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1 / 2)

第21章

冷翠烛起床时只觉浑身酸痛得不成样子。

她又找不到缘由。

只能归结为琵琶练多了。

她揉了揉发麻的指尖, 抚过上面红痕。

……这几天少练一些算了。

冷蓁要去药房帮忙问诊,中午不回来用午饭,她往药篓里塞了几块芝麻饼, 嘱咐冷蓁饿的时候吃。

“好, ”冷蓁背起药篓,“娘, 晚上等我回来。”

他穿着一身墨黑劲装,这衣服不仅耐脏, 还衬得他身形轻盈俊俏。

“好, 我等你。”

冷翠烛站在宅院门口冲他挥手, 看着他越走越远, 直至拐弯走出巷子, 彻底消失。

她揉揉酸软肩膀,转身回房睡回笼觉。

正午冷蓁不在家, 她就简单吃了几块糕点当作午餐,在院子里琢磨将秋千修在哪里时, 乌泱泱一群人闯进宅院,不由分说地往后院去。

“欸,你们是谁?”她叫住领头那人。

“娘子,”衙役掏出块令牌,“我们奉县衙的命令,来你家搜查。”

“啊?”

她瞧着衙役递过来的令牌:“你们……是要去搜哪里?”

衙役没理她, 带队往后院去。

她跟在一群人后面,到了冷蓁所住的阁楼, 几个男人抬腿踹门,她忙冲上去护住门。

“等等!”

“你们凭什么想搜就搜……我和我的家人又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衙役叹了口气:“有人去衙门告你家儿子,说他犯了偷窃之罪。”

偷窃?

冷翠烛蹙眉不解:“他……他何时有偷过东西啊, 怎么可能……”

她定是无法相信冷蓁能做出这种事的,嗫嗫嚅嚅说不出话,心里一着急,眼里眨巴出几滴泪水,扶额不知该怎么办。

清澈日光洒在面颊,欲坠未坠的泪珠凝在微陷泪沟,如白骨裹了雾,衰草簪满花。

“唉,所以要先搜查,再下结论。”衙役语气柔和了些,“娘子,先下他也只是有偷窃的嫌疑,洗清嫌疑就好了。”

“他真的没有偷东西……”

一橙衣男子从前院走过来,身后跟了几个官差。

见冷翠烛愁眉不展,男子挤进人群去拉住她的手。

“娘子,放心吧。”

“您家孩子若是有公道,小生定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冷翠烛抬眼一看,那男子原来是之前在街上遇到的与尹渊同行的那位。

她记得,这青年是什么县衙。

县里的县衙,好像是叫陈浔?

她瘪起唇,泪眼朦胧:“陈大人……”

见此,那人声音放低:“我马车上煮了热茶,娘子不如与我一同品茗?”

陈浔抿唇笑笑,一双眉眼俊秀,倜傥风流:“在外面站着,多冷啊。担心孩子也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是?”

怀揣着忧心,冷翠烛与陈浔一道出了宅院,院外停了辆马车。

马夫搁好脚凳,陈浔就在旁悉心将她扶上马车。

车厢内很宽敞,正中摆了个小桌,桌上是大大小小的杯盏。

冷翠烛找了个角落坐下。

陈浔上车厢后,紧挨她坐下。

“娘子属什么?”陈浔边给她倒茶,边问,“我属蛇的。”

冷翠烛接过茶杯,指尖摩挲杯缘:“奴家也属蛇。”

“大人今年二十三?”

陈浔捋捋胡须。

“是呀。”

“……倒看不出来。”

她低头品茗。茶水温度合适,尝起来大概是绿茶一类。

抿了几口,她将茶杯揣在手心,偏头望着窗外景色。

目光落定在路旁药篓。

“怎么……”

“怎么了?”

陈浔挑眉,递给她块帕子:“娘子,用罢。”

“……谢谢。”

冷翠烛拭干唇边水渍,手头绞紧帕子。

那药篓怎么那么像冷蓁的?

不,就是冷蓁的。

“大人,能否告诉奴……报官之人,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咧唇笑起来,露出一对光洁虎牙:“娘子等会儿就能知晓。”

“你朝窗外张望,是在等谁吗?”

“啊,没有。”

她低头喝茶,似要将整张脸埋进虎口大小的茶杯之中。

直到磨磨蹭蹭喝完茶水,她的窘状才缓和些。

“娘子与家里孩子熟吗?”

“……熟。”

她感到很莫名其妙。

哪里有做母亲,和自己的孩子不熟的?

陈大人过分热情,让她很不自在。

“他有娘子这么好的母亲,一定很快乐吧?”

“我倒是,从小就没了母亲。”

男人敛息长叹:“母亲可以失去孩子,可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啊。”

冷翠烛点点头:“确实是。”

“娘子喝好了吗?”

陈浔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呃,好了。”

男人接过她递回的茶杯,弯腰放在地上,又将桌上茶盏全放在地板,抬腿踹开桌面,桌下原有一处隐秘空间。

冷翠烛起身一看,正好与困在暗格当中的男子对视。

“蓁蓁!”

冷蓁双手双脚被绑住,嘴也被塞了抹布发不出声。

他整个人挤在狭窄暗格,屈辱地缩作一团。

她伸手想将冷蓁拉出来,忽地撤回手,瞧身边男人神色。

陈浔:“娘子想拉就拉呗,莫非小生绑错了人?”

“不是……”

她别过头,费力将冷蓁从暗格里拉出来,解他身上绳索。

后颈莫名一凉,如兔子被捏住脖子般,动弹不得。

“我没有允许解绑吧?”

她收回手。

冷蓁缩在地上,两眼死死瞪住眼前男人,发出几声痛苦的呜咽。

还不如方才缩在暗格里,他现下脸颊紧贴地板,如狗一般趴着,腰间多出的绳索从后垂到腿间,身子一颤绳子也跟着晃,如狗尾巴般。

更为难堪。

冷翠烛尽量不去看。

陈大人就没那么温和,忙叨叨一直批评个不停。

“有手有脚的,怎么还偷东西呢?”

“你妈知道你这样吗?”

“你在外面干这个她不被你气死?”

冷翠烛:“……”

一直在吵,好烦。

衙役来报说,从冷蓁的房里搜出来二十斤泥土和三斤衣裳首饰。

冷翠烛全认了番,的确,首饰没有一件是她的,都是她没见过的。

至于几大箩筐的泥土……或许是从院子里挖的,冷蓁拿来种药草。

也不会有人偷土吧?

陈浔:“这就对了,人家失主就是丢了这么多。”

“不是……你……唔!”

冷蓁面靥泪痕半干,眼珠通红布满血丝,眸中泪水蓄不住全落下来,淅淅沥沥滴在地板。

嘴里含的那块抹布被津液濡湿,皱得不成样子。

冷翠烛从没见过冷蓁这么委屈的样子。

“大人,万一是有人陷害……”

陈浔:“可是娘子,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呢。”

她同陈浔去时,衙门大堂两侧站满差役,正中间“明镜高悬”牌匾下的位子空置着,倒是旁边的客椅坐了人。

冷翠烛跟在陈浔身后,即便是低下头,也格外不自然。

……总感觉别人在看自己。

等陈浔在三尺公案后坐下,冷翠烛斗胆抬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一道视线。

尹渊坐在客椅,面无表情地盯她,所有目光全黏在她身上。他似乎,从她进堂那刻起就盯着她。

他一身缁黑蟒袍,衬得肩头的一缕白发更为醒目。腰间系了只玉佩,正捏在手中抚弄,边抚边盯她,脸色渗人。

尹渊怎得在这儿办公?

