瞪了他一下,老头子指不定已经想好怎么写信去给萧遥子他们了。

“要是郡主没想法,三师兄这里的银票,能从各县城和村庄买。”不过数量不会太多,但价格肯定公道,远比顾州要划算。

顾州那边难民本就多,只怕粮食早就已经涨了价。

王机子听到她的话,笑了笑,“你三师兄那些钱,我看你有别的打算,就先不动。”很显然,对谢明珠的解决方法他是满意的。

而小时一听去书院,觉得好没意思,见他们说完了,才嘟着小嘴叹气道:“那爷爷去忙吧,我和娘看家。”

宴哥儿兄妹几个全去上学了,因为现在学生多,所以他们这些家里有条件的,自带着桌椅去。

不过小晴她们虽然也上学,却是单独的女学。

本来一开始也没想着让姑娘们也去上学,奈何现在各家都忙碌,丫鬟婆子们也要干活去,可没功夫伺候小姐们。

如此一来,这些姑娘小姐们没人管束照顾也不成啊,各家夫人很是发愁。

谢明珠听了,只道:“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一群就一个牧羊人的事儿。书院那么大,让她们都过去,喊个人拘在一起随便教个什么,早出晚归的岂不安心。”

这主意好啊!姑娘们去书院里,有人看着,也不怕到处玩耍掉水塘里。

而且还能读书认字,一举两得。

于是姑娘和男娃儿一样上学,就在这样的契机下,在往后的广茂县里,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虽然自家姑娘们勤快听话,也不怕水,不管在家里还是城里都不担心。

但是能有正规的环境读书,谢明珠当然也赶紧送去。

只是眼下看着不爱学习的小时,谢明珠很是发愁啊!看来萧家的祖坟连带着月家的祖坟一起冒烟,也没法保佑个个孩子都是爱读书的。

不过谢明珠也只是短暂的发了一下愁就想通了,不爱读书就不爱读书,又不是不爱学习,小时对于各种语言还是挺用心的。

何况她还小呢!

而自打今日见了方主薄一面后,谢明珠是两天后再看到他和陈县令的。

看到的那一瞬,谢明珠几乎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只见两人油头垢面,还廋了一大圈,本来衣裳又打着补丁,这下可真像是玉州来的难民。

她盯着两人瞧了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二位大人这是?”莫非这两日去体验当难民了?

陈县令两个大黑眼圈,看到是她,无精打采地扯着笑打招呼:“没事,这不是马上要来这么多人嘛,我俩想着不管如何,得先把人留住。”

而留人,住的地方倒不是问题,只要不下雨,夜里宿在外面也不怕死人。

就是吃的两人还没想到好办法,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急得上火,觉也睡不好。

他们这衙门里个公堂都没有,更不要指望有什么粮仓了。

不然还能学着外面的州府,开仓放粮啥的。

谢明珠听到他俩的话,忽然有些认可王机子总叫他俩为愣子了。

人是老实的,就是老实得有点过分了。

一时又觉得他俩可怜,在这广茂县里无依无靠,全凭着一身浩然正气支撑着整个县城。

其实挺不容易的。

还时不时要被上峰讨伐压榨,从来没人给他们出过头,更无人可依靠。

如此也难怪他们俩到了这会儿,也没反应过来,他们现在上头是有人的庇护着的,更没想着去找上头的人解决。

又有些埋怨老头子那里,既然已经给李天凤写信了,怎么也不知会他俩一声,“粮食的事情,哪里要你们操心?你们接下来负责城里的秩序,以及如何安顿他们就好。”

陈县令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粮食有着落了?”

“嗯,郡主去了州府,回来时肯定能顺带。”谢明珠给了准话。

岭南这个州府靠着诸多县城供养着,正儿八经的金银富贵窝,哪里会缺钱粮?

陈县令一听,大喜过望,正要歌颂李天凤这个郡主几句,忽然被方主薄扯了扯一下,“你干嘛?”

方主薄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的愧疚,有些吞吞吐吐的,“那个,那个,我好像想起来了,前天下午遇着了程疆公子,和我说了这事儿。”

但那时候他忙着别的事情,一转头,一着急,完全给忘了。

现场一阵寂静,谢明珠开始自责,自己怎么能怀疑老头子呢?虽然觉得他和大家口中所说的圣人格格不入,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没知会这边一声,眼睁睁看着他们俩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焦急。

而陈县令则是在几个深呼吸后,捏紧了拳头,狠狠地要朝方主薄打去,也没了读书人该有的涵养,朝他破口大骂起来:“你要死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早说,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怎么过的?”

方主薄自知理亏,但还是为自己找补,嘟嚷着:“那不是还有背着孩子找孩子的嘛?这一忙事情又多,给忘记了也是人之常情。”

见陈县令真抬手朝自己打来,谢明珠也没拦的意思,只一边躲一边威胁:“姓陈的,我可是有病的,你想清楚了再打,不然回头我大哥大嫂讹不死你!”

还别说,他将方爱德夫妻俩搬出来,陈县令连忙将拳头给收了回去,但仍旧狠狠地瞪着他,眼里恨意都快要化为实质了。

谢明珠也反应过来,连忙站到两人的中间,“算了算了,都不容易,瞧你们俩现在这样子,赶紧各自回去好好洗洗休息,说不准人明儿就到了呢!到底是做官的,还得有几分体面样子才是。”

陈县令还是忍不住一肚子的气,嘴上是应着谢明珠,只不过走之前还是抬腿朝方主薄踹了一下,然后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方主薄没想到他堂堂县令,居然作出这等小家子行径来,气得要去追,谢明珠连忙将人拉住,“得了,你也快去休息,这事儿本来就是你的不是,他踹你一脚解解气也说得过去。”

“哼!”方主薄挣脱不开,眼睁睁见陈县令跑远了,也只能作罢。

但这事儿没完,回头杨德发他们知道了,也没少骂方主薄被狗吃了记性。

这样大的事情,竟然是一字不提,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帮人急火急燎的两天没吃好睡好。

而他们呢!看着程家卫家都在忙着烧砖盖房子,也不好意思开口去找他们帮忙。

那边呢!见他们忙得风风火火的,以为是为别的事情忙,也没多问。

然后就导致了衙门里这两天的水深火热。

今日要不是谢明珠撞见提起,只怕真要等到李天凤带着粮食从州府回来,他们才不为粮食事情发愁。

这一闹剧,谢明珠回家自是和王机子说起。

王机子一听,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昨儿远远看着陈愣子,我还道他怎灰头土脸的,不就是个维持秩序的事儿了,还愁个什么?”不想竟是为粮食发愁。

忍不住笑了一回,“这两人心是好的,只不过也忒实诚了些,以后咱这小郡主怕是要多劳累些了。”

谢明珠心说怕什么,郡主身后这么多人呢!

而她盼得了月之羡的消息,现在又开始等豆娘。

上次豆娘过年回去,大概去了将近半个月,算起来也该回来了。

还有谢矅跟着上了海,这么多天在海上生活,不知是否能适应,反正她这里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家里的菜地都没功夫打理了。

也亏得有沙若在。

今儿红辣椒摘了两背篓回来,放在席子上晒着,又有没来得及吃的毛豆也老了,炸开了口,变成了黄豆,回头只能用来推豆腐磨豆浆吃,或是给老头子他们炸成下酒菜。

说起豆腐,谢明珠发现街上居然有人炸豆腐干卖。

老头子昨天从书院回来,还称了几两椒盐味的。

只不过还没喝上酒,就被孩子们做零嘴吃完了。

今天她本来要去买,可去得晚了,人家早就卖完收了摊。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摆摊的人家,和他们一样的流放犯,嫁了本地人。

赶巧前些天有亲戚去他们村去,说起现在城里的事儿。

她立马就从各家收豆子,然后带着男人来了城里,在草市找个位置住下,又在亲戚的帮忙下弄了大锅石磨,做起豆腐。

而谢明珠听得是和自己一样从京城来的人,这也才想起自己还有流放犯这个身份,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不影响她过日子。

转头就给忘记了。

这会儿和沙若坐在椰树荫下做做女红,缝补衣裳。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闲暇时光了。

偏小时不叫人安心,蹲在水缸边上和乌龟来财玩,玩得好好的,忽然听得‘噗通’一声,酱油罐和爱国小黑都一下奔过去围着水缸叫唤起来。

谢明珠抬眼一看,但见小时在水缸里扑腾挣扎着,脑袋一上一下的。

养乌龟的水缸本来就因为缺了口,又用来养乌龟,所以里面的水并不满,一般就是半缸而已,淹不着小时,可架不住她手闲啊,非得要往里加水。

这下可好了,她一屁股坐在满是青塔的水缸里,水直接就漫过了她的脑袋,落水的巨大恐惧和惊慌失措中,压根就没法立即爬起来。

所以才有了谢明珠和沙若看到的这一幕。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飞奔过来,将她给从水缸里提溜出来后,哪怕能瞧见她大口喘气,谢明珠还是后怕不已,“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一面上下打量她,生怕磕着碰着了。

毕竟那水缸里,还为了方便来财出水呼吸堆积了不少石块。

沙若也满脸焦急。

谁知道小时忽然咧嘴一笑,“娘,真好玩!”然后转身朝水缸扑去。

谢明珠以为她要找什么东西,哪里晓得她竟然将头就往里钻,随即咕噜噜的一串水泡冒出来。

“你脑子进水了?”谢明珠见此景,暴跳如雷,拎着她的脖子拽开,方才的心疼担忧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恼怒,抬起手就往她屁股上狠狠拍去。

挨了打,小时立即挣扎,朝着沙若身后躲:“沙若奶救命,我娘要打死我了。”

沙若本想说该打,可是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小时又实在不忍心,只得劝阻着谢明珠:“要不,先将衣裳换了吧,这湿漉漉的,恐给捂坏了。”

这天气,肯定是不可能着凉的。

不过自己的娃,到底还是不忍,只得狠狠瞪了她两眼,“还不赶紧将衣裳脱了。”随后上楼去给她拿衣裳来。

沙若则赶紧将楼下的竹帘拉上,叫她进去等着,自己给打了干净水,给她洗一洗再换衣裳。

一番折腾,等洗好换了衣裳,她那小嘴里哄人的话不要钱地往外蹦,谢明珠的气也都消完了。

还带着她上街去买炸豆腐干。

谢明珠也将人给认了出来,和自己一样是个寡妇,叫韩婵。

可惜她孩子在路上着凉没了,公婆也不待见她,还把她送给解差换吃食,她是个软弱性子,也不敢忤逆公婆。

当时没少叫卢婉婉她们几个在背地里说她没出息,她公婆不做人,她居然还用身体换来的粮食给他们吃?真是活菩萨转世。

到了这广茂县后,被一处内陆村子的庄稼汉给选中带走了。

不过韩婵看到谢明珠的时候,有些愣住了。

现在的谢明珠在这城里是有些名声的,不说是王机子的缘故,就她两口子做生意,男的往外跑商,女的在家里也没闲着,照顾孩子的同时又能建糖坊。

前些日子白猿峡出了事情,城里就方主薄一个人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她虽为女子,但安抚死者家属,召集老百姓们夯城墙,一样没落下。

