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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没有撒谎,腰上的伤痕,就是最好的佐证。

“可是母亲爱你。”她真挚开口,拂去冷蓁肩头枯草。

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他们之间的爱是甜如蜜糖的毒药,一根脐带将两人永远绑在一起,再也挣脱不开。他若想走,她就将脐带收紧些;她要离开,他也是一样。

“你是我的血肉。”

“你要听我的话。”

指腹玟去他唇瓣血渍,冷翠烛拥着他。

拥着自己的孩子,指尖缓缓探入他口中,撬开他嘴,水葱似的指尖点点地磨,甲面和指腹沾上污血。

她就笑着,将污血抹在他脸颊,细细描摹。

冷蓁被她拥着,这个姿势,就像小时她抱着他给他哄睡一般。

他看着冷翠烛,母亲的发丝垂到自己鼻尖,他静静去嗅,是温润的檀香。

冷翠烛喃喃哄他,他听不太清,只觉得那声音好柔,极为动听。

“娘……”

他一抽,泌出滴泪水,之后便无可控制地哭起来,泪如雨下。

滚热的泪洗刷面颊血痕,就连冷翠烛的发丝也黏上泪水。

“蓁蓁想要回去……”他嘟嘟囔囔,每说一个字眉心沟壑就重几分。

“回去?”

“好啊,”她粲然一笑,“那,蓁蓁怎么证明自己是真的想回去呢?娘觉得你在这里过得挺生龙活虎的嘛。”

她抓起地上幼蛇:“瞧,你还有狱友呢。”

竹青色的幼蛇盘绕在她手中,爬过手背,蛇头钻进微张指缝。

她的手又瘦又修长,肌肤毫无血色,幼蛇缠绕在上头,缺失的蛇尾露出里面的粉嫩蛇肉,她像是在手上缠了条纤薄绫带。

冷蓁一愣:“我、我怎么证明……”

“不如,就吃下你的狱友,带它一同离开,还能表示出你的决心。”

“吃……”

冷蓁瘫在地上,张大唇:“娘,这、这蛇是有……剧毒的啊!”

“是吗?”

“这蛇外观看起来就是寻常小青蛇,你是从何知晓它有毒的?”

“……娘,是我投的毒!”

冷蓁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倒在地上死死抓住她裙摆,额前冒汗:“娘,救救我,若被人查出来,我这辈子就完了!”

更何况他投毒,就是为了搅混水找时机出去啊。若出不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一年,还不如杀了他。

“你投的毒?你怎么可以做这么坏的事……你知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你去世?”

冷蓁根本没听冷翠烛在嘀咕些什么,一个劲儿地点头:“知道知道,娘,我全都知道……我待在这里一日,危险就更重几分啊!”

“衙门里的那群人定不会放过我的,就算是县衙心悦于你,我也活不了命……,我真的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我就是一时脑热才……蓁蓁只是一时冲动才犯下如此滔天大错的啊!”

“娘,蓁蓁不是故意的……救救我、救救我!”

他像狗一般跪趴在她裙摆,抱住她双腿,涕泪横流。

边说话,唇角还不断往外溢出血,湿淋淋滴在衣领。

“娘,你真的忍心看我死去?”

“不行啊!不能死!”

公鸡倏地钻进牢房,缩进冷翠烛裙下,絮絮叨叨:“他不能死啊宿主,你儿子不能死,你儿子死了我就回不去了……宿主,快救救你儿子……”

“我怎么救?”

冷翠烛面色稍凝:“冷蓁,我怎么救你?我也毫无办法。”

“可是我只有娘了……娘若不救我,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他将被泪水濡湿的脸埋进她裙纱之中,抽噎不休。

“娘,你真的想让我死?”

平心而论,冷翠烛的确不想。

不管她与冷蓁之前的感情是从何而来的,她都是确确实实地爱着冷蓁,只是这爱与恨意夹杂在一起,缠绵不休。

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间积蓄的亲情是难以磨灭的。

她早已习惯冷蓁的存在。

若是要讲理,她与尹渊决裂,琵琶技艺也早已生疏,以后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仰仗冷蓁的工钱过日子。

冷蓁从前靠她哺乳、吸她的血,她也该将那些心血给讨回来。

轻飘飘地死去,或是与她不复相见,于冷蓁、于她,都不足够。

她与他需要的,是浓烈、阴魂不散的恨。

冷翠烛暗忖她没有办法,并不代表菟丝子没有。

菟丝子不是这本书里的人物,他是更高一级的系统,负责这本书,知晓好多还未发生的事,权力似乎比尤恩还要大。

应当有办法越过重重防守,带她和冷蓁出去吧?

公鸡被她叫到别处,听她这么一说,蓦地凝住。

“……我有什么办法?你问我?”

“办法……办法、办法你非要有的话,也有!只是这办法有点费……”

“那还犹豫什么?”

她掩面叹息:“反正,我是毫无办法的,就只能靠你了。”

“你不能去求你老公把你儿子放出来吗?你去撒个娇呢。”

“不能,你这么会撒你去撒。”

“……好吧,办法我有,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等我把你儿子救出来,你就要和我开始完成那些书中的任务了。”

“宿主,真的拖不得了,你努力这么久,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呀。”

冷翠烛咬唇,矢口否认:“才不是……”

“哦,好像是有……我方才在马车上听那个县衙说,你儿子还差点和他亲嘴,是不是?”

菟丝子这么一提,她又回忆起当时不堪入目的画面。

这一次她答得干脆:“好,我答应你。”

“真的?你想通了?”

“我想通还不好?”

“我若不想通,不管冷蓁,任他自生自灭,你怎么办?真待在这儿和我过一辈子?”

公鸡咯咯叫了声,红了鸡眼:“宿主……你怎么可以这么好。我原谅你老是踢我屁股了,权当做你和我之间的小情趣!”

“好!那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一定把你,和你的儿子给救出去!”

公鸡边蹦边跳,欢欢喜喜跑出地牢,消失在长廊拐角。

冷翠烛狐疑菟丝子到底要用什么办法,便走到拐角瞥了眼,早已不见鸡影,甚至连鸡毛都没有。

“跑这么快……”她只能回牢房与冷蓁待着。

冷蓁仍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冷翠烛瞧他满脸泪痕的模样,有点不想搭理。

若换做以前,她早心疼到滴血。

冷蓁从小就是,一遇到处理不好的事就开始哭,就干杵着,边揩眼泪边等她来处理。

他是被纵容惯了的。

毕竟,她只有冷蓁这一个孩子。

“唔……娘……”

“莫哭了,你哭成现在这个脸一块儿白一块儿红的样子……很难看的呀。”冷翠烛蹙眉,还是俯身抱住冷蓁,拍拍他脊背,“听话,别哭了,娘知道你委屈,你不是故意投毒害死那么多人的。”

“……嗯嗯。”冷蓁哼唧几声,埋在她肩头,额前发丝湿哒哒地颤。

过会儿,一黑衣狱卒下到地牢,径直走向牢房。

冷翠烛还与冷蓁抱在一起,见有人来吓了跳,松手缩到角落去。

冷蓁爬起来,护在她身前,脸上还黏了枯草:“你是谁?谁让你来的?地牢寻常狱卒没有指令进不来。”

狱卒撩开兜帽,冲冷翠烛喊:“宿……”

他倏地捂住嘴,眨巴眼睛,橙黄色的眼珠子光灿灿的。

那狱卒生得实在是水灵,一双杏眼圆润清澈,鲜艳唇瓣覆了水液,闪着粼粼光泽。

这面相一看就是个良善温顺的男子,竟衬得一旁惯于扮作乖巧招人怜惜的冷蓁有些刻薄。

宿……主?

冷翠烛眸光顿亮。

错不了,那声音就是菟丝子的,只不过比平日的更清亮,玎玲如玉石相撞——

作者有话说: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临江仙·点滴芭蕉心欲碎》

第26章

她抬眸望去。

化作人形的菟丝子身形精瘦高挑, 同冷蓁站在一块儿,要比他高出半个头。

可他那懵懂无知的神情,完全不像个成年男子, 倒像是十三四岁涉世未深的少男, 或者说像个二傻子。

不知是谁教的菟丝子,亦或者是根本没人教过他——这孩子方才定是把自己及腰的长发一股脑全塞兜帽里, 现下头发才会有如被雷劈了般炸。

冷翠烛不知菟丝子是在装嫩,还是真的年纪不大, 她如今没空思考这个问题。

她忙牵起菟丝子的手, 朝冷蓁解释:“这是娘原先的好友, 他没有恶意, 定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好友?”