她慌乱低头,不愿去看男人的脸。

许久未见,她并不想尹渊,倒希望和他永远不见。有了新欢的人,又怎么会去思念旧爱?

因此,再见面只会是相看两生厌。

何必呢。

“娘子,怎么不坐?”

陈浔指向尹渊身边一把安置好的椅子:“娘子坐那里吧,大堂椅子少,将就一下哈。”

“……好。”

她不敢再去麻烦旁人,咬牙坐到那把椅子上,身上黏着的目光随之而动。

她将头尽可能地往下垂,余光还是能瞥见身侧碍眼的人影,索性直接把双眼闭上。

“把嫌犯带上来。”

几个衙役将被五花大绑的冷蓁拖上来,强行把他按在石阶上跪下。

“唔唔……”

陈浔把玩起桌上木笏:“好了,把他嘴里抹布取了,让他说。”

衙役刚取下冷蓁嘴里抹布,冷蓁就喊:“娘!”

“娘,救我,我是被冤枉的!”

冷翠烛不大想掺和这事。

从前尹渊要把冷蓁沉塘,她心软,费劲心力去求尹渊,还跳进湖水中去救冷蓁,到头来却成了给旁人做嫁衣。

就像陈浔说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而母亲可以没有孩子,她先是自己,再是母亲。

“一切,都看证据说话吧。”

冷蓁张大唇,撑住石阶的双臂颤抖,陡然吼道:“有人要陷害我,他们在陷害我!你连这都不明白吗?”

“不……你肯定明白,你在装什么啊?”

他瞪正端坐着的尹渊一眼,冷哼道:“他心里是在怎么想,你还不清楚?”

陈浔拂袖:“哎哎哎停停停……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衙内不准喧哗,冷蓁,我警告你一次。现在,若有什么辩解的话,就说出来罢,只是不准喧哗,也不准冲着别人骂。”

冷翠烛攥紧手中帕子。

她与尹渊搬到本县没多久,她又没同尹渊一同上街过,看样子,陈浔是不知她暗地里与尹渊的关系。

原来尹渊从来都是闭口不提的吗?

她抬眼去瞟身边男人,又对上那双寡淡若水的漆黑眼眸,愣了瞬,别开眼,余光见尹渊终于将头扭回去,不再看她。

“……”

“不必辩解,直接看人证。”

尹渊垂眸摩挲指上玉戒,肩头斑白发丝随之轻垂。

冷蓁:“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手画脚?当个官很了不起?要不完了。”

陈浔拍桌而起:“大胆!尹大人也是你能随意评价的!”

“你骂我都行,就是不能骂尹大人!”

“更何况他今日,是以原告的身份坐在这儿,你这个孽障潜入尹府,窃取他家夫人衣裳首饰,其心可诛!他还未发话训斥,你倒蹬鼻子上脸来了?何其可笑!”

陈浔说罢,笑眯眯冲尹渊说:“大人,可别和这种人置气……他就是个碍眼的小贼。大人喝茶,喝茶消火……”

冷翠烛在一旁听不太懂。

冷蓁偷尹夫人东西?什么情况……这事还是尹渊告到衙门的?

自己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闷头不吭声。

“好了,来人,请人证上来。”

冷蓁倏地意识到什么,扭头惊恐望向堂外,双目睁圆。

他边哭边冲尹渊喊:“父亲,我可是你的亲生孩子,唯一的孩子啊!”

“您与母亲偷完欢就不管我了吗?”

“您要是觉得我整日待在家里,碍了您的事,大可以告诉我,我会乖乖出去的,不妨碍你与母亲温存!”

他粲然一笑,泪水滑落至唇梢,蓄积在浅浅酒窝。

“至少,不要将此等腌臜事闹到夫人面前,破坏您与家妻间的感情呐。”

语毕,大堂之中一片寂静,谁都不敢先开口。

毕竟谁能够想到,明面上从不纳妾只与青梅竹马的妻子相伴的尹大人,竟然在外面有个私生子。

萦绕在耳畔的窃窃私语,让冷翠烛慌了神,她不明白冷蓁在这么多人面前抖落出她与尹渊间的关系是为何。

脸烧得慌。

“啊这、这……”陈浔支支吾吾。

“谁问你了?”

尹渊盯着跪在石阶上的冷蓁,冷漠道:“明知自己有所妨碍,还活着干嘛?”

“没处死你,算好了。”

衙役上前呈上封密信,交由尹渊拆开。

“此乃尹音琬亲笔所写的证词,句句属实。”他瞟了眼,不动声色地将密信递给身边人。

冷翠烛瞧着递到眼前的信,迟疑片刻,终是接过。

“……?”

陈浔收回手,小声说:“娘子,你看完麻烦给我看一下,谢谢。”

纸上说,尹夫人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不定期地丢失首饰,越到后头丢得越多,后来连衣裳也开始丢。

甚至是肚兜、亵衣什么的……也丢了好几件不常穿的。

在宣告判决之前,陈浔特意命人堵住冷蓁的嘴,让他发不出声。

虽不能够说话,冷蓁瞪到猩红的双目就足以表达情绪。

冷翠烛脑袋里一团浆糊,只想快些结束闹剧快些回去。

她手里的帕子都要被揉烂了。

陈浔:“既然如此,就在牢里关个半年吧!”

半年?

冷翠烛错愣抬头。

冷蓁无力瘫坐在地。

“等等。”

尹渊偏头,盯着她,视线扫过她面靥,又落在她手中帕子,始终未置一词。

冷翠烛实在是心烦意乱。

她侧身不理睬尹渊。

结果如何,都与她没有关系。冷蓁已然十八,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不可能一直惯着他。

不过……半年的确是有点久。

尹渊缓缓移开视线:“先打三十板子,再关进牢里。”

“关一年。”

闻言冷蓁彻底崩溃,奋力将口中抹布吐了出来,连带吐出一滩血。

他声音嘶哑:“尹渊冷翠烛你们两个娼妇贱夫,我去你的!当初不能直接射墙上吗?非搞大肚子把我生出来,我怎么对不起你们这两个贱人了?”

“我就算真偷了又怎样?我偷不偷和你有什么关系?偷你老婆东西怎么了?又没偷你老婆,自己都管不住下身上床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还管我呢?快点把你那根毛几毛巴操/烂快点死吧。”

“污言秽语,成何体统!”陈浔拍桌案而起,“来人,把罪人冷蓁拖下去!打板子,打到血肉模糊为止!”

到最后,冷翠烛也没看见冷蓁是怎样被打板子的,只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喊,一直到她走出衙门。

哭喊声愈发孱弱,直至消失。

陈浔从大堂里出来,叫住她。

“娘子,莫要伤心过度了。”

“我会让里面的人好生关照冷蓁的,至于尹大人……或许,他是有自己的考量。”

“方才在大堂,我对您孩子话说重了些,不是有意的,也只是看着这孩子犯错,就恨铁不成钢啊!”

冷翠烛讪讪。

陈浔这人还真是谁都不想得罪。

“嗯,官人,奴知道了。”

“你现下是要回去?”