那会儿别说是女人们哭哭啼啼,不少男人都被吓得不轻,生怕下一刻海盗就杀来。

偏她一脸沉着冷静,没有半点怯怕之意,许多人也是瞧见她如此有胆色,方也才打起精神来。

韩婵听着亲戚去村子里提起她的时候,只觉得这和自己在流放路上所见到的那个邋遢女人格格不入。

她那时候只觉得谢明珠果然是商贾小户之家出身,如此邋遢不讲究,难怪躲在镇北侯府里不敢出来,有什么避不开的人情往来,也是萧沫儿一个未嫁姑娘去走动。

不过关于谢明珠邋遢这事儿,解差们动队伍里的女人时,韩婵就反应了过来。

后来杨德发格外照顾他们一家,甚至将萧沫儿说给他妻弟做媳妇,就更能证明谢明珠的此举是有多明智了。

是他们全部的人蠢。

毕竟一路上,但凡年轻些的女人,也就是她们姑嫂彻底躲开了那些解差的魔爪。

所以一直以来,韩婵其实都知道谢明珠其实才是最聪明那个,心底更是十分佩服谢明珠。

说实话让自己把自己搞得那么脏,她自己是没办法承受的。

但她没有想到,谢明珠会有这样一张几近倾人城国的容颜。

小时看着发愣的豆腐摊老板娘,递钱的小手已经举酸了。“婶婶,钱你不要了么?”

“美的你。”谢明珠听到小时的话,从她手里将钱拿过来,给韩婵递了过去。

韩婵方反应过来,看着小时,不觉也想起自己的孩子,心底忍不住一阵难过,“不要了,婶婶请你吃。”

然其实,她比谢明珠年纪还小几岁。

可现在的她,看起来却像是个三十岁的哀苦妇人。

如此,也难怪小时叫她婶婶了。

第112章

谢明珠将铜板强行塞她手里,冲她点头笑了笑,牵着小时往前面去。

很奇怪,明明现在城里就只来了程卫两家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城池就像是忽然换了风貌一样。

从前那陈旧泛着孤闷气息的城池,似乎因为这些人的到来,拥有了鲜活气息,热闹也不再像是早前逢年过节时那般昙花一现。

满街的这些热闹,好像能留得住了。

她又在小时的强烈要求下买了几样小吃,准备照例从衙门里走近路,就被脚下生风的陈县令喊住,“方才我大哥给你拉了一车荻蔗来,给你放在院子里了,得快些处理了,说明天还给你再送一车。”

谢明珠闻言,心底欢喜,“麻烦了,回头一起结账。”

“那是你们的事情,他只说时间紧,没给你将叶鞘都剥干净。”陈县令还有旁的事情,一边转达着他大哥给谢明珠留的话,一面和阿来说着什么,径直朝大门外去了。

新鲜的荻蔗没有办法直接做种子,这荻蔗除了顶端留几个叶鞘不动之外,其余的都要剥干净,将茎秆完全留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个三两天。

这样便能打破荻蔗的休眠期,方便接下来能快速发芽。

母女两个到家中,但见果然院子里已经堆满了将近上千斤的荻蔗,沙若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那里,一手戴着谢明珠做的粗麻手套,飞快地剥着叶鞘。

见了她来,满脸欢喜,“他这种比咱们去年种的要好,说是岛上砍回来的,我瞧着种下,多半比咱们去年种的这些要好,下次从这里头挑种。”

谢明珠也看到了又粗又壮,的确比他们早前种的那些要不错,“哪里的岛上砍回来的?他还去海边了?”

沙若解释着,“不是,是那鹿乡湖,这不是丽水堵住了多年嘛,湖里的水流不出去,湖面积就越来越广,那矮些的山坡被淹没,现在山头就成了小岛。”也不知这陈金平胆子怎么这样大,找野生荻蔗找到了湖边就算了,还去了岛上。

“原是如此。”谢明珠打发小时一边玩耍去,也拿来手套来,一起剥叶鞘。

虽不是什么重活,但一根根剥,到底是耽误人。

等宴哥儿他们下学回来,也没收拾多少出来。

好在这些大点的孩子都是干活的好手,立即加入。

人一多,效果就更快,晚饭前是将这一车荻蔗都给剥好,平铺晒在院子里了。

晒过后,还要用清水泡一泡。

不过想到程家那边开了好几个窑,还烧了石灰,回头去要点石灰来,用石灰水泡浸泡更好,多少能起到些杀菌的作用。

日暮沉西,树影被拉得长长的,和孩子们一起回来,在凉台上小息了片刻的王机子这会也下楼来帮忙。

挽起袖子从谢明珠手里拿过钉耙,“让我老头子来活动活动。”

这些剥下来叶鞘,自然是不可能扔了,废物利用放到猪圈里去。

其实每天黄昏之时,是家中最热闹最忙碌的时候了,后院圈里的猪现在虽然温顺了好多,但这个时候也习惯性地叫了起来。

还有从池塘里回来的鸭鹅,和后院里散养的鸡抢吃的,听这乱糟糟的声音,应该打起来了。

小黑和爱国每次这个时候都最是兴奋,摇着尾巴冲去后院,汪汪地叫着。

但并不起任何震慑的作用,还有可能被大鹅追着咬。

也就是酱油罐最安逸,挑个高高的位置看戏。

当然也有大鹅朝它伸脖子,不过哪里有酱油罐那猫猫拳快?所以现在大鹅们是不敢和酱油罐动手的,也就敢追着小黑和爱国咬罢了。

宴哥儿趁着这会儿功夫,拿起竹篮赶紧朝着池塘跑去。

池塘边的蒲草里,全是鸭鹅下在那的蛋。

当初抓回来的小鸭小鹅现在都开始在生蛋了,每日得去捡一回,但凡敢留过夜,运气好呢!第二天还能看到蛋壳。

运气不好的时候,天上飞的红隼地上跑的黄鼠狼,还有水里的果子狸。

经过这三波小贼来造访过后,还能指望剩下什么?

他去捡蛋的这功夫,沙若喂完了猪,王机子也将荻蔗剥下来的叶鞘都扒到猪圈边上备用。

谢明珠则进菜园子里,给新补上的菜苗浇了水,小晴姐妹几个在那里摘着辣椒瓜豆,商量今晚的菜谱。

一阵忙忙碌碌的,最后一点夕阳消散不见,风也开始柔软起来,收衣裳捅椰子摘芭蕉。

厨房里乒乒乓乓,烟火香味一起从窗户和烟炊里挤出来。

洗过澡点上熏蚊艾团的王机子心满意足地嚼着小时给留的豆腐干,“这才是过日子嘛。”然后没个正行地躺到栏椅上,随机提问一帮孩子今天的学习。

“您老倒是悠闲,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忧?”卫无歇的声音很突兀地从楼下传来。

沙若得吃过晚饭后才回家,所以谢明珠还没锁院门,故而卫无歇一推门就进来了,刚好瞧见楼上凉台上的一幕。

听得是他的声音,宴哥儿迎了过去,“小舅。”见他身后没人,有些失望,“外公没来么?”大舅倒是可以理解,他要忙着安顿家里,自没这空闲功夫。

“今晚他不住书院,去你大舅他们那边了。”卫无歇回着,一脸焦灼地看朝王机子,“现在您老怎么说,也是书院的山长,今日之事,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厨房里和沙若烧菜的谢明珠听到他的声音,探出了半个身子要听他们说什么,就见着宴哥儿过来,“书院怎么了?”

那边王机子没空考他们学问了,宴哥儿就过来想厨房里搭把手。“说要扩建书院呢!”

“不是搭了草棚,暂时够用的么?”谢明珠疑惑,怎么又忽然要建房子?

沙若翻炒铁锅的声音太大,宴哥儿朝谢明珠凑近了些,“本来好好的,我们在棚里上学,我其实觉得比楼上好呢!四面通风,可有些娇惯的同学觉得凭什么要将楼上让给姑娘们?”

即便是太阳晒的时候,竹席放下来就好了。

但有人不喜欢,自是提出自己的不满,有的或是趁着课休时间,去赶姑娘们离开。

还大放厥词说女人读书什么书,该在后院烧火煮饭绣花伺候男人才是。

这看不就点燃了导火线嘛,毕竟楼上的许多姑娘,也是楼下不少学生的姐姐妹妹。

然后战火一触即发。

虽闹得没多大,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但总在棚子下上课也非长久之计,天气晴朗倒也还好,可若是那大风大雨的,这边的雨有时候来得又没个预兆,到时候课本只怕都来不及收拾就被打湿了。

故而,才想多盖几间房屋。

谢明珠听了,盖房子是正理。

岭南来雨没有小的,地上很快就容易积水,而且蛇虫鼠蚁比别处要多,这才盖吊脚楼。

不过木材的确没有现成的,便是现在有人手去砍伐回来,也要置放上一阵,晒干后才能用。

所以便想,倒不如同程家一般,到时候地基抬高些,正儿八经修出排水系统,盖建青砖房屋,自然就不怕积水了。

便走过去同他二人道:“莫要发愁了,大师兄家在烧砖,你们要实在急,管他那里匀些过来,盖个两三间总是能行的。”

“那也没人。”卫无歇倒是想家里的人分出来,可家里那头也忙着有个落脚地啊,总住着棚屋,蚊虫难防。

“怎么没人了?学生们莫不是人?我看十二三岁甚至十四五岁的都不在少数,先找人做个排水,描了图,喊他们照图挖出沟渠和地基,到时候砖石来了,各处抽些大人去,几天就能办妥了。”这样一来,所需要的木头便大大减少了,这么大一座城,还怕集不够么?

卫无歇有些犹豫,只觉得怎么能叫学生来做这些粗活?而且,“他们不愿意干吧?”