“对呀!”菟丝子附和她, “我姓兔,叫我小兔就行。”

冷蓁颔首:“哦, 小杜,你是有什么办法带我们出去?”

冷翠烛满怀期待地看向菟丝子。

身为系统, 定是有什么常人未有的神力吧?

比如穿墙遁地什么的……

“偷跑出去啊。”菟丝子眨巴眼,比划起来,“姐姐,我和你儿子伪装成狱卒,跟在你身后,你不是和陈大人认识嘛, 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喽。”

“到时候他若是疑心跟在你身后的我们,你就嘤嘤嘤撒个娇, 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你们就赶紧跑,我来拖住那些人!"

“……”

冷翠烛有点想踢菟丝子屁股, 低头打量他一眼,想想还是算了。

踢人屁股不大文雅。

还真如菟丝子说的那样,监狱里的人都没大在意她身后为什么跟着两个男人,全忙着处理病员。陈浔也不知去了哪儿。

冷翠烛脚下生风,穿过重重防守,刚出监狱大门就被菟丝子拉住胳膊。

“快跑快跑!”

“哎你——”她脚下一滑,摔在地上,不光衣裙上沾了土,脚也扭伤一只。

“你一惊一乍的干嘛……”

菟丝子瞪大眼:“不是宿……姐姐,我只是想让你快点跑……”

他蹲下身想将冷翠烛拉起,听她说崴到脚后,懊恼地抱住她,试图将从地上抱起,扭头瞥见身后人。

“……还要跑哪里去?”

冷蓁应是在问菟丝子,只不过目光全落在冷翠烛腰间的那只手。

这人看起来年龄不逾十六,不可能同母亲是好友,也不该是母亲的亲生弟弟。

莫非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孩子?

冷翠烛由菟丝子搀扶起身:“现下,定不能回家宅或是尹府,该往远郊走,不回城。”

“这样就算被狱卒发现逃跑了,躲在山林之中也不容易被找到。”

“姐姐,真聪明!”

她笑着摸摸菟丝子脑袋。

“……行。”

冷蓁恨恨走到她身边,挽住她另只胳膊。

她被两个人架着走,有些不自在,但逃命最重要,一路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奈何这种腾空感愈演愈烈,身边两个小孩拉着她,步伐还不一致,她的两条胳膊被扯来扯去。

越走越快,到后头她直接是被拖着走,被拖到一处废弃茅屋。

冷蓁:“天马上要黑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菟丝子:“这环境也太恶劣了吧?姐姐睡不得这么破的房子,万一睡着睡着房顶蜘蛛掉脸上怎么办?万一姐姐身上长疹子怎么办?”

冷翠烛被拖了一路,浑身都软了,疲惫不堪:“别万一了……快点进去,这天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小杜啊,你去找点干柴来,动作快点。”

她撤回由菟丝子挽住的那条胳膊,侧身大半身子倒冷蓁肩头。

菟丝子有点不服气:“为什么是我去?”

“你从前吃了我那么多粮食,你不去谁去?”

她懒得搭理菟丝子,与冷蓁拉着进了茅屋。

冷蓁脱下外衫,铺在榻上让她坐,冷不丁来了句:“小杜是你的谁?”

“呃……娘的一个普通朋友。”

“母亲还有这么年轻的朋友啊……他还未及冠吧?”

“不清楚。”

“你朋友多大你不清楚?”

“你们之间,看起来也没那么陌生吧?听起来,我不在家里的日子,小杜还经常来家里做客,陪母亲用膳啊。”

“……是吗?”

“你别问了。”

她掸去裙上尘土,暗忖冷蓁是又在发病。

冷蓁这疯疯癫癫的毛病,不知是随了谁。

冷蓁还真就不继续问,合拢唇,独自坐在门边。

傍晚昏黄的日光流泻在他面靥,眼尾微红,还湿润着。

菟丝子抱着大把干木柴回来,前脚刚迈进门槛后脚就攧了个脸着地,怀里的木柴全摔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响。

“啊——”

菟丝子抬头哭诉:“姐姐,你儿子故意绊我!”

冷蓁似乎没料到菟丝子会这样说,愣了瞬,起身质问:“你有证据吗?”

菟丝子不语,趴在地上就开始哭,哭得泪如雨下,下得还是倾盆大雨,濡湿身前一片地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欺负了,还讨不到公理……我气啊!”

冷翠烛忍受不住,徐徐走到两孩子面前。

菟丝子迅速爬到她腿边,揪住她裙摆:“姐姐……”

“别叫姐姐。”

“妈妈。”

冷蓁脸色更为难看。

妈妈?

她分明是自己一个人的母亲……他又在这里乱说些什么。

冷翠烛才不会是一头猪的母亲。

这种猪,过年摆上桌他都嫌有猪瘟不敢吃。

他要崩溃了。

如果这个来路不明的小杜,真是母亲的孩子,那该怎么办?

他该当如何?

出乎冷蓁意料的是,冷翠烛对此没多大反应。

“快点起来,别趴在这里。”

她瞥了地上男孩一眼,弯腰将木柴捡起,去屋内生火。

等将火生好,她抬头见菟丝子还趴在地上,冷蓁则幽幽杵在门口。

“你们两个过来啊,天黑了,还待在门口干什么?”

“冷蓁,你嘴巴不疼了?”

冷蓁拧眉,终是别别扭扭地走到她身边,找了处稍矮的台阶坐下。

他眸中倒映出粲然火光:“娘,我饿了。”

“正好,娘带了块芝麻饼,本来想探监的时候给你的,一时间忘了。”

她从宽袍大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芝麻饼,细声嘟囔:“呀,冷了,娘用火给你爊一下好吧?再撕细些,你不是嘴巴有伤嘛。”

“娘……”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菟丝子蹦跶过来,倏地跪到她面前,抱住她小腿,用脑袋蹭蹭:“妈妈,我也要吃。”

每次和菟丝子待在一起都让冷翠烛觉得特别丢脸,这次也不例外。

她瞅着狗趴在地的男孩:“……我什么时候成你妈了?”

“刚才啊,是你让我别叫你姐姐的嘛。”

“这样的话,就只能叫您妈妈了呀,不然还……叫主人?什么猎奇的癖好呀,啧啧啧。”

“其实叫您主人也是可以的,主人。”

“还是叫妈妈吧。”

她长吁短叹着,将芝麻饼掰下一小块,递给菟丝子:“给。”

“我要吃大块的。”

菟丝子伏在她脚边,往里钻了钻,半个脑袋埋进裙纱之中:“我还在长身体呢。”

许久未说话的冷蓁猛地摇头:“不行!”

“娘,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他……起码我是与你一起度过了十几年时光的亲生儿子啊……”

菟丝子连声附和:“对呀妈妈,我可是救了与你共度十几年的亲儿子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娘……”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你说句话啊!”

冷翠烛讪讪一笑。

一块芝麻饼而已,真的至于这样吗……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怎么都这么自轻自贱呢。感觉会是那种天天拈花惹草来弥补自己的空虚、缺爱,还挽尊说自己倜傥风流的人。

给块饼就会感动到不得了,唉。

“蓁蓁,小杜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你让让他罢。”

“可是……”

“听话嘛。”

“对呀,”菟丝子探出裙下脑袋,“哥,听话嘛,别让妈妈再为你操劳伤心了。”

“……好、好,”冷蓁似要将牙咬碎,“我听话、听话。”

菟丝子如愿以偿地得到大块芝麻饼。

拿到饼后他并未直接饿死鬼投胎般塞嘴里,而是笑眯眯地将饼又分成两半,递给冷翠烛一半。

“妈妈,吃饼。”

“谢谢。”冷翠烛扬唇,接过那块芝麻饼,“小杜真乖。”

这边冷翠烛正与菟丝子其乐融融上演母子情深,另一边冷蓁手里紧攥住小块芝麻饼,双目绷得眼白泛红,手背被火燎到赤红也毫无反应。

夜里三人商量好,让冷翠烛睡在屋里宽敞干净的榻上,菟丝子就和冷蓁睡地板。

两孩子当然不愿意一起睡,恨不得相隔八百里远。但,就算是一人睡东边一人睡西边,也必然分得出离冷翠烛更近的床位。

菟丝子抹抹眼泪:“我怕黑……而且外面正下雨,说不定等会就越下越大,要打雷呢。”

“你是不是还没断奶?”冷蓁冷言。

“好了,不要说了。”

冷翠烛忙打圆场:“睡哪里都是一样的。”

“小杜睡我身边吧,他耳朵不好使,离我近些,方便我随时叫他。”

按理说,菟丝子变成人这么久,也该变回鸡了,原先尤恩就是这样,化形无法持续太久。

睡得离她近些,也方便她帮忙打掩护。

两孩子折腾半天终于睡下,冷翠烛给了菟丝子块脸盘大小的毯子,警告他早点睡,别乱来。

果然。

夜里,菟丝子就爬上了她的榻。

冷翠烛睡得正安然,一个滚烫的东西就贴了上来。

将她压得动弹不多,被迫听着那人梦呓。

她撑开眼皮,眼见菟丝子正攀她身上,与她脸颊贴脸颊:“……你干什么?”