“不如去我府上品茗,我哪儿有昨日新买的碧螺春,娘子肯定喜欢。”

“不用了,奴不喜喝茶。”

男人仍穷追不舍:“那,红枣枸杞汤行吗?我让侍女给我们做。”

他瞥了别处一眼,倏地闭上嘴。

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止住,冷翠烛蹙眉,扭过头,最先注意到的却是远处靠墙的男人。

尹渊直起身,一步一步,徐徐朝她走来,略过她身边的陈浔。

自然地握住她手腕。

她绞帕子的手一僵。

那帕子是陈浔拿来给她拭嘴的。

莫名,在这般诡异的氛围下,她伸手将手帕递给陈浔。

陈浔脸唰得白了:“娘子……不用还,就送给你……”

她还未收回手,就被尹渊拽着往路旁马车上去,趔趄几步摔到他怀里,被男人半搂半抱地拉进马车,甩在软榻。

手里还抓着陈大人给的手帕,经方才惊吓抓得更紧。

尹渊整个人俯下身来,将她圈在榻上角落。

冷翠烛看不清车厢内光景,也不愿去瞧男人,闭眼抿唇。

但她曾瞥到,车厢内还有旁人。

“啧。”

“世风日下呐。”

车中女人感慨了句,抱着怀里兔子下了马车。

至此,冷翠烛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仅凭她自己,定是反抗不过尹渊的。

怎料,他只是将她圈在榻上,良久都未有什么行动。

冷翠烛迷迷糊糊睁开眼,那柔滑的发丝顺势垂下来,垂在她颈窝,滑腻腻地往胸口钻。

“你是要逼死我吗?”

“冷翠烛,即便这样也不满意?”

他难得这么憔悴。

无论是垂落在她颈窝的那缕白发、抓她抓到绷紧的手,还是他那毫无生气的嚅嚅低语。

冷翠烛不明白。自己做什么了?他要这么生气。

分明是尹渊一直在逼她。

从前的那些日子,难受的只有她。尹渊从来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整张脸被扳回,迫使她只能直视男人。

“从前要杀了冷蓁,你百般不愿。”

“现在又狠下心肠了?”

男人唇角酝酿起笑意:“既如此,我明日就杀了他。”

“无法控制,就扼杀在摇篮里。”

她脸肉被捏得生疼,还张不开嘴,只能不停摇头。

“不要?”

“不要杀他还是不要我?你说清楚。”

“你说话。”

冷翠烛脸上骨头都要被捏碎,五官皱在一块儿。

尹渊疯了。

她必须找机会跑出去,否则定经受不住他密如雨点的盘问。

“你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是吧?”

尹渊松开手,指尖顺着脖颈一路下滑,挑开她系得一丝不苟的披风扣子。

“和他做,爽吗”

“你一直嫌弃我,我知晓。”

他低头解下腰间玉佩,扯断穗子。

冷翠烛猛然意识到。

那哪里是什么玉佩,那一节又一节珠子连在一块,圆润又通透的玉柱,分明就是……

她大惊失色,慌忙起身往床边跑,身子还未站直就被拉回去按在榻上,马车颠簸了番。

“夫人,回哪里啊?”

“当然回府了,不然回哪儿?回你三姑还是二姨家?不想干直说。”

车外女人顿了下:“马解下一匹给我。”

“哦……”

车厢内,冷翠烛已被剥开裾裙,赤条条的身子露在外面,只脊背披着男人的大氅。

她浑身肌肤紧绷,干涩的也不止是唇齿,未一会儿就咬唇哭出声。

面前男人迟愣了阵。

堵滞的涩感消失,她抬起眼皮。

玉柱已被抽出来,搁在她手边。

面前男人伸出舌尖,舔湿指腹。

她仰头,一寸寸地纳入、吸附。

“一想到这地方还有别人到过,我就觉作呕。”

她阖上眼,没理会尹渊。

眉心浸了汗。

“……”

她手腕陡然被抓住,右手被强行往下探,直到探到男人裹了层蜜般的手指,正冉冉搐动。

“你摸。”

她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脑袋浸了水般昏沉沉,任由男人拉着自己的手指,慢慢送了进去,两个人的手指在狭窄的孔道纠缠在一块儿,他带着她动。

在极为强烈的耻意的磋磨下,她绷紧的肌肤竟舒展开,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却像是浮在云雾上,听不见任何喧噪,萦绕在耳畔的只有汩汩水声,无可控制地往外涌,淅淅沥沥滴在地板。

正是舒畅的时刻,那人却收回手,略过榻上那块被她咬出小孔的帕子,拿起玉柱。

她干涩的唇齿有了水,自是极为顺畅地喟叹出声,止不过不是每一处运气都这般地好。

总有要被塞住,以示惩戒的。

尹渊仔细盯着,往里推了些,抵住后才收回手。

抬起眼帘。

冷翠烛双唇微张,口中蓄了盈盈津液。

她噘嘴,将口水唾到男人脸上。

清液至男人眉心滑落,描摹他鼻梁弧度,从颊面往下流。

他指尖的水,与他脸上的水,一时竟不知是谁更颓靡。

第22章

马车停靠在尹府门口, 车内人却迟迟不动身下车,几个下人也不敢去问,就干等着。

过会儿, 尹渊才搀着女人下来, 鼻尖似有湿淋淋的水雾。

冷翠烛撑开眼皮,茫然四顾。

“这是哪里?”

“尹府。”

“……尹府?”

她顿时清醒:“不……我不要来这儿, 我要回去……”

她想走,却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子也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你还要回哪里去?”

“回他哪儿?”

“是吗?”

男人搂她搂得更紧, 虽说下人们全都低着头, 她脸上还是红得很。

不仅仅是羞耻, 还有难以平息的怒气, 因浑身无力而无法发作,只得狠瞪男人一眼。

女人下马, 由小丫鬟牵着走到她面前。

那小丫鬟冷翠烛认得,是与她见过几次面的铃兰姑娘。

她牵着的那位, 应当就是尹夫人。

冷翠烛无比尴尬,慌乱低下头,想推开身后与自己紧贴的男人又推不开。

她没看清尹夫人的面容 ,她根本不敢去看,只盯住尹夫人拖地的裙摆,听到叮铃哐当一阵响, 应当是首饰发出的声音。

“哥,我回去咯。”

“嗯。”

待尹夫人走后, 尹渊拉着冷翠烛径直入府。

尹府她只来过一次,由尹渊搂着穿过前院,她隐约感觉尹府还与她之前来时一样, 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被男人拉到书房,按在书桌前坐下。

男人从木匣里拿出一页纸,摊平在她面前。

“我已写了纳你为妾室的契书。”

冷翠烛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莫名发笑。

“官人是想以此补偿我?”

“你认为你很宽容、很大度?不但原谅我的不忠,还将我收为妾室。”

“你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尹渊明显愣住。

他撑在桌面的手收紧,手背紧绷。

“你还想要怎样?”

“还想怎样?”

“十几年过去,你想起要补偿了?”

冷翠烛垂眸喃喃:“真吝啬。”

“原先我生子难产的时候,你在哪里?蓁蓁小时长荨麻疹发高烧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与我吵架、争论不休的时候,你倒是每次都在,可你呢,就坐着一言不发。”

“没事,我权当你是死了。”

她竟然会爱上一具尸体。

他竟然还痴想着她能够忘记从前经历的一切苦痛。

凭什么呢?