王机子却觉得谢明珠这法子可以,当即就拍桌决定,“就这样办,所谓耕读传家,这一个耕字包罗万千中,可不就是有一个劳动么?活动活动也好,免得一天天四平八稳坐着,还有闲暇心思闹这闹那的。”

他越说越起劲,想起院子里晒着的那些荻蔗,“豆娘那菜地后面,我看全叫这些学生收拾出来,回头书院也种些荻蔗,回头拖到明珠的糖坊去榨糖,再分发给他们。”

卫无歇听得眉心直跳,“方才您老说让他们跟着盖房子,这倒也能说得过去,毕竟现在城中没有人手,喊他们跟着搭把手,各家肯定不会说什么。可这让种地不成吧?”人家来书院可是为了学问而来的。

“怎么不成了?一个个抱着书啃,回头却是麦苗野草分不清,正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师者,授他们所不知!”王机子最反对的,从来就是传统书院的教学,可不是每一个学生,都合适啃书本。

叫他来说,那才是真真误人子弟。

眼见卫无歇动着嘴皮子,生怕他还反驳,直接就甩下话,“此事就这样定下,既然都要我老头子做这山长,那总要听我老头子一两句话吧?”

卫无歇叹了口气,“那行吧。”他是答应,回头其他人应不应,他可不知道。

本来还想让谢明珠劝解的,但这一开始就是谢明珠提的主意。

“行了,收拾收拾吃饭吧。”谢明珠见他无精打采,很明显是担心到时候学生们不愿意又闹,不过现在卫无歇操这心做什么?

不是有王机子么?

接下来,大人小孩都在忙。

忙点好啊,这一忙,莫叶风沙四家也将亲人离世的悲痛给暂时忘却。

银月滩来人了,沙老头还亲自跟着来了,儿子家都没顾得上去,直奔谢明珠家里来。

正巧谢明珠也在家里用铡刀,给晒好又用生石灰泡过的荻蔗分节。

接下来就找阴凉地存放起来,等发芽。

顺利的话,地里荻蔗一收,这里的种芽也冒得差不多了。

“沙爷爷。”小时见了沙老头,是半点生疏都没有,立即就飞奔过去,满脸的雀跃。

沙老头看到她,也是十分的欢喜,“你这小丫头,竟长高了这许多。”其实他想说,竟胖成了这副模样,但怕小时到时候不乐意,故而话到嘴边赶紧改口。

一面朝这院子里晒着的荻蔗看去,“这是要砍了就立即种上?”

谢明珠颔首,起身去井边打水洗手,一面引他上楼去,“我看您老风尘仆仆,别是直接过来了?我给您煮点面?”

沙老头将小时抱起,一起随谢明珠上楼,“有什么随便对付就行。”他是不挑的,而且其现在更多的是兴奋。

这自打进城来,也不说城里的人比从前多了多少。

但肯定是不如八月节的时候人多,可偏就给了人一种八月节都没有的热闹气氛。

因此也信了庄如梦的话,城里真变了样子。“阿羡在外头还好吧?”

“您老这次待多久?他这几日里,也快回来了。”谢明珠说着,给他倒了杯茶饮递过去,“您先歇歇会儿。”

沙老头点着头,下意识地要抽出自己的烟枪,不过先一步被小时给拦住了,“呛!奶奶说不许抽的。”

无奈,沙老头只能苦笑将烟枪放下,抬手端起茶饮,“你奶给你们都缝了新衣裳,等庄小四拿来了,你们试试,要是不合身,回头你爹回来了,叫他拆了改。”

他忙着来找谢明珠,今天一早就提前出发,没等大队人马了。

“最喜欢奶奶做的新衣裳了,也最喜欢奶奶。”小时马屁精,这话早前寒氏给她做新衣裳的时候,她也说过。

不过这会儿也无人来拆穿她,但沙老头听了,心里挺高兴的,“你奶要是知道你这样惦记她,不知道多开心。”

这厢一老一小说着闹着,不多会儿谢明珠就端着煮好的面条过来,河虾蔬菜都有,另还给切了自己做的咸鸭蛋。

沙老头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一面少不得称赞谢明珠的厨艺,尤其是那咸鸭蛋,他十分喜欢。

谢明珠一听,自然欢喜,“回头您带些家里去吃,叫婶也尝一尝。”

“那不用,你们自己吃就得了。”老头子心说哪里要他们的东西?他们这么多孩子,哪怕现在手头是宽裕,可孩子们逐渐大了,吃得就更多呢!

半大小子吃穷爹啊!

待他吃完,没等谢明珠将桌子收拾好,他就催促着,“你快些坐下,我这一趟来,其实是为了庄小四带回去的东西。”

谢明珠那日没多想,换了金银只想赶紧拿去做成首饰,回头也好开店。

后来庄如梦将那些金银背走了,她后知后觉,一下拿回去这么多,恐吓着沙老头他们。

果然,沙老头是被吓着,还亲自来了。

当即连忙解释:“您老放心,那都是来路正途的。”

沙老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阿羡跑商,真有这么赚钱?”这才去外头几趟啊!金银就论斤了。

“正所谓南货北卖,货和人恰恰相反,人是离乡贱,物却是离乡贵!就咱们银月滩最不好的那一类海货,拿去外头卖,价格也要翻个数倍,更不要说那些上等货了,有的一两货就是半斤银。”她这话丝毫不夸张,毕竟他家也是靠着牛大福的手艺,将此处没用的红木边角料卖出了天价来。

沙老头听得瞠目结舌的,“早前倒是听说过跑商赚钱,只不过实在危险,何况语言又不通,千辛万苦到人家地盘上去,又怕被欺负。”所以哪个有胆子生出这直接将海货拿到外面去贩卖的想法?

就怕一去不复返,尸骨无存的。

他们都是本分的老实人,哪怕有心赚钱,也没这份胆量。

但如今亲眼看到庄如梦背回去的那些真金白银,这种视觉上所带来的震撼,还是激起了这老头子内心处那颗想要闯荡的心。

又有些责备,“你是也心大,庄小四那性子,你竟然敢将这么多金银交托给他。”

“有什么不放心的,咱银月滩自家的人都信不过,难不成还要去找外头的?”庄如梦除了话多性格跳脱,人还是十分靠谱的,而且也很勤快。

她这话大大地取悦到了沙老头,当即沙老头也是高兴地笑起来,“你阿香婶都记着你的好呢!他们最头疼庄小四,如今在你这里,倒也算是有了些人样子。这次也是叫我给带了不少东西给你。”

又一番闲话,方说起正题来,她让庄如梦带回去的那些金银,当晚苏雨柔和卢婉婉看过信后,第二天就开始熔了。

不过这都是些手工细致活儿,用磨具也成不得,要一点点雕刻一点点凿,因此最起码也要十来天的功夫才能给她交货。

谢明珠听着,时间有点长,但不过想着为了质量保证,也是值得的。

除此之外,这一次庄老头他们又带了不少货物来贩卖,他原本就打算多待几天,看看这城里什么生意好做,往后可以的话,也给银月滩弄个铺子,以后就专门卖银月滩送来的货物。

如此,就不用和大家在草市里抢好位置了。

但现在听得谢明珠说月之羡没准就回来了,更是高兴,还起了想下一次跟着月之羡一起去顾州看看的心思。

他都一把年纪了,谢明珠可不敢答应,但也没拒绝,只将话题转到他想开个店铺的心思上,“我寻思,您要真有这想法,趁着现在城里土地价格便宜,快些做打算。”

又是王机子的名声,又是郡主的封地,以后人只多不少,到时候房屋土地紧张起来,价格自然也就低不了。

沙老头也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去,“行,正好这一次我来,大家也凑了些钱,回头我就去看看。”

他是行动派,和谢明珠这里问了许多事情后,带着小时就去街上看铺子去了。

但现在草市和街上都有人摆小摊儿。

每日有进项,还都不错,不免也是叫人心生了将摊子支大些的心思。

如此一来,沿街的房屋空地,这两日问的人也逐渐多起来。

主人家见此状况,也是聪明,没贸然卖出去,攥在手里想得个更好的价格。

所以沙老头这个时候来瞧,已经不是早前谢明珠买时候的那个价格了,连问了两家,都是高出从前一倍多的价格,叫他听得眉头直皱。

一路到儿子家中,恰好阿坎也下职回来。

都忙了好些日子,今天听得自家老爹进城来了,阿坎方没加班。

听得他嘟嚷城中房价高的话,有些疑惑:“咋的,您老两口终于决定搬来城里了?”但自己这里肯定是煮得下两老的。

小时抢着话,“爷爷想买房子。”

“买房子?”阿坎的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把楼上厨房里煮饭的阿椿都给吸引了过来,也一脸好奇,“爹咋想买房?咱这里宽敞着呢!”

沙老头忙解释:“不是,是咱银月滩大伙儿凑了些银子,想置办个店铺,往后就不用去草市了,这头看店的,也有个落脚地方不是。”而不是每次东家住西家歇脚的麻烦了。

听得是银月滩要买房卖海货,阿坎赞同地点头,“那可相中了?”

“相是相中了,可这价钱跟抢人有什么区别?”说起房价,沙拉头嘴都气得翘起来了。

虽然自己带来的银子足够买一处稍微宽敞些的地方,但这买完了,哪里还有余钱,他还答应了各家,帮忙买些东西带回去呢!

阿坎知他是嫌弃贵,可看现在这城里的状况,往后只高不低,再说他在衙门里,每日什么地方有房屋土地易主,他心里最是有数。

现在卫家程家的女眷们,都没少买沿街地方的空地和房屋,这分明就是打算长住,以后置办给女儿做嫁妆。

或是自己做些生意,赚些补贴开销。

所以连忙劝着他:“爹,您现在有多少银子,赶紧给买了吧,再拖下去,改明儿又是另外一个价格,到时候你这手里的钱,怕是茅房都买不着了。”

当下说着,就要拉起他立即出门,“你快去找你看好的人家,最好现在就将人带衙门里。”

沙老头见儿子不是吓唬自己的样子,也急起来,“真这么吓人?”也连忙和儿子一同出门去。

小时见他要走,想去追,但哪里追得上。

父子俩风风火火的,一下没了个影子。

楼上的阿椿见此,连忙给喊住,“别急,这头吃了晚饭,到时候喊你阿逖哥送你回去。”

一旁又有扁扁要拉着她去抓萤火虫,小时自然是没有想回家的心思了。

第113章

阿坎家旁边有条小溪,对岸才是他家的菜地。

稻田和荻蔗次第排开。

一片黄菖蒲沿着小溪疯狂繁衍,一眼望去油绿色的叶柄间,全是鹅黄色的花朵。

这时候天色逐渐暗下来,萤火虫屁股后面的荧光也一闪一闪,从花萼中暴露出来。

最近两天没下雨,溪水很浅,阿椿看他们俩在旁边玩,以为是摘花也没当回事。

小时虽是胖,但手脚那叫一个灵活,她口齿也比扁扁清楚,当下就指挥着扁扁:“你快去抓,一会儿拿纱布包起来,晚上给我做灯笼照亮回家。”

扁扁点着头,草鞋也没脱,踩着溪水里露出来的鹅卵石,就跨过了小溪,伸着手朝黄菖蒲里挤。

不过这样的大的动静,萤火虫早就发现了,怎可能坐以待毙的?