“唔……我要化了……”

“化什么?”她迟疑小会儿,“哦,你要变回去了是吧?”

“身上怎么这么烫……鸡的身体有这么烫吗?”

“才没有,”菟丝子无力辩了句,“我平时才没有这么烫……是我今天为了帮你,透支了自己的能量,所以身体才会这么热……我应该马上就会热成一只鸡。”

冷翠烛还是弄不明白。

菟丝子讲这么大堆,根本没把事情讲清楚,尽将热气喷洒在她脖间。

“所以你是要变回鸡的,对吧?”

“嗯……”

男孩扭动身子,埋在她颈窝,闷闷答了声,胸膛随之震动。

“那把衣服脱光吧。”

“你有没有一点人性……”

“你想什么去了?”她掩唇笑笑,指尖轻勾他发丝,慢慢捋顺。

紧接着,又描摹起男孩眉目,温言细语:“待你变回去后,身上这些衣服会将你的身板给盖住,压垮你的。”

“知道了……我脱就是。”

菟丝子刚开始偷穿狱卒的衣服就是胡乱穿的,腰带全缠在一块儿,扣子也是扣了就作数,现在要解就犯了难。

冷翠烛撑脸看着面前男孩脱半天衣服都没个进展。

“要妈妈帮你吗?”

鬼使神差地,菟丝子应了声:“要……妈妈。”

两人单独相处时还以母子相称,有些奇怪,也有些……那种感觉菟丝子说不上来,反正他莫名在期待些什么。

“那你过来些。”

“动作小点,别把冷蓁吵醒了,不然等他醒过来……我们两个人不好交代。”

“哦,好的。”菟丝子乖乖听话,爬到她跟前,跪在榻上,弯腰让她解扣子。

等解下扣子,冷翠烛又让他抬起胳膊,脱光上裳后又让他站起来,他全都照做。

待到被扒得只剩一条裤子,他口中挤出句艰涩的话:“这个……亵裤也要脱吗?”

“看你喽,你不想脱就算了。”

“不是不想……”他别过脸,“我现在有点,呃……”

“有点什么?”

“这个……人的身体和一只鸡的身体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你肯定晓得吧?”

她语气淡淡:“我见到过的多了去了。你只要不是特别突出或者特别差的,我过会儿就忘了。”

“可是我没有给别人看过啊……看的人与被看的人,感受怎么可能会是一样的呢……我一次都没有给别人看过。”

“那,你不愿意把第一次给我?”

“可是我好紧张……”

“要妈妈抱吗?”冷翠烛转眸,发丝垂到肩头,“或者,你自己脱。”

菟丝子不回复,行动上已做好了抉择。

他脱下亵裤,静默片刻,俯身往她怀里钻。

茅屋窗户破旧,月光洒进来,大半都落在他身上,粼粼月光将肌肤映照地更为可人。

他皮肤并非白到全然没有血色,而是肤色透亮,白里透红,常晒太阳的小臂还略有麦色,同他长发一样有淡淡的青草与荞麦香。

的确,公鸡的身体和男人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菟丝子却还是一样地请求她:“你摸摸我嘛。”被脱光衣服后,浑身滚烫的他清醒了些。

冷翠烛轻嗅他发丝:“你又去哪偷吃粮食了?你是黄鼠狼吗?”

“哎呀……你摸摸我嘛。”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去哪里偷粮食吃了?”她叹息道,“不回答,我就只能打你了。”

男孩埋在她胸前,闷声答应:“好啊,那你打我屁股吧,打重些,这样解气。我绝对不会反抗你的。”

“……你能不能别这么孟浪。”

“能啊,”他抬头,冲她笑笑,又用脑袋去蹭她脸颊,“所以你是要摸我,还是打我呢我要不要把屁股撅起来呀?”

“都不要。”

她抚着手背的浅浅啄痕:“你上次啄了我的手背,现在还留有印子。我可不敢对你动手动脚,怕你再用嘴啄我。”

菟丝子着急:“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呢,我现在嘴唇是软的,牙齿也会收着,你摸摸,不会啄伤你的……”

她抬手轻触他唇瓣,那温软的触感不禁让她翘唇轻笑:“小杜呀,你还真的想啄我?”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男孩忙挥手,抿唇道,“我只是想赎罪。”

“现在天气还冷着,你只盖件外套,一定也觉得冷吧?我身上这么烫,可以帮你,热热身子。”

“你还会这个?”

“会啊,当然会。每个系统在就任之前,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培训,要看各种各样的书籍……什么类型的书都有。”

“差不多,要培训二十年吧,那二十年间只能待在小房间里看书,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说,我有二十年的经验哦。”

“那,好吧。”冷翠烛点头应下。

她原以为菟丝子是要给她按摩身体,怎料那孩子一声不吭地就往榻尾爬了去,钻进她腿间。

“……你做什么?”

他憨笑了下,微微吐出一小截舌头,笑意灿然。

“给妈妈舔呀。”

第27章

冷翠烛倒是从没有这样被人服侍过。

她不得不承认, 菟丝子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是进窑子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能够如此……恬不知耻。

他的确也不算得什么人, 他是鸡啊。

人与人之间的那套约束, 到他这里全都不作数。

“别……你别发出那种声音,行吗?”

“为什么呀?”他抬起一双水雾氤氲的眼眸, “可是妈妈这个样子,让我很高兴。小猫高兴的时候也会呼噜噜地叫呢, 为什么换我就不能。”

“你也很高兴吧?虽然不怎么出声……但是我尝出来了哦。”

“那你也要小点声啊, 等会儿万一蓁蓁被吵醒……”

“是他先讥讽我还要人喂奶的, 那现在, 我找他母亲讨水喝, 也是情有可原呀。”

“如果真的喂奶的话……或许动静就没有现在这么大,但是妈妈你愿意吗?我反正, 是无所谓的。”

他笑得恶劣又不顾一切,鼻尖水渍还滴答滴答往下巴滴, 模样看起来像是只闷头栽进水盆里,整张脸湿漉漉的猫。

她胸口起伏着,咬唇整个人瘫倒在榻上:“你……唉,算了。”

几轮下来,她早已软得浑身乏力。

菟丝子爬到她面前,找她索吻, 她一巴掌扇过去,沾了满手淋漓水液。

“我要睡了。”

“呜呜呜……好吧……”

第二日醒来, 她身边早没了人。

鸡也没有。

菟丝子应是饿得不行,自己先回家找吃的去了。

她收拾好后,出门见冷蓁抱着一捧野浆果回来。

“娘先回去了, 你这几天,就先待在这里避避风头。”

“等下午,我过来给你送些衣裳、吃食,还有床褥子……”

冷蓁打断她:“小杜呢?”

“小杜也回家去了呀。”

“……我们家?”

冷翠烛愣了瞬。

确实是回他们家的庖厨和米缸里,但她若真这样答,岂不露馅?

没等她开口作答,冷蓁便摆出一副明了的表情。

“娘,”他垂头摸着怀中青黄浆果,“之前,我听见父亲问你,要不要有新的孩子。”

“你会吗?”

她撇唇道:“蓁蓁啊……我不会再和他有孩子的。”

“现在他的身体,也不可能会有孩子。”

“那,别的男人呢?”

“你会永远只有我这一个孩子吗?”