她默默原谅了他好多次,每当她快要崩溃时,他就施舍给她一丝爱,她就又能靠那一丝丝爱活下去。

因为这个自私的男人对自己心生情欲就得意洋洋,甘愿在他面前脱光衣服,向他叉开双腿,甚至还为他生下孩子,洗刷庖厨里的那堆脏碗。

她不想再那么轻贱自己。

“我不过是你豢养的一只宠物。”

“因为我是你花钱赎买回来的,所以你要占有我的一切,不准我的注意力在别处,更不准我离开。”

“可是尹渊,你知道吗?你真的很穷酸,还没能力,做了这么多年官才是个知府。”她不禁湿红眼眶。

冷翠烛当初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可她那时太爱他了,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是她与他之间的红线,她偏要将他往自己身边拉。

她知道,那是自己离他更近一些的唯一机会,她必须去赌,赌他对自己有情。

她本以为自己是赌赢了,但其实,她选择去赌时就已经输得溃不成军。

“我当初,是有算计,但……我也是真的很喜欢你。”

“现在不了。”

她拿起桌上那页契书,揉成纸团,扔进一旁水缸。

墨水在缸中晕染开,茶青冷水蓄在半枯荷叶,倏地倾倒,覆水难收。

冷翠烛独自出了书房。

尹渊停在原地,没追上来。

她在府里像个无头苍蝇似得乱走,走又走不快,就夹着腿拖着沉重身躯边走边停。

她要找个地方,把腿间的东西取出来。

“你就是老爷那个姘头?”

女人眯起眼,上下打量冷翠烛。

她笑时双眼睁大些,眼白略多,嘴唇有点薄,不过口脂往外涂了些,看起来就正好合适。

她抠了抠牙绯色的指甲尖:“清水出芙蓉啊……确实好看,其实我之前也遥遥看到过你,但是你当时低着头,没看清楚脸,只觉得你还挺瘦的,白得像死人一样。”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冷翠烛咬唇:“夫人好。”

“你和老爷吵架了?”

易音琬睨她一眼:“我猜的果然没错。你还哭了?”

“傻女人。”

冷翠烛拭去眼尾残留泪水,调整呼吸:“夫人……奴想问您,冷蓁的事,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易音琬啧声道,“那,老爷是什么德行,你总归是知道的吧?他不经常去找你。”

冷翠烛皱眉。

“奴……”

易音琬长吁短叹:“冷翠烛啊,你也太笨了。”

“你每天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谈情说爱吗?你真的就是,长了一张会为爱做傻事的脸呐。”

“如果我们是情敌的话,我还有机会与你做朋友,可惜……你还真是有个好儿子。”

“男人无论什么年纪都是一样德行,自私自利、喜新厌旧、爱撩骚。在家里替男人打抱不平,男人在外颠鸾倒凤,值得吗?”

冷翠烛听不明白,待到尹音琬说完,她细声问:“夫人,奴身体不适,可不可以告诉奴,哪里有空置的房间……”

易音琬:“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这么多你一点反应都不给我?”

“额……夫人真厉害。”

易音琬看起来不大满意:“算了,跟我走罢。”

易音琬将她带到一间厢房,房间整洁,还燃了熏香,看着像是有人常住。

“……这是不是哪位主子的房间呀?”

冷翠烛连连挥手:“不行的,奴怎么能弄脏主子的房间,夫人您带我去柴房就好。”

“我走半天路把你带过来你又让我带你去柴房?你半路怎么不说?欸你脑子是不是有点毛病?”

“这房间以后的主子,就是你了。”易音琬白眼道,“这间房从前的确有人居住,聪明的冷娘子不妨猜猜是谁。”

……她如何能知道是谁住过?

冷翠烛琢磨这阵,尹夫人已同下人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房间。

她盯着香炉不断冒出的袅袅青烟,扶墙往内室走。

取出那根水淋淋的玉柱后,她瘫倒在床榻,浑身乏力。

枕上弥漫着淡淡药香,她盖好被子,轻嗅被子上的药草香,联想到冷蓁在衙门时的委屈模样。

冷蓁定然对她十分失望。

失望就失望罢,她也对他很失望,不管他到底偷没偷窃。

他那样辱骂她,她当然会失望。

只是,她还是会担心他在狱中的生活。

牢狱里关着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男人,也不知他在里面会不会受欺负……这孩子还被打了板子,小时候她打冷蓁几下屁股他就痛到不行,更别说用沾水的木棍打三十下板子。

他现在的屁股一定很痛。

在牢狱里可要保护好屁股啊……

冷翠烛转身,整张脸埋进枕头。

现在待在尹府不便出去,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幸好尹夫人对她很好,不但给她房间歇息,还让丫鬟给她送餐食。

“铃兰姑娘,麻烦你代我谢过夫人。”她捏住手掌大小的牡丹饼,红了眼眶。

“一定会的。”小丫鬟点点头,“娘子,快些吃吧。这牡丹饼是夫人特意让小厨房现做的,放凉味道就没现在好了。”

“好!”

待小丫鬟转身出去,冷翠烛迅速将牡丹饼揣进兜里,悄悄跟在小丫鬟身后。

她要去求尹夫人。

说不定,尹夫人能帮她逃出尹府,去监牢见冷蓁。

现下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尹夫人,尹渊她是绝对不会去求的。

冷翠烛万万没想到,晚膳尹夫人是同尹渊一同用的。

她走到亭子里才看清坐着的男人是尹渊。

现下转身离开,明显迟了。

见她来,易音琬端起肘边空盘,倒扣在面前那碗鲍鱼鱼翅羹上。

“呦,这位妹妹是哪位呀?之前怎么没见过呢。”

冷翠烛:“……奴走错地方了。”

尹渊放下筷子,直勾勾盯她。

他眸光过于冰冷,又黏腻得很。

她怎么甩都甩不掉,硬生生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更别说走。

“走错地方?”

易音琬白眼:“那你还不快点走……”

尹渊倏地将茶碗摔在桌上,瀽倒出几滴茶水。

“哥,我吃饱了,走了。”

易音琬拉起丫鬟往亭外走。

路过站着的冷翠烛时,冷翠烛清楚地听到尹夫人骂了句。

“演给谁看。”

……如果自己像尹夫人那么硬气就好了。

冷翠烛有些感慨。

可是,她明明也对尹渊说了很重的话,要与他斩断关系。

他却非缠着她不放,如此恶心。

她是不是只有杀了尹渊,才能彻底甩掉他?

杀人好难。

虽说她杀过。

尹渊凝视她许久,开口问道:“你喜欢易音琬吗?”

“你一直在看她。”

“……喜欢。”

冷翠烛不得不承认,尹夫人人很好,她很感激尹夫人。

“连她都可以喜欢。”

他眸色黯黯:“你这么会爱人,为什么不能再爱我一次?”

“我的确没那么爱你,也给不了你想要的情爱。”

可是,他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她。

爱制造分离,虐待制造忠诚。

互相折磨到白头,也是白头偕老啊。

尹渊认为,他哪里能算是不爱她?

他明明好爱她。

“可是,”他解开领袍,露出胸前的一小块肌肤,“你看。”

指尖所指的位置,伤痕盘虬,似要将那处血肉划去,露出皑皑白骨。

“上次咬了你,是我抱歉。”

“但我试过了。”

他空洞的眼眸里竟然含了泪:“一点也不痛。”

“你还在生气的话,就扎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爱制造分离,虐待制造忠诚。——曾奇峰

要有大量的爱,女人才肯乖乖地入厨洗刷那堆脏碗。——李碧华

别为了一点小钱脱下内裤。别对不喜欢的男人张开双腿。别因为男人的奉承就在人前脱光衣服。别误以为在人前脱光这种小事会改变你的人生。别为了得到男人的赞赏当着别人的面上床。别因为某个自私的男人对你心生情欲就得意扬扬。别靠男人给的认可活下去。别用笑容回应男人的麻木不仁。别封印自己的情绪。还有……别再轻贱自己了。——上野千鹤子