急得小时哇哇大叫,撸起袖子也跨过小溪,“你太笨了,看我的。”

楼上的阿椿听着这时不时传来的声音,有些担心他俩,和正在做功课的大儿子阿逖喊了一声:“你边看着些,溪里的石头上有青苔,别叫他们摔了。”

阿逖应着,抬眼看了一下,见弟弟妹妹都在对面的黄菖蒲里,“娘,没事,他们没在水里玩。”

然后继续垂头写字。

而这边,小时出马,果真是抓到了两只。

不过实在害怕给逃了,紧紧地捂在手里,等松开手的时候,萤火虫已是生命垂危了,躺在手心里一动不动,分明已经是奄奄一息。

两个小家伙见此,有些慌张,烫手山芋一般,赶紧送回菖蒲叶上,然后再去霍霍下一只。

而扁扁却想着刚才那只萤火虫在小时说里没了光,十分担忧,“小时,我娘说萤火虫发光的是它肚子里的尿,要是不发光了,肯定是尿完了。”

然后去掰开小时的手检查,“它的尿沾到眼睛,会瞎掉的。你快看看你手里有没有尿?”

小时甩开他,一脸的浑不在意,“这种骗小孩的鬼话你也信?假的,我在银月滩的时候就试过了,我根本就没瞎。”然后眨巴着自己长着长长睫毛的灵动大眼睛,“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说到这里,贼兮兮地瞥了一眼楼上,然后压低声音悄悄说道:“都是大人吓唬咱们的。”

扁扁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大人为什么要吓唬我们?”

“因为萤火虫都在水边啊,他们怕咱们为了抓萤火虫淹死呗。”小时不以为然地说着,随后目光凝聚,锁定在一只飞在水面的萤火虫上。

也顾不得脚下了,眼睛只顾得上跟着萤火虫移动,然后‘咕咚’地一声,脚下踩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水里。

不过溪水很浅,她立即爬起来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继续去追萤火虫。

可她摔倒,正好阿逖看过来,顿时吓得一颗心都咔在了嗓子眼里,一面喊他娘,一面急忙下楼来。

小时就在要抓到萤火虫的时候,被他唤住,“小时,快些上来。”

萤火虫自然是被惊吓飞远了,小时有些闷闷不乐,但见除了阿逖大哥,阿椿婶也来了,只得不甘心地准备从溪里出来。

正是此刻,觉得脚底下什么东西圆溜溜的硌脚,弯腰捡起来,是个弹珠大小的鹅卵石,但比常规的鹅卵石要光滑些,便往口袋里塞。

下水的是她,但挨打的是扁扁。

只因是扁扁提议去抓的萤火虫,小时又是客人,现在湿了衣裳,阿椿打了扁扁屁股两巴掌,领着小时去换衣裳。

不多会儿,小时就穿着扁扁的衣裳出来,手里则拿着溪水里捡起的鹅卵石玩耍。

看到扁扁一脸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蹲在栏椅下面吸鼻子,从桌上捡起个芭蕉,就朝他去,剥开皮递到扁扁面前,“别哭了,打一下屁股而已,又不掉肉。”

扁扁接过芭蕉,咬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还哭,“挨打的又不是你,呜呜呜。”还是觉得好委屈,娘不爱他了。

然后发现小时还穿着他的新衣裳,心里就更难过了。

小时知道缘由后,认真地思考了半晌后,“我听听沙爷爷说,你奶给我们都做了新衣裳,不行的话,我的那套就赔给你了,你这套我穿回家。”

扁扁听了,当然愿意,“那说好了不准反悔哦。”

“嗯,咱们拉钩。”小时伸出小拇指。

阿逖听他俩在角落里絮絮叨叨地说话,觉得自家弟弟太娘了些,怎么总哭哭啼啼的,还要小时来哄?人家小时摔溪里了,都没皱一下眉头。

却不知,自家弟弟正在拉钩和小时换了一套新裙子。

沙老头和阿坎饭前就回来了,房子的手续已经办好了,人家明天就开始给腾房屋,虽揣着地契房契了,可一想到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数出去,沙老头还是开心不起来,一阵阵心痛。

甚至觉得酒都没那么好喝了。

阿坎开解了几句,见没什么效果,懒得管,只同媳妇阿椿说道:“你也别劝了,明天反正又是另外一个价格,现在他哭,明天自然有的笑。”

又怕太晚,所以吃过晚饭后,抱着扁扁,就送小时回家去。

几乎是他将小时送回家,银月滩的后续队伍也来了,人有些多,阿坎家那里住一部分,沙若家住一些,剩余的庄如梦带着去自己在塘边的屋子,总算是给挤下了。

只不过一大堆货物,这会儿全放在沙若家里,其中还有沙奶奶卢婉婉苏雨柔阿香婶他们各家给谢明珠家里送的东西。

那庄如梦也是个实心人,这大晚上的,非要给搬过来。

吭吭哧哧忙了好一阵子,全堆在凉台上。

谢明珠原本是打算明儿再分拣,只是好几个大包裹,将路都给堵住了,正好孩子们都因村里来了这么多熟人,兴奋得很,都没什么困意。

尤其是小晴姐妹三个,听得说她们当时在海神庙的同学,也有可能要来城里读书,就更期待了。

现在也点了灯,便与谢明珠一起开包裹。

沙婶的包裹里,除了给他们这帮娃儿做的新衣裳之外,还有不少海蛎干。

看到这些海蛎,谢明珠仿佛又看到了沙婶坐在树下撬海蛎的场景。

小时看到新衣裳的时候,连忙将自己的一把抢过去,“我今天穿了扁扁的新衣服,答应把他奶奶给我做的这套还给他了。”

一旁的小晴几个听了,忍不住捧腹哈哈笑起来,“那可不成,你这是裙子,扁扁是男孩儿,怎么能穿?”

但这会儿小时一根筋,“可答应过的,怎么能吃盐巴?而且我们还拉了勾?”

谢明珠本没理会女儿们的声音,只想着赶紧将包裹里所有的海货都先找出,因为摸到沙婶给的这些海蛎子,好些没完全晒干。

可见是为了给自己带最新鲜的,所以还没晒彻底。

就怕别家给的也是如此,恐给捂坏了。

就听到小时的话,有些好笑:“这答应和吃盐巴有什么关系?”

宴哥儿刚听到的时候,也觉得有点懵,这会儿叫他娘嘴里一说,猛然反应了过来,“说的是不能食言吧?”

小时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然后说起今天自己为何穿扁扁新衣裳回家,便想到了自己在溪里捡到的小石头,当即也是拿出来炫耀,“你们看,我的宝贝。”

小孩子的宝贝,能有什么正经玩意儿?尤其是小时的。

所以谢明珠是没当回事的,但一旁路过的王机子却是有些吃惊,拿过来仔细端详,一脸认真,“哪里来的?”

“溪里捡的呀。”小时踮起脚,想从王机子手里将自己的宝贝抢回来。

王机子却是拿到灯盏前照,然后那小石子就更好看了,红光溢彩。

宴哥儿他们这些哥哥姐姐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去,满脸好奇,“这是什么?”

“这玛瑙好啊。”王机子赞了一声,随即归还给小时,再度问她,“真是溪里捡的?”

“当然!爷爷你居然怀疑我。”小时有些不高兴,然后将那颗堪称完美的红玛瑙给揣进口袋里。

而谢明珠听得玛瑙两字,也抬起头来:“什么玛瑙?”

一帮孩子顿时七嘴八舌地说,叽里呱啦的。

最后谢明珠和王机子想着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这条溪水的源头或是所流经之地,有玛瑙矿产。

可话又说回来,要真有玛瑙,不可能时至今日都没有被发现。

所以这个机率很小。

要么就是谁不小心丢的,掉进水里,顺着溪水流到阿坎家隔壁,让小时捡到了。

不过那玛瑙石谢明珠和王机子研究了又研究,没有半点人工打磨的痕迹,很显然是天然的。

因此最后还是更倾向于,这本地有玛瑙,如此也能让本地老百姓多一份进项不是。

但谢明珠脑袋想破了,这城里也没有这样一个能人,“您老可认识这方面的人才?”

“你二师兄不就现成的么?”王机子白了谢明珠一眼,“他写过那么多地理杂记,你就没看过一本?”真是一点不上心。

谢明珠嘴角直抽,“我上哪里去看?”顺便提醒他,现在书院里的书都是盗版的。

她连正版书都瞧不上,还想挑书看?

何况她也没地去问二师兄是哪一类型的人才啊。

程牧她好些天没见了,萧遥子跟盾山就更不用多说,人现在还在州府呢!

眼前就一个王机子,整日不是书院就是孩子们,也没和自己说啊。

不过有道是玛瑙盘明月珠,可见这玛瑙的珍贵程度,所以自然是给小时暂时将这颗红玛瑙给收起来。

小时当然不乐意,和谢明珠掰扯了好一阵子,最后是谢明珠答应给做糖葫芦,这才松口的。

好不容易,灯油都燃烬了,才将大家送来的这些包裹收拾好,各自睡去。

半夜里就被一阵吵闹惊醒,谢明珠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开门正好见着王机子也一脸神色凝重,“怎么了?”别是忽然海盗来了吧?

王机子示意她冷静些,“你看着孩子,我去瞧一瞧。”

然人还没下楼,大门外就来了马蹄声。

谢明珠手中撑着的油灯微光下,只瞧见一个熟悉无比的轮廓,月之羡的身影也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王机子一脸大喜,仿佛真是亲儿子归家的欢喜,急急忙忙抢了谢明珠的油灯,“我去开门,我去开门。”

谢明珠不放心,追在他身后,“您老慢些。”

一老一少,争相到门边上,刚打开门闩侧开身,房门从外被人拉开,果然见着个月之羡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只不过此刻的他,并未着月族人的服饰,而是一身月白色的汉人圆领长袖袍,头发也如同汉人书生般,梳得整齐,月辉灯火相映下,正是明眸皓齿,俊逸潇洒。

唯一不足的是一身风尘仆仆。

“老头身体不错。”他笑着将手里的缰绳马鞭一并扔给王机子,随即大步朝多日未见的谢明珠走去,脸上的笑容立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委屈,“媳妇,我这一趟出去,差点回不来了。”

王机子眉头皱成一团,只觉得没脸看,牵着马就进门来,正好瞧见楼上凉台边挤在一起的小人们,挥手驱赶,“赶紧歇着去,小心回头长不高,一辈子只能跟小板凳齐平。”

此话一出,小孩子们顿时一哄而散。

又或许,和老头子一般,想将这时光留给自家久别重逢的爹娘罢了。

谢明珠原本要去拉月之羡的手询问他路遇了什么危险,怎说差点回不来的鬼话?