“……”冷翠烛深吸一口气。

“蓁蓁,那个……你管太宽了吧?骂娘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整天都喊娘,等到你八十岁了还要靠娘吗?什么时候能够独立行走呢,至少别再像个小孩子一样矫情啊。”

“我再说一遍实话好喽,当初,我是不想要你的,因为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母亲,也不是针对你这个人。可偏偏事与愿违,我生下了你,将你养育成人。”

“我不希望我悔不当初。”

闻言冷蓁红了眼眸:“娘,昨晚下了雨,还在打雷。”

“小时候,你常告诉我,不听母亲话、惹母亲生气的小孩,是会被雷公公抓走的。”

“那时候我好害怕,怕离开母亲,每到下雨天就惶惶不安,一直到现在还下意识惊恐。你现在怎么就,不想管我,真的想和我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总是提以前的事……”她絮絮地说,“你只能活在从前吗?”

“若要说从前,从前你还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呢,对现在失望的人不止你一个。”

“你嘴巴受了伤,就少说点话。”

冷翠烛心中一直郁抑不申。

详细的感受她又说不上来,就觉浑身舒展不开,像被困到个木椟里,扭头就见尹渊面无表情的脸,冷蓁还在耳畔哭得歇斯底里。

人崩溃太多次,就觉察不出自己心低意沮了,只会麻木到说不出话。

她没回尹府,万一尹渊尚未发现她离府呢?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回了家门,想回家看看,打扫一下。

刚迈近大门,她的目光就落在一旁树丛的一棵玉兰树上。

玉兰花还未开,缟衣霜袂,干枯的枝丫上却涔涔滴着艳红的血,滴答滴答落进树丛。

更为奇怪的是,树上挂了几件衣服,冷翠烛走近辨认出是她的短袄。

冷翠烛愣了下,伸手扯下那几件短袄,仔细叠好,抱在胸前。

往前走几步,她又瞥见石阶上摆满她的首饰。

“……进贼了?”

她原本是想走另条路去后厨看看菟丝子的,这下拐弯往石阶走,每走一步就弯下腰捡首饰。

捡完一路的首饰后,再抬头就到了冷蓁住的阁楼。

门大开着。

她没直接进去,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瞅了许久,可惜阁楼里太黑,见不到里面是什么光景。

“蓁蓁……”她合上唇。

冷蓁定是不在家的,家里很大可能是进了贼。

她放下怀里的衣裳首饰,取下挂在墙上的镰刀,径直进了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浓厚的药香与土腥气,她闻多了头晕,抬手掩唇,腰肢倏地被环住。

身后重量压了下来,男人的胸膛紧贴她脊背,紊乱的吐息喷洒在她耳后。

手中镰刀哐当落地。

“你怎么……”冷翠烛一时失语。

这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应不是窃贼。但她分不清是自己认识的哪一个男人。

尤恩?

菟丝子?

尹渊应没这么闲……

“别闹了。”

她暗暗挑了个最容易辨认的:“又不是多久没见……”

若身后人是菟丝子,肯定一开口就能认出来。

“……不是多久没见?”

“不久吗?”

她浑身一震,扭头对上那双死寂的眼,想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却被越搂越紧。

若他双臂所环的是她脖颈,她早就被勒死。

更为糟糕的是,她稍不注意双手就被抓住,男人扯下她腰间系带,将她双手捆在身后。

冷翠烛咬牙切齿:“尹渊,你闲得没事做吗?”

“有事做。”

双手被捆得更紧,两只手挤在一起,她腕骨生疼。

“你也有事做,有很多事要做。”

“是吗?”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脖后,惹得她浑身颤栗,只能束手无措地任发丝被拨弄到胸口,而胸前的衣领却是越扒越开。

“转过来,看着我,好不好?”

“去哪里了?”

冷翠烛纹丝不动。

看样子她是太久没回尹府,尹夫人就直接将她告发了。但她没想到尹渊会埋伏到这里,等她回来。

官场上的事全然不管了吗……她要是一直不回来,难不成他还一直等?

“我没有苛待你的情夫,”男人埋在她颈侧,嗅她凌乱发丝,“那日他来,我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离开你。”

“你离开我的这些天,他有来找你吗?”

冷翠烛:“……”

这些天?分明才过去一天。

“没有?”

他浓密的睫羽扫过冷翠烛颊面,他直勾勾盯着她紧抿唇瓣:“没有?”

“嗯。”

“你又勾搭上别的男人了?”

“官人,你若是这样信口胡诌污蔑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污蔑?”

男人垂眸,捻起她胸口的一根发丝,举在她眼前。

即便是黑暗之中,那根发丝也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冷翠烛满头乌发保养得好,从不会长这种干枯发黄的头发。

看样子,是菟丝子昨晚留下的。他头发不是全黑,额前有一簇泛黄的刘海,鸡毛似的。

“一次就够了。”

“屡次也无趣。”

她顿时失语,不好出言辩驳。

毕竟这次不是污蔑,她的的确确与菟丝子发生了一些关系,但绝无尹渊臆想的那般严重。

只是按着菟丝子这孩子的脑袋,让他埋头含菁咀华了几个时辰罢。

男人去青楼寻花问柳都算不得背叛发妻,她又怎么能算是红杏出墙呢。

她只是,去享受平日里无法得到的刺激罢。

覆在胸口的那只手,缓缓向下,伸入她敞开的衣领,寻得一处温热绵软的栖宿。

“跟我回府去,不要再乱跑,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她难耐仰头,好想去抓胸上的那只手,愈想双手就愈无意识挣脱,系带却束得更紧,手背被磨得通红炽热。

“不回去。”

“我托人带你去探望冷蓁,你不想他吗?”

尹渊小声絮语:“父母之于子,爱之至也……他不能没有你。”

“泠娘,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也不想那样做。可是,若你执意要离开我,我当然顺从你的意愿,冷蓁自然也要顺从我。”

“毕竟,以后你同别人远走高飞了,我就只能守着他那张脸浑噩度日。”

“你……”冷翠烛恨瞪他一眼,被惊得说不出话。

尹渊半眯眼眸,唇角难得有笑意:“你若是要与别的男人有孩子,每一只我都会想尽办法抢过来,好生养着。”

“但愿他们更像你一些……”

她含恨颔首:“好,官人……我跟你回去。”

“不去找他们了?”

男人手上动作轻快了些,细细挑弄。

“不去了。”

“但是我要洗个澡再回去。”

“好。”

“我还要带我常穿的衣裳、常戴的首饰。”

“好。”

“我还要带我亲自养大的鸡。”

“……行。”

菟丝子待在米缸里吃东西吃得好好的,倏地被人逮住,被强硬塞进笼子。

辗转几人之手,坐上马车好一阵颠簸,被送到了冷翠烛手上。

“妈妈,这、这咋回事啊?”公鸡瞧着被戴到脖子上的金项圈,瞪大双眼。

冷翠烛换了件青梅色衣裳,坐在椅上抱着鸡,身上有淡淡的皂角与茉莉花香,垂到肩头的那缕长发也是香的。

公鸡舒服地倚靠在她怀里。

“妈呀,发达了啊,我第一次戴金首饰,妈妈……”话未说完,它听见耳畔的交谈声,没了笑容。

“夫君,你去陪易姐姐吧,奴家要歇息了。”

闻言尹渊沉默不语,理了理翠色衣襟,半晌过后抬眼望她——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嗯。”

尹渊走后, 冷翠烛立马将怀里的鸡放地上。

公鸡环顾四周:“……宿主,这是哪里呀?这一间屋子要比得上四个厨房了。”

“尹府。”

她单手撑在扶手,喟然长叹:“这几日你先与我住在这里。”

“你还能变成人吗?”

公鸡挪挪爪子, 低头在地上画圈:“嘿嘿, 不能了,我没有能量了, 我是低能量鸡。”

“你没带尤恩来吗?他应该还有很多能量,毕竟他是个二手货, 早在来勾搭宿主您之前就有过宿主, 还剩了好多没用完的能量。”

“这种人尽可主的系统可要不得呀……”

她只回答了菟丝子的问题, 其余什么都没说:“没带他来, 他找得到这地方, 想来自己就会飞来。”

“不是你说的等你把我和冷蓁救出来后,就要听你的话做任务嘛。”

“哦……我忘记了, 嘻嘻。”

公鸡点点头:“好呀,正好, 完成任务后我又可以变成人帮宿主舔舔了!”

冷翠烛抬手掩目,许久未说话。

……幸好只有她听得懂这死东西在咯咯咯地说些什么。

“宿主你怎么了?”