有些句子没直接用,但是是灵感来源,所以也标注出来。

第23章

冷翠烛不愿再软弱。

不愿再任人拿捏。

于是, 她拿起桌上的剔骨刀,猛地扎进男人胸口。

好深啊,她甚至听见了骨裂声。

汩汩鲜血至伤口流出, 沾了她满手, 也溅了她半张脸。

尹渊没有躲。

甚至中刀后,也没有动弹。

只安静坐着, 低头瞧胸口淌血,染透外袍。

那件外袍, 是她给尹渊做的。

是七年前的事了, 那时冷蓁还只是个皮孩子, 总喜欢去溪边玩水。

那时, 她还爱他, 他还总是一言不发。

恍如隔世啊。

男人强撑起一个惨淡的笑,凝蓄在眸中的泪水簌然滚落, 滴落在她握刀的指尖。

“你进来了。”

“你摸,好热, 一定是在跳动的,和你一样。”

“我们是一样的,我不是无情,我只是……”

男人倏地捧起她双颊。

冷翠烛颤了下,徐徐收回手,胡乱将血渍揩到裙上。

“我只是……”

男人垂眸, 脖颈像被掐住般,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需要被插入的, 分明是他。

他却发了疯般痴迷于侵入她的身体,去找求、去确认,她哪里需要这么对待, 她无时无刻不在流淌自己的爱与恨。

而他,才是需要爱人将手探入自己的身体,触碰自己跳动的心脏,感受温度的那一个。

即便是要把他的心给揉碎,也在所不惜。

起码能被她知晓,那颗心也是滚烫的啊,和她同样滚烫。

“放开我。”

她只是轻飘飘说了句:“尹渊,你疯了。”

就像那晚,尹渊给了她一巴掌,怒斥她是个疯子一样。

她也说他疯了。

要想摧毁一个人的全部情感、全部挣扎与希冀,一句“你疯了”就足矣。

这是尹渊教给她的。

冷翠烛甩开他捧脸的手,拔掉他胸前的剔骨刀,喊道:“来人啊,老爷受伤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尹渊不停追问她,她却扯掉沾血的裙摆,甩在男人面颊。

滴滴泪水濡湿了那块沾血的料子。

“不要走……”

她退后几步,转身往亭外走去。

“不要走。”

“不要走。”

“泠娘……”

在亭前的台阶前,她回眸望向男人。

尹渊失血过多晕倒在地,手里紧紧攥住她的衣服料子,睁着眼睛紧紧盯住她。

从前她总是想从那双空洞洞的黑眸里悟出些什么。

现今男人眼里终于有了神采,还蕴蓄起晶莹泪珠。

可惜,她不再需要。

尹渊的泪水,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当天晚上,易音琬来找冷翠烛,问白日在亭中的事。

“奴也不知道……”

她柔声作答:“奴一扭过头,就见到官人倒在地上,胸口还中了刀。”

“奴只是想陪他一同用膳,未曾料到……”

易音琬打断她:“你最好是。”

“老爷被捅死了,和你用不了膳了。”

“啊?”

冷翠烛瞪大眼,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从下蔓延到心口,在喷薄而发的前一刻,又被硬生生堵回去。

易音琬:“我胡诌的。”

“他昏迷了,现下还未醒,医师说没有生命危险。”

“但,要是再被捅一刀,就说不准有没有喽。冷翠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冷翠烛低下头。

尹夫人是在警告她。

当时亭中只有她与尹渊两人,任谁都看得出她有猫腻,尹夫人不可能不怀疑她。

尹渊非让她扎的,不能完全算是她的错。

那男的自己找扎。

“夫人,奴想问一下,府门口的侍卫何时歇息啊……”

“你想趁老爷昏迷,偷偷溜出去?”

“大门口的侍卫是轮班,你出不去。”

“哦……”

“你什么身份多大脸啊?非要走大门,不能爬狗洞?”

易音琬的话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又不是非要正大光明地走出去才算好,她可以爬狗洞、翻墙,办法多了去。

“夫人能不能别告诉官人……”

“你半日内不归我必告发。”

冷翠烛听了易音琬的话,隔日,趁全府上下全忙着照料尹渊时爬狗洞溜出府,往衙门去。

单凭她自己定是不能去监牢的,她要去找陈浔陈大人,求他。

时间正是正午,差役们都吃饭去了,她很轻松地就溜进衙门,正愁怎样才能找到陈浔,耳畔响起一声轻唤。

“娘子。”

男人下巴搁在她肩头:“你在看什么呢?”

冷翠烛吓了一跳,倏地摊开,摸摸肩膀。

“官人……你……”

“来看你儿子?”

觉察到她的异样,陈浔开口解释:“娘子,抱歉,我只是好久没见到过女人,也好久没和女人说过话。”

“我身边的同僚们,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

不解释就算了,陈浔这一解释,冷翠烛更为不安。

……这么饥渴的吗?

“……哦,好的。”

她垂头,不自在地绞帕子。

男人捋捋胡须,叹了口气:“我带娘子去罢。”

冷蓁并没有关在衙门临时的小监牢,而是被扭送到近郊的一处僻静山林里,那里的监狱是县里最大的监狱,周围铁丝网密布,铜铃高悬,可谓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有县衙在前头走着,冷翠烛跟在后面一路上畅通无阻,经过重重关卡,随陈浔到了监狱内部。

她还是第一次进监狱。

也算是托冷蓁的福。

正是放饭的时候,牢房里的犯人都躁动得很,见有人经过,纷纷将手探出铁栏杆,去讨饭吃。

冷翠烛被密密麻麻的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脚步也放缓。

有几个暴躁的犯人还冲她吼,她吓得驼背低头,贴着墙壁走,布履踩在潮湿泥泞的地板。

“娘子,没事的。”男人回头,毫不避讳地拉住她的手,“我拉着你走,这些犯人是把我们当作放饭的嬷嬷了,真没眼光。没事的,他们冲不出来。”

“其实,我本来想抱着你走的,但是娘子肯定不同意吧?冷娘子似乎很容易害羞呢。”他捂唇轻笑。

冷翠烛牵着他的手,有些恍惚。

若没有那捋违和的胡须,陈大人应是极为英俊的。

其实,即便是留着胡子,也已经很好看了。特别是一颦一笑,他整张脸就没闲下来一刻过,但那些略微夸张的表情放在他脸上就格外合适。

果然,男人还是要年轻啊,年轻的话再怎么作都适合。

这下,两人并排走在过道,听陈浔忙叨叨说个不停,冷翠烛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些。

“我二十岁时,初入官场,当时只是一个管记簿的小官,不过每天倒是很有活力,回到自己的小屋后,还能做出几个菜好好吃一顿晚饭。”

“现在嘛,有了大宅子,却是许久未在家用过膳食了。”

“……陈大人未有婚配?”

“当然没有。”

“我从小便没了母亲,谁来为我操办婚事呢?从前倒有下属向我介绍过一些姑娘,不过,他们送的人,我可不敢轻易收下啊。”

“那你父亲也不管?”

“父亲也没有。”男人笑笑,“我是从小父母双亡,不过父亲在不在世都没多大区别,又不是他生育了我,我是由母亲孕育的,身体发肤皆受之于母。所以就只告诉了娘子自己从小没有母亲。娘子,本官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原谅我吧?”

冷翠烛其实根本不在于陈浔。

她觉得陈大人莫名其妙。她的确认同他说的某些话,仅此而已,难道她还要因为一个男人为女人说话就心生好感?