谁知道被楼上这帮孩子一打岔,也就没顾得上了,反而被外头街上,确切地说是衙门那边的吵闹声吸引过去,“怎么回事?”

孩子们没在,老头子又牵着马去后院了,月之羡心安理得地伸手揽上这魂牵梦萦的纤纤细腰,“大约几百号读书人,这城中客栈住不下,都涌到衙门里了。”

谢明珠这才想起他信里说的那些,满脸惊色,“那,那你说的那些难民们呢?”

“他们都在城外呢!我来时方主薄已经先过去了。”话毕,不由分说推谢明珠上楼,“媳妇你快进房间,我洗一下就来。”

谢明珠有些心疼,“要不,今晚就将就些。”尤其是看到他有些发青的眼睑,也不知这一路上怎么熬的。

“那不成。”媳妇本来就爱干净,自己身上全是臭汗。

见拦不住,谢明珠只得道:“那我去给你拿衣裳来。”

很快,楼下一阵水声响起,没多会儿月之羡就上楼来了,只是头发还湿漉漉的。

也不知是不是谢明珠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又高了些,而且明明早前开门时,瞧见他那衣袍下分明是骨肉纤廋,还叫自己心疼了好一阵子。

觉得他这出门在外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那许多。

可现在瞧来,他分明更结实了,那敞开着的衣衫下,腹肌比早前也更明显了许多,就这身材不多看一眼,她都不算是个正常女人。

“媳妇。”熟悉的撒娇语气声响起,谢明珠的脸也已经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隔着那一层薄薄的衣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热血滚烫的心在胸腔里欢快地跳动着。

谢明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定义,反正就觉得现在的月之羡十分高兴。

从他怀里将头扬起,还未将满腹的话语说出。

月之羡忽然垂下头来。

随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谢明珠都没反应过来,她的呼吸和话语都尽数被温柔掩住。

然其实男人的唇并不似他的外表看起来有风度,但这温度,滚烫又灼热,一如他胸腔里那颗心一样充满了生命力,带着极强的侵略性抵在她的唇齿。

这一转眼,同床共枕也快有一年,可是他们之间的亲密,始终都只不过是相拥入眠,吻也仅仅只是落在对方的额头上。

余下的都许在了月之羡那一句要八抬大轿迎娶她进门的誓言里。

可是现在他在做什么?恍然反应过来的谢明珠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有些埋怨地朝他瞪过去。

然她不知道现在自己的眼眸,像是氤氲着一层朦胧水汽。

所以月之羡没觉得媳妇在瞪自己,只看到媚眼如丝,含情脉脉。

“媳妇。”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谢明珠一个激灵,连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小声地威胁着,“你别乱来!”孩子们估计都还没睡着呢。

月之羡一怔,旋即忍不住捧腹哈哈笑起来,“媳妇你想什么?”一面趁着她没留意,逐步靠过去,又重新将她搂在怀里。

谢明珠挣了两下,见他没什么过分的动作,方才作罢,“擦一下头发,早点睡觉。”不过心里想起刚才他那个吻,还挺娴熟的,按理这是他们这是第一次。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像是有只小手在挠,十分不痛快。

眼里也带着些审视,“你这一次去顾州,都去了哪里?”

不明所以的月之羡如实回着:“去顾州后,我让长殷将木雕送去寒石寺,长皋哥去安顿,我直接去找了庾七公子。”

他才说到这里,谢明珠忽然插了一句:“碰到庾家的小姐了?”其实她就随口试探罢了。

月之羡则一脸的惊喜,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媳妇,你怎么知道的?”不过想到那庾家小姐,他翻了个白眼,有些不高兴起来:“那庾家小姐也是,要不是看在庾七的面子上,我才不想搭理她。”

“怎么?”这好像是有情况,谢明珠心底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起来了,已经不怎么想去追究他为何吻得如此娴熟?

“哼!”月之羡先冷哼了一声,然后气愤地说道:“那庾家小姐的人品真不行,她说给我一处房屋,以后我随便住,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想让谁住就让谁住。我说好啊,那等我下次去顾州把媳妇和孩子一起带上。她又不乐意了,神经病一样,出尔反尔。”

他自己说完,似压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还将那庾家小姐骂了一回。

他骂人这个事情,不分男女老幼,谢明珠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倒也见怪不怪,不过后来自己不喜欢,他就不怎么骂人了。

可现在看着口吐芬芳的月之羡,谢明珠还是忍不住有些瞠目结舌,一面试图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破绽。

看他是真骂还是假怒。

后来,她十分确定了,月之羡聪明是聪明,但好像有点直得过分了。

那庾家小姐分明就是看他相貌俊美,想将他作一男宠养起来,他倒是好,还要领上媳妇孩子去住,真当庾家小姐是因为他和庾七公子的交情,白送他房子。

一面又忍不住问,“那庾七公子当时怎么说的?”

“他肯定是站在我这头,骂了他妹妹。”月之羡说到这里就很满意,“也不枉然我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

谢明珠见他那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心底忍不住好笑,那庾七骂他妹妹,骂的估计是他妹妹竟然打月之羡的主意。

而绝对不是月之羡以为的,她妹妹说了要送房子又出尔反尔。

可现在月之羡还在为那房子可惜,“那房子在朝月大街,那里地段好啊,她当时要没反悔,我回头转手一卖,又白赚一大笔。”

谢明珠抬起手,止住他继续说这房子的事情,问起方才的事儿,“庾七公子带你逛花楼了?”

“咦,媳妇你这也知道?”月之羡又是一脸的惊喜,然后激动地将她抱起来,“媳妇咱们真的是心有灵通,我那么远做了什么你都知道。”

所以被自己知道去了花楼,他还挺骄傲?

谢明珠还没顾得上生气,又听他说:“不过那么丑,还好意思要钱?也就是庾七不挑嘴,所以我把庾七请我的花销折成银子给我,就先回去了。”

不过他说着说着,终于是察觉到了谢明珠的不高兴,慌忙解释着:“媳妇,你放心,他们就算是美若天仙,不要钱我也不会去的,我是有媳妇的,人也是媳妇的,在外头绝对不会乱来。”

他都这么说了,谢明珠还有什么可气恼的。“好了,相信你的。睡吧!”

作者有话说:虞小姐:真可惜,居然已经妻儿了。

庾七:月兄真好,他居然没因为妹妹和我生气,可见真拿我做兄弟。

月之羡:可惜大房子了。

第114章

月之羡大抵也是一路累得够呛。

躺下没多会儿,谢明珠就听到了他沉稳的呼吸声,下意识地朝他的肩膀贴近了些,抱着他的手臂,不多会儿也进入梦乡。

只是衙门里仍旧是热火朝天忙忙碌碌的,一干公职人员,全都被大晚上给喊起来了。

因除了先进城里来的这几百号读书人之外,且还有堵在城外程家准备修建宅子的空地上。

这一宿,对于多少人来说,都是那难眠之夜。

读书人们都挤在衙门或是草市里歇息,到处都挂满了吊床或是在地上铺着席子,乍一看好似那麦秆上刚结的蚕茧一般,密密麻麻的。

一脚下去都生怕踩着谁的手。

杨德发不放心自己这小舅子,哪怕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将寒千垠给喊在身边。

不管是要给他们暂时安排住所划田地,还是粮食分发。

哪怕现在还没有粮食,但总要先统计人口数量。

所以他二人一组,分到一处,一个询问一个拿笔杆子记下,来自何处?家有几口?可有读书识字?或是身患疾病?

而对于这些玉州来的难民们,哪怕来了这广茂县,看到破烂萧条的是一座小城池。

但自打踏入岭南后,看到这广袤的山林,种类繁多的果树,所以哪怕这里有毒瘴有蛇虫鼠蚁,天气更是炎热。

但只要有一口吃的,以后也能分足够饱腹的田地,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穷嘛,只是暂时的。

又有月之羡早就已经打过招呼,介绍过此处的状况,而且从前也没少听人说此处贫困。

所以心里是有数的。

而且贫困不贫困他们现在暂时也不好定论,他们只知道,这里的人的确很少,少到沿途的果子就这样白白坏掉也没人吃。

所以这沿途来,哪怕他们人口上万,可是竟然不缺一口吃的果子,还有那河流分布密集,里面都是肥胖的鱼虾。

因此哪怕这一路上进入岭南后,其实没有真正吃过一口谷物,但他们竟然没挨过饿。

虽然也有那不听劝的,贪心非要往那黑压压的老林子里钻,受了瘴气之毒,但因救得及时,所以也没有什么性命之危。

再加上月之羡一路上无数次地给他们普及那毒瘴的危险和如何避让,如此一来,这毒瘴对他们来说,也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了。

至于蛇虫鼠蚁,队伍里也是有不少大夫郎中,沿途现成可熏赶蚊虫的草药也不缺。加上他们玉州本来山峦也多,许多老百姓都是靠山吃山,猎户出身的更不在话下。

路上就打了好几次猎。

所以现在到了这边,对他们来说,除了炎热些有点不适应之外,和在玉州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比玉州还要好些。

而且又有月之羡许诺的土地,加上一路上各种新鲜水果,让他们对于广茂县,早就充满了期待。

到了这边,又见到了那西蜀来的程家果然在这里修建大宅,心里头就更安心了。

所以哪怕现在他们仍旧和在来的路上一样,打地铺或是睡吊床,但仍旧是对这未来充满了希望。

最起码,到岭南地境后,就没怎么挨过饿。

尤其是现在,这半夜里,他们才到,衙门就有人来登名造册,就更叫人安心了。

本来还以为,是不是还需得有关系,才能先去衙门里把自家的户籍弄好,然后方能分到土地。

谁知道此地衙门竟然和别处不一样,衙差们也和善好说话,一时间竟然都叫他们觉得仿若做梦一般。

也不怪他们生出疑惑来,实在是这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官家人。

正是这般,那些原本想问什么时候给他们粮食安顿的人,也没好意思问出口了。

尤其是看到这来登名造册的衙差们,衣衫都磨破了,脚下踩着的也是草鞋,就更不好意思张口问。

反正想着,不是说那明珠郡主也来了么,还先他们一步来了,兴许现在就在城里,明天就能架起大锅给大家煮粥呢!