“不用管我,先说我要做什么任务。”

“宿主,你真的确定吗?”

公鸡砸吧嘴:“要不你先深呼吸一下?我怕你接受不了,一时着急气晕过去。”

冷翠烛不明白是什么任务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冲击,但还是听菟丝子的话,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好……你说吧。”

再坏, 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窒息罢。

可当她听到菟丝子一字一句地将话说出口,还是无可控制地捂住脸,浑身发抖。

“为什么……非要我这样做?”

她早该预料到的。

他们二人之间, 无论如何都会有那一步。

可偏偏,却让她做这个恶人,要她亲自给她的丈夫和儿子下媚药,还要让这中药的二人共处一室。

任谁都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菟丝子:“额……要不你踢我屁股吧,这样能解点气。”

“但给你老公儿子下春药这件事,是真的拖不得了。哪能有挂着纯肉纯爱的标签,写的却是清水纯爱这种书啊,不欺负人家好色嘛。”

“要黄就要一黄到底,你看,就连我这个系统的名字都是用来治阳痿的!所以,其实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呀……”

“好了,你别说了。”

她攥紧肩头披帛:“可是……我该怎么脱离尹渊的掌控,出门去寻要用的媚药呢。”

□□不好找,但,能够补中益气、温肾助阳的壮阳药倒常见。

正好,也是用在两个男人身上。

“菟丝子,要不你回家,去冷蓁房间里找找有没有壮阳药。他定是将自己熬的那些药都装瓶标记好了,你到时候去瞧瓶身上的字就行。”

“壮阳药,这三个字你肯定认识吧?”

“啊?哈哈……”公鸡干笑几声,“宿主,我觉得你儿子的房间吧,不是什么壮阳药的问题……他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有壮阳的药材,也只是可能。”

“但他的房间里,绝对是阴气重到离谱啊,我这只瘦弱的公鸡肯定是镇不住的呀!”

“什么意思?”

冷翠烛莫名回忆起进到冷蓁房间时,灌顶的森然寒意。

“你不觉得他房间在闹鬼吗?每天晚上,阁楼都传出女人的哭声啊!”

菟丝子强烈认为冷蓁房间里没有壮阳药,只会有滋阴丸。

如此,冷翠烛便只能想办法找关系,去买完成任务要用到的媚药。

菟丝子出府找药的这几天,她就安静待在房中,有时会出房间逛逛,但府上大多是面生的下人,她与那些人又聊不上来,每次都默默远离人群回房间去。

府上下人全知道她与尹渊之间的关系,对她的态度很微妙,反正她不喜欢那种感觉……总是被人盯着。

她去找过几次尹夫人,但尹夫人似乎很忙,每次都说没空,让她回去。

这偌大的府邸,也只有尹渊愿意与她说话。

可她不愿。

“官人回去吧,奴家要歇息了。”

尹渊穿着黧黑寝衣,肩头披着薄外袍。

“分毫不差的话,你昨日也说了一遍。”他敛息轻叹,“泠娘,你还有什么心结?”

“奴……奴就是不想与官人待在一块,”她抬头道,“我原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明白,原来……官人还是只认为我有心结。”

“若真有,我的心结,就是你。”

“与你相处,让我很难受、压抑。”

“我说的够明白吗?”

“……”

“嗯。”

尹渊闷声不响地离开。

待男人彻底消失在她眼前,她才瞥见榻上外袍。

尹渊又忘了拿衣服。

十几年前就是这样,总要将他身上的什么物件落在青楼,逼得冷翠烛不得不收好,等他再来时还给他,循环往复,她等他再来等了无数次。

她拾起外袍,随手甩在椅上,宽衣解带,钻进床铺。

夜里,她模模糊糊觉察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床,直往她怀里钻。

“菟丝子?”

从被子里探出个银白脑袋。

“是尤恩啊……”

“菟丝子最近一直在外面,没回家过。”

男人长发被成个扎侧麻花辫,只额前的几根发丝贴在高挺鼻梁。他笑着,银眸熠熠生辉。

“他终于走了。”

冷翠烛讶然:“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难怪自己在房中与尹渊独处的时候,总觉奇怪,似有第三个人正注视她,原来是尤恩。

“那岂不是等了很久,累不累呀?”

“很值得。”

男人倏地扑上来抱住她,将她压在身下。

她却不觉有多大的重量,反而是很心安。

男人的胸膛很热,她贴着,很暖和。

他右手撑在她肩侧,左手将她搂在怀里。

她顺从地环住男人脖颈,闷头轻嗅他发丝淡香:“那日,我没想到你会带着菟丝子来找我,尹渊没有对你怎样吧?”

“他给了我一笔钱。”

“可惜,我不认钱。”

宽大手掌抚过她脊背肌肤,她的唇瓣凑近男人耳畔:“会解吗?”

男人并未作答,而是俯身衔住她胸口丝带,仰头一扯,肚兜便如水般散开。

他口中咬着肚兜,又缓缓下滑,脸颊贴近她小腹,一件件,慢慢往上撩。

她抓住那根麻花辫,当作牵绳般缠在手心,男人要向下去抚慰,她就松开些,若是要爬上来索吻,她就轻扯着让男人吻得更深。

尤恩比尹渊要受用得多。

也好用得多。

床榻摇晃间,她乱飘的视线凝在椅上挂着的那件外袍。

若是尹渊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模样,估计会一口冷血喷在外袍上,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就气死过去。

她笑出声,连带几丝柔婉叹息。

“怎么了?”

男人弯腰吻她唇角,她笑眯眯地全数接纳,指尖抚过他鼻梁。

“没什么。”

她只是,好久没有这样感受过。

这般良夜,秋空月圆。

余韵消散过后,尤恩想为她穿衣,她启唇婉拒。

“这样挺好的。”

“主人,莫要着凉了。”

“不会的。”

她整个身子缩进被褥,只露出个脑袋:“这里,很暖和。”

尤恩愣了瞬,收回藏在被褥下的手,唇梢隐隐有笑意。

放纵过后,她没让尤恩与她睡在一起。

她还要他回去赶回去看家呢,万一家里闹贼怎么办,菟丝子又是个只吃不干活的。

“那我走了,”尤恩跪在床边,“你明天会回来吗?”

“呃……应该不能。”

冷翠烛这几天一直忙着和菟丝子计划下药的事,确实忽略了尤恩。

她摸摸男人脸颊,温言道:“我这旬应该要一直住在尹府,不方便回去……”

“那我能来找夫人吗?就像今晚这样。我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就化作乌鸦,飞来找你,我不会穿衣服,依旧是像今晚这样。”

冷翠烛没办法对他说拒绝。

更何况是赤身裸体的他。

“回去的时候,记得把椅子上的那件外袍穿上。”

“或者,以后穿那件来见我也行。”

他的胴体,让她一个人欣赏就好。

男人拾起椅上外袍,披在肩头,裹住身躯,边理发丝,边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与她耳鬓厮磨:“那,明晚见。”

尤恩出门后,冷翠烛也闭眼睡去。

夜色归阑,东方将白,寂寥的房中有了动静。

是尹渊推门进来,慢条厮礼,靠近床畔。

余光扫过帘外软榻。

“泠娘……”

他仍穿着寝衣,单衣乍着,衣襟拢得严实,露出半截脖颈。

喉结滚动,无语沉吟。

过会儿,几缕晨光泻进来,洒在他黧黑寝衣,为那张容颜败坏精神衰微的脸增添几抹亮色,结果却是哀惨更甚。

他挪到床边。

一点点、慢慢地掀开冷翠烛身上盖着的被褥。

“……”

他又把被子给盖回去,杵在床头,高大身躯挡住熹光。

尹渊并未离开,凝视床上女人许久后,蹲下身轻抚过女人眉目,无语凝噎。

望着她,满目哀郁,遽然而至的怒气被握拳咽回,只余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俯下身子,吻过女人眼皮,舔舐眼皮之上鲜活、跳动着的青筋,抻在床铺的手青筋紧绷。

等回过身,他舌尖沾了根纤长睫羽。

他合上唇,将其吞吃入腹。

可是,他还是没办法离开她。

或许这辈子都不能。

很难。

就算她要去死,他也要挖开她的坟墓,吻她糜烂的肉、阴惨的骨。

如果他的枕下有臭味,只会是他藏起了她的头颅。

同她共枕而眠。

第29章

几日后, 菟丝子终于从不知道哪个犄角嘎达里找出一小瓶催/情/药,那药的气味很冲,冷翠烛一开始还以为是鸡屎。

但菟丝子执意要说是馨香扑鼻的催/情/药, 她也没有办法。

拿到药之后, 接下来的计划需要冷翠烛忽悠尹渊。所以,她不得不为了任务去理睬那个心如磐石的男人。

只是, 尹渊莫名就不理睬她的示好了。

“娘子,您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老爷是不会下马车见您的, 您就回去吧!莫淋着雨着凉了。”

“老爷要去衙门, 实在是没空见娘子您的。”

冷翠烛站在雨里, 身旁护卫边为她打伞边劝告她。

她望着不远处停靠的马车, 朦朦胧胧融在雨雾里。

……尹渊怎么了?