她没兴趣。

两人走到过道尽头的一间牢房,本想上前,却看见出人意料的一幕。

冷蓁正隔着铁栏杆,与一位嬷嬷讲话。

“嬢嬢,累着了的话,就来我这歇歇吧,蓁蓁想见你。”

冷蓁身子靠在栏杆,盈盈笑着。

他墨发全披在瘦弱脊背,身上只穿了件破烂中衣,整张脸惨白,脸上的斑驳小痣异常妖艳,衬得那汗涔涔的笑容更为纤媚动人。

嬷嬷看模样有五十,笑眯眯伸手挠他下巴,他就顺从地仰起头任嬷嬷挠,露出一截修长脖颈。

“唉,蓁蓁,嬢嬢等会儿再来看你。”嬷嬷从篮子里拿出一颗煮熟的鸡蛋,从地上孔洞丢进牢房。

冷蓁弯下身子,那颗蛋卡在洞里,他就趴下身子去够,千辛万苦够到破了壳的鸡蛋,握在手里。

一抬头,对上女人错愣的目光。

冷翠烛眉心紧蹙:“冷蓁,你方才在干什么?”

她双手撑在栏杆,厉声质问他。

见母亲来,冷蓁脸上没什么情绪,边剥鸡蛋壳边道:“难不成,我要什么都不做,就一直等着你过来找我?”

才剥完一半的壳,他就迫不及待将鸡蛋塞进嘴里,蛋清被脏污指尖捏住,沾上灰尘。

“你方才的样子,活脱脱像是……”

冷蓁打断她:“像什么?妓女?和你一样?”

“那正好啊,你生出个和你一路货色的东西。”

冷翠烛没坚持住,转身靠在栏杆上叹气。

她哪里是那个意思,冷蓁现如今,已是听不进去她的话,她再怎么辩解都没用。

陈浔凑过来帮她拍肩膀,低声劝慰:“娘子,说不准他只是在交朋友呢,就像我和娘子一样……”

冷蓁:“你还勾搭上他了?”

“你的眼光怎么这么差。”

陈浔也坚持不住了:“哎,臭小孩,没有我你哪里住得上单间?你拽个二五八万的,还真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你的?就你一个人最无辜、最可怜?”

“我今天是真的要教训教训你了,在衙门那日你就让我很不爽。”

他抽出腰间钥匙,打开牢门就进去教训冷蓁,怎料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冷蓁见状,忙扯下陈浔头上发钗横在男人脖颈。

远处几个狱卒见情况不对,迅速跑过来,冷蓁已挟持陈浔站起身。

“让我走,不然我杀了他!”

陈浔比冷蓁稍矮,被拔掉发钗长发散开。他胸口被手臂压住,难受得皱眉头,抬手指向牢外无措的冷翠烛,冲狱卒道:“快,把她抓住!别管我!”

“他要是再威胁你们什么,就直接把他娘给杀掉,后果全由我来负责!”

“要是还不听话,就把他娘的双手、双腿砍下来,不留全尸!”

一连串的威慑下来,竟真起了作用。

冷翠烛任狱卒抓着,瞥见牢房黑暗之中一双湿润的眼眸。

冷蓁眨巴眼,咬牙喝道:“你们要杀她,就杀好罢!与我没有关系……”

“你其实还是害怕她离开你吧?”

“你再怎么怨她、恨她,都不能没有她。”陈浔勾唇笑道,“孩子,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她今天可是洗了发、穿了崭新的衣裙来见你呢。”

“莫怪她了,妈妈,可只有一个啊。”

迸出的热泪淌过面颊,冷蓁嗫嚅道:“……娘,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我……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好久,我好怕之后的一整年,都见不到你,我好怕你真的抛弃我。”

“你知道吗?这地方好潮湿,我的身子好痛。小时候我膝盖疼,你就帮我揉腿……这里没有你,没有母亲,只有老鼠。”

“就当那些东西全是我偷的罢……娘,我知错了,我想回家……”

冷翠烛见冷蓁动容,心中却毫无波澜。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会因为什么感天动地的母子情而伤感。

更何况,冷蓁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温良的小孩。

他成了她认不出的样子。

活脱脱一个怪物,一坨裹着人皮的烂肉。

每一次靠近,肌肤之下腐朽不堪的肉就蠕动着,呼之欲出,仿若随时随地都会将她吞噬。

她不想再过惶悚不安的日子。

她不想要再一坨烂肉。

早在十几年前她就要过一次,那时他在自己的肚子里。

“我原本以为你喝了药,病就能好。”

她撇唇,抬起疲惫双目:“没想到你还是一样的发病。”

第24章

冷翠烛:“知错又怎样呢?又要让我继续帮你收拾烂摊子吗?”

“你是什么东西?蚂蝗吗?拼命吸我的血……”

“拼的还是我的命。”

“我今天来这里看望你, 只是想看看你身体如何,虚不虚弱,有没有受到欺负。”

“明显是没有。”

“不仅没有, 我还小觑了你, 你很会讨好女人,特别是年长的。”

“是吗?”

他睁大眼, 目光却涣散,双唇翕张:“不仅会讨好女人, 还有男人呢。”

在场之人谁都料不到, 挟持县衙的罪人, 竟低头去吻面前男人的脸颊。

陈浔感受到那股阴森气息, 偏头猛地一躲, 冷蓁的唇就只是擦过他脖侧。

他推开冷蓁,却被抓住胡子, 下巴留的一捋胡须全被扯了下来。

“快、快抓住罪人冷蓁!别管他娘了!”

“把他拖下去,关到地牢去!”

冷翠烛愣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近十个狱卒冲进去将冷蓁控制住,陈浔就慌乱地从人堆里爬出来,捂住下巴。

……冷蓁方才说什么?

还有男人?

他还想亲陈大人?

“哎哎哎娘子,别晕、别晕!”

陈浔搂住她肩膀,才没让她一脑袋砸地上去。

“你你你你你听我说啊……娘子你放心,我等会儿把你儿子关地牢里去, 那地方只有恶狗,没有女人, 也没有男人……”

“这简直是工伤……”他垂下脑袋,左手覆在脖颈搓个不停,肌肤被搓到泛红发热。

冷翠烛久久不能平复心绪, 她没想到冷蓁竟然真的有龙阳之好。

她掩唇靠到陈浔胸口,愣了下。

为什么……是软的?

“娘子,我们回去吧。”

“哦,好的,大人……”

经此一事,她再让陈浔多多关照冷蓁成了不可能的事,她甚至没脸再见陈大人。

她不明白冷蓁为什么要这么做,从前她就搞不懂冷蓁,现在他真成了断袖,她只会更搞不懂。

她只是,总是不自觉联想到冷蓁强吻陈浔的画面。

……陈大人应该不是断袖吧?

那冷蓁就是,骚扰了陈大人啊。

其实这件事的主要问题不在于冷蓁亲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而在于他妄图强迫别人。

但是,冷翠烛的确更接受不了冷蓁强迫一个男人。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害怕自己的孩子有这种心思。

冷蓁若真有了,真的同尹渊上了床榻发生了关系,就意味着整本书的剧情在正常推进,她的努力挣扎全是徒劳。

菟丝子趁尤恩不在时,偷偷告诉过她,她最终的结局只会是死亡。

屈辱地死去。

被所有人唾弃而死。

她不想死。

她要活着。

冷翠烛坐在榻上,挠挠脸颊。

要不她把冷蓁给骟了?

不行,绝对不行……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恶心,而且她真要这样做菟丝子肯定也不愿的,他肯定会跳起来用鸡嘴说个不停。

男主不能杀,男主杀不得……

这种书籍的男主,在床笫之事上还可以萎靡不振咄嗟立办?

真包容。

能对她包容一点吗?

她可以拿布条裹住胸,假扮成男人。

哦,还要再贴个假胡子。

她叹了口气,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尹府的房间比她家的要安逸得多,无论什么时候都燃着上好的檀香。

只是再好的东西,用多了也会腻,香更是如此。

半夜她被熏得喉咙干涩发痒,迷迷糊糊想起床找水,一睁眼就瞥见榻边虚影。

还有肩头那缕烁烁白发。

“尤恩?”

