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桌椅材料一般,造型却古朴雅致。院内没有娇俏侍女,只有几个慈眉善目的老仆,茶与茶点也是普通款式。
此处与见尘寺的朴素方向不太一样,但冒着如出一辙的清气。
桌边,听金岚颠三倒四地说了来龙去脉,施仲雨一口茶都没动,任由茶水慢慢冷下去。
“金岚不争气,劳烦枯山派各位关照了。”她低下头,代金岚道谢。
曲断云摇摇头,给施仲雨换了杯热茶:“原来是赤勾教搞鬼。那老妖婆,寻宝图之事上吃了亏,还要这样膈应我们……时掌门,你那两位门人不来吃茶么?我这没那么多规矩。”
“不用,方才我派的白鹅妖受了惊,须得他们照顾。”时敬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开玩笑,那俩小子一个阎家后代,一个赤勾教少教主,这会儿恨不得手拉手藏进灶台。要是被曲断云发现身份,下一代武林正邪之争可以提前打响了。
曲断云没有勉强:“也好,待会儿我教人热些驱寒饭食,给他们单独送去。”
金岚一事本就蹊跷,两位太衡俊杰又共同出现,此事的怪异程度又要翻倍。可惜施仲雨化身锯嘴葫芦,曲断云又扯东扯西,绝口不提药材之事,时敬之只能暂且放弃打探。
太衡人老实,但不傻。太衡内部显然出了些不便与外人道的事。若是强问,只会浪费来之不易的人情。
“其实我派此次前来太衡,为的是两件事。”时敬之按准备好的台本开口,“我得了施姑娘放在见尘寺的拓片。只是见尘寺刚巧有些事,不便及时送达。我决定亲自送来。”
施仲雨没有深究,心不在焉道:“嗯,辛苦时掌门。”
“还有一事,我派最近打算北上,拜访一位宓山宗门人。只是北地广阔严寒,来去耗时太多,特此借箭马……”
吱啦一声响。
施仲雨顶开椅子,竟是站了起来。她一改之前的颓丧模样,双手按住桌子,目光灼灼:“宓山宗门人向来不愿见人,你们找得到?”
时敬之:“觉非大师认识一位,帮我们写了拜帖。”
施仲雨露出些许解脱的表情:“我——”
“师姐。”曲断云语带警告。
施仲雨毫不示弱:“怎么,这是送上门的缘分。只是借两匹箭马,算不得‘无端浪费人力物力’吧?这回我不会连累别人,我自己去。”
曲断云摇摇头,面露无奈:“时掌门还在这,此事过后再谈吧。”
“时掌门并非贪财忘义之人,值得信任,此事是我亲眼所见。”
施仲雨咬牙道。
“断云,你不信他,总该信见尘寺的佛心阵,以及觉非大师看人的眼光……那位大师最懂因果,不会随随便便帮人写拜帖。之前我想求助觉非方丈,你们不是还以这个理由阻止我么?”
“这是两码事。再说就算寻得宓山宗的人,宓山宗也未必有办法。师姐你冷静点——”
金岚缩着头,一声不敢吭。
时敬之干脆放下茶杯:“遮遮掩掩的不痛快,直说吧。你们掌门,到底患了什么病症?”
太衡两人动作僵在半空。
“别人看不出,我吃……抓过极类似的药,还是能猜到的。那些药能熬吊命的‘死生羹’,以此方吊命的人,多半身患奇症、油尽灯枯,又没有其他药方可吃,只能以此续命。”
“若是两位的亲朋长辈,这开销着实太大。太衡底子不薄,但不会为私情如此挥霍。金岚就不说了,两位也如此讳莫如深,这不难猜。”
曲断云按了按额角,脸色发苦:“师姐,我都说别老提这事了。”
“这次你请我来你家别院,还不是循了长老们的指示,私下找我谈这事的?时掌门手里有门路,我就没想瞒。”
施仲雨坦然道。
“没错,我们掌门突然‘折马’,派内名医束手无策。要是不快些找出病根,死生羹也吊不了太久。”
“折马?”时敬之好奇道。
曲断云长叹一口气:“太衡内部的说法罢了。再健壮的宝马良驹,一旦折了腿,只能眼巴巴地等死。戚掌门年事已高,尽管前些日子还精神矍铄,架不住病来如山倒。”
时敬之:“既然是一派掌门之事,又为何阻止施姑娘救人?”
“时掌门有所不知。折马之相不罕见,就算在民间,老人一旦受伤生病,也比常人难救百倍。”
曲断云摇摇头。
“人自有天命。就算能把戚掌门救回来,他元气大伤,还是活不了多久。此事花费巨大,最终也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长老们为门派着想,才派我劝师姐。”
“至少要戚掌门恢复意识,自己下决定。”
施仲雨冷冰冰道。
“戚掌门德高望重,几十年来,他将我派打理得甚好。如今他有难,连病因都没弄清,你们就要代他放弃?我施家有些积蓄。你们嫌开销太大,我拿自家钱来供。”
“师姐,太认死理,只会坏了大局。就算戚掌门醒过来,肯定也要放弃。他最珍重太衡,不可能因为一己之私损及他人……我派已为宝图一事投入颇多,实在无力兼顾此事。”
施仲雨一声冷笑:“好个慷他人之慨。断云,我把话放这,此事我必定要查个清楚明白。我花自己的钱,哪个有意见,让他自己跟我说。”
曲断云微微蹙眉,话语严厉几分:“戚掌门的命是命,金岚的命也是命。要不是你坚持,我派门人也不至于每日固定路线往返,被赤勾教盯上。”
“若非今日枯山派几位相助,我们只赶得上给金岚收尸。这些人命,施家也能出?”
施仲雨面色煞白,她攥紧拳头,白皙的手背浮出青筋。
“倘若此次前往宓山宗,还查不清缘由,我自会当众谢罪,离开太衡。期间死了哪个门人,我挨个上门磕头。”
“但救戚掌门,是我等应尽之义,只此一点,我施仲雨绝不退让。”
施仲雨挺直脊背。她一个清秀女子,气势却硬到扎手,活脱脱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形苍耳。曲断云不再言语,满脸无可奈何。
尹辞算是弄懂两人先前的微妙氛围了。只是作为局外人,他着实不在意戚掌门的死活。比起太衡内部的情义之争,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前脚觉非方丈身中诅咒,焚于金火。后脚戚掌门突发重病,若不是施仲雨认死理到令人发指,执意从阎王手底抢人,太衡掌门现在已经换人了。
曲断云年纪轻轻,先不说能不能服众,经验就和老一辈的戚掌门不可同日而语。如此一来,太衡不至于像见尘寺那般凄惨,但也算瘸了半条腿,拿不出往日的威势。
是巧合么?
时敬之显然也不想插手此事,他只是清清嗓子:“若是施姑娘愿意借出箭马,我派也愿意带上施姑娘。”
“那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走。金岚,你回去转告身边人,以后送药,护送数量不得少于三人。死生羹别断,我会带解决办法回来。”
施仲雨冷声道,不再看曲断云。
“我去发信,叫人准备箭马。”
曲断云没有阻止:“……我明白了。”
等施仲雨离开,曲断云才长出一口气,他转向时敬之:“原本是待客,结果说了半天自家矛盾,时掌门见笑了。”
他苦恼地抓抓头。
“师姐说的不无道理。戚掌门待我们不薄,要不是情况实在糟糕……唉,此行去宓山宗,还请时掌门多多关照师姐,曲某在此先行谢过。”
曲断云郑重地低下头,行了一礼。
时敬之盯着他看了会儿,还了一礼,答得滴水不漏。
“时某自会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