她摸摸发髻上簪的木芙蓉花,云鬟斜坠, 颔首低眉:“好,那我就回去。”

她转身走进府门, 冒雨回去,身边撑伞的护卫还愣在原地。

“欸娘子,不是……真回去啊?别啊这这这……”

雨下得大,她又不撑伞,没走一会儿整个人就淋成落汤鸡,发髻上的那朵花饱受摧残蔫过去, 啪嗒掉在地上。

她像个没事人似的,弯腰捡花, 雨水顺睫滴落。

眼前霏霏雨雾倏地止住,地上的木芙蓉也不再受雨滴摧打。

她的目光凝在地上伞影,并未起身, 低头拨弄花瓣。

不大的油纸伞,慢慢偏向她。

任伞外骤雨有多凶猛,也同她无关了。

她有安然的一隅。

“官人不是说……要走吗?”

尹渊冷脸不语。

她被盯得发怵,悻悻将湿发捋到耳后,手里捏着花,也站着不说话。

她不明白尹渊今日是怎么了,也不想去明白,从前尹渊就总是这样,她琢磨半天都琢磨不出来什么,不如就不琢磨。

男人很多时候就是不讲道理的,内心也空洞,爱情只不过是女人倾尽所有去填补男人空洞的内心,所以痛苦难过的总是女人,破脑刳心给别人,当然会痛。

“那,奴先走了。”

她提起濡湿裙摆,刚迈开步子,就被掐住手腕拉回去。

“去哪里?”

“去换衣服,我身上全湿了。”

男人凝视她半晌:“嗯。”

她回房换了身衣服,解开发髻,墨发披散,边用帕子擦头发边去打开窗户。

才开一角,就注意到静默在长廊,观雨的尹渊。

他没走。

她并未出门,擦干头发后,就披着长发坐在榻上抚琵琶,时不时轻拨出几声婉转琴音。

渐渐,琴音连成了曲,曲声幽怨凄惨,她眉目却带笑。

窗外雨下小了些,只余些碎碎的滴答声,雨水淅淅沥沥落在窗框,水雾弥漫。

最后去衙门的马车上,坐的是冷翠烛与尹渊二人。

冷翠烛头发未全干,只由一支木钗简单挽至脑后,衣裳穿的也很素净。

“原本,在眉心画了花钿,雨水一冲全消了。”她无奈笑笑,轻抿茶水。

“嗯。”

尹渊坐在主位,没瞧她,垂眸盯着桌上茶杯。

蓄了一汪湛透清茶的茶杯,杯缘覆了处新月形的嫣红口脂。

“我们是要在那里待多久呀?”她掩唇打了个哈欠。

“嗯。”

“等会儿让人送你回去。”

“可是我想陪着官人……”

“嗯。”

“那算了。”

尹渊:“……困就在车里歇罢。”

“你想去见冷蓁吗?”

“啊……”她不知如何回答。

尹渊尚且不知她与冷蓁之间的事,这样问,或许是真想带她去见孩子。

又或许,是在试探她。

尹渊打断她的迟疑:“冷蓁病逝了。”

如此,冷翠烛确定了大半。

“啊……怎会如此……不是才几日未见吗?怎么就……”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眼。

“忘了告诉你。”

她掩面低声啜泣,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

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

“尸体,监狱里的人埋了。”

“……你不高兴?”

她又不像尹渊那么没人性,失去孩子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是高兴的呢。

不过她捂脸哭了半天,还是哭不出来,只能佯装悲戚。

“官人怎么可以这样说……”

“哦,我骗你的,他没死,”男人颔首,“只是失踪了,已派人去找。”

“真的?”她抬起头,惊喜过望。

“嗯。”

“怎么可以拿这种事骗我……”她瘪嘴,别过眼不去瞧他,“你一贯知道我的,我可经不住官人这样吓。”

“真哭了?”

“没有。”她说的是实话,只是语气娇怯了些,“才没有呢。”

“官人把我一个人晾在雨里的时候都没有哭,现在哭什么。”

男人凝滞了瞬。

“我以为你很快就会离开。”

“官人若是一直让奴等着,奴当然会离开。”她抿唇笑笑,笑意不达眼底,“奴的确也离开了,多亏官人屈尊下马车,愿意为奴撑伞。”

“如果等待的始终是我一人,我们之间就不会有好结果。”

她语气平淡,如陈述事实,却暗暗有些韧劲,这种劲儿很怪。

像是在,威胁他。

可是,笑得分明是那么恬静、温婉。

怎么会是在威胁呢?

尹渊去衙门做事,冷翠烛就待在马车里小憩。

马车宽敞,她的体型躺在榻上绰绰有余,还能抱个圆枕在怀里。

她其实不困,只是被车厢里的熏香熏得头晕,闲得无聊迷迷糊糊随手拿了本书翻开看,上面全是自己认不到的字,密密麻麻蚂蚁似的。

“还以为是什么小人书……”

她嘀咕着欲将书搁在一边,怎料从夹页间掉出一卷避火图。

不、不是避火图。

远看是赤条条的几个人缠在一块儿,近看才发现那些人要么没脑袋要么没手臂,有些甚至还长了七八条腿,身上长满吸盘,形如鬼魅,往后看甚至还能看见几个骷髅人纠缠在一块儿。

她吓了一大跳,将书和图卷丢到地上,心口砰砰砰地跳。

尹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图画……

过会儿,她平复下心绪,颤抖着去触碰地上那本书,抚过皱巴巴浸水的封皮,掀开见内页写了冷蓁的名字。

她这才嗅到淡淡的药草香,是指尖碰书后遗留下来的。

这是冷蓁的书?

冷蓁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东西?

……好像也说得通,冷蓁自从十八岁后,行为举止就越来越奇怪,或许是因为这些邪祟图画的影响。

没人会逼他看这些,只会是他自愿去看。冷蓁还真是让她意想不到,可笑的是她从前还认为他善良纯真,原来是掩瞒得好。

待到尹渊办公回来,他瞥见地上旧书。

“我早问过你是怎么在教导他。”

“官人又没管过,当然不知我是如何教导他。”

这句话,冷翠烛早就想说。

对于冷蓁,尹渊从来就不管,也从不过问,一个孩子,需要的不仅仅是母亲,还有父亲。

他借口回乡去看自己年迈的父母时,难道不会想到冷蓁是多么需要一个靠谱的父亲吗?或许,他的浆糊脑子根本想不了这么多。

“……”

“我现在想管,你不乐意,你想让他去死,我顺你的意,你又怪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我从前怎么没在管他?他床铺乱,我不是让你去收拾了吗?他在窗边放的碗,我不是也让你去丢了吗……”

冷翠烛打断他:“对啊,那你去了吗?你就只会动动嘴皮子,什么事都是我在做。”

“尹渊,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就不要再去找补了。你如果有那么一丝爱,最先记住的不是你,是我,刻骨铭心的也是我。”

两人之间才缓和一些的气氛,现今又陡然崩裂。

原本,她是想好好与尹渊相处,顺势推进自己与菟丝子的计划。谁成想,两人一聊到孩子和从前,就不欢而散。

她别过头望着窗外稀稀疏疏的人群,垂眸抹泪。

不知从何时起,她成了一个拧巴、恨海难填的怨妇。

可是,分明十几年前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她还有希冀,不至于如此绝望,整个人浸在爱恨情仇里脱不了身。

“泠娘,所以你背叛我?”

“你又为什么再来找我?”

“你只是来逗逗我的吗?”