“你怎么来这里了?”她喉咙也不干了,问个不停,“怎么找到这儿的?你一定找了很久吧?有没有被人发现?”

“……没有。”

她抬手,摸摸男人脑袋,抚摸男人发丝:“困吗?”

“爬上来吧,”她掀开棉毯一角,“钻进来。”

“衣服就不要穿罢。”

她合上眼,喃喃低语:“太麻烦……”

耳畔声响明显顿住。

良久,她快要困过去,才听见窸窸窣窣声,应是尤恩在脱衣服。

他今日的动作似乎格外慢吞。

“冷翠烛……”

“你怎么不叫我主人了?”她扶额低低笑了笑,“快些上来吧。”

又是一阵子沉寂。

过会儿,她身侧床榻终于陷进去,男人掀开毯子,慢悠悠地钻进来,身体犹如灌铅般沉重。

她翻身缩进他怀中,轻抚男人脊背。

“为什么这么硬……”

冷翠烛蹙眉。

他浑身绷得好紧。

身子好凉,胸口还硌得慌,像是垫了什么料子。

“你最近身体不好?”

“……”

“嗯。”

“是我忽略你了。”

她垂头吻过男人锁骨,指尖轻捻他发丝:“等过了这阵儿,我给你做点药膳调理。”

身边人并未对她感恩戴德,反而更加沉默,胸脯也更为冰凉。

她甚至感受不到男人的吐息,哪怕一丝都没有。

仿佛与一具木偶相拥,沉硬的手搭在她腰上,抚她腰侧排排肋骨,将她皮肉掐得下陷。

两个冷涩的人抱在一起,不仅不能相呴相济,还阴惨更甚。

一整夜,她唯一感受到的温度,是困梦时眼皮被什么东西舔舐,长睫被来回抚弄,无休无歇。

不过是,魂似柳绵吹欲碎罢。

第二日,冷翠烛醒来身边已没有了人,尤恩应是变成乌鸦飞走了,连衣服也带了回去。

这几日她一直待在尹府,没回去过。

原本她还担心尤恩和菟丝子会以为她是失踪了,出去找她结果走丢,昨晚同尤恩睡了一觉,才终于放下心来。

现在,只希望菟丝子在家不要偷吃太多粮食,别让她以后回家连米都没得吃。

她经过前院的中堂时,遥遥瞥见里面的熟悉身影。

身穿灰袍,头戴帷纱。

还提着一个……鸡笼?

尹渊坐在太师椅上,面色煞白,唇瓣却咬作妖异的红。

“你最好现在就滚。”

尤恩安静站着,不徐不慢:“大人,我与她有约定。”

“约定?”

“约定什么?”

“她随口一说你就当作约定了?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

尹渊拧眉,将手中茶碗搁到身侧檀木桌。

“过家家?”

尤恩哂笑道:“大人与她在床上只能过家家?”

尹渊咬紧牙关,沉寂半响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颤抖着手去端桌上茶碗,可惜咳嗽声喝多少茶水都堵不住,只能等其慢慢消退。

“……你觉得凭皮肉就能拿捏她?像你这样的男人多了去,你于她只是一个乐子。”

“但她,离不开我。她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每一根钗子,甚至连你们所躺的床,都是用的我的钱财。”

“别总觉得什么事只要有爱就足够。我与她之间比爱更珍重的感情太多了,我陪伴了她十八年,即便你有多少手段,她最后都会对你厌倦、疲乏。”

“厌倦、疲乏……”

“这是大人的前车之鉴吗?”

“你是个什么妖怪!”

尹渊猛地将茶碗砸向男人。

茶碗摔在地上,“哗”得一声碎裂开,四溅茶水沾满地板,几滴溅到尤恩衣袂。

还有几滴飞得远的,溅在了门口偷窥的冷翠烛鞋上。

冷翠烛撤回身子,靠在柱子上。

尹渊怎么变得这么暴躁?受刺激后性情大变?尤恩问几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他就狂躁成那样,还差点伤到尤恩。

疯狗吗。

她以后定要少和尹渊接触,免得遭受他的雷霆大怒。

尹渊与尤恩争论这阵,笼子里的鸡偷偷逃了出来,循着香味一路找到了藏在门外的冷翠烛。

“宿主——”

公鸡扑腾进她裙子里,鸡爪子抱住她的一条腿,委屈巴巴:“你、你怎么走也不招呼一声啊……我还以为你死掉了,甚至都准备好为你殉情……”

冷翠烛撩开裙摆,将攀在小腿上的公鸡给拿开。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这几天肯定全睡在米缸里的吧?”

“起开,一股鸡屎味。”

“没有鸡屎味,哪里有鸡屎味?我只吃不拉啊!我还洗澡了的!你摸摸我的毛……”

冷翠烛踢公鸡一脚:“恶不恶心?我才不摸你的毛。”

“那你摸摸我的鸡……”

“闭嘴。”

“哦。”

公鸡合上喙,又张开:“这几天,你的儿子也没有回来哦。”

“他去坐牢了。”

“什什什什什什么?!”

“坐牢!”公鸡瞪大眼,“真的坐牢去了?”

冷翠烛:“真的,明年出狱。”

“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年?!”

“那我的任务该怎么办?主线剧情该怎么办?虽说这本书也没什么主线剧情,除了做还是做……”

公鸡跳起来啄她手背:“宿主你疯了吗?我都说了多少次,剧情你改写不了,怎么做都没用……你现在竟然丧心病狂到把他送监狱?”

“不是我的错。冷蓁他自己不遵纪守法,手贱偷了别人东西,活该被罚。”

“你又凭什么指责我?对我咄咄逼人个什么劲?”她摸着手背啄痕,气不过,一脚将公鸡踢回中堂。

中堂持续不停的争辩声蓦地止住。

“谁在外面?”

无缘无故地,冷翠烛勾起一抹笑意,收回迈向别处的腿,转身进堂。

堂中的两个男人神色皆凝,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

她抬腿迈过地上掉毛的鸡,坐在一边木椅,指甲尖轻敲扶手。

今日她穿着素衣,淡妆轻抹,笑时眼眸清澈,楚楚动人。

“怎么啦?”

这下,她终于明白冷蓁小时为何会痴迷于斗蛐蛐了。

她是不喜欢吵,但为她而吵,因她争斗到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种与寻常争吵有很大区别。

区别就是,她只拿那些人当蛐蛐啊,蛐蛐死一只又没事,再买就行。

他们只是失去了生命,却带给了她可供消遣的乐趣啊。

这就足够。

她高兴,他们乐意,是两利俱存。

她没有伤害任何人。

“奴方才路过中堂,听到里面有吵闹声。”

她眼波流转:“官人,这位戴着帷纱的……是哪位呀?”

“……泠娘,你要我回答你、他是谁?”

尹渊手上还留有茶水渍,握紧拳头,筋骨咔嚓作响。

要怎么回答?

要他怎么回答?

他应该怎么回答?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不能够去回答。

他不想去回答。

必须去回答。

回答她啊。

“你的……”他一潭死水的眼眸颤动着,颤动着,空洞地看着她,竟说不出话。

回答她。

回答她。

回答她啊……

他又能回答她什么呢?

爱人?

情夫?

仆人?