这般想着,一个晚上也都算是安安静静,没弄出什么风波来。

只不过程牧他们却是焦急得一夜没合眼,和卫敦宜那边商议了一下,决定在李天凤还没来之前,各家都匀出些粮食来。

不然不见粮食,怕这帮人起什么纷争,再有那心思不纯的刺头一挑,那到时候乱起来,就不好处理了。

因此是不能给他们机会,这天一亮就必须将粥熬好。

程家人口多,所带来的粮食自然是卫家的几倍。

所以拿出来的也更多,可即便是加上卫家的,这么多张嘴,只怕也就是一两天就要见底。

陈县令也急得很,可奈何衙门里,实在是多一颗谷子都拿不出来,最后和方主薄两个商议了一会儿,一早硬着头皮往谢明珠家来。

天一亮谢明珠就赶紧起来,生怕吵到月之羡休息,她还轻脚轻手的。

谁知道刚起,腰就被床上伸来的大手给揽住,月之羡带着些惺忪睡意的慵懒声响起,“媳妇你起这么早作甚?”

谢明珠回过头,本想叫他再多歇息会儿的。

毕竟这一路奔波,昨夜眼睑还青着,可是如今一看,他整个人容光焕发的,哪里有那奔波的痕迹?

只得将话默默吞回去,朝外面示意着:“我听得外面有陈县令的声音,也不知是有何事?”

小黑和爱国虽认识他,但也厌烦他一早来敲门,这会儿正压着声音汪汪汪地驱赶他,也怕吵到主人家休息。

谢明珠怕这两只狗再继续叫下去,把孩子们和王机子都吵醒了。

月之羡闻言,翻身起来,有些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很是不满陈县令一早来敲门,“就他事多。”

“我先去看看。”谢明珠穿好衣裳,简单梳了头,便下楼去开门。

小黑和爱国见了她,都摇着尾巴围过来,嘴里哼哼唧唧的,似在埋怨外头一直敲门的陈县令一般。

她抬手将两只小狗赶走,开了门,只见陈县令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有什么要紧事么?”

陈县令也不大好意思一大早来敲门,但他怕太晚了,到时候又遇不着谢明珠在家,当下也顾不得脸面了,“我来是有一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谢明珠有些疑惑,他若是来找月之羡和王机子,都说得过去,怎么想着来找自个儿?

“就是,那个。”陈县令犹犹豫豫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这属于是喊谢明珠帮忙去要饭。

谢明珠见他半晌不开口,转身进院子里,准备打水洗漱。

陈县令见此,忙追上来,“就是,昨儿来了这么多人,郡主那边也还没消息,我们也不知几时能带粮食回来,这么多张嘴,哪怕程家和卫家已经捐了不少粮食出来,但僧多粥少。”

谢明珠听得此话,脚步一顿,“我家也没多少存粮啊。”

“不是,我当然知道你家有多少粮食,我的意思是,你和那柳颂凌不是有些交情吗?我看她眼下在那和气钱庄里,掌柜也愿意听她差使,想让你去问问,她能否帮忙带着城里商家,多少也捐一些。”

陈县令一口将话说完,便不敢再看谢明珠了。

州府来的那些人,一向眼高于顶,想叫他们捐粮食?那是异想天开。

不过今时不同以往,所以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谢明珠觉得这对于柳颂凌来说,是在城里站稳脚跟的一个好机会。

因此就在陈县令以为她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应允了下来,“行,我去找柳颂凌,她这里我敢打包票的,多少能拿些出来,只是别的商家就不好说了。”

不过不给也不要紧,他们现在不愿意伸手帮忙,回头李天凤来了,正好拿此为借口将他们赶出广茂县,这样一来,各行业不就空缺出来了。

到时候别说是自己有机会,就是城里的众人,也都有机会占据一隅。

陈县令听得她答应,满脸喜色。“那就麻烦你了。”说着,见谢明珠这里要洗漱,也不好多留,就告辞回去。

等月之羡出来,他人已经没了影子。

“指望州府那些扒皮给粮食,他昨晚睡觉垫了几个枕头,敢做这种美梦?”显然,月之羡是听到陈县令的话了。

他话音才落,王机子的声音从头顶毫无预兆地响起,“你这一张嘴里,说不出一句叫人觉得中听的话。也不知这些难民是怎么被你哄来的?”

月之羡没理会他,一边洗漱,眼睛则一边随着媳妇转,“那媳妇你吃了早饭就去么?”

谢明珠颔首,“你有什么打算,长皋和长殷是不是没同你回来?”

“我先带着大家来广茂县,他们走在后面,不过你放心,货都备好了,庾七也仗义,找了几个人帮我一起押送过来。”所以他也算是没了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带着这些难民们先来广茂县。

其实谢明珠现在也很疑惑,月之羡是如何将那么多人带来的?“你这没权没势的,他们怎么就信了你的话?心甘情愿同你一起来?”而且看早上陈县令来,只说粮食的事情,那么就意味着这些难民们到了城里,也都老实本分着,没闹什么乱子。

原本神色飞扬心情不错的月之羡却忽然叹了口气,“媳妇你不知道那玉州,东街简直是朱门酒肉臭,西市却是饿死骨。”

所以他哪里需要什么技巧?只是告诉那些人来了这边,可以给他们登名造册,分发田地,只要勤快,保管饿不着肚子。

那些难民本就大多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如今家没了,田地也没了,无处可去,好不容易逃到了顾州,却是被当做野狗一般驱赶。

这时候的他们,正逢绝境之时。

因此哪怕月之羡的话虚无缥缈,可是对于没有选择的他们,也只能是赌一把了。

反正左不过都是饿死,试一试又何妨?

只不过踏入岭南地境后,在这白日里热浪席卷而来的同时,几乎就将他们大部分人劝退。

可还没来得及转身,漫山遍野挂满的果子,一下就将他们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那些果子以往在市场上,都是他们不肖想的,只有贵人府邸里才能吃到的珍品。

然此刻就这样随意地挂在枝头上,无人认领。

有了这些果子,哪怕广茂县再怎么穷,他们也认了。

尤其是在得知一年可以种植两三季稻谷后,更是充满了向往,只恨不得下一刻就已经到达广茂县。

事实上,这话也没哄骗他们,现在他们到了广茂县,这城里虽与他们所认知的县城不一样,反而像是个大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那房前屋后都种植着稻田和荻蔗。

已经快要抽穗的一片片稻田,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月之羡没有骗他们。

因为在他们玉州,这个时候稻谷才开始育苗呢!

而此地已经要抽穗了。

还有那些比高粱还要粗壮还要高大的禾本,听说是能做糖,就这样咬开,也是甜滋滋的。

不过作为外来者,还未在此处扎根落叶,所以面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都有些怯意,不敢去偷偷掰一根来尝个咸淡。

反而看着此处如此丰茂的植物,只觉得粮食种下去,再怎么懒的人家,一年也能收两回,这不就等于一亩地能做两亩地用。

而他们又都不是懒人,到时候就再也不怕饿着肚子了。

还有,听说这里离海已经很近了,一天就能到海边,那就意味着,这一辈子他们还能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有两千来人愿意同我来广茂县,后来有人听说程家搬来了这里,又看到不少读书人都往这边来,一打听竟是冲老头子你来的。”月之羡说到这里,将王机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也不知那些人是着了什么魔。

反正他瞧着就个普通老头子。

不过这对于广茂县来说,是好事情。

正是因为程家和这些读书人的涌入,使得愿意跟他来广茂县的难民就更多了。

到了后来,又听得此处成了郡主的封底,那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室中人,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子民饿死在眼皮子底下。

然后就是这样,人越来越多,像是滚雪球一般,到了现在的两万多号人。

而王机子则揪着下巴的白胡须,有些担心:“这样说来,今天街上只怕热闹得很了。”那书院里,他能否挤得过去?

刚说完,忽然感受到谢明珠和月之羡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还满是防备。

“你两夫妻什么意思?”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明珠也不客气,“要不您老趁着现在人少,赶紧去书院,这两天都暂时住在书院里吧。”那么多读书人是为了老头子来的,就依照他们这狂热程度,没准到时候就将自家大门给挤破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一阵胆寒,只觉得到时候别说是自己大门难保,就是菜地也要给他们踩平。

而这时候,月之羡已经跑上楼给王机子收拾包袱行李了。

夫妻俩如此,王机子也猜到了缘由,嘴角直抽,“你们不至于吧?”说好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呢?

“什么不至于,您老是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月之羡这时候已经给他收了两身换洗的衣裳,当下背着,拉着他就走,“快,趁着现在早,我送你过去。”

然后不由分说,就将王机子往外拽。

王机子有点犹豫,还是不想走,“我觉得他们不至于,毕竟都是读书人,知书达理肯定的,怎么可能随便闯进来呢?”去了书院那边,哪里有家里安逸?

“不是,你老头子不心疼我们,你总要想想孩子们,到时候一下涌来这么多人,吓着他们怎么说?”月之羡察觉他脚步缓慢,分明就是不想走,便将孩子们搬出来。

果然,这孩子们一搬出来了,王机子立即就同意了,“行吧,不过书院那边也不行,你走小路,带我去你大师兄那边吧。”

“程家?”月之羡挑了挑眉头,虽然不知道为何叫大师兄,但听说他们家有好几百号护卫,“那也成。”

几乎是他们俩前脚才走,小黑和爱国就汪汪叫喊起来,刚进厨房的谢明珠往外一探头,就看到十几个读书人在门口晃悠。

顿时也是给吓了一跳,只差一点就叫这些人给赶上了。

这会儿宴哥儿已经起来了,便喊他去打发人。

宴哥儿门都没敢开,哪怕对方是读书人,“诸位是要找王老先生么?他已经往程家去了,我爹刚送走没多久,你们走得快些,兴许能追得上。”不是他不讲礼貌,而是那么多人,眼里都冒着光。

他也是有点害怕。

他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站出来问:“小哥儿没哄我们吧?”

他们现在懊恼啊!竟然不知道王老先生就住在县衙后面这户人家,但凡昨晚知道,就直接到这门口休息了。

指不定昨晚就能见到王老先生。

“诸位,我骗你们做什么?倘若不信,可沿途去问,必然有人看到我爹和老爷子的身影了。”他看着逐渐出现的人影,也有点着急了。

爷爷都不敢称呼了。

自己下楼来时,只有十来个罢了,怎么这会儿一看,外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影?