“逗你?官人不也乐在其中。”她冷笑一声,眸中蓄满晶莹泪水,“原本还能多逗你一会儿,是你自己要将那些令我怄气的话说出来的。”

“……我不知道你会怄气。”

“奴家走了。”

“你去哪里?外面还在下雨。”

男人蹙眉:“你就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即便只是一会儿都让你觉得如坐针毡?”

男人拉住她裙边。

她回头道:“官人何必自取其辱。”

“这不是自取其辱,”尹渊语气淡淡,“我只是在问你。”

她深吸一口气;“同样的问题,我回答过很多次了。”

“嗯。”

“那你走吧,马夫有伞。”

她迈开腿,却走不动道,回眸见男人仍拉住她裙边,未松懈丝毫。

他不想要她走,冷翠烛看得出来。

尹渊一直都这样。或许,双方太了解也不好,执拗和疵瑕都展露无遗,早没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

“你说,你今日很忙,我感受到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回来,却又吵得不可开交。”

冷翠烛暗下决心,自己必须要利用到这个男人,再不济也要钓着他,让他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便开口柔声道:“这不是我的本意。”

“……嗯。”

他一贯冰冷的语气和缓了些:“我不知道你会因此而怄气。”

她整张脸未施粉黛,只描了眉,靓妆清艳。

“那,你什么时候不忙?”她款款而笑,“我只想与你独处。”

他眸中似有瞩望闪烁,沉闷的面颊也隐约有笑意,笑得却那么勉强、落寞。

最终只“嗯”了一声:“一切都看你。”

尹渊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不成问题。

菟丝子:“到时候,你就偷摸往酒里下催/情/药,看着他们两个把酒喝了,再出来把门给锁上。”

冷翠烛:“……这样真的能行吗?”

“当然能行!”公鸡挺起胸脯,“这种书,一般都是这样的剧情。”

“感觉好缺德。”她摸摸鸡脑袋,“做完这事,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阴影。”

公鸡踮脚蹭她的手,舒服地眯起眼:“哎呀,这书里就没几个有道德的,你老公、你儿子,都比你没道德得多,人善被狗欺啊宿主。”

“至于心理阴影……其实,这个任务只是要求你下催/情/药,又没要求你只能下一种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可没引导你怎么样哈。”

既如此,冷翠烛受到了菟丝子的启发,往催/情/药里混了些蒙汗药,又担心吃下去容易出问题,在里面加了枸杞、香菇、莲子、红枣……

菟丝子:“要不直接改成煲汤吧,最好煲鸡汤,鸡汤好喝。”

菟丝子的建议很有用,她采纳了,大量的鸡汤和补品里加了微量□□。正好他们一家三口许久未在一起吃饭,还能顺便吃个饭。

菟丝子表示不违反规定,就是有点离谱,然后还想帮她尝尝味道。

煲好汤,她按计划将尹渊哄骗上了去郊外茅屋的马车,马夫由菟丝子假扮。

或许是因为菟丝子变成人后又挠头又甩胳膊小动作太多,冷翠烛将尹渊带上马车时,尹渊倏地停在车前。

他打量坐在车板的戴帽马夫许久。

“……你是府上的下人?”

“是啊,”菟丝子装模作样地冲尹渊点头哈腰,“老爷,我昨天才被招进来,被夫人派来专门侍奉冷娘子。”

他虽戴着草帽,只露出半张脸,依旧能看出是个相貌英俊气血充足的年轻男子。

“啊,对,是这样。”冷翠烛暗暗觉得有点不对,偷偷去瞟尹渊的神情。

尹渊的面色很难看。

不仅仅是面容憔悴,与神情恍惚,眉目间还带有一丝愠怒与……自惭形秽。

“你明日不用来了,自有人给你结工钱。”

第30章

冷翠烛没把尹渊要来的事告诉冷蓁。

她与尹渊下马车后, 从茅屋里跑出来的冷蓁明显愣了下。

然后开始破口大骂。

“冷翠烛,我惹你没?谁让你把他这个晦气玩意带过来的?我清闲日子才过几天啊,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我今天就算是死, 也绝对不回那个鬼地方!大不了同归于尽!”

尹渊也有些惊讶, 但很快就一扫而空,扭头盯着身边女人, 唇角隐隐有笑意。

见两人的情绪如自己意料之中的那样,她长舒一口气:“蓁蓁啊, 他不是来抓你的, 他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天呐, 真是好大的脸, 怎么不等我死了来阴曹地府看我?”

他冲尹渊道:“瞪着两个死鱼眼怎么看?用你爹的脑髓看吗?还是用你妈的胆汁看?我一点不想看见你, 等到哪天我一仰头就能看见你再来找我!”

“……”

尹渊抬起眼皮:“所以呢?”

冷蓁很是激动,奈何冷翠烛与尹渊根本不理, 径直进了茅屋,端汤的菟丝子紧随其后。

冷翠烛冲门口骂天喊地的男子喊了句:“冷蓁, 回来吃饭了。”

冷蓁回头恨恨瞪她一眼,咬牙往屋里走。

待摆好碗筷,冷翠烛找机会与菟丝子偷偷摸摸出了屋。

菟丝子:“等会儿你看着他们把汤喝下了,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万一没效果怎么办?”

“哎呀,领死工资的, 又没甲方,随便做做就行了。”

“我在外面等你哦宿主, 小心些,不要误食鸡汤了,这样子的话我会很难过的呜呜呜。”他捂住脸, 做哭泣状。

冷翠烛:“……哦。”

分明没下药之前这只鸡就偷喝了五大碗鸡汤,还把鸡肚也吃了,真是好坏一只鸡。

她回屋后,两父子正坐着等她,都没动筷。

气氛凝重哑然,她坐在桌边,默默抓起木筷,平复呼吸:“吃菜呀,再不吃凉了。”

面前两人仍盯着她,未动丝毫。

终是冷蓁先泄气:“娘,太素了,你做的都是些什么啊,菜是绿的,盘子还是绿的。肯定不好吃,有泡菜吗?”

“……你之前吃鸡蛋不也吃得挺高兴的么?”她往冷蓁碗里夹了块炒鸡蛋,“多吃点蛋,现在不用求人就能吃到了。”

她转头对尹渊道:“官人也吃菜呀,全是奴亲手做的,府上的厨娘也很少有将近二十年厨龄的吧?我看着全是些年轻姑娘。”

“唉,年轻就是好呀,有活干还讨人喜欢。”

“……嗯。”

尹渊眸色黯黯。

经她这么一哂,面前两人皆拿筷夹菜,安静如鸡。

冷翠烛坐在软垫,挺直脊背偷偷瞧着面前的两父子,两人都是只夹菜,桌中间的鸡汤未动丝毫。

冷蓁一手缩在桌下,一手拿筷子在碗里翻来翻去,没消停多久就又嘟囔道:“前几天没见你给我送这么好的米饭……天天让我喝粥。”

冷翠烛笑着回答:“因为你嘴巴烂了呀,你的嘴肉就是一坨烂肉,明白吗?”

“嘴烂成那样了还想着吃好的,我从前倒没感觉到你有这么馋,看来定是在监狱里饿坏了。”

冷蓁讶然,语气轻了些:“……今天他来你就舍得做好菜好饭了。”

“你不喜欢吃?抱歉,我不知道你喜欢吃泔水,以后给你做泔水饭好了。”

她其实不想怼冷蓁和尹渊,但她又忍不住,冷蓁今日不知怎么,总找她的茬,她原先习惯去忍,现在不想再忍。饭菜全是她一个人做的,不好吃不吃就行,凭什么说她?她被说了十几年做饭不好吃,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对啊,凭什么说她?她不是专伺候人的仆人。

而且,一想到待会儿自己要做什么她就觉得烦躁不已。

冷蓁沉吟片刻,低头吃菜。

“尝尝这汤吧,我炖了好久。”她先舀了碗鸡汤,递到冷蓁手边,去舀第二碗时余光瞥见冷蓁将鸡汤还了回来,搁在她面前。

冷蓁粲然一笑,语气莫名温顺:“娘,你喝。”

“我方才说话随性了些,娘不要怪我哦。”

冷翠烛隐约觉得不对。

难道冷蓁知道了什么?想拿她试毒?她也不知汤里的催/情/药被这么多水稀释后还有没有毒性……

“唉,娘不喜欢喝汤。”

她讪讪将汤递给尹渊:“这碗汤还是给官人喝吧,你们父子俩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说完,她又给冷蓁舀了一碗肉多的,还将鸡腿扒下来一并给他放到碗里。

尹渊倒是没说什么,垂头舀汤喝。

“娘,那你就多吃点鸡肉嘛。”

“会吃的、会吃的……”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拿起桌边抹布擦起桌角。

虽低着头,但她能觉察到那道目光。

冷蓁一直盯着她。

“娘,我把你之前送给我的发钗落在外面的石阶上了,你出去帮我拿一下嘛。”

语毕,冷蓁端起汤碗,轻抿一口鸡汤。

她放下心来。

“好,娘去给你拿。”

菟丝子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她,手中把玩着一根木钗。

菟丝子:“门锁好了没?”