他的泠娘,同她的爱人、情夫、仆人在床上,定是裸着身体,放荡形骸,淫声连连。

她会同她的爱人、情夫、仆人,交叠在一起。

他们取悦她,她又取悦他们。

而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被厌倦、疲乏的一隅——

作者有话说:尹渊和尤恩吵架那一段,有几句话借用了《step back》的中译歌词,但是把性别改了一下。

魂似柳棉吹欲碎,绕天涯。——《纳兰词》

书中没有blcp 而且男角色与男角色之间连友情都不会有,哪两个拉出来都是互相看不惯的。

第25章

气氛正微妙, 一官差径自步入中堂,倏然跪地。

“大人,城郊的水灵子监狱……被不明之人投毒了, 死了好多狱卒, 还有犯人……,您快与下官一同去看看吧!”

被投毒?

冷翠烛心上一惊。

那冷蓁岂不是有可能被毒死?

果不其然, 尹渊跟官差走后,陈浔也派人偷摸来找她了。

“现下陈大人还不知道冷蓁公子状况如何, 但恐怕……凶多吉少, 听说这次上百人中了毒。”

“大人让小人来问娘子, 娘子是否要去?”

“去, 当然要去。”

她将怀中昏迷的鸡塞给尤恩, 嘱托他:“你就待在这里,照顾好菟丝子, 我去去就回。”

公鸡咯噔一声弹起:“宿主,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必须去确保受还活着, 不然我就会一辈子待在这本破书里回不去了。”

冷翠烛:“关我什么事。”

“你、你不让我去,我就到处乱拉屎!”

“让你的身上,这辈子都是我的鸡屎味!”

“……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冷翠烛暗忖尤恩真是吃了不会撒泼打滚的亏。

菟丝子身为一只重达十斤的大肥鸡,非但没有因为满身肥肉而行动迟缓,还像是身上长跳蚤般动弹个不停。

马车里,陈浔盯着冷翠烛怀里蠕动的公鸡, 摸摸下巴胡茬:“娘子,这, 为什么要带只鸡啊?”

“哦哦哦,明白了,洒鸡血辟邪是吧?本官怎么没想到呢……”

“宿主你说句话呀, 说不是,你不是要杀掉我把我的血用来辟邪的……”

“宿主,你倒是说句话呀。”

冷翠烛头痛欲裂,要被吵死了。

“闭嘴。”

说得滔滔不绝的陈浔立马合上唇。

车厢里,只能够听见咯咯咯的鸡叫声。

“宿主……宿主……姐姐……”

“别吵了。”

她捂住鸡嘴。

陈浔:“没在吵啊。”

“是因为我坐在娘子对面,吵到娘子的眼睛了吗?”他眨巴眼,坐到她身边,“我现在坐过来了,娘子安心罢。”

“……”

幸好路程不远,她只在马车上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够逃离那一鸡一人。

陈浔杜口吞声地跟在她后头,抓住公鸡的脚爪子将其提着走。

她踏入铁丝网后的监狱正门,几个狱卒正拖着一具尸体与她擦身而过。

浓厚的血腥气迫使她转眸。

那具尸体她竟认得。

是与冷蓁隔着栏杆交谈、给冷蓁送鸡蛋吃的嬷嬷。

那嬷嬷昨日还生龙活虎,今日就已经僵了,身上连尸斑都冒了出来。

“或许她还要赚钱养家里人呢……”

冷翠烛不可能不感伤。这样的嬷嬷,她见得最多。

穷人家的老人,即便年过半百也要出门找活计挣钱,多得是到死都在干活贴补孩子的。

监狱里,无处不被哀嚎痛叫充斥。

陈浔去处理投毒的案子,冷翠烛就带着菟丝子,由狱卒带路到地牢。

地牢阴暗又潮湿,因许久未有人打理,地板积了一层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冷翠烛一步一步往里走,鞋底踩得黢黑,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娘子,到地方了。”

循着狱卒的指向望去,那牢房黑魆魆又幽深,冷翠烛什么都没看见。

但她的的确确听到里面传出的呼噜声,牢房里是有人的。

亦或许……并不是人。

她莫名无法想象冷蓁缩在那团黑暗里的模样,只知道他现在一定是很痛苦的。

痛苦到,她也被那莫大的悲怆、僝僽束缚在原地,盯着未知的幽暗。

直到菟丝子推搡她,她才徐徐步入牢房。

脚踩在密密麻麻的稻草上,那呼噜声离她越来越近。

就在黑暗之中,她再走一步、仅一步就能看清。

稻草被她踩得簌簌作响,她抬起一条腿,另一条腿被绞住。

低头,腿上缠了一条蛇。

一条断尾的幼蛇,被撑得鼓起的蛇腹正吐纳着,发出呼噜声响。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一只手搭上她肩膀。

“好久没听人说话……”

冷翠烛回头,冷蓁就站在她身后,黑发湿乎乎黏在脸颊,靥面小痣似乎比从前更多。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邋遢丧气过。

“你才在这里待了一天。”

“一天,能发生的变数可多呢。”

冷蓁拂袖揩脸,那些密匝匝的小痣消失大半。

原来是灰尘。

“听说狱中有人投毒,你中毒了吗?身体如何?”

“中了。”冷蓁靠近她,张大半张的嘴。

一张血淋淋的嘴,牙齿都被染作殷红,口中的软肉全褪了层皮。

他合拢嘴,幽幽道:“但没喝下去,含了一会儿发觉味道不对,就吐出来了。”

“你的嘴痛不痛?是被毒药灼烧的?”

“不。”

他微笑着说:“是我自己剥的皮。”

“……”她一时失语。

牢房门口待着的公鸡听不下去了:“我只听过撕嘴唇上的死皮,嘴巴里面的活皮还能撕?”

“你儿子坐牢坐疯了?他不会觉得这样很酷、很独树一帜吧?十八岁这么老了还青春期叛逆啊?”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很可怜,还想让别人可怜他……受怎么老是自嬷,别到后面真以为自己是啥美强惨,其实是一毛不拔蚂蟥男,我都要对这种面容有刻板印象了。”

冷翠烛:“……你自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这样做,难道在这儿等死,任嘴巴烂掉?”

“还是等我亲爱的母亲来救我啊?”

“我没打算救你。”

“我只是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哦?”冷蓁笑意更甚,笑得阴惨,纤薄的脸皮撑起笑弧,“那,有顺你的意吗”

她双手抱胸,扬眉轻笑:“蓁蓁,你想听什么?”

“有?”

“没有?”

若换作别的母亲,别的儿子,经历这种事早就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

却偏偏是冷翠烛和冷蓁。

此刻,牢房里的氛围无比轻快,两人就像是在聊一件稀松平常的琐事。

“娘自然是想让你开心的。”

“所以,顺没顺我的意,任你怎样想。”她冷淡问道,“昨晚睡得好吗?睡得好的话,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冷蓁脸上笑容倏地消失。

她不继续问他中毒的事了?

他剥皮就值得她感叹几句?

……就没了?

“睡得好吗?”

她指尖轻抚冷蓁脸颊:“蓁蓁,怎么不回话?”

“你故意的?”

“什么呀?”

“你知道我在这里过得有多痛苦吗!你就只问几句?你知道……”

他脸红筋爆,浑身血脉偾张。一时着急,咬到嘴肉,噗通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脸,吐出一滩血。

冷翠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我引诱你?”

“是我引诱你这样做的吗?”

“蓁蓁,你可以说是一厢情愿,也可以说是迫不得已,但不能将一切归咎于我。”

“你若是真想按我的心意……”她指尖勾起鬓边发丝,绕到耳后,蹲下身,在冷蓁耳畔款言温语。

“十几年前,我本想杀了你,再不济,也是要与你同归于尽。”

冷蓁拧眉,合拢猩红双唇,右手哆哆嗦嗦探向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