然这些人听了他的话,也不全信,但也没真疯狂到破门而入。

而是商量了一回,一拨人朝着城南方向去。

不多会儿就有人气喘吁吁跑回来回话,“这小哥儿没哄我们,大家快走,咱跑过去,兴许能见到王老先生一面。”

此话一出,原本已经聚集了数十号人的门口,顿时如鸟雀散。

见此,宴哥儿那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不然就这么多人,真要开门放他们进来,自家楼都要给他们踩塌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小晴她们也都被吓着,一个都没下楼来,连最调皮的小时都老实了。

这会儿见人走了,才长松了口气。

洗漱的洗漱,喂猪的喂猪。

至于鸡圈鹅棚,现在鸡鸭鹅都长大了,尤其是那些鹅,土霸王一样。

所以宴哥儿根本就不敢上前去手动开门,而是站得远远的,用一根竹竿用力将门闩挑开。

门闩一开,门立即就被里头的大鹅们撞开。

鸡鸭也纷纷争相从中挤出来。

鸭鹅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基本上不会长留,就直奔稻田边上的水塘里去了。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这些鸡,比较好打发,直接赶到专门放养它们的空地里去就是。

谢明珠这里早饭刚好,月之羡就回来了,只是也没多待会儿,吃了饭就被阿来匆匆喊走了。

书院那边今天也不能正常上课了,宴哥儿带着妹妹们留在家里看家,谢明珠则去找柳颂凌。

昨晚城里忽然来了许多人,虽这会儿已经知道是些读书人和玉州逃难来的难民,没有什么危险,但柳颂凌还是没敢出门。

不过却是听到几个小厮私下里商议,说难民里不少年轻姑娘,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媳妇。

缺女人的,可不止是他们广茂县,各处都有这个问题,即便是州府也如此。

所以这个几个小厮一早才如此激动。

家里也不是没有小丫鬟,但这自来男多女少,这些丫鬟们,肯定以后都是要配给管事,哪里轮得到他们?

便想着这些逃来的难民里,必然是有年轻的女子,现在又正逢着落难时,兴许娶过门来,不要聘礼,给口吃的就成。

那就赚大了。

所以谢明珠来找,柳颂凌十分欢喜。

拉着她就急忙问:“我听得外头都说,那些难民是你相公带来的?年轻小姑娘可是不少吧?”

谢明珠听到她这话,一下防备起来,“你想干嘛?”该不会想给那木雍找吧?

柳颂凌见她误会了,连连摆手,“我就是好奇,一早就听家里的小厮们在说,有几个都请假出去了,多半是想给自己说一房媳妇,也不知能不能成。”

其实莫叶风沙四家,死了不少当家男人,现在城里寡妇可不少。

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带着孩子的,年纪也不小,加上这才守寡没多久,城里的单身男子们也不好去打听。

但现在忽然来了这么多女子,又年轻漂亮,也没带孩子,哪个能不动心?

谢明珠来找柳颂凌的路上,就遇着好些熟面孔,都领着自家儿子往城外去相看。

有的甚至打算将自家的田地给让出来,算是给姑娘的聘礼,好叫姑娘的娘家在城里有个落脚地。

以免往后被安排到城外。

那城外哪里有城里好?

可谓是十分大方了。

眼下谢明珠听出柳颂凌的意思,解释着:“他们虽是逃难而来,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城里风气,现在为了求个媳妇,倾家荡产他们都乐意,你家这几个小厮也不是本地的,只怕要落下风。”

第115章

听得她的话,柳颂凌一脸愕然,又想着这么多人,本地才多少人啊?肯定还是有希望的,“我听着来了两万多人呢!就算扣除老人小孩,以及成了婚的,还有五分之一吧?那也是好几千呢!”广茂县才几个口人啊?

这些姑娘完全有多余的。

谢明珠听着她这样计算,忍不住好笑,“你是把咱们县里其他村子的年轻男子忘记了?还有他们逃难来的人群里,就没未婚的年轻男子?”

柳颂凌恍然反应过来,“是啊,他们自己还有年轻男子,那这竞争果然大,我家这几个小厮是没机会了。”一时也替家里这些年轻小厮焦虑起来。

这些姑娘们肯定都更倾向于同乡,然后才是本地人,至于她家小厮,那是彻彻底底的外地人啊。

又想到他们也算是听自己的话,哪怕这可能是看在自己肚子的份上。

但正是这样,她才更要为这些小厮们争取一下,若是自己给他们娶上媳妇,这些人指不定就真正忠诚自己,而不是看在谁的面上。

而且他们几乎都是家生子,父母兄弟皆在木家,有的甚至还是个小管事。

“明珠姐,你帮我想想法子,他们眼下虽是忠心我,但终究是看在木雍和这孩子的面上,倘若我能为他们娶上媳妇,将来这些人都能为我所用。”她是没有一点主意的,目光满期待地看着谢明珠,就指望她给拿主意。

柳颂凌有这想法,谢明珠肯定是愿意支持她的,不过也没忘记自己的来意。

“此事先不急,我此番来,是受了陈县令所托,希望钱庄能捐出些粮食来,我跟他眼前打了包票,你是否能说动别的商户暂且不提,你这里肯定会捐出些许。”自家是没有像是州府来的这些商户们这么多存粮,但是新鲜的蔬菜现在是能有几车的。

谢明珠在没有知会柳颂凌的情况下,就替她做了决定,现在将话说出,也是有些担心她不愿意,但这件事情是为了柳颂凌以后在城里落脚做打算。

所以即便是柳颂凌反对,谢明珠也想好了如何劝服她。

但她明显是多余担心了,柳颂凌听到她的这些话后,甚至都没有思考,直接就脱口说道:“这算什么事情,明珠姐你说捐多少就捐多少。”粮食还真不缺。

她如此痛快,反而叫谢明珠给愣住了,“你就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你既然跟我说,肯定是为了我好。”她一脸信任地看着谢明珠。

这百分百的信任,还是让谢明珠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同她细细解释着:“也不要你做糊涂虫子,这些粮食捐出去以后,算得上是一层护身符,你就安安稳稳在广茂县里待着,大家记着你的好。”

谢明珠如此强调捐粮食的好处,还说是护身符,都说到了这份上,柳颂凌也明白了她是在忧虑什么。

想起开阳长公主,眼角划过一抹苦涩,“公主是个很好的人,她当初没有追究我,想来她的女儿也是个心胸开阔之人,不过这些粮食捐出去,也是锦上添花。”又有些感激地看着谢明珠,“明珠姐,谢谢你这个时候还如此为我考虑。”

不过想到其他的商户,只怕未必都肯拿粮食出来,但还是和谢明珠保证道:“我一会儿让掌柜的走一趟。”

“如此,就麻烦了。”谢明珠现在其实觉得柳颂凌还挺好,最起码也算得上是敢爱敢恨了。

现在她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当初去给她那表姐菁华公主买美貌民女做陪嫁。

不过这样的世道,有几分美貌生在寻常人家,本身就已经注定了命运多舛。

不是被柳颂凌买走,大抵也要被地主乡绅买走的。

想嫁一个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一辈子过平凡日子,机率太低了。

左右都是一个红颜薄命的命运。

便是自己这原身,也算是家财万贯了,可最后还不是给人做继室,还赔上了所有的家产。

此前谢明珠不明白谢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教会了女儿那么多,严格按照商人来培养。

但为何不给她招婿上门?反而伏小做低四处托关系让她嫁给镇北侯做继室。

不过谢明珠现在明白了,因为这对于原身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招婿上门多少带着赌的成分,女婿真心假意实在难辨,若是谢老爷两条腿一蹬,眼睛一闭,女婿立即换了门庭,受委屈的是自己的女儿。

不招婿,那谢老爷死了,族里随便将她嫁出去,银钱全占了,她死活谁管?

也不是说族里就没有好人,而是财帛动人心,她偏偏又是这般倾城容貌。

所以嫁给镇北侯做继室,竟然还真的是当时谢老爷能给女儿最好的选择。

一来镇北侯名声在外,谢明珠带着这么多嫁妆嫁给他,不管是否有诰命,最起码谢明珠这一辈子的体面安稳有了,不用因为这张脸而心惊胆战。

毕竟是侯爷的妻子,寻常人便是贪她这美色,也不敢起心思打主意。

反正对于谢老爷一介商贾来说,这是他能给女儿最好的未来了。

不过谢老爷肯定没预想到他们会被连累流放抄家。

现在谢明珠也不知道自己运气算不算好。

说好吧,她一个未婚青年来到这个世界直接当娘就算了,好日子一天没享受到。

说不好吧,但她又在赶在流放之前将自己和小姑子弄得一身尿骚丑陋,使得流放路上躲过一劫。

而且到岭南遇到了月之羡,这广茂县又是山民汉人混居地。

穷是穷,但对于女子也没有内地的那些条条框框。用外面人的话来说,便是此地民风彪悍,礼教未开化。

可对于谢明珠来说,简直就是落到了雨缝缝里的好运气,不然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有现在的自由,开什么糖坊?

然眼下突然涌进来这么多人,谢明珠还真有些担心,此地被他们同化。

想到这里,对于生在这个世道的女子们,有些难过,开始担心起自家几个姑娘的命运来。

“明珠姐,你怎么了?”她忽然垂下的眼帘静默,让柳颂凌有些担心起来,伸手轻轻扶了扶她的肩膀。

谢明珠一个恍然,收回思绪,露出个笑容,感慨道:“没事,只不过是想着,女子在这世道,可真是难啊。”

这话柳颂凌深有体会,在没有了郡主身份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何为人间疾苦,尤其是对女子更为苦。

“是啊,像是咱们现在这样的,还算是运气不错的。”

谢明珠深深吸了口气,“罢了,提这些作甚,你也说了,咱们算是不错的。人生苦短,左不过活他个三万天罢而已,我又想那许多作甚?”一面起身,“我去看看城南那头去相看的人家是个什么事儿。”

这话一下提起了柳颂凌的兴趣来,又惦记自家几个小厮,连忙拉住她,“明珠姐,你帮我掌掌眼,若是有合适的,你知会我一声,我来给他们想办法,只要给他们将家安在这里,他们的心就捏在我手里了。”

谢明珠点着头,“行。”反正都是去看热闹,问一嘴的事情罢了。

这边从柳颂凌家告辞,也是直径往城南方向去。

也是巧了,竟然还遇着了牛夫人。

“明珠。”牛夫人朝她挥手。

谢明珠停住脚步等她,等人上来,还没开口,牛夫人就焦急道:“我们在糖坊里,也没留意外头的消息,要不少陈老太太跟我讲,我都不知道城外好相看人家。”

她家好几个小子不说,还有娘家那头好些外甥呢!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去喊娘家嫂子了,自己先过去看看。

见她急得一头的汗都顾不上擦,谢明珠连忙宽慰着,“你别急啊,他们兄弟几个都是有手艺不说,为人勤恳又老实,身强体壮,还背靠你夫妻两个,说是家大业大也不为过。”

城里就他们一家正经搞建筑的,现在哪里都需要建房子,他们家的业务只怕要堆到几年后呢!

话是这样讲,可一个媳妇都没有,牛夫人是半点不安心,脚下生风,还拉了谢明珠一把:“快,到时候你也帮忙看看。”

做媒这事儿,谢明珠没经验,她只是来看个热闹,柳颂凌那里喊她掌眼,牛夫人又叫她帮忙,她哪里能成?