冷翠烛:“……锁好了。”

菟丝子摘下草帽,侧身给她扇风:“宿主,你怎么了,不高兴呀?”

“没有,我只是……”她絮絮地说,“只是觉得有点怪。”

任务进展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同时,冷蓁的态度让她觉得有点诡异,那种感觉又说不上来,只觉心口发闷。

“怪?你别想那么多呀,越想越焦虑。”他扬眉笑笑,俯身与她脸颊贴脸颊,脑袋蹭来蹭去。

“我们亲嘴吧。”

“……你说什么?”

“反正等着没事做,或者,你让我钻进去。”菟丝子戳戳她膝盖。“反正,还要等好久呢。”

“我撑不了多久,估计等会儿就要变回去,这样的小心愿也不愿意满足我吗?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她摸摸菟丝子的额头,果然,温温热还有点烫,真的在发烧。

“白日宣淫,不好吧……还是在外面。而且我有点不懂,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了?你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吗?那也太骚了吧。”

菟丝子有点委屈:“我只是比别人主动一点嘛,不过我也觉得,我确实挺骚的。我很骚这件事那天晚上你难道没感受出来?”

“你别说了……”她臊得慌。

“哦,好吧。”他点点头,接着问,“所以我能和你亲嘴吗?”

“不能,好恶心。”她嫌弃起菟丝子来。

这个孩子怎么一天天老想着那些事,简直是精虫上脑,是要做贾瑞不成?她可不是王熙凤,她没那么有胆识,一直被撩拨说不定就半推半就了去。

“哦……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吗?还是我那晚没有让你满意,你对我印象不好了?”

“都有一点。”

其实不是这两个原因。

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菟丝子的脸看起来年龄太小了,夜里不点蜡烛还好,白天她就完全做不到和他太过亲密,更别说接吻……她会很有负罪感的。

毕竟她三十多岁半老徐娘的年纪了,若被旁人知晓老牛吃嫩草是会被笑话的。

菟丝子这孩子床上技艺的确高超,同尤恩不遑多让,也的确拿不出手,除皮囊外没一处是她喜欢的,还老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菟丝子垂下脑袋,指甲剐蹭起石砖裂隙,闷头不做声。

阳光将他面颊照得略微有些泛红,额前那缕金灿灿的刘海随风轻摆。

“发钗给我,我进去看看。”

他迅速抬起脑袋:“现在进去啊?不怕长针眼?毕竟你老公那么小气,大手一挥就要把我开除。”

“嗯,现在进去。”

冷翠烛是从外给门上了锁。

但屋子里的后窗是敞开的,说不定,冷蓁能找机会跑出去。

刚推开门,她就闻到浓厚的血腥气,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冷蓁提着刀出来。

他脸上溅满血,提刀的手哆哆嗦嗦,手臂满是撕扯开裂的刀痕。

他站在窗边,唇色惨白,形如鬼魅。

“你现在在震惊个什么?”

“你不是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吗?我那么怼你你都不愿意走,非要看我出丑!”

他瞪大猩红双目,冲她喊道:“是你、是你非要将他带过来!你明知我有多恨他!”

“那好啊,我就顺你的意,”他寥然而笑,“你不也那么恨他吗?我杀了他好罢。”

未等冷翠烛缓过神,冷蓁就已跳窗逃出去。

她慌忙奔向内室。

尹渊仰躺在地,身上满是血窟窿,汩汩往外溢血,在地板汇成一大滩。

他奄奄一息,见她本来,死寂的双目转向她。

“这……这……”她咬着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绝不是她的本意。

“泠娘……”

那声轻唤如催命般,直把她往男人身边拉去,待走近些,丢了魂的她猛然惊醒。

男人已抓住她脚踝,迫使她弯下腰。

尹渊浑身肌肤如冻僵般青白,嘴里边含混不清地说些什么,边往外咳血,肩头白发都被染作血色。

“你放开我……”她急到双肩颤抖,奈何男人死死抓住她脚踝不松开。

她一个趔趄,踩到地上血迹摔倒在地,正好倒在男人身上,触及他身上伤痕,沾了满手血。

男人叹息道:“我命不久矣……”

“泠娘与我在一起二十年了,或许是我错了,”他眸色黯淡,瘦悴的面颊泛起红潮,“我不该与你这么亲近的,我从前太天真。”

“是我抱歉。”

天真地以为,她总是满腔热忱,自己冷淡些也无事。

哪里会有人愿意耗费十几年的自尊去寻求一丝爱呢。

他的爱又不珍贵,他的情意也毫无特别之处。

他常想他们之间无事发生,没有孩子,没有情谊。

也没有他。

终究是回不去。

冷翠烛瞧着满手鲜血,浑身颤栗不得呼吸。

“尹渊……”

他若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

他没有教过她,没有他该怎么办,他只是一直让她在家里等他,等他来见她。

他为什么这么吝啬,只教授她该如何去爱他。

她去抚男人唇边血渍,倏地被抓住手腕。

“你……”

男人从她微凸的腕骨一路吻到指尖,冰冷的双唇每吻一次,都惹得她浑身麻酥。

她看着尹渊这副双唇翕张斯文委地的模样,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别过头低低劝了句:“你清醒一点。”

“我出去给你找人,你不会死的……”

她正欲起身,蓦地浑然大愕,僵坐在原地。

有人在舔她的手。

尹渊在舔她的手。

一丝丝地,将她手心血迹舔舐而尽。

“没用的,”男人乜斜着眼,“他在汤里下了毒。”

“泠娘,你再陪我一会儿,一小会儿……不要再离开了,好吗?”

难道是汤里的催/情/药起了作用?

她无论怎样挣扎都撤不回手。

眼睁睁看着尹渊舔自己的手,手心血迹被一点点舔去,心里如被人呵痒似的,听着男人那些乞怜诱惑的话,不禁躺下去。

与他绞缠,任他吞噬。

“……他在汤里下了什么毒?”

男人用殷红的唇吻她手心,双目朦胧:“不知。”

“我定是活不长了……”

“泠娘,等我死后,不要嫁给其他人,”他凑到她耳畔,“答应我,好吗?”

“答应我……”

“答应我……”

“答应我……”

冷翠烛一愣。

男人已然吻到她手臂,正撩开衣袖轻咬她皮肉,整张脸埋在她手臂。

不像什么摇尾乞怜的小兽,倒像是野狼将要露出獠牙,将她整个人撕扯成千百块。

然后,将她连皮带骨,吞吃入腹。

“你的身契,只能在我的手上,永远都会在我的手上。”

“带进棺材也不给你,除非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死。”

“你愿意吗?”

“愿意吗?”

“还是说,你更爱你的情夫,舍不得他?还是……他们?”

冷翠烛骇然失色,她不想和尹渊争论自己有无情夫了,她的确是有,有一个也是有,有两个也是有,这无可辩驳。偷欢就是偷欢,她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也不想去关心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刀痕、伤口处那流到干涸的血。

她只觉得,尹渊纯粹是个疯子。

会带引她堕落的疯子。

“你、你放开我……”

语毕,她还没来得及挣脱,男人就已咬破她手臂肌肤。

剧烈的痛感从手臂蔓延直全身,她整个头有如浸水般昏沉,朦朦胧胧听见声喟叹。

尹渊指尖细细描摹手臂齿痕,呢喃道:“若是吞下一块肉,也算是有泠娘陪我去黄泉路上。”

“只不过,是待在口腹之中陪我。”

他似有遗憾,低下头,将那肉粉齿痕泌出的血舔舐而尽,缓缓张开唇,舌齿被鲜血染得形貌难辨。

冷翠烛张大唇,目眦欲裂。

他竟又要咬!

“啪——”——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红包[奶茶]