连忙笑着:“婶子你这话说的,我年轻不懂这些,何况这事儿我觉得,要他们兄弟几个来做决定才是。”那媳妇可是跟他们睡一个被窝,自己这里看好了顶什么用?

牛夫人却不管这些,只道一句:“我信你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是到城外了,这里那堵破败城墙,前些天程家就已经给锤了,现在连接上外面的空地,一眼瞧去,平平坦坦的,好宽敞。

只不过这会儿全是人,三五成群的,年轻姑娘更是不在少数,只不过大部分都垂着头,满脸窘迫或是羞怯。

谢明珠是一点难民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牛夫人一看这场景,眼睛都亮了几分,看都看不过来,甚至是有些眼花缭乱,激动得一把捏紧谢明珠的手腕,“明珠,你快看,咋这么多花儿一样的姑娘,我一眼瞧去,全都满意得很,咋觉得我那些混账儿子,一个都配不上。”

额,还别说,这玉州来的年轻姑娘们,虽衣衫破旧,但人家洗得干干净净,相貌也清秀,瞧着是挺精神的。

而且小鼻子小嘴,几乎都是瓜子脸,和这边有些汉人和山民混血的相貌一眼就能区分开。

自己瞧着也喜欢呢!可惜自家没个弟弟什么的,不然她也和这帮女人一样,领几个回家去。

谢明珠很快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过也忽然明白为何牛夫人她们如此狂热了。

然谢明珠竟然在这里看到两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沙若婶和阿椿。

她傻了眼,她俩来作甚?何况这个时候,沙若婶不是该在自家么?

她和牛夫人打了个招呼,便过去找两人。

阿椿先看到了她,一脸激动,像是捡了金子一样,朝她挥着手,等谢明珠一到眼前,连忙牵着着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小姑娘给她看,“明珠,你瞧这小姑娘,生得水灵灵的,还是断掌,以后肯定出息。”她家阿逖性格太柔软些,找个断掌姑娘以后能帮忙掌家,免得吃亏。

“不是,你这是?”谢明珠有点不理解,她家阿逖才多大?

阿椿满脸洋溢着激动,“你不懂,咱们这岭南有些说法,不说别处,就咱们这跟前,哪家不是几个儿子?就阿逖他们这一辈,一个村子里,差不多年纪的,一只手数不过来,我要是不早早给他打算,就他那点出息,以后哪里能娶得了媳妇。”

这话叫谢明珠听得一脸瞠目结舌,虽然可怜天下父母心,早早就给他打算未来,“可这,这不是太早了些?”又见这小姑娘身后就一个老太太,不见爹娘。

她正想着要问,一旁的沙若就说道:“这小姑娘也可怜,地龙翻身的时候,她爹娘惦记家里的粮食钱财,没能出来,就剩下祖孙两个。”

所以阿椿想给订下娃娃亲。

老太太是愿意的,这样她们祖孙俩往后也有人照应着。

好吧,只是订亲,谢明珠觉得那也成吧,反正他们两家都很满意,虽然没知会阿逖这个当事人。

不过有些好奇,“沙若婶那你呢?也想给长皋相看?”不是说长皋在外作生意,在顾州有个相熟的卖茶女了么?

至于长殷,这年纪还小,才十五呢!没到说亲的年纪。

然沙若还没来得及回她的话,忽然一阵吵闹就传了过来。

竟是牛夫人和旁人吵起来了。

几人连忙围过去瞧。

只见对方是城东磨坊三家的女人。

磨坊三也是姓沙,因为家里排行三,又在河边开了个磨坊,故而都喊他磨坊三。

他女人身材很是肥胖,大家都一直喊胖婶。

这会儿胖婶两手掐在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腰上,气势汹汹,“牛家的,有道是先来后到,这姑娘正和我家说着,你来插一脚算什么?”

“你这一没下定二没成亲?我为何不能来问?”牛夫人不甘示弱,将声音提高了些,还朝胖婶逼近了一步。

她个头比胖婶高,那唾沫星子也几乎洒在胖婶的脸色。

胖婶愤怒地抹了一把脸,“你管我,反正是我先看上的。”

“你看上顶什么用?人家鸟生蛋还要先搭一个窝,你家老小七口人,全挤在两间屋子里,如今把人家姑娘诓去你家,睡房梁上么?”牛夫人冷哼一声,满嘴嘲讽。

可话也没说错,毕竟磨坊三是不成器的,烂酒一辈子,就算是磨坊里能有点收入,全喝酒了。几个儿子也有学有样的,这些年是一间屋子没修,全挤在老一辈留下来的两间屋子里。

三个儿子如今还和爷奶睡一间。

而牛夫人说完,转头朝那姑娘家父母看去,语气和善了不少,脸上也挂满了笑容,“我家有铺子有大院子,儿子们都各自修了吊脚楼,你家姑娘嫁了我家儿子,现成的房子搬进去就能住。”

那姑娘的父母一听,十分满意,虽说城里登名造册后,能给他们安排田地,但是房屋还要靠自己建造,也不知到时候是分在城里还是城外。

所以听得牛夫人家的条件,还是很心动的。

就在要答应的时候,这时候又跑来了第三个人,“你家姑娘若是嫁到我家,我家隔壁的旱地直接划给你们做宅地基,到时会咱们两个亲家做邻居,你们若是想姑娘了,开窗就能瞧见,姑娘想你们做爹娘的了,喊一声就是。”

谢明珠不认识着跑出来的第三个是哪个,但现在和沙若一样好奇,这一家的姑娘是天仙么?这么多人争相抢着。

势必要挤进去瞧一眼。

奈何这会儿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她连牛夫人的脸都快看不清楚了。

沙若也垫着脚尖,满脸的好奇。

只是两人终究是人家姑娘的衣角都没瞧见一眼,反而被围过来看热闹的给挤开了。

只得无功而返,心想回头问牛夫人就是了。

而且没准牛夫人最后获得姑娘家的亲事,那到时候还要请她去喝喜酒呢!

阿椿这会儿已经和小姑娘祖孙两个说好了,正在找人写庚贴。

写庚贴的也不是旁人,就是追随着王机子来程家这边的那些书生们,这会儿在程家外围等着看偶像一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能赚几个钱,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背来的书箱直接就做书架,笔墨纸张拿出来。

庚贴一张接着一张写。

虽是简陋,但生辰八字倒也清楚,大红手印按上,阿坎被打发过来,拿着衙门的印章就在那里戳啊戳的。

这样一来,中间媒人都省了下来,全是官府作保。

只是盖得麻木了,连自家女人阿椿拿着来找他,他都没留意,直至大红印章落下,看到那熟悉的手,抬起头一看果然是自家女人,愣了一下,又急忙伸手抢那订婚书一看,顿时傻了眼,“阿逖才多大?”

阿椿反手又给抢来,心满意足地揣怀里,“你整日忙衙门的事情,家里你顾不上一点,我不操心,难道还要等你不是。”

这可把阿坎急死了,奈何后头还有人催促他要盖章,这会儿也没功夫和阿椿理论,而且章都盖了。

这事儿谢明珠自然是不知的,她在阿椿去写订婚书的时候,就准备回家了。

走的时候,因为牛夫人她们那里为了抢姑娘甩出的各种好条路,现在不少有姑娘的人家,都需要男方尽量提供宅地给他们在城里落脚。

等她去衙门里和陈县令说粮食事情的时候,给姑娘的娘家提供宅地,已经是相亲入场券了。

刚要回家,就听阿骏娘在衙门口骂牛夫人她们几个。

谢明珠一句话也不敢搭,准备直接抄小路回家。

偏被阿骏娘看到,追上来喊她,“明珠,你跑什么?”

谢明珠想说自己没跑,这都快中午了,她回家吃个午饭而已。

“婶怎么了?有什么事?”她扭过头来,看着阿骏娘还一脸的怒火。

“没事,就是心里堵得慌。”阿骏娘一肚子的火,她一早就凭着儿子在衙门干差,给儿子找了个媳妇,没想到转头的功夫,对方就后悔了,说不要聘礼,就想要一块宅地。

她家房前屋后是有几亩地,但自己种着粮食呢!也刚好勉强够一家子吃。

要是匀出来给了亲家修房子,以后要到城外去另外开垦不说,吃个菜都要出城,她当然不乐意。

所以只和谢明珠骂道:“那几个死娘们,我家阿骏好好的一桩婚事,都叫她们给搅浑了,一个个□□里掏不出二两银子,还在那里装阔,给许什么宅地。叫我说还许什么宅地,干脆修个神龛板,将姑娘一家子都供起来得了。”

谢明珠没敢吱声。

阿来娘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是把这话给听进去了,立即接过话骂起来,“可不,一个个要死的,跟没见过女人一样,这下不知坏了多少人因缘。”

此话立即引得阿骏娘的共鸣。

两人就直接在衙门口开骂。

谢明珠趁机脚底抹油。

到家中但见沙老头居然在这里,见了她一脸乐呵呵迎上来,“亏得昨天晚上阿坎那小子,不然今天我就是再有个几十两银子,只怕也没不到半亩地了。”

哪个能想到,昨晚这些难民才到,今天地皮就涨价,而且还是以这种速度。

不过谁也没想到,难民来了后,没像是土匪一样全涌入城里就算了,反而是城里人像是土匪全涌出去,还专门冲着人家的未婚姑娘。

这样的事情,只怕是古今以来,也是头一桩。

玉州来的老百姓们,怕也是没料想到。

一面问他,“见着阿羡没?”

沙老头撇着嘴,“他可是个大忙人,我早上遇着了,没说两句话人家就走了。”语气虽酸溜溜,但想到他如今出息,眼底的自豪又掩不住。

难民是月之羡带来的,大部分人都信他,一早方主薄就怕难民进城起乱子,又怕在程家粥摊前打架,急急忙忙喊他去镇场子。

不过就目前来看,方主薄白担心了。毕竟如狼似虎的,分明是他们本地人。

“那您老运气还算好,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城南,人影都没瞧见一个呢!”谢明珠笑回着,见孩子们都在厨房里,很显然午饭快好了。

想到阿椿在城外,也不知回来了没,“您老就在这头吃吧。”

沙老头摆着手,“不成,你嫂子没在家,就阿逖兄弟两个,我得过去。”他过来是专门找谢明珠说铺子的事情,打算赶紧将招牌雕刻出来挂上,就不用在草市摆摊了。

这会儿也赶紧询问道:“我们那铺子怎么弄,我昨儿想了一宿,到底叫个什么名字才好?”

谢明珠示意他先坐下,“心里有章程了?”

“我昨儿一宿想了好几个呢!你看看哪个才好?”然后从怀里将昨天晚上让阿坎写的店